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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殊穿着蓑衣从外面奔进来,水珠从蓑衣滴落在青石地上,不一会儿便滴成一摊水,说道:“虞妃要生了,接生姑姑已经进了宫……”
青殊说完话,才发现傅锦画和问雁都各自穿了蓑衣,问雁还拿着一叠油纸揣在怀中,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傅锦画没有作答,问雁神色凝重,随着傅锦画离开墨画堂,青殊怔了怔也追了过去。
墨画堂外,滂沱大雨模糊了所有视线,青殊左右环顾,已看不到傅锦画和问雁的身影,她焦急不已,突然灵光一动,朝着惊鸿殿的方向去了。
惊鸿殿外,傅锦画、问雁站在竹林之旁,浇灌而下的雨水顺着发丝流到脸颊,再流到脖颈间,激起丝丝冷意,问雁冷生生地打了个战,看傅锦画紧抿着唇,一直盯着惊鸿殿。
远处,帝后车辇先后抵达,钟银煌先下来扶过慕容珊,之后他俩一同走进了惊鸿殿。
“问雁,你怕吗?”
问雁怔了怔,随即使劲儿摇头,说道:“问雁不怕。”
青殊赶过来的时候,见傅锦画和问雁蓑衣下的衣衫俱已湿透,于是说道:“回去吧,王爷已经办妥了,咱们只需在墨画堂敬候佳音便好。”
“不,还有一件事未办。”傅锦画的声音冷静而自持,青殊有些疑惑,瓢泼大雨将傅锦画的面色冲刷得苍白不已,眼神却镇定而沉稳地望着惊鸿殿门口。
不一会儿,有个宫女装扮的人从惊鸿殿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坨不知名的东西,问雁朝傅锦画看了一眼,便奔过去接过那坨东西塞在蓑衣下护着。
那宫女未穿蓑衣,站在大雨中,几乎是朝傅锦画乞求地说道:“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完了,可是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你回去吧,仔细别露出马脚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傅锦画催促那宫女离开。
青殊站在那里,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一切,一道狰狞闪电划过,她分明看清刚才那个宫女装扮的人是芸娘……
这么说来,她塞给问雁的那坨东西,定是虞妃所诞之子。
青殊上前便要抢问雁蓑衣下的婴儿,傅锦画拦在身前,低喝道:“青殊,你敢……”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坏了王爷的大事。他不能活着,必须死。”青殊急道。
“他不过刚落生,怎么便会坏了济阳王的事?济阳王手下的血腥亦不少了,何苦又损阴德?青殊,放问雁过去吧,这一行,也不知问雁是否能够回来,就当我们为济阳王积点儿善德。”
青殊见状,无奈地跺脚,终是说道:“出宫危险,问雁一介弱女怎么能行?还是让我去吧。”
傅锦画迟疑了片刻,见前面有个人影闪烁了下,终是让问雁将怀里的婴儿交给青殊,又用油纸将婴儿周围的衣服裹了个严实,低声说道:“凤鸾宫的则喜便在前面相候,她会拿着皇后的手令送你出宫,你将婴儿送往清音庵清欢真人手上,这里有一封书信,你一并交给她,她会妥善处置的。”
青殊正要举步,便听见傅锦画又厉声说道:“青殊,我信你这一次,可是你如果阳奉阴违将这个孩子杀死,我不会对你如何,可是至于会对济阳王如何……你自己掂量。”
青殊身形一顿,没有言语,迅即离开。
“小姐,青殊真的会将那个孩子平安送到清音庵吗?”
傅锦画顿了顿,低声说道:“会的。”那声音里透露出的肯定,仿佛是要将自己也一并麻痹了,对于一向将济阳王视若神明的青殊,拿济阳王来要挟她,是再好不过的手段。
惊鸿殿内,传来虞妃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如被人从心口上剜了一刀,凄厉而绝望,在后宫上空久久回转着,令人毛骨悚然。
“小姐,回吧!”
问雁有些惊惧,上前去扶过傅锦画,才发现傅锦画手指冰凉、浑身轻战。两人回到墨画堂,换过干净绵软的衣物,问雁又给她端来一碗姜汤,服侍傅锦画睡下。
傅锦画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说道:“问雁,过来,就跟在家里时一样陪我一起睡吧!”
问雁见傅锦画有些憔悴而失神的面容,不禁红了眼圈,躺在床榻上,侧身看着傅锦画,说道:“小姐,如果辛苦就说出来吧。问雁不懂,但是问雁绝不会透露给第二个人知道。”
“问雁,你怎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要将虞妃的孩子抱走,还换了一个婴儿的尸体进惊鸿殿?”
“小姐无非是担心虞妃生了皇子得宠,被封为贵妃,继而登上皇后宝座,这后宫争斗无非就是这样,小姐无须挂怀,今日我们不出手,他日便是她们出手这样对待我们。这个道理,问雁还是懂得的。”
傅锦画轻叹,心道,问雁,你终究是不懂。
雨夜沉寂,两人均是无眠。
到了黎明,才停了雨,问雁打来水服侍傅锦画梳洗时,才迟疑不安地说道:“皇上已经下旨封虞妃为虞贵妃,小姐,咱们这步棋岂不是落空了?”
傅锦画只是轻笑,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道:“青殊回来了吗?”
问雁朝外张望了下,忐忑地说道:“没有。不过刚才凤鸾宫的则喜姐姐来过,听说小姐您刚起,便没有进来,只是撂下一句话,让您放心便是。”
傅锦画却冷笑,她如何放心?要知道慕容珊当时便是要自己将虞红萼的孩子杀死,而不是偷偷送出宫,她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心态,现下则喜既然来说要她放心,除非,除非则喜根本没将那个孩子活着的事告诉慕容珊。
到了下午,青殊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身太监装扮,进了墨画堂迅速换了宫女装束,出入宫门之时,她只是宣称替慕容珊去宫外寻几味药材,慕容珊常年病弱,所以并未引人注意。
不过据青殊说,出宫之时,也是凶险无比。
那窝在怀里的婴儿在狂风骤雨之下一直很安静,则喜见到青殊那么相护的姿态,也有些吃惊,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谁知,在出宫门之际,或许是感觉到青殊紧张的心跳,那婴儿突然哭出一声来,青殊迅即无比拔下头上的钗轻轻刺了下那孩子的睡穴,孩子昏睡了过去。
宫门前的侍卫齐齐转头看向则喜和假扮太监的青殊,问道:“刚才为什么有婴儿哭声?”
则喜略有些紧张地望了青殊一眼,还未等出声,便看见青殊举起左手,虎口处流出的鲜血被大雨迅速冲刷干净,青殊尖声说道:“不小心划破了手……”
宫门侍卫放松了戒备,则喜也长舒了一口气,拿出帕子为青殊包扎好伤口,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道:“皇后娘娘既然吩咐过了,你便好生去办,快回快去,不要出了差池。”
因则喜到底是慕容珊跟前最得意的人,所以宫门前的侍卫便没有搜身,再加上蓑衣宽大,竟没有发现里面藏了个孩子,就那么将青殊放了出去。
青殊一出宫门,便择路朝城外清音庵赶去。因傅锦画的手信,很快便见到了清欢真人,她虽是很诧异,但也不置可否,只说会好好养育这孩子,什么时候傅锦画让人接走他都行。
傅锦画让青殊下去歇息,青殊转身离开之际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来,那是清欢真人的笔迹。傅锦画眉眼一挑,这青殊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她怕傅锦画不相信自己会好生将那孩子交付给清欢真人,于是便从清欢真人那里讨来书信,以此证明。
钟银煌虽然下旨晋了虞红萼的位分,可是惊鸿殿仍旧死气沉沉,宫女、奴仆连大气都不敢喘。钟银煌以皇子之礼葬了虞红萼名义上的“死婴”,丧子之痛的虞红萼悲不可抑,终日痛哭,钟银煌连着在惊鸿殿宿了三晚安抚她。
当日为虞红萼接生的一众人群,本应处斩,可是那虞红萼苦求钟银煌放了一众人等。钟银煌怜惜她心善,又追封虞红萼之子为亲王,给了虞家一个恩典,让虞晋声回朝觐见之时,与其妹虞红萼在后宫相见。
这确实令傅锦画始料未及,她只以为济阳王定是重金威诱接生姑姑,那接生姑姑为钱财、为保住家人性命也视死如归,一众人等都是死路。谁知虞红萼肯为他们求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芸娘也一直安稳待在惊鸿殿,因她平日性子沉稳,又加上她与虞红萼之间的那层关系,所以虞红萼并未怀疑过她。
青殊也曾问过傅锦画,当日她将芸娘送进惊鸿殿之时,是否早已与芸娘相谋,要利用她将孩子送出?
所谓寻找接生姑姑,是不是遮人耳目的手法,瞒过慕容珊,瞒过青殊,也瞒过了济阳王?
傅锦画没有作答,她确实在与芸娘挑明一切之时,说出了自己的谋划,要她相助自己。芸娘并不情愿,傅锦画却说出了能令她回转心意的条件,那就是让耶律楚际释放耶律平芸的父兄,这件事旁人做不到,钟银煌做不到,虞晋声做不到,除了济阳王,便只有她傅锦画做得到。
以擒龙令为要挟,耶律楚际岂能不心动?
不过,她也从青殊口中得知,替代虞红萼之子的那个死婴,乃是一女子难产所生,并不是济阳王刻意杀之,傅锦画心下稍安。
虞红萼册封大典之日,芸娘再度回到墨画堂。傅锦画单挑了她与青殊留在房间,说道:“你不该这么冒失跑过来,有什么事我一定知会你,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芸娘跪倒在傅锦画面前,说道:“大恩不言谢。平芸父兄均已被耶律楚际释放,平芸也可以回到元熙与父兄团聚了。”说罢,眼眶竟是红了,满是惊喜地看着傅锦画。
傅锦画有些诧异,问道:“难道说,你跟宫外一直有着联系?”
芸娘迟疑了片刻,终是说道:“不错,是裁云布庄的掌柜……”
傅锦画倒是没想到,给芸娘通风报信的人,竟会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布庄掌柜,说道:“如果消息确凿,那么你可以离宫了,虞红萼会替你想办法的。”
半个月后,虞晋声回朝。
当日,虞红萼安排芸娘出宫,不料芸娘却在宫门外遇刺身亡。对此傅锦画大为震惊,青殊却只是冷笑,在傅锦画怒视下侧开目光,说道:“你不用看我,这不是我做的,不过我心里却是痛快的,她只有死了,我们才能心安,不是吗?”
话虽如此,傅锦画却仍不知这事到底出自谁手,是虞红萼怕芸娘出宫牵连自己?还是慕容珊得知当日将婴儿抱出宫的人便是芸娘,所以才杀了灭口?还是济阳王为了维护她傅锦画的性命,所以才出手了结了芸娘?
虞晋声回朝之后,边关战事急转直下。
钟银煌早在一个月前便得知,元熙皇帝驾崩,耶律楚际率兵回去继承皇位,边关战情缓解,所以才在虞红萼遭受丧子之痛时,恩准虞晋声回宫觐见。
却未料到,加急的书信被送至朝堂,耶律楚际举兵三十万来袭,扬言只为一整卷的擒龙令,拿到擒龙令后即刻班师回朝,十年内永不相犯。
钟银煌并不畏战,只是连年征战,赋税加重,对百姓始终有害无益,交出擒龙令,未尝不是休养生息的手段,最起码可以让百姓免于流离失所、战火纷飞之苦。
“朕知道,擒龙令乃先古遗物,恩师尚在之时朕也曾窥见过先机,只是缘分甚浅,所以并未牢记。如今恩师人影杳渺,无迹可寻,现下又怎么才能找到知晓擒龙令的人?”
济阳王钟华离迟疑片刻,终是说道:“华离先前有过溯源,记得上半卷擒龙令……”
“那么下半卷擒龙令谁会记得?”钟银煌喜道。
“画妃……”济阳王轻轻吐出几个字,不动声色。
钟银煌微微一怔,良久,才说道:“朕命你们两人,即刻进密室,默出整卷擒龙令。”
济阳王眼底跳跃了下,旋即低了低头,避开钟银煌凌厉而探究的眼神,他知道钟银煌肯让他与傅锦画进密室默擒龙令,乃是知晓这擒龙令非两人合写一卷不可,一人自左向右书写,另一人自右向左书写,心念相通,直到上下卷的最后一句重合,实非易事。
傅锦画是被钟银煌亲自送进密室的,此密室在乾元殿之下,周围全部都是铜墙铁壁,又有重兵把守,连虫蚁都难以进入。
傅锦画进去之时,曾回头看了钟银煌一眼,他眼神复杂,神色中颇有那么一丝不忍之色,只见他一身明黄站在原处,负手而立。傅锦画心里一动,突然低低说了句:“皇上请放心……”
她没有说下去,钟银煌却好似有些快慰,眼底跃过一抹喜色,点了点头,将傅锦画推进了密室门内。
济阳王早已在密室相候,只见偌大的密室内,只有一张桌几,桌几上放着两块砚台,数支上好精制的笔,还有一幅长约三丈的长卷。
济阳王站在长卷的最左端,傅锦画站在长卷的最右端,默默相望,自那日傅锦画中毒济阳王携傅则棋进宫探望以后,两人便未曾相见。
此番相见又是在这宫殿密室的诡异场合下,不觉怅然,傅锦画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谁知济阳王却突然用眼神制止她。傅锦画朝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只见身后密室墙壁上,布着一个小孔,傅锦画心知,那定是外面的人借以听寻密室内动静的风口,于是轻轻移步过去,用手里的帕子塞到了风口上。
回首,济阳王轻笑,已走近傅锦画的身前,合身抱起她的身子,将她放在桌几上的长卷上,低沉地说道:“叫我好生看看你。”
“你清减了许多。”傅锦画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上面布满淡青的胡楂儿,曾经俊逸朗润的男人,此刻却多了几分沧桑愁绪,目光也越发深邃、炙热……
“画儿,你再等我一时……这份煎熬,我们必不会白白生受。”
傅锦画苦笑,反而问道:“二姐呢?她如何了?她既有了身孕,你何苦还要让她抽食那毒物?”
“你认识那是什么玩意儿?”
“早前,我曾从帝师伍徽泉手卷上得知,这种烟膏是由一种艳丽无比的花汁提炼而成,它盛产于酷热之地,长吸食便会产生难以摆脱的依赖,直至死亡。你叫皇后沾染了那毒物也就罢了,二姐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还不想办法救她?否则……”
济阳王退了一步,面色一暗,说道:“你只要将心思放在后宫里便是,其余的不要多想了。”
傅锦画猛然间心里一沉,试探问道:“还是你根本没有想过会让二姐生下这个孩子?”
济阳王未作答,眼神中的那份肯定却不言而喻。傅锦画从桌几上跳下来,举手便甩了济阳王一掌,声音之脆久久在密室中回荡。傅锦画红了眼眶,咬牙说道:“钟华离,你好卑鄙。你娶了傅家的女儿,就是要这样糟践她吗?”
济阳王却又合身将她揽在怀里,低哑着嗓子说道:“画儿,你不懂,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我虽是男人,却没有那样的情怀。我心里只装得下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身影,即便那个女人是你的姐姐,我都无法怜惜她、喜欢她,我心里眼里都只能是你,否则此生终难成欢。”
傅锦画轻叹,只觉得心在济阳王的话语中碎得一塌糊涂,倚在他怀中,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傻过,明明前面就是深渊,却仍旧要不怕死地往下跳去……”
两人说了会话,傅锦画便与济阳王又各自站在长卷的一侧,默念擒龙令执笔写下。这擒龙令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四千八百八十二字,下卷五千零一百一十八字,加起来便是万字,在元熙朝也有“万字书”一说,相传得到此卷之人,再拿到元熙朝君主手札,便会找寻到元熙朝隐秘而庞大的宝藏。
耶律楚际新近登基,手里定然握着那本君主手札,所以才会举兵来犯,势必拿到这擒龙令不可。济阳王和傅锦画虽然各自记得擒龙令的上、下卷,却从未费心研究过,现下默写出来,又是另一种滋味在心头。
历经六个时辰,密室的门才被打开,济阳王扶着傅锦画从密室中走出,因为刚才为求一气呵成,已经六个时辰未曾进食水米。傅锦画早已体力不支、脚步虚浮,见到钟银煌一直站在密室门前,有些诧异,心里一暖,朝他微微笑了笑,不料竟感觉到济阳王扶住自己手臂的手越发用了力,生痛不已。
钟银煌从济阳王手里扶过傅锦画,吩咐人将长卷蜡封,并装在专门打造的精密铁器内,除了钟银煌手中的钥匙,谁也不能将其打开偷阅。
“晋声,到时候你派人护送这擒龙令到元熙。”
傅锦画本软软地靠在钟银煌怀里,猛然间听见“晋声”两字,身子一僵,回首看去,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子裹着白衣素袍站在那里,眉目清舒,如春风般信步而来,她不禁一怔,终究还是见到了他。
“晋声见过画妃……”虞晋声的声音波澜不惊,倒像是从未相识。
傅锦画微微点头回礼,朝远处面色隐忍的济阳王看了一眼,说道:“皇上,臣妾乏了,想回去歇着了。”
钟银煌命人抬了自己的明黄软轿送傅锦画回去,一时众人惊愕,即便贵为皇后的慕容珊,也未曾有此独宠。
傅锦画离开之际,却没有忽略虞晋声身边还跟着一人——甄扇,他左袖空空荡荡,竟似少了一臂。所幸,眼神一如既往的明亮与慧黠,丝毫不改当日的嬉笑不羁,却让人更感觉到一阵酸涩。
回到墨画堂,因为疲乏,傅锦画早早便歇下了。钟银煌体谅傅锦画的辛苦,过来瞧一瞧,见傅锦画睡得香甜,便没让青殊叫起她,在墨画堂坐到半夜才离开。
到了次日,青殊有些急切地对傅锦画说道:“王爷得到密报,严青枫今日便会将奏折呈交皇上,贞妃得皇上宠爱如日中天,皇上对王爷又一向忌惮,再不想办法,只怕皇上真的会借此发作,削弱王爷权势。”
傅锦画犹疑,说道:“当日虞红萼曾说过,贞妃乃是假孕,如今这么久过去了,竟然没有露出一丝马脚,实属罕见。”
“那我们要怎么拆穿她?”
傅锦画望向窗外,淡淡地说道:“咱们被人当了一回刽子手,这下也要换她们了……”
青殊顺着傅锦画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赫然便是凤鸾宫。
过了午,则喜本要请傅锦画去凤鸾宫小坐,才踏出凤鸾宫便见傅锦画带着青殊而来,笑道:“还是画妃娘娘体恤则喜,可省了则喜跑一趟了。”
出乎傅锦画意料,慕容珊的身子竟虚弱的厉害,卧在床榻上没动身,屋子里都是淡淡药香,床榻边上的烟枪毫不避讳地摆在那里。则喜见傅锦画一直盯着看,便拿了帕子盖了盖,低落地说道:“主子不听劝,则喜让她不要再吸了,她总是忍不住。原本一天只吸个一两回,现在每天没有个七八回便受不了。”
慕容珊越发瘦了,眼窝深陷,可谓是骨瘦如柴,令人触目惊心。慕容珊见到傅锦画,伸出枯瘦的手指朝她招了招手。傅锦画一怔,朝她走过去,则喜见状马上拿来一个小矮凳让傅锦画坐下。
慕容珊刚要开口说话,便咳喘不止,好一会儿才平缓了气息,艰难说道:“则喜,你先出去吧,本宫与画妃有话要说。”
站在一旁的青殊看了傅锦画一眼,便跟在则喜身后一同出去了。
“本宫怕是熬不过今夏了……”慕容珊苦笑道。
傅锦画一时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才说道:“戒了那玩意,好生养着身子,会好起来的。”
慕容珊伸过手,揭开帕子,拿过那杆烟枪,说道:“本宫何尝不知道这是催命的玩意儿,只是皇上知道了都未劝过一句,本宫又何必那么爱惜自己?反正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要走的,不如临死前就痛快一回吧。”
傅锦画想起傅则棋,想起济阳王的那番话,心里一战,万般滋味到了心头,一时挣扎不已。
慕容珊或许是看出傅锦画神色中的迟疑,问道:“本宫临死前,定会助你登上这后位,如今虞贵妃在后宫位分虽高,却失了子嗣,想必一年半年再难怀上,不足为患。倒是贞妃,如日中天,怕是要思量一番了。”
傅锦画见慕容珊提起,便顺着她的话说道:“臣妾来凤鸾宫也是为了与皇后娘娘商讨此事,传言,贞妃并无身孕……”
慕容珊倒似并不震惊,反而淡淡地说道:“事实确实如此,本宫已让人查证过,贞妃根本没有怀孕。要除去贞妃,本宫自有办法。”
傅锦画见她眼神冷厉阴毒,不由得心战,待想到自己也将是助纣为虐的凶手之时,又打了退堂鼓。
“画妃,你要记着,这便是一个旋涡,水流只能越来越湍急,没有你撇下本宫独自爬上岸的道理。你如果现在想退出,只怕是不能了,别管后路如何,你都要陪本宫走下去。”
慕容珊的声音低哑而又阴森,傅锦画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僵硬地坐在那里。
从凤鸾宫出来的时候,夕阳已落,烟霞绚丽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记得在傅家之时,傅锦画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傅素琴笑她是心里有鬼才会这样觉得。
“青殊,你先回墨画堂吧,我想去曼音阁看看大姐。”
曼音阁内,沉寂无比,傅锦画进去之时傅素琴却在抄写经文,见到傅锦画进来也不曾讶异,只是自嘲地笑:“姐妹四人中,唯独我写字差,比颜书和则棋差,比你更差一些。”
傅锦画拿过她写完的一叠纸,只见初时笔迹浮躁,渐渐便工整平舒,傅锦画抬眼看她,见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衣,竟有一股出尘脱俗的风范。
傅素琴放下笔,傅锦画这才看到她的指甲全部已经剪断,素手纤巧,手里握着一串檀木佛珠。
“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傅锦画点了点头,见宫女正在布菜,不禁有些讶异,那些菜式简单,除去青菜、豆腐,也不见任何荤腥。傅素琴拿起银筷,尝了口,苦笑道:“我就是想试试,看自己能坚持吃多久,如果这辈子都要吃这些,能不能受得住。”
傅锦画眼眶一红,便知傅素琴竟动了出家的念头,可是以傅素琴的性情应该是愿意翻滚于红尘权欲中,追名逐利才是。
或许是看出傅锦画心中的疑惑,傅素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说道:“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这后宫种种阴谋吗?钩心斗角也就罢了,则棋几乎是废了,颜书被指婚却又做不成正妃,你在宫中又何尝快活过一时?我一直在想,这就是当初我想争锋露芒的初衷吗?”
“不,这不是,四妹,我心里好苦。沈昭仪获罪禁足,帝王也不曾去瞧过一眼,冬晴虽被宠幸,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喜欢,过后竟是从未召见过她。我虽不至于失宠,可不见帝王一分真心,我冷眼瞧着,除却对你还有一两分的真心,帝王竟是薄情至此。”傅素琴说着话,两行清泪落下,看起来伤心至极,“我做错一件事,我不该在失意于庆宣王之时,再意气用事非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企图叫他后悔曾经小看我,可现在他与颜书两情相悦,我却是悔恨交加。如果当初,我出家为尼,落发清音庵,想必也不至于会这般落寞凄苦。”
“大姐!”傅锦画上前拥住傅素琴,姐妹之情在此刻迸发,长久以来相互的冷漠隔阂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四妹,帮帮我,我一定要离开这皇宫,否则宁愿以死了断后半生的苦痛。”傅素琴手劲儿之大,勒得傅锦画生痛,她却不想挣脱,痛也不过是痛一时,这样的痛又能痛多久?
离开曼音阁之时,傅锦画心情低落到低谷,傅素琴的变化出乎她的意料,连她都看破世俗要出家为尼求得解脱,自己呢?
傅锦画低垂着头,朝墨画堂的房间走去,不料却在惊鸿殿外遇到一人——虞晋声。
“你过得可好?他终究还是将你送进了宫,这深宫漠漠哪有外面自由快活?他为了权欲,还是牺牲了你。”
虞晋声声音淡淡,却激起傅锦画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紧紧握住衣角,一言不发,想侧身从虞晋声身边走开,谁知虞晋声却猛地移开一步。傅锦画微垂的头便撞在了虞晋声的胸口上,嘤咛出声。
“小四……”
傅锦画听见虞晋声还是照原来一般称呼唤自己,心里一战,终是硬起心肠,冷声说道:“虞将军,你该唤本宫一声画妃娘娘,念你初犯,本宫不与你计较,否则定是上禀皇上,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小四,你我之间竟是疏远至此吗?”虞晋声上前一步,握过傅锦画的手臂,傅锦画挣脱不开,便又用力地咬了下去,直至感觉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才松开。月光淡淡如银,透过枝丫在虞晋声和傅锦画的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如水如雾。
虞晋声没有缩回手,低头看了眼,声音中竟有一丝怅然,说道:“还记得在安陵之时,你也是咬我一口,同样是这只手的手背,看来此生我都要带着你给的印记度日,小四,没有你在身侧,我此生绝无红颜相依。”
傅锦画不是不动容,曾经在安陵的点点滴滴,那心心念念地想要留在虞晋声身侧过云水天涯的日子,突然念及一人,才恍然醒悟过来一般,说道:“那么芸娘呢?她在你的生命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虞晋声一怔,沉声说道:“我回宫之时,红萼也跟我说过芸娘的事,她是个好姑娘,可惜红颜薄命,竟然命断殇离。她被耶律楚际送进殇离朝的时候,曾经在虞府住过一段时日,也曾对我……仅仅如此罢了。”
傅锦画知道,虞晋声没有说完的话是说芸娘对他有意,只是念在芸娘已死,为保全她的名节,才没有说下去。
“红萼很伤心,她原本写信给我,此生只要有这个孩子相伴,即便是苟活于冷宫也心甘情愿,可是现在孩子死了,她却被晋升为贵妃,是不是很讽刺?”虞晋声说完,见傅锦画只是沉默,突然又转了语锋,说道,“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许那个孩子没有死……”
傅锦画迅疾抬头,见虞晋声的视线越过满丛花簇落在凤鸾宫的方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夜深了,本宫该回了,虞将军也委实不该在这时候再待在后宫。”
傅锦画冷漠疏远的态度,或许着实刺痛了虞晋声,虞晋声不再强留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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