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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绮精心绣了一只荷包,上用的珠白素罗,绣上疏疏几枝碧桃,零碎重叠的叶衬着娇艳的花,花瓣是深浅斑驳的粉,绣好了,叶绮遣人给罗绡送过去,罗绡着人来谢了,又问叶绮,见她那天梅花玉带上系着的五色蝴蝶绦子很好看,想要跟着叶绮学学怎么打,叶绮自然欣然答应,跟传话的丫头说,一得了空,就去三小姐那里教她打蝴蝶绦子。
大约是叶绮做的菜太好吃,罗慕之这几日待她特别和气,闲来无事,还要拉着叶绮教她茶道,叶绮才看了两回,见沏杯茶竟这样繁琐,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说什么也不肯学了。罗慕之就又问她读过哪些书,当知道叶绮虽然识字,却除了账本子,什么也不会看时,罗慕之叹为观止了:“没想到崔府上竟也能教养出你这般满身铜臭的姑娘来。”
叶绮回嘴道:“这能怪我吗?从小到大,我只想着能当秀才娘子的,学那些诗词歌赋的劳什子,能吃么?多少钱一斤?”
罗慕之哭笑不得,连忙正色道:“我不管,总之你如今要学起来。”
果真从青檀细刻八宝联春的大书架上,抽出一本唐诗来,一首一首地教叶绮念,到了吃药的时候,非要叶绮背出一首唐诗来,才肯喝药,叶绮为了让他好得快些,只好勤奋苦读,她素性聪颖,也没费多少功夫,就背了不少的诗文在腹中了。
这一日,罗慕之忽然起了兴致,非要到园子里采些茉莉,亲手做成香片给叶绮喝,叶绮见江南秋日虽冷得晚,但园子里冷露凝花,飒风四起,恐他着了凉,好说歹说地才叫他在屋里歇着,自己带着依兰去园子里摘花了。
谁知冤家路窄,竟又跟裴氏狭路相逢。裴氏穿着绡纱素面褙子,身后跟着瑞萱堂的小丫头柳儿,替她捧着巾帕之物。她似乎是出了门又觉得冷了,单薄的褙子仿佛一吹即透,双手下意识地不停摩挲着取暖。
秋风瑟瑟,吹黄依依杨柳,罗家却有花匠在温室中培育各色娇艳花朵,源源不断地搬到园子里来,罗家的秋日,依旧有丹霞流云,倚红含翠的潋滟春光,丝毫不逊于阳春三月的缤纷热闹。
这次裴氏一脸的慈祥和蔼,似乎根本不记得上次叶绮说的话了,笑吟吟道:“阿绮这么晚还出来啊!”
叶绮笑道:“来摘些茉莉。”
裴氏笑道:“我是因为老爷不在家,枯坐在屋里守着孤灯,也是寂寞凄凉,可阿慕这时候应该还在读书吧,怎么没让你在屋里陪着他么?”裴氏的月青色裙裾被晚风卷起,如一蓬疏冷的晚香玉。
叶绮清静宁和的花颜似嫣红的杜鹃绽放,从从容容地答道:“三爷吃了药歇下了,大夫说叫他不要劳累,多休息......”
一语未了,竟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走得这样急,也不穿上披风。”
说着,只见罗慕之穿着霁蓝交领绿色团福暗纹袍,急匆匆地走过来,琢玉跟在身后,胳膊上搭着一件石榴红镶白狐腋的软缎披风。
“三爷,你......你怎么来了?”叶绮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罗慕之的温情脉脉,柔情似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道:“当然怕你冷,这几日你煮饭熬药,已经倦得很了,再着凉生病了可怎么好!”说着,竟伸出一双手来,从叶绮一双雪腕一直抚摸到指尖。
琢玉过去,帮叶绮系上披风,叶绮脸上一阵阵地发烧,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罗慕之趁机吃她豆腐!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半分不耐!罗慕之是她光明正大的丈夫,摸她的手天经地义!
罗慕之则一阵狂喜,心窝子里暖洋洋的,连带着对裴氏说话都比平日和煦了几分,“我看外头起风了,想先带阿绮回去,太太也早些回去安歇吧。”又转脸对叶绮笑意澹澹道,“明儿再来摘花也不迟。”
裴氏见叶绮披风一角被风簌簌卷起,如燃起的秋杜鹃与罗慕之翩然的袍角交缠在一起,十指紧攥,脸上努力维持着雍容的微笑,道:“你还病着,是该早些回去。”
看着一双玉人儿转身离去,裴氏颤颤的打了个哆嗦,不知是气得还是冻的。待到二人的身影渐渐消逝于淡烟暮霭之中,柳儿见她僵立不动,轻声问了一句,“太太,咱们也回去吗?”
裴氏怒从心头起,扬起手就打了柳儿一巴掌,小丫头的半边脸立刻高高得肿起来,哭又不敢哭,只能悄悄掉泪,裴氏厉声斥道:“笨蛋,在这里哭天抹泪地做什么?老娘的霉运都是让你给哭来的!”柳儿泪都不敢掉了,裴氏吐了口浊气,道,“去,去叫邢嬷嬷打发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老爷去了河南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去南阳找那个狐狸精去了。”
说罢,冲着洗心居的方向冷冷哼了一声,看你们能恩爱到几时!
罗慕之一路上都没放开叶绮的腕子,进了洗心居,叶绮终于装不下去了,甩掉罗慕之的手,轻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洗心居里因为有病人,早早地笼上了火盆,如雪似霰的银霜炭在黄铜盆里哔哔剥剥地燃着,时而迸出几点橙红的火星子,一蓬一蓬的热气升上来,将寒气阻隔在富丽绵长的琐格门窗之外。
“我赶去给你救场,你不谢我,倒来埋怨我!”罗慕之的语气轻快得快飘起来了,还在回味着手心里的柔软滑腻。
叶绮向紫榆百龄小圆桌边一坐,端起茶壶自斟了一碗温茶,咕咚咕咚喝下去,嘟囔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慕之也在桌边坐下,盯着叶绮的眼睛道:“你可别想瞒我,你头一回给太太请安,她就拿你表小姐的身份说事儿,不是故意刁难你么?”他的眼眸被暖暖的烛光折射出好看的淡淡光辉,飘逸而睿智的光芒,叶绮低了低头,希望黯淡的灯影能遮住她微醉的酡颜。
罗慕之见她不说话,心里一阵揪起的痛,想她弱质孤女,被继母妯娌小姑欺负,不由起了怜惜之情,软语道:“你别伤心啊,往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找回场子!”
叶绮捂着嘴笑起来,偷偷拭去眼角的残泪,笑道:“其实我也没怎么被人欺负。”
罗慕之笑道:“那是!你也够气魄,太太只怕还是生凭头一次,听人当着她的面揭她曾经做过外室的短儿。”
叶绮想了想,纤白的手支颐,郑重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一直没问过你呢!”
罗慕之道:“什么事?”心中有点惴惴,他似乎猜到叶绮想问什么。
叶绮望着他幽深的瞳仁儿,问道:“舅舅把崔家的姑娘换成表姑娘与你家结亲,你是不是很生气!”
这下问到了罗慕之的心坎里,罗慕之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哪有啊!我若是生气,能同意成亲吗?我......我......”罗慕之急中生智,冒出一句,“我是当初发过誓,不中进士绝不提亲事的。”
生性高傲的罗慕之没意识到,这是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撒谎了。
可叶绮还是不大相信,问道:“真的?”
分明叶绮是和颜悦色的,罗慕之却好像面对最严厉的考官,一旦答错就要万劫不复,于是,为了让叶绮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罗慕之说出了一句让他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都追悔莫及的话,“我早就立过誓了,就算尚的是公主,中进士之前,也绝不圆房!”
叶绮见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来,青筋隐隐暴起,连忙拿出绢子来给他擦汗,笑道:“看你急得,我又没怪你,你有这样的志向是好事,既然你已经立了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正好我也不想那么早就嫁的——崔家女儿,都是满十八岁才出嫁——那就等到你中了进士再圆房吧。”
罗慕之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懵在那里,他刚才说了什么?中了进士再圆房?罗三爷泪流满面啊!他怎么说出那样的混帐话,从今以后,他就只能守着叶绮的美丽温存的小媳妇儿,过着孤枕寒衾的日子,直到金榜题名。
又要给裴氏请安去了,叶绮拣出一袭素罗衫裙穿上,光滑如水的裙面上盛开着的大朵大朵的万寿菊,飘逸的裙裾下若隐若现的绣花软鞋上是两朵蟹爪菊,青丝绾成追月髻,只点缀上两支赤金菊纹簪子并一朵宫制堆纱菊花。
依兰替她打扮好了,笑道:“夫人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叶绮看看通身的清雅装束,也十分满意,与依兰相视一笑,领着剑兰和琢言才要出门,却听到罗慕之的书房里吵嚷起来。
原来这几日罗慕之疯了似的昼夜苦读,琢玉恐他累病了,上茶时就劝道:“三爷也歇着点儿,大夫说不让太劳累。”如是提醒了几次,罗慕之被她絮叨烦了,今儿早上听她又这样说,赌气把琢玉端来的点心推到一边,着急上火道:“你少来烦我,下次的秋闱春闱我一定得考中,不然......”
忽然看到叶绮站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丛金心吊兰垂下来,碧叶娇花衬着美人如玉,升腾起盈盈一室春意。罗慕之戛然而止,讪讪地握着一卷书笑道:“你不是要去瑞萱堂请安么?”
叶绮笑道:“这就去,三爷还是用些点心罢,读书多了费精神。”说着,把方才那碟点心又推到罗慕之面前,罗慕之顺从地拿起一块南瓜饼,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只要叶绮在身边,吃什么都是甜的。
洗心居里伺候的丫头见往日骄纵惯了的三爷竟如此乖顺,都你看我,我看你,个个抿着嘴儿,想笑又不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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