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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酿细细和施少连说了一番话,见时辰不早,慢慢收了泪珠:“过几日等哥哥闲了,甜酿再去见曦园寻哥哥玩耍。”
他点头:“无论忙闲,二妹妹尽管来。”
甜酿用青帕将脸上泪痕拭净,捏在手里,腼腆一笑:“弄脏了哥哥的帕子,待甜酿洗净了再还给大哥哥吧。”
”不碍事。”施少连从她手中取了青帕,掖入袖间,温声笑道,“快回去吧。”
甜酿点点头,辞了施少连,带着宝月绕过丁香棚,往绣阁行去。
施少连见她背影消失在一丛葳蕤花叶之后,独自在水旁站了半晌,慢慢从袖中抖出那方青帕,仔细端详,帕子已湿透半幅,泪痕斑驳,他捏了捏帕上沾着脂粉的湿意,眼中光亮奇异,将指尖触在舌上,尝得一丝咸涩,嘴角弯起弧度,轻声自言自语:“鬼精鬼怪的丫头。”
几日之后,王姨娘的两个妆匣盒子搁在了甜酿房中,连同赏赐下人的,被桂姨娘和田氏分去的几幅鲜亮头面,俱原原本本的还了回来,不知施少连使了什么法子,在老夫人跟前说了些什么,施老夫人搂着她落了回泪,隔日让两个嬷嬷将箱子送了来。
甜酿沾墨执毫,在桌上铺张素笺,宝月将箱内之物一一清点,甜酿列明清单,而后主仆两人将箱子落锁,收进了立柜深处。
她一人坐在绣凳上,双手支颐看着那张清单,心满意足,手畔是一个不起眼的锦盒,在桌上搁了好几日,甜酿心内踌躇一番,终是将那盒子打开。
那是一串圆润的南珠手环,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正中是只玉雕小兔,缀着一双宝石做的红眼,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她的生辰为兔,可见这物,费了送礼人不少心思,故她对此亦有些惧怕,要想法子再送回去。
只是珠玉太过耀眼,甜酿忍不住捻在手中观摩,最后环在手腕上,抬手晃了晃,被那滑腻温润的触觉惹的心间愉悦,伸手轻轻摸了摸,甜甜一笑:“很好看呢。”
真好啊,日子越过越好,一切都往最好的路走,她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漂亮衣裳、贵重首饰、家人朋友,不久以后还有个温雅体贴的丈夫。
次日傍晚,甜酿带着宝月去见曦园,携了几幅自己绣的罗帕答谢施少连。
施少连正在房内换外出的衣裳,见甜酿来,吩咐紫苏去端茶,自己系了腰带,笑吟吟出来:“可高兴了。”
甜酿上前,顺手帮他整理袍袖:“谢谢大哥哥。”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甜酿起身要走,施少连送她出门,最后两人走到内院门前,甜酿笑道:“大哥哥出门应酬,晚间骑马回来,路上当心些。”
紫苏也跟着问 “大哥儿几时回来?”
“说不定。”他挥手让两人回去,自己往外堂跨去,大门前顺儿早已牵着马等候,主仆两人沿路行了几步,见蓝可俊等在桥下,一见施少连:“大哥儿可出来了。”
叔侄两人步行,顺儿在后牵马,一道去了丹桂街。
丹桂街清净,私下里做的都是皮肉生意,沿街俱是小楼,后院幽深,几人往里行,有家门前挂了个纸糊彩灯笼,有老妈妈坐在门槛上守门,见一行人,喜笑颜开迎上来:“姐们爷们都在楼上坐,就等两位官人来。”
老妈妈将两人迎上楼,沿着木梯往上行,听见楼上细细婉转的唱曲声。
及上了二楼,已有在座者三人在喝茶,詹少全、邓知客、王庸,几人皆与蓝可俊交好,都是江都游手好闲的年轻子弟,原先家里略有些一份体面,败落后家中顾及不上,又不愿做贩夫走卒之流,每日里结交些酒肉朋友,替富家大户引荐些生意,从中赚些掮钱。
施家的生药铺子极大,足占了三四个铺面,绒线铺虽然店小,贩的俱是时兴货色,少主家人又年轻大方,有心人颇爱结交。
“多久不见施贤弟、蓝表叔,我等内心渴想的紧。”几人上前笑上前,“下次带着愚兄几人,也出门去南边见识见识?”
“只要哥哥们看的起这等小营生,早来便是。”
两方寒暄,各引入座,帘外早有相熟的妓子盼盼、娇娇两人,装扮的艳妆彩衣,盈盈上前来施礼,蓝可俊掏了几钱银子,吩咐妈妈去打酒买肉,精细果子,整治一桌席面来。
这些私院子都是各食楼的老主顾,当即有食楼的伙计小厮送食盒来布席,桌上一番酒肉往来,好不热闹,盼盼和娇娇两人抱着月琴唱了两支小曲,也被使唤入席间倒酒递菜。
酒喝三巡,场面渐热络些,盼盼和娇娇又是风月熟手,左倚右靠,婀婀娜娜,香脸贴腮,一个个敬过酒去,及敬到施少连,见他脸色玉白,一双狭长的眼却潋滟生辉,有了些囫囵醉意,两人一左一右偎在他身前,齐齐将酒杯递至他唇边,娇笑道:“郎君应有大半载不曾来了家里坐,让我姐儿几个渴等,且罚了这一盅见面酒。”
他也笑盈盈的看着两人,仰面将两盏杯中酒都喝尽,唇色嫣红鲜润:“先给大家陪个不是。”
众人都喝了他一盏酒,几人喊妈妈来:“听闻妈妈新收了个干女儿,怎么不见在家,妈妈喊出来引见引见。”
那妈妈笑:“她面皮儿薄,见了官人郎君光会害臊,不敢下楼见客,若官人们喜欢,我唤她下来给大家唱个曲。”
不多时,果真从阁子上走来个青衫白裙的二八女郎,单单梳了个光溜溜的丫髻,眉心点了枚花胜,风流婀娜,捧着个琵琶,半遮着脸庞,羞羞答答的。
众人一看,皆是叹服:“真是个乖女儿。”
妈妈牵着女儿的手:“这丫头来家不久,还是个清倌人,若官人们中意,不如给这丫头添副头面,梳笼了,也算是她的福气。”
有人问道:“不知这女儿缺个什么头面。”
妈妈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就一副穿花金掩鬓、围髻璎珞就全了。”
众人闻得要三十两银子的,都暗暗咂舌,扭头见施少连默不作声打量那少女,纷纷道:“我等都有家室,只有施家大哥儿尚未娶亲,最是相配。”
施少连轻笑,朝着那少女招手:“过来我瞧瞧。”
那女孩儿抱着琵琶上前,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眼仁乌黑,眼神怯怯,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月奴。”女孩瞧着他一双眼良善温和,紧张的弯了弯唇,唇角下方露出两点梨涡,小声道,“我叫月奴。”
他喝了不少酒,见她发间只插着一支鸭壳青的玉簪,水头不算好,却胜在颜色细嫩,伸手将发簪拔下,只见玉簪上包着铜片,原来是支半裂的玉簪,那满头黑压压的青丝披泻而下,将那半边脸庞儿又遮住一般,只露出半只黑白分明的眼。
施少连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伸手将自己发髻上一支白玉簪取下,递入月奴手中。
月奴受了簪子,朝着施少连福了福,这一会儿满堂都是庆贺声,众人连连敬酒,盼盼和娇娇都有些吃酸,笑道:“原来哥儿偏爱这样的口味,怪不得我姐妹几人都入不了哥儿的眼。”
施少连喝了五六盅酒,老妈妈也十分高兴,连连施礼:“哥儿今夜是歇在这儿,还是日后再来,若是今夜歇,老身去挑两对红烛来。“
“今夜还需归家,日后再来。”施少连禁不住这阵急酒,见滴漏已短,起身喊蓝可俊,“表叔一道回家去?”
蓝可俊笑嘻嘻的搂着盼盼:“大哥儿先去,我替大哥儿收拾这顿席面。”
施少连直到他今夜要留宿,点点头,和众人说了几句,下楼去。
正要出门,身后王庸追了上来,喊了声大哥儿,两人就在彩灯笼下说话。
原来是城南有个开当铺的老汉,膝下只得一个幼子,前两年不幸病亡,只留下一女,招了个女婿入赘,女婿吃喝滥赌,近来欠了满身债,债主追到家里,成日闹得鸡飞狗跳,老汉年迈,也有了歇手之意,想把这铺子盘出去,撇了女婿,带着女儿回乡养老。
”铺子要价不高,只要二千两现银,单单里头死当的物品,也值不少银子,只是买主都惧着他家女婿的烂事,不敢接手,但依某之见,不过是个滥赌的狂徒,也不必俱,若真闹起来,让他吃顿官司就是。”
施少连袖手看了看他:“王兄若有法子,这买卖我请王兄做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庸呵呵一笑:“我外家有个表哥正是衙里吏书,以后许能用的上呢。”
“如此,便有劳王兄周旋一二。”
两人说了一番话,约了时间一同去看铺面,施少连带着顺儿回家,进了见曦园,紫苏见他身上带着酒气,神色有些疲倦:“婢子去给大哥儿烧水沐浴。”
施少连点头,入了内室,脱了外裳,倚在圈椅内喝了一盏浓茶,酒气上涌,撑首假寐,迷糊间知道紫苏上前来,给他脱靴袜。
他轻叹一声,慢慢睁开发红的眼,把身体瘫在圈椅内,哑声道:“你伺候我。”
他又轻轻阖上眼,双手紧抓在圈椅边缘,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头朝上仰着,轻皱双眉,露出一段男人清瘦的颈,那皮肉下温柔浮凸的喉结,一下下的滑动,吞咽着莫名的情绪。
急风骤雨后,施少连衣带拂地,露出半个清瘦有力的胸膛,年轻的身体,腰肌窄瘦,肌肉紧实,亦不遮掩,赤足走去后房沐浴。
紫苏身体发软,闭目歇了半晌,将衣裳穿好,往后走去伺候施少连沐浴。
浴桶里水汽蒸腾,听得他撩水问:“上元节那日,那么多下人跟着,二小姐是如何能溺水?”
“婢子那时候和桂姨娘、云绮在一处看戏,听见喧闹声过去,见二小姐已经扑腾在水里,听其他人说,二小姐心急去追王姨娘和那贼人,没顾着脚下,失足摔下河岸去。”
“二小姐不会水,在水中越挣扎越往深水处去,旁的船家去拉,二小姐在水中沉沉浮浮抓不住伸来的船板,后来还是有人跳下水把二小姐救上来的,二小姐那时候脸已经面色青紫,奄奄一息。”
他闭眼。
他知道的,他这个妹妹,幼时在吴江水畔的私窠子里生活过,水性绝佳,划船泅水,潜水摸螺都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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