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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绮淡淡道:“邢嬷嬷前些日子, 好像曾经去魏仕林的保和堂买过什么东西吧?咱们家一向在回春堂买药,她怎么会去那里?”
裴氏一听, 便知东窗事发,按了按头上那支无纹无饰的赤金簪子,笑道:“你不必拐着弯的说了, 实话告诉你, 是我叫她买了来, 做成核桃酥给那个贱人送去,没想到那个贱人竟将核桃酥分出一半来又送到二媳妇手里——真是贱,临死还要拉上垫背的!”
叶绮道:“太太这事欠妥了!现在二哥见了罗昌如见仇人, 父子俩已是闹得乌烟瘴气, 他若知道是太太出手要害他未出世的孩子, 又会怎么样?太太这辈子与二哥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裴氏道:“不能转圜又怎样?我想杀了这个逆子都行!这个不争气的, 为个女人把前程都丢了——不,这都是程碧仙那个贱人, 那个贱妇害得, 害得老爷和应之水火不容!她怎么没死呢?怎么没死呢?”裴氏拍着床板,眼里几欲喷火,恨不得立即提刀去杀了程碧仙。
“跟太太没关系, 都是我做的!”罗昌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 “我恨死那个贱女人了!”罗昌只有七八岁的年纪,这些话显然都是裴氏日日在他耳朵边儿上唠叨了无数遍的。叶绮忽然想到一件事, 罗昌明知道核桃酥里有异, 为什么程碧仙让他拿回来给韩氏, 他就乖乖拿回来了,只怕是想顺水推舟吧!
裴氏叫罗昌替他动手,就是因为罗昌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不易引人怀疑,没想到罗昌却有自己的主意了!
叶绮道:“这事已然惊动了父亲,媳妇儿的意思,好在二嫂还年轻,也没落下什么了不得的病根儿,只是昌哥儿的事儿,还须妥善处置。”
裴氏抬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叶绮道:“二哥已经把昌哥儿的事闹腾出来了,昌哥儿在家里也不好过,不如就说昌哥儿身子弱,把她送到金陵姑姑家养着,等过几年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罗展霖有个妹妹远嫁金陵,家里也是大富,光金陵城里就有两三座园子,她家里人口简单,罗姑母又当家,罗昌去了,也委屈不着。
裴氏想想,倒是个可行的法子,留罗昌在家里还不知要跟罗应之闹出什么事来。计议已定,不过打点了几日行李,就送罗昌去了金陵。
罗昌一走,罗老爷就发了话,说裴氏身子不好,不宜在家劳累,倒是去庄子上静养为好,叶绮和罗慕之心里就有数,罗老爷必定不是为着这一桩事,一定是把他不在府里时,裴氏做的那桩桩件件的事都派人查明了,不过因着这一桩事一齐发作出来而已。
罗展霖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泰山迸于前而不变色,一旦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罗应之屋里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叶绮也开始清清净净地当她的家。其实当家理事也没有原先想的那么难,府里没有为难她的婆婆妯娌小姑,仆役们早就被罗慕之收伏了,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等叶绮开口,下头人就抢上来讨好献媚,叶绮这个家当得也极为轻松愉快。
罗慕之干脆连他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交予叶绮掌管,原先那些账册并库房的钥匙都在闰徵或吕管事那里,现在都交给了叶绮,叶绮翻看了一遍才知道,什么叫富可敌国。
金银就不必说了,光林氏留下的嫁妆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她记得原先舅舅说过,朝廷一年的税收是多少来着
罗慕之名下的铺子有绸缎庄、生药铺、香料铺、饭馆,连点心斋都有,叶绮觉得,一头扎进铺子里,衣食住行就全有了。繁华的通邑大都,都有他的庄子,叶绮瞄了一眼,眼神定在一处房产名录上,问起话来肝儿都颤了,“这这这这这处房子也是你的呀?”
罗慕之轻轻瞟了一眼,淡丝丝道:“是啊!”
叶绮差点儿没晕过去!
这处房子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走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是皇宫。京城的达官贵人,人人都以在朱雀大街拥有一座宅院为荣,问题是朱雀大街的院子,并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本朝开国辅运的四国公府,十大侯府,早已把朱雀大街占完了,后来发家的贵人,哪怕你地位再显赫,想在朱雀大街立足,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前几年才做了首辅的庞奎,他儿子庞绍廉还是已故的永宁公主的驸马呢,想在朱雀大街买座三进宅院,都一直没有成功。
叶绮的舅舅崔名亚是个老油子,不光做官油,买屋子也油,削尖了脑袋在朱雀大街买了个巴掌大的院子,还被同僚眼红了好一阵儿。
可罗慕之这座院子,是五进的五进的?是不是闰徵记错了?
叶绮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博得罗慕之的一记白眼。
“这是本朝那位严首辅坏了事,他家在朱雀大街的院子被充了公,正巧那年江南有水灾,外祖父一下捐了五十万两银子,先帝一高兴,就把这座院子赏了他!原该是归我大姨母的,后来大姨母知道我以后要考科举走仕途,就把院子给了我!”罗慕之道。
原来如此,林婉华这姨母当的,比亲娘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竟如此周全!无非是怕罗慕之以后以商家子的身份走仕途,会被同僚轻视,才处处想着替他长身价。
一打开罗慕之的库房,叶绮都眼花缭乱了,几辆朱轮翠盖八宝车,皆是镶金嵌玉,串珠缠丝,连帐幔都是江宁织造出的暖缎做的,夏天用的帐幔则有厚密的杭绸和轻软的绡纱。穿得有上用的蜀锦、软烟罗、羽纱、哆罗呢,吃的有熊掌、鹿筋、鱼翅、海参,鲍鱼是极罕见的双头鲍,燕窝是只有宫里的高位嫔妃才能享用的血燕,罗慕之从书院一回来,被叶绮摇得拨浪鼓似的:“你有那么多好东西,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这可不能怨我,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从闰徵那里接管库房的,你只是闲麻烦!”罗慕之振振有词。
“可你从来没说那里头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啊!”叶绮好像一个守着宝藏过了很多年穷日子的人,恍然发现原来万贯家财就在身边她却一直视而不见。
罗慕之笑了,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晚上吃吧,你想吃什么?”
叶绮深吸了一口气,花了眼的她还真不知道吃什么好了!罗慕之替她打算,道:“叫安大嫂子把那几个上品血燕拿出来,淋上蜂蜜吃吧。冬天吃这个最是滋补,听说女子吃了还能养颜,我媳妇虽然已经够美了,再变漂亮些更好!”
叶绮笑嗔道:“越发的油嘴了!叫人听了笑话。”嘴上虽这样说,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罗慕之又说:“你别老盯着吃的呀!我记得里头有些首饰,都是上好的,只管拿出来带上,还有那些好衣料,裁几件衣裳,白收着霉坏了。”
叶绮道:“衣料我取了十几匹,给丫头们做衣裳,首饰也罢了,你知道,我向来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只拿那两只点翠的凤钗出来就成。”
罗慕之看看那两支凤钗,摇头道:“点翠首饰虽然名贵,只是库里收着的都是老样式了,你要喜欢,回头我让咱家的首饰铺子给你打几支新鲜样式。”
叶绮笑道:“罢了,我也不过是出门时戴一戴罢了,那时在舅舅家派首饰分例,每回得个一支半支点翠的钗时,逸画表姐就拿她的烧蓝首饰跟我换。”
点翠是在金银所制的花托上点上绛红、湖绿、辉蓝的翠鸟羽毛制成的,技艺极为繁复,天下好的点翠师傅,扳着指头也数的过来,物以稀为贵,一支制作精良的点翠钗,甚至比上好的南珠翡翠还珍贵。
听叶绮这样说,罗慕之皱了皱眉,笑道:“这有什么?回头我给你搬一笸箩来!”
叶绮看着他笑笑没说话,问道:“年前也没什么事了,不如把黄钟和琢言的事儿定下来,他俩成了亲,黄钟更是三爷心腹了!”
罗慕之笑道:“你瞧着办罢,这些事原就该当家主母说了算的。”
洗心居有几个岁数到了的小厮丫头,该指婚配人的,也该打算起来了,罗慕之没成亲时,没人替他管这些,如今屋里有个女人替他打理这些事,他觉得很是温暖贴心。
按理说小厮丫头配人,既然身契都在主子手里了,生死婚姻,也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但沉浸在爱情里的罗家三爷,恨不得让天下人都与他享受一样的幸福,一定要叶绮看好了各人的心性脾气再牵线,十几日下来,叶绮累得天昏地暗——红娘这活还真不好干!
黄钟和琢言的事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不过琢言是罗慕之跟前的大丫头,到底跟别人不同,叶绮在答应黄钟之前,先要问问琢言。
“你可想好了,主子给配了人,就不兴反悔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叶绮笑道。
炭盆里红莹莹的银霜炭燃得正旺,照得琢言两颊绯红,如天际边的流霞。琢言低头绞着绢子,笑道:“夫人给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奴婢没什么后悔的!”
叶绮肚里暗笑,这个琢言,明明是她自己选的人好不好?叶绮拿起乌沉沉地火筷子,把埋在炭盆底下的栗子夹出来,暖扑扑的空气中顿时溢满了香味,叶绮心情好,便想逗一逗她,笑道:“你是从小伏侍三爷的,自然跟别的丫头不同,其实我觉得,黄钟人是极出息的,”琢言的头开始忍不住鸡啄米似的点,“只是一样,家境未免贫寒了些,像闰徵这样的家生儿子,爹娘还开着两爿小店呢——对了,上次我说的临安西街那个童生也不错啊,家境殷实”
“我不要嫁什么童生”琢言忙道,顿时觉得自己失言,又捂住嘴。
叶绮笑道:“我记得原先你一直想嫁个家境好些的,怎么如今又改主意了?”
琢言正色道:“回夫人的话,那时奴婢家中贫寒,奴婢想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所以想嫁个家境好的,可如今我哥哥娶了媳妇儿,家里也宽裕了,不必奴婢再添补什么——奴婢可不是生来就贪财的,只要日子过得去,那那个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哎哟!琢言怎么吟上诗了!叶绮扑哧笑了出来,啐道:“这话出去可别说,叫人家听见!”
琢言愣怔,道:“这不是三爷教夫人念的诗么?”
的确是!叶绮窘了,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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