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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锦画情知虞晋声肯定是用了药物,才在手上留下长久的疤痕,她心生不忍,低低念道:“这又是何苦?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你远离尘嚣,经卷清茶相伴,我却堕在轮回中不得救赎,这条路太曲折,也太艰辛,我宁愿一个人受着,也不肯再牵连其他人。今晚,是生是死我都料不到,我又如何谈及情爱?”
“今晚是谁的生死之夜,你料不到,我却算得出,不要再惴惴不安,在我眼中,你不是这般柔弱怯懦的女子,你有谋略,也有胆识。”
虞晋声说到这里,傅锦画仰起头看着他却忍不住笑了,眼角带着闪烁的泪光,既俏皮又惹人怜惜。
“为什么要笑?”虞晋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眼中泛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宠溺。
傅锦画娇羞不已,终是说道:“我笑是因为我猜得出你为何要留下我,”或许是看得出虞晋声颇有听她说下去的兴致,傅锦画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因为在这安陵城中,适合你的女人寥寥无几,而即便是皇上指婚的女人,也不见得愿意来这安陵城中的将军府安居,可是我,因着这层说不清的隐秘,却能甘心留在这里陪你,即便这里是塞外边关,即便这里不甚繁荣……”
虞晋声拍手赞道:“以你的聪明机辩,将来在这安陵城中,我再也不会觉得有一丝孤独和惆怅了。”
虞晋声笑得开怀,傅锦画却因为他没有反驳自己而不悦,嗔怒道:“原来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虞晋声,别说我现在没有答应,即便将来真的被迫留在安陵城,也不准你欺辱我。”
虞晋声脸上笑意未减,正待说话,便听见甄扇在门外说道:“公子,午膳已经备好了。”
虞晋声欲挽着傅锦画同去,傅锦画避开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行至前厅的路上,傅锦画低声问道:“想来那伍仇已经追随你多年,他也不过就是一时疏忽犯了一点点过失,难道你真忍心让他踏在尖刀上,刺穿脚心废了双脚?”
虞晋声颇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亏我先前还赞你聪慧,你难道没有发现,伍仇脚踏尖刀之时,穿的是一双特制的鞋?那鞋底内含一层天蚕金丝,不浸水火,也不怕刀刃。”
傅锦画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先前伍仇跳下尖刀之时,确实又换回了自己的鞋来穿,笑道:“原来虞公子也是会玩猫腻的人,只不过那伍仇鲁莽猜不透其中奥妙,可是你那个鬼灵精怪的甄扇,难道也没看出来?”
虞晋声笑而不答,远远跟在后面的甄扇,却疾步走上前来,压低嗓子对傅锦画说道:“那是因为这些主意都是我给公子支的招……”说罢,还一脸得意地笑着。
“哦,”傅锦画拖长了尾音,继续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甄扇看傅锦画满脸的意味深长,脸色一变,慌忙朝傅锦画摆手,说道:“姑娘可千万不要告诉伍仇,否则甄扇可有苦头吃了。”
傅锦画一脸的大度,说道:“要想我不告诉伍仇也行,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甄扇有些戒备地问道:“什么条件?”
“那就是,以后你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甄扇挠了挠头,望着虞晋声,看虞晋声笑而不言,转瞬间明白了过来,连忙答道:“只要姑娘肯在这将军府一日,那么我甄扇自然听姑娘的。”
傅锦画初始不以为然,后来才意会过来甄扇话里的深意,不禁羞红了脸,佯怒瞪了甄扇一眼,转身朝虞晋声说道:“素来听闻你待人公平,既然有整治伍仇的招数,那么势必还有整治甄扇的招数吧?”
甄扇在一旁急道:“姑奶奶,你饶了甄扇吧,甄扇什么都听您的还不行吗?”说罢,不待虞晋声吩咐便溜之大吉。
傅锦画望着甄扇慌不择路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不期然间便遇上虞晋声的眼神,低垂下头,听见虞晋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有待人不公平的地方,譬如女人……”
虞晋声的话语气清朗,傅锦画听在心里却多了几分暧昧,只听见虞晋声继续说道:“世人总讲‘公平’两字,却不知在男女之情上,永远都没有办法企求‘公平’两字,我虞晋声既然将情思赋予你,眼中就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女人。”
傅锦画仰起头,眼神温和,或许带着更多的感动,问道:“虞晋声,这是承诺,还是誓言?”
虞晋声有些不解,问道:“两者可有分别?”
“男女之情的誓言如同云烟缥缈,永远无法停在最美的时刻,而大丈夫许下的承诺却不同,头颅可掉,承诺却不可不做到。”
“这样说来,承诺比誓言更重,那么我虞晋声许给你的不是誓言,是承诺。”
傅锦画望着他,眼神再没有逃避,而虞晋声站在廊亭之下,手握玉扇,如同月华般清俊。如果,如果一切没有变数,他该是最好的良人归宿,不是吗?
青碧从远处过来,看到傅锦画和虞晋声如此神态,轻咳了一声,说道:“公子、姑娘,再不过去饭菜就要凉了。”
傅锦画乍然回神,脸色却是娇羞不已。虞晋声浅笑几声,先行踏进了前厅,而傅锦画正要移步之时,便被青碧扯了扯衣袖叫到了别处。
青碧欲言又止,终是艰难开口地说道:“姑娘,你……你万万不能与公子有任何的瓜葛,公子是安陵城的昆仑月,王爷却是那泉城的玉蛟龙。”
“青碧,你是怕王爷会因为我与虞晋声起冲突?”
青碧点了点头,迟疑地说道:“姑娘,你毕竟也是王爷看重的人,青碧虽比不得姑娘的身份,可是也料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王爷看似残暴,却最恨人背叛于他,他实在是个可怜人。”
“王爷是不是可怜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想要杀了我,”傅锦画苦笑不已,说道,“或许就在今夜。”
青碧有些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着傅锦画,又用力摇了摇头,说道:“青碧不信,王爷吩咐过青碧,一定要拿性命来保护姑娘,他怎么会杀你?姑娘,如果王爷真要,真要……青碧一定会誓死进谏,保住你的性命。”
看着青碧娇憨的神态,傅锦画突然明白了济阳王指派来监视虞晋声的人为什么会是青碧,因为青碧心思纯良,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在其中来回挑拨。青碧眼中的事实,仿佛是客观而不含一丝私欲的。
想到这儿,傅锦画对青碧又多了几分好感,拉过青碧的手,说道:“青碧,我承你的情,会记着你的好意的。”
傅锦画怕迟迟不进前厅,虞晋声又会派人来找,于是挽着青碧的手往回走,继续说道:“我在傅家也有一个好姐妹,她叫问雁,她跟你一样,心思单纯而又体贴……”
直到进了前厅,傅锦画才止住话,朝青碧笑了笑叫她安心,心下却感动不已。在傅家时,问雁也常常给她这种感觉,只是不知自己被掳后,问雁究竟是何处境。
刚落座,便见伍仇急匆匆地从外边进来,顾不得见礼,便给虞晋声奉上了边关急报。
虞晋声翻开一看,低低念读:“元熙朝三万精兵朝我殇离朝边境压来……”
“公子,这次只怕是真的了,刚才伍仇回来的时候,听酒馆茶楼里的人说,他们从元熙朝贩卖货物回来时,曾经看到有大批士兵经过。”
傅锦画有些不解,问道:“我朝与元熙朝势如水火,那些货商贩卒怎么会见到元熙朝官兵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甄扇有些得意地说道:“这可是我家公子的功劳了。想当初,我朝与元熙朝都是见了对方的百姓便杀,边境内外的百姓人心惶惶,被迫四处迁徙,苦不堪言。公子见状,心生不忍,于是在一次战事中,只身闯入敌阵,生擒元熙朝的大将,硬生生地逼着元熙朝的皇帝答应不再滥杀无辜。从此以后,边境百姓都能自由贩卖货物维持生计,在别处生计毫无着落的人,也都到安陵城安家,这安陵城慢慢地就有了现在的模样了……”
甄扇兀自说得神采飞扬,被虞晋声轻咳一声止住话后,顿时蔫儿了下来,朝傅锦画吐吐舌头,站在虞晋声身后不敢再言。
虞晋声朝伍仇说道:“你现在就回大营,将我交付你的事先行办妥,另外派人密切注意元熙朝大军的动向。”说到这里,虞晋声却似是不经意地朝傅锦画看了眼,说道,“最迟今晚,我便回营。”
伍仇带着虞晋声的手谕应命而去,即刻前往大营。
饭罢,虞晋声与傅锦画同在书房。
傅锦画素手执笔,一盏茶的工夫却画出一幅两军对阵图,画中有一位白衣盔甲英姿威武的将军骑于马上,对面敌军中的将军却面目隐晦阴鸷……
傅锦画停下笔,有些心烦意乱,再也画不下去,说道:“那场火事,是不是不足以将耶律楚际烧死?”
虞晋声接过傅锦画的笔,在敌军大将的身上打了一个叉,说道:“他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场火烧死?他是耶律楚际,就算是我这将军府化为灰烬,我相信他仍旧会好端端地走出去。”
说到这里,傅锦画突然又想起,当日耶律楚际将自己推开之后,左臂被房梁焦炭重重砸到,不知伤势如何,深深一声叹息,说道:“我是被他掳出泉城的,可是没有想到他却为了我受伤。我原本该恨他的,现在却只盼着他快点儿离开安陵城,回到元熙朝,那么他要争江山也罢,要夺社稷也罢,与我再无牵连。”
虞晋声却不以为然,说道:“耶律楚际既然肯冒险进泉城,就不会轻易放弃离开。”
或许是看出傅锦画的紧张,他淡淡一笑,说道:“有我在,别怕……”
两人坐在书房内,各自静言,一时相顾无声,傅锦画手里握着本书,却时时将目光落在虞晋声的身上。
一旁的虞晋声早已察觉,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我还要一世相伴,不需要现在这般深情眷顾吧?”
傅锦画没有着恼,良久叹息,苦笑着说道:“如若你果真许给我一生,让我留在这安陵城未必不可,怕只怕我熬不过今夜了。”
虞晋声走近她身前,用手轻抚她的墨发,眼神清澈,语气温和,说道:“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受到无谓的伤害,但是你需答应我,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要相信我,不要质疑我的举动。”
傅锦画微怔,旋即缓缓点了头,算是应了声。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料想定是有难以估测的事情发生。
不多时,甄扇敲门进了书房,说道:“公子,甄扇已经在正厅左侧门布好奇门遁甲,依照您的吩咐,正是‘杀破阵’第三十六式——雁字回声,并且将府中仆人尽数散去,藏于将军府各处秘道中。”
“你且退下吧,他们也该来了,你去府门等着,叫他们各人都在府门三丈远下马,不要扰了我将军府的清静。”
傅锦画隐约猜出来人是谁,却仍有些不确定,解惑问道:“他们是谁?”
“他们自是该来之人……”
“虞晋声,你这是想要给我打机锋吗?”
“你既然已经心悟,我又何必直言?”虞晋声着笔写字,寥寥数字即刻写完,将纸笺叠又了叠,递给傅锦画,说道:“这字条,待今晚过后才能看,切记,切记。”
傅锦画有些懵懂地接过那字条来,放置在腰间的荷包内,却突然问道:“如若来人是济阳王,他又怎么肯在将军府三丈外下马?他一向横狂,会听甄扇之言吗?”
虞晋声自信沉着,徐徐说道:“只因为济阳王知道我自小习读奇门遁甲之书,既已布下阵,如若没有甄扇指路,不见得能进得府中来,即便硬闯进来,也要费上个把时辰功夫……”
“可是,当他进到这将军府,难道不恼你?”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怎能只是依仗权势威吓众人?济阳王比你料想的更能识人用人,胸有千壑……”
傅锦画苦笑,说道:“这么说来,你们两人竟是有些英雄相见、惺惺相惜。”
傅锦画回想起当日济阳王提起虞晋声之时,戒备之色未必不是因惜才看重。
不多时,虞晋声唤来仆人,吩咐厨房按照泉州城的菜式准备一桌酒宴,仆人应声而去。
“来人可有兴致喝酒?”傅锦画摇头苦笑,一脸的无奈与伤悲。
良久,虞晋声叹息回道:“我曾说过,你要安心些,现在的自怨自艾都无济于事,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信我……”
说罢,他走出去,留下傅锦画一人怅然若失地坐在书房内,翻看着桌上的几本经文,却渐渐地更加心神不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傅锦画再也承受不起这份压抑的时候,有人轻轻敲门走进来,原来是青碧。
她手里捧着一叠衣物,说道:“姑娘,公子说今夜……今夜有些不一样,请姑娘换上新衣。”
傅锦画接过衣物来,细细看去,精绣之作定是出自宫廷,也不多言,当即让青碧服侍自己换衣。
“姑娘穿上这衣服真好看。”青碧眼眶有些红,叹息地赞道。
傅锦画失笑,拉过青碧的手,说道:“青碧,等你出嫁那日,我一定送你比这还好看的衣裳。”
“青碧哪里有这样的福气,怕只怕青碧那时……”青碧声音低落,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不已。
傅锦画有些诧异,感觉到青碧的手略有些颤抖,正待细问,便听见虞晋声走进来朝青碧说道:“青碧,你该知道有些事容不得人去反悔……”
青碧怯怯地抽回自己的手,潸然落泪,似是对虞晋声又似对自己说:“青碧不悔。”说罢,看了傅锦画一眼,旋即疾奔而出。
远远地传来压抑的呜咽声,似有似无地令人难以判断,这到底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你要青碧答应你做什么?”
“做她情愿去做的事。”
“难道一个女子的绝望你看不出?难道她眼中含着的求生之念打动不了你?”傅锦画走近虞晋声的身边,一句句逼问。
虞晋声却一脸深情,言辞恳切地说道:“正因为如此,正因为我读得懂你的眼神、读得懂你的内心,所以才更盼着你能活下去。锦画,我只想要你活下去,伴着我,从此经文清茶,大漠黄沙,琴棋书画,寒月西沉……”
就这般炙热而强烈的言辞,似是倾诉,更似是一种逼迫,将傅锦画的内心堡垒彻底击碎,她茫然后退两步,望着虞晋声澈透而期待的眼神,那种想要逃离的慌乱渐渐消失。
“虞晋声,我是什么身份你是知道的,我不敢保证与我有牵连的男人会不会得以善终。”
“我虞晋声喜欢上的女子,你是第一个,我不信老天爷这么残忍,不给我喜欢一个人的时间,我要的时间很短,不过就是一辈子。这辈子欠下的债,下辈子我去替你还。”
虞晋声眼眸深邃,泛着清澈而真挚的情感,令傅锦画在感动之余徒添苦涩。傅锦画仰起头看着他,很久之后才明白,就在这一刻,他那鲜活而温润的面庞已经铭刻在心中,生命是场奔赴终点的历程,而她浪迹边关漂浮无依,一直想要在劣境中维持自己的尊严,早已疲乏不堪,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份踏实执着的情感,令自己可以如飞蛾扑火般投入,或者泯灭……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她暗暗藏起了一份相思,有段记忆再也无法忘却,那段浮华过后烟云渐散,显露出刻骨而铭心的深情。
“虞晋声,我答应你,如果我活过了今夜,我会留在安陵,与你相伴一生……”傅锦画将话说出口,轻轻吐了一口气,心底猛然间轻松了不少。
虞晋声笑着将傅锦画揽入怀,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顶心,低低地念道:“你记着你说过的话,不要忘,否则天涯海角我也会追着你,直到你记起来。”
傅锦画犹豫许久,才伸手回抱着他,那一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有淡淡的梨木香,令她沉醉不已。
两人这般静静拥抱着,如若这是在岁月静好之时,未尝不是一出花前月下的动人戏码,可惜在这风雨欲来之时,却徒添了一份令人寂寥的悲凉。
良久,虞晋声挽着傅锦画的手,行至正厅,那里早已布下宴席。
甄扇一脸肃穆,匆匆而来:“公子,皇上钦差已到府门。”
傅锦画心惊,顿时便感觉到虞晋声握着自己的手加了一分力道,似是示意她安心,只听他说道:“锦画,我说过,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相信我,相疑便会误了大事……”
“虞晋声,这一刻,我可以抛却理智、抛却明断来信你,可是如若你负我,我断不会原谅你。”傅锦画的话说得坚决有力,她没有退路,除了相信虞晋声,她还有退路吗?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羁的笑声,那人倚在门口,行为放荡而又揶揄,正是钟寻泽。
即便钟寻泽是御史钦差,虞晋声也没有行礼,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一笑,摆手叫钟寻泽落座,说道:“几年不见,你还是往日的模样,嬉笑怒骂性情依旧……”
“几年不见,你不也是往日的模样,温文尔雅,风华不减?”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对饮。
“晋声,记得当日你奉圣命驻守边关之时,我曾说过,要与你狂饮一场,不醉不欢,可是时局紧迫,你连夜开赴安陵城,竟不得与你道别。今日相见,且叫我看看,你酒量增了几分,我可是清楚记得你的酒量还不及我七分呢!”钟寻泽当即落座,也不见外,举手便开始斟酒。
虞晋声笑道:“那时我刻苦用功,怎么及得上你终日流连欢场以酒当水?可是,现在我在这安陵城,除了看这冷月如钩,唯有烈酒相伴,咱们就来比试一番,昔日我不及你酒量的七分,今日怕是你不及我酒量的五分了……”
傅锦画情知虞晋声定是早已得知钟银煌要派钦差来安陵,而此行的目的也势必是要取自己的性命,虞晋声即便说要保全自己的性命,难道他还能抗旨不遵?
罢了,罢了,看来今夜的宿命到了。
傅锦画素手执杯盏,爽朗说道:“既然你们要饮酒论英雄,何不捎带着我这伤心人喝一杯?”
虞晋声不动声色,钟寻泽却是微怔,说道:“既然,既然傅姑娘也想要把酒言欢,我钟寻泽自然舍命陪红颜了……”
仍旧是嬉笑不羁,傅锦画却颇有些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他没有称呼自己画妃,而是叫了一声“傅姑娘”,已经是为自己存下颜面。
已是薄酒微醺时,前门却传来一阵熙攘的脚步声,甄扇急道:“公子,济阳王到……”
傅锦画浑身一个激灵,似是听到了怎样惊骇之事,当即站起身来,恰好看见迎门而入的济阳王,只见他锦袍华服,外面罩了件镶丝墨色绲边的披风,系扣上嵌着两颗拇指大的东珠,端的是倜傥无双。
“寻泽,皇上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喝这几杯酒的?”济阳王语气阴狠,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威势。
济阳王将披风解下随手扔给随从,眼神阴郁,隐隐夹杂着几许愤怒,一直落在傅锦画身上未曾移开。
傅锦画脸颊酡红,挂着一分惑人的迷醉,取过酒杯来,亲自斟了一杯酒,举杯朝济阳王身前走去,饶是她心里多么惊怕,此时也化作怨愤和悲怆。
“王爷,不如你也来尝一杯酒……”
傅锦画将酒举至济阳王的跟前,济阳王不去握酒杯,反而握住了傅锦画的手腕,眼中布满的血丝丝毫未减,低喝道:“本王来此,难道也只是为了一杯酒?”
傅锦画感觉到济阳王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炙热滚烫,诧异之下想要挣脱,一时挣脱不开,便不再挣扎,接着说道:“这酒是用安陵城的水酿的,虽比不上王爷府中的佳酿,可是甘甜浓烈外还有一番回味的苦涩,因为这里毕竟是边关,安陵城的水苦,驻守在安陵城的将士更苦,王爷如若答应我昔日之请求,那么我今日断然叫王爷安然如意地离开。”
抬头间,不可预料地便撞上济阳王那冷冽如霜的眼神,手腕上的力道愈发重了,直到傅锦画承受不住蹙眉惊呼出声。
虞晋声上前借着接过傅锦画手中酒杯之际,真气拂过济阳王的脉门,才得以将傅锦画拉至身前,扶着她在身旁坐下,接着又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了济阳王,说道:“王爷踏雪而来,怕是受了风寒之气,喝杯酒祛祛寒吧。”
济阳王冷哼一声,接过酒杯之后旋即落座,朝身后的随从说道:“你们几个去别的厢房歇着吧,没有本王之命不准随意走动。”
众人应声而去,甄扇也跟着过去招呼厨房多置办些酒菜送去。
钟寻泽四处顾望,诧异地说道:“晋声,你这将军府怎么不见一个侍妾?如若需要,我从我府上给你挑几个尤物送过来,再不济叫王爷从府上也挑几个送过来,省得你夜深寂寞……”
济阳王怒瞪了钟寻泽一眼,说道:“钟寻泽,你给本王闭嘴。你就不怕本王将你府上姬妾的胳膊全部斩了?本王可是听说,你府上前些日子不甚太平,姬妾争风吃醋闹出不少事来。”
钟寻泽说起这事来,当真是有些发愁,一捶桌几说道:“女人就是麻烦,缺了无趣,多了烦心……”
傅锦画冷笑,说道:“既如此,学着王爷一并将那些姬妾给杀了不是更好?现在想来,王爷果然明智,知道不能对女人动情,如若有一分动情,不如将那人索性给杀了,省得扰心自乱。”
济阳王闷声不答傅锦画的话,眼神复杂,掠过她落在正厅屏风后。
钟寻泽站起身来,想要为济阳王斟酒,举手之间怀中掉落一物件,原来正是钟银煌亲笔谕旨,钟寻泽略有些夸张地惊叫一声,俯身捡起来,用手似是不经意地拂了拂上面的尘土。
济阳王冷笑着说道:“寻泽,你既然是奉王命而来,何必又忸怩避讳?不如将圣旨念出来,皇上是何谕旨,给在座的人一并说了吧。你既想将皇上吩咐的差使办好,又不想伤了兄弟们间的感情,本王理解。”
钟寻泽被济阳王说破了心思,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还未等说什么,便见济阳王盯着傅锦画,似嘲似讽地说道:“可是你如若不早说出来,本王怕在座的某个人生不如死啊……”
分不清到底是酒醉,还是羞怒,傅锦画涨红着脸,疾步上前便夺过钟寻泽手里的圣旨,见上面寥寥数语,大意是要画妃毙命,让钟寻泽扶柩回泉城,以妃嫔礼制下葬。
傅锦画只觉得头脑一热,眼眶一酸便大笑了起来,动手将谕旨撕掉,说道:“皇上赐我的是鸩酒还是白绫?罢了,罢了,我还舍不得这红尘漫漫,不如,不如你动手了结了我吧!”
虞晋声仍旧不动声色,坐在一旁默默饮酒,而济阳王却好整以暇地望着钟寻泽,说道:“寻泽,你虽是流连花丛浪荡不羁,可是本王听说你却怜香惜玉得很呢,从未伤过任何女人,今天皇上要你杀一个鲜活动人的女子,你可下得去手?”
钟寻泽微怔,面色有些迟疑,望了傅锦画一眼旋即避开,说道:“要我钟寻泽动手杀个女人,皇上确实有些失策了。”钟寻泽突然眼神一亮,朝济阳王说道,“我下不去手杀一个女人,王爷却未必如此,不如……”
济阳王发热未退,再加上饮酒,眼中血丝更多,几近血红。他走近傅锦画,用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来,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强势而疏远。他眼中仿佛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令傅锦画不期然地退了一步,被济阳王扶住腰身,才没有跌倒过去。他低声说道:“本王一生杀人无数,从没有因为对方是女人而心慈手软过,可是这个女人本王不想动手……”
傅锦画怒瞪着他,曾经在被耶律楚际掳走之后,她唯一的期望与依托便是济阳王。可是如今,他想将自己这枚废弃的棋子除掉,她无力反抗。
便在这时,突然响起熟悉而又令傅锦画不敢相信的声音,“那么就由我来动手杀她……”
仿佛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叫傅锦画再也无法自持,挣脱开济阳王的手,回身望着虞晋声。虞晋声仍然是面如冠玉绝代风华,他衣袂飘然,带着几许无奈和隐忍,朝傅锦画走来。
傅锦画几近绝望,摇了摇头,说道:“你曾说过,要我信你,你也曾说过,要我伴你一生一世,话音仍旧在咫尺之远,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承诺?大丈夫千金一诺,转眼间,你却要动手杀了我。虞晋声,你难道不知,我宁愿你跟济阳王一般,不拦阻、不闪躲,亲眼看着我死去就好?”
济阳王脸色愈发不虞,冷笑着说道:“原来晋声也会对女人动情?可惜,这个女子留不得……”
傅锦画悲苦不已,从桌上拿起茶盏猛力一摔,顿时一地碎瓷。傅锦画捡起一片碎瓷,挺直了脊背,慢慢走向屏风后,说道:“这红尘不恋也罢……”
傅锦画万念俱灰,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只觉得人生再无希望,不如归去,归去……
刚踏进屏风后,便听济阳王疾步上前,喝道:“既然你也觉得生无可恋,不如我来助你一掌,给你一个痛快的了断。”
济阳王揽过傅锦画的身子,用力在她的粉唇上一啄。傅锦画惊诧地瞪大眼睛,恰好对上济阳王那复杂的眼神,竟是流露出几丝不舍和怜惜,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脖颈一麻,再也没有知觉了。
多年以后,她曾回忆起当时的心境,为何那么坚决地执意去死?是绝望,也是负气,对于济阳王弃棋之举,对于虞晋声背弃承诺之事,都叫她心灰意冷、肝肠寸断。
每当傅锦画回忆起济阳王的眼神,都会禁不住泪流满面。人在逆境中感受到任何一份温情都会不自觉地将它放大,直到无限……而济阳王眼中流露出的温情,是傅锦画从未希冀能得到的,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或许那不过是自己即将死去,所以才心神恍惚看错了,看错了。
边城倦客,多少雄心,几许消沉。山鬼哀号,磷火青幽,灯影沉醉。情思流转几经年华,烟霞映透锦衣……
待到傅锦画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处军帐大营,傅锦画披衣起身,轻揉仍旧有些酸痛的头颈,走出帐外,刹那,竟感觉过往已是地老天荒。
候在一旁的甄扇疾步上前,搓着双手笑道:“四姑娘,你可醒了,你昏睡了三日,公子便命我白日守在帐外,外面天寒地冻的,都要将我冻成雪人了。”
傅锦画看甄扇果真受不住冷,口唇发青,连忙将他唤进帐内,见桌上放着热奶茶,便斟了一杯递给甄扇,自己斟了一杯饮了几口,肚腹间的不适才消失。
傅锦画有些恍如隔世般的惘然,话语散乱,问道:“甄扇,我还活着?我还未死?那济阳王不是要一掌取我的性命吗?钟寻泽呢?他不带着我的尸首回去,如何向皇上交差?”
甄扇失笑,说道:“这些话,你还是去问我家公子吧,他在主帅大营议事,过一会儿便来看你。”
傅锦画仍旧有些茫然,四处环顾,喃喃问道:“青碧呢?她怎么不在我跟前伺候?”
傅锦画见青碧不在,原以为定是济阳王将其带回了泉城,但见甄扇语气淡淡地说道:“她死了……”
傅锦画倏地起身,诧异地问道:“青碧怎么会死?那晚她还来给我送过一套宫衣……”
“其实那衣裳准备了两套……”甄扇迟疑了一会儿,终是说道。
傅锦画猛然明白过来,青碧为自己送衣之时,眼眶通红泪流不止,是因为她知道她要穿上同样的衣裳,代替自己命丧黄泉。
甄扇倚着帐布,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曲调高亢而清越,不甚符合傅锦画的心境。傅锦画有些烦闷,不悦地说道:“甄扇,难道青碧死了,你心里一点儿也不会觉得难过吗?”
甄扇微怔,旋即说道:“我不难过,如果现在要我替公子去死,我不会有一点犹豫。青碧既然肯为四姑娘去死,那么她心里就不会有憾,待她七七之日,我多烧一些纸钱,让她黄泉路上一路走好便罢了。”
甄扇的话闲闲散散,却隐含着多少辛酸,他是对虞晋声忠心无二的,否则怎么会轻易将生死置之度外。
待到了晚些时候,帐中升起了灯烛,虞晋声命人送来饭菜,并且传话说今夜继续议事,不过来瞧她了。傅锦画心里空空落落的,留下甄扇与自己一同进食。
“甄扇,钟寻泽和济阳王都已经走了吗?”
“四姑娘……的那晚,钦差大人便带着灵柩连夜启程回泉城了,同行的还有济阳王。”甄扇终是没有将“死”字说出来,他不知道对于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来说,压根儿不会再忌讳了。
“甄扇,你为什么要称我为四姑娘?”
“公子说,从今以后,世间再无画妃,也再无傅锦画,咱们大营中,只有一位四姑娘……”甄扇说着话,又嬉笑起来,似乎在暗示什么。
傅锦画低着头,良久没有言语。甄扇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再细细看去,傅锦画已是眼眶微红,于是大惊地说道:“四姑娘,都是甄扇不好,说话冒失,唐突了姑娘……”
傅锦画用衣袖匆忙拭脸,含笑说道:“不怪你,只是有些感慨过往罢了。”
就这般过了几日,天气渐暖,积雪渐渐消融。
傅锦画终日在营帐内,并未等到虞晋声,甄扇每日抱过几本书来,让傅锦画打发时间。傅锦画翻看着这些经文,一直未能平心静气,于是随手搁置在桌上不再翻阅。
“四姑娘可是心里有事?”甄扇见傅锦画心神不宁,于是问道。
傅锦画摇了摇头,突然说道:“甄扇,我在泉城时,也听说过你家公子的威名,那时他年纪尚小,怎会如此声名远扬?”
甄扇话本来就多,这时提起虞晋声以往的事迹,更是眉飞色舞,“公子天赋异禀,自小得遇名师,精通文墨,又刻苦习练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而且公子最得意的本事不在于文墨武艺,而是计至千里运筹帷幄的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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