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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益导演在镜头里看到的汤贞, 一张脸不经修饰, 却仍旧轻轻松松吸引人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就把镜头对焦在他的脸上。
“阿贞, ”童益在镜头后面叫他,汤贞像放空了,灵魂没有聚在一起,“看我的镜头,说话。”
汤贞的长发乌黑, 包裹着脸,再加上毛衣衣领温暖的姜黄色, 更衬得他脸色雪白,是那种很不真实却鲜活的白。
林汉臣在旁边小声告诉导演助理,戏里小汤还是换个蓝色调的衣裳, 灰蓝色调。
童益点头。汤贞要演的是一位寿数将尽的重症病人, 也许林导在写剧本时想的是生病颓废的汤贞——但汤贞恢复得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快,他穿姜黄色站在这里, 不仅不显得病态, 脸色反而是太好看了,呈现出一种新生的红润的状态,林导想用姜黄对比出的灰败脸色, 就算有化妆的帮衬,恐怕也很难有理想的效果。
更别提汤贞眼下正在增重,每天补营养,据朱经理说, 虽然身上还是瘦,但脸颊好不容易有点儿肉了,这还是医生和老周家的营养师傅齐心养了两个多月才养出来的,为了影片效果再瘦回去不太合适。朱经理也说了:尽量别告诉小汤这件事。
汤贞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一看到摄像头就张不开嘴了,抿了抿嘴唇,显得不自然。
“小汤,”林汉臣对他说,“唱首歌吧。”
以前汤贞到哪里都想唱歌,像只鸟儿一样,在后台再紧张的时候,小声默唱几句,全身都放松下来了。
汤贞在镜头里看他们,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汤贞的眼神有点飘了。
汤贞回过头,朝教堂门外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望了一眼。
“《如梦》,”童益笑了,“我现在还会唱呢。”
童益哼唱起来,从开头开始唱,慢慢的有剧组的成员在周围跟着一起唱起来了,汤贞看了周子轲几眼,回过头来,童益唱到,眷你似梦,恋你似梦两句,在镜头里看着汤贞嘴唇动了,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汤贞的确张嘴了,在唱了。
“阿贞,”童益从自己导演凳子上拿起一本被翻得厚厚的剧本,让助理帮忙拿过去,“来,翻开第一页,对镜头念几句。”
没有人暗示汤贞一定要背过台词。仿佛在所有人的概念里,那个总在开拍前就能把所有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的“小天才汤贞”从没存在过。他们也便不再用那种苛刻的不现实的标准来要求眼前这个出院才两三个月的人。
汤贞接过剧本来,小声谢谢帮忙拿给他的导演助理。他低头掀开剧本第一页,看到里面勾勾画画,都是童导做的功课。
你是谁。小教堂的清洁工问。
汤贞说,抱歉,我以为这里没有人了。
清洁工说,你是外地来的人?怎么这么晚到这里。
汤贞说,抱歉,我没有时间概念了,请问现在几点了?
清洁工说,没有时间概念?你看不到外面天黑了吗?
……
汤贞念着第一场戏的台词,声音羸弱,没什么感情。林汉臣起初以为这是汤贞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因为虚弱,所以吐字不清,也念不铿锵,但后来他发觉,汤贞也许已经看过很多遍剧本了,汤贞在不知不觉中揣摩着主角回乡时的语气,连长途跋涉后病人不连贯的呼吸、停顿都注意到了,仿佛本能似的。很对,林汉臣听着,不自觉想,很对,他心有点热起来了:小汤是很能够演的,这种东西就是天赋。
但很快,林汉臣热起来的心又一点点凉下来。因为汤贞每念上一个段落,就会忍不住回头看。嘉兰那位大少爷还在门外站着,像门外透进来的阳光,动也不动,和剧组几十位工作人员一同静静听着汤贞的表现。汤贞每次回过头,看了看他那位“小周”,再回头时语气就不太对了,是出戏了,需要再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入戏,还没入戏一会儿,又回头了,又出戏了。
林导小声叫导演助理,让他把门外那位周子轲先生请过来。
“请过来?”导演助理问。
林导想了想。“不,请他暂时离开吧。”
“请他离开?”
“对,我们的镜头拍到他了。”
周子轲原本在门边瞧着汤贞的背影,听着汤贞念那些昨晚不知道背诵了多少遍的台词。演员私底下的这些功夫,除了身边的人以外,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比起汤贞能不能背过,周子轲倒更希望在场的人能感受到,汤贞很努力,不是倚仗着生病,因为有人关爱着,就会懈怠偷懒或是任性。
导演助理过来,在周子轲面前轻声说了两句话。
周子轲听了,哦了一声。他抬头又看教堂里阿贞的背影,虽然不太放心,也往后退出去了。
汤贞在镜头里越发的紧张了,低头念了一会儿,回头没看到小周。他又立刻抬起头看镜头,好像很害怕那个黑洞洞的东西。
“小汤,我们今天不拍摄,就是试试,先熟悉一下片场环境,”林汉臣对他说,“你刚才念得很好,很对。”
汤贞咬紧了嘴唇,手在毛衣袖子里感觉着那串有小周体温的佛珠紧紧贴着他。
这天早晨,北京郊外搭建起的综艺节目外景游戏片场里,骆天天独自坐在水池边,突然接到庄喆的电话。庄喆告诉他,《大都会》编辑部刚刚流传一条小道消息,说骆天天在《狼烟三》里的客串戏份被全部剪掉了。
从前《狼烟二》拍摄到后半程的时候,梁丘云作为系列第一男主角,“最大功臣”,就找名目把导演丁望中以及他的香港团队踢出了局。从那一刻起,《狼烟》就成为了梁丘云自己完全的主控项目。包括后续第三部的导演,也是梁丘云聘用来的,不过是给云老板打打下手,连剪辑权都在梁丘云的手里。
“从哪里传出的消息?”骆天天问。
他的经纪人——云升传媒安排给他的新经纪人,还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说是万邦影业那边一位员工透露的,是昨天才安排。”
骆天天看着眼前那些和他一起录制这档外景综艺节目的年轻人,都在片场嘻嘻哈哈对玩手机游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后台,为什么这些人看起来如此轻松、惬意?
“是谁要剪的?”骆天天问。
庄喆说:“不知道。”
骆天天感觉很麻木。“可能是陈小娴吧。”他喃喃道。
庄喆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
“为、为什么是她?”庄喆说,“你是指,万邦陈总的千金?”
很多业内人士都听说了,梁丘云多年的姘头,万邦娱乐前高层谢茗慧的秘书,柯薇,不仅在梁丘云宣布婚期之后丢了工作,甚至家都被翻了个遍,不知是被谁威胁的,连家都搬走了。
“可……天天你是云老板的弟弟,你和那些女生不一样,”庄喆似乎想安慰他,要骆天天别多想,“而且你的工作也一直在继续,没有少过,云老板的公司一直在力捧你——”
“是啊,”骆天天道,没怎么认真听庄喆的话似的,“如果陈小娴知道我和梁丘云的事,应该也不会肯嫁给他了。”
庄喆愣了愣:“什……什么事?”
骆天天没说话。
庄喆这会儿说:“其实我之前一直有怀疑,有猜测,但不敢确定,也不敢问你……”
“天天,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云老板,对吗?”
“你说的那个离不开你的穷光蛋,也是云老板,是吗?”
骆天天有些不安,自从梁丘云这次回国,公开宣布陈小娴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已经怀孕了,马上要结婚了——骆天天这么多年跟在梁丘云身边,俨然是他生活的一分子了,不应该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给梁丘云打电话,打不通。翻翻通话记录,上一次打通还是在八月份,在美国,因为 mattias 的重组,因为想要并购亚星,却把汤贞弄丢了,梁丘云在美国那段时间看着正常,每天笑模笑样的工作,却每天都在发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每天都要骆天天在身边陪着他,他才稍微控制一点自己的情绪。
骆天天本以为,梁丘云这个人,自此更无法离开他了。
“给我!给我看看!”
“我也要看!是不是嘉兰塔豪门大戏的后续啊?”
一群热热闹闹玩游戏的年轻人又聚在一块儿,抢一本工作人员拿来的实体杂志,据说是还没面世,刚刚印刷完毕就被偷出来四处传看了,连内容都被偷拍上了网。骆天天给梁丘云打电话,又没打通,他攥着手机,手撑着脸,坐在水池边的长椅上发呆,眼睛望向了那本被扯开了的八卦杂志——封面上印着从一家兰庄酒店里被周子轲握着手出来的汤贞,周围都是保镖,还有剧组工作人员之类的人,汤贞长发披在肩上,毛衣领口里有明显的吻痕,秋天风大,也没能遮住,不仅被狗仔拍到了,还被特别放大了吻痕的细部图片,还有两人牵着的手,汤贞的手小,几乎被子轲的手握着,完全包住。
封面上还有一行巨大标题:《翁兰旧友吐露实情:“红衣女”事件当晚翁兰与好友圣诞趴体联欢,神秘太子妃九成九是汤贞本人》
短片《此夜绵绵》的拍摄进行到第四天,剧组许多人已经逐渐摸出一些规律了。
组织这次短片拍摄的人是嘉兰剧院现任东家周子轲。因为林导的建议,他一般只有早中晚三次会来剧组:早晨过来送,晚上过来接,中午来给汤贞送营养餐,顺便让汤贞在车里午睡一会儿,恢复精力。每次只要周子轲来了,汤贞就会立刻站起来,跑到片场门口去迎接。这时候往往上午的拍摄还未完全结束,剧组的人就发现了,只要周子轲来了,汤贞记台词的速度就会变快,状态似乎也好了,但相应的拍摄时也更容易走神了。这是一把双刃剑。
这不太像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也不仅仅是友人、情人间的关系——汤贞有点太依赖周子轲了,这种依赖不太正常,好像被人控制了一样。
在片场过于紧张的时候,林汉臣们拿他没办法,还是那个小助理祁禄出主意,用手机给周家的小太子爷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汤贞自己在角落听完了,拿着手机就回来了,咬着嘴唇说要继续拍戏。发展到后来,林汉臣甚至不用主动给周子轲先生打电话,汤贞在片场的高压环境下呆上了一会儿,刚开始不对劲,周子轲自己就打电话过来了,好像有种心灵感应。
林汉臣对周子轲的印象,原本还停留在嘉兰剧院后台,那个冷着脸,没好脾气,在传闻中我行我素,很不懂事,被朱塞哄着劝着才肯来见见主要演员的高傲少东家身上。他毕竟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地位太高,年纪又轻,父母管不住,养成败家二世组是常有的事。
而现在,这个中午顿顿过来送营养餐,因为被林导劝着不要出现在片场,只能时时挂心着汤贞的周子轲,真教人认不出来了。
周子轲好像很尊重林汉臣,也很尊重童益。他请到这些人,组了一个很大的盘子,然后给了他们无限自由的空间和话语权。周子轲其实是在尊重汤贞,尽可能尊重汤贞付出了许多年的这门艺术。林汉臣并不会因此感觉自己多有地位,他只是看到这个年轻人站在片场外面,大概怕妨碍他们拍摄,一直静静望着小汤背影的样子。
“林爷,这几年,没有人比小周对我更好了。”
林汉臣想起小汤轻声对他说的这句话。
比起友人、亲人、爱人、心理医生……周子轲的存在,对小汤来说,地位明显更加超然。要林汉臣看来,简直有点“主神”的意味了。林汉臣也是听小汤的经纪人郭女士说起才知道,这次出院,小汤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工作、看病的所有安排,全部都由这位太子爷说了算:“没错,他们目前生活在一起。”也许郭女士在小汤身边待久了,已经潜移默化接受了。但林汉臣瞧着小汤目前的状态,难免担心他是不是不知不觉落入了“光源氏”的陷阱中。
小汤确实没太有主意的。应该几点吃饭,吃什么饭,应该怎么处理和周围剧组成员的关系,应该保留哪些人的电话号码,应该几分钟挂断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应该答应别人什么要求,拒绝什么要求,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他都会犹豫不决,因为得不到“主神”的建议,卡壳在原地。包括拍摄的时候,他总是很难相信他能够拍好,林汉臣说了也没用,乔贺谁说都没用,只有中午吃饭时过来的周子轲无意中说了一句,林导他们会帮你的,肯定可以的,小汤才相信了,相信他可以做到。
这样的关系,实在有些不健康。当然林汉臣也明白,小汤病得太重了,出院不久,难免容易依赖身边照顾他的人。可这还是令林汉臣想起了很多年前,小汤站在戏台子上,望向“梁兄”时,那种献祭般的,似乎要把整个自己都奉献出去的眼神。
周子轲在车里闲坐着,一直坐到了傍晚。
外面的天开始暗了。从中午陪阿贞在车里休息过,到现在,周子轲一直没回酒店。他实在控制不住,总担心阿贞在片场的状况,可因为林导说,你的存在太影响阿贞的状态了,拍电影不是拍广告,也不是录综艺,需要主人公保持精妙的全情投入的状态,所以周子轲也不能过去看看。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天光还在,天幕呈现出一种静谧的蓝调,让周围环境的气氛都不再一样。从这一刻到天彻底黑透的半个小时,用摄影师的话叫“blue hour”,童导称为“带密度”。一连几天,每到这个时候,《此夜绵绵》的剧组都要集体拉到一小片山腰上,“带密度拍摄”。
周子轲觉得很头疼。汤贞本就容易紧张,剧组看着他的眼睛越多,他越容易失误,剧组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演员只要一个细节错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剧组所有人都要花时间重来一遍,全都在一旁干瞪眼,正常演员都会因为这种高压而受不了,阿贞呢,这几天下来,不失误的时候还好,一旦失误了就开始状况百出,接连出错。这种状态下,还要给他增加一个时限,如果半小时内没拍好,天黑透了,今天剧组就白来了,第二天早晚还要过来重拍。
林汉臣需要这种天光,濒临黑夜的蓝调时刻,宣告主人公沉入了“此夜绵绵”的人生阶段,这样当夜的终结来临时,观众会从天光初现的瞬间,感受到主人公心境的变化。
周子轲对林汉臣所描摹的这一切不太感兴趣,当初如果找几个要求不那么高的导演来组这个剧组,也许对阿贞会好很多。
只是……
他承认这不是他的专业范围,他不知道什么是对汤贞来说更好的。
周子轲在车里呆坐着,静静等待天黑下来,然后他去看看阿贞拍得怎么样了。这时他手机响了,是艾文涛打来的电话。
艾文涛问,哥们儿,什么时候回北京,吉叔今天给我打电话,邀请我们一家下星期上山参加你家老爷子的寿宴。
“我不知道,”周子轲说,又抬起眼看了路对面远处的山腰,剧组一群小黑点就聚在那里,“我不一定能回去。”
“别介啊!”艾文涛忙说,又想了想,“你是不是想把那个,汤贞老师带回去啊?”
周子轲很无奈道:“拍电影呢,可能拍不完。”
艾文涛很不理解。
“什么电影拍不完啊?”艾文涛说,“整俩替身,现在不都流行电影特效了吗,什么特效做不出来?”
周子轲发动车子,开出这条路,往山脚下的方向驶去。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一盏盏灯都亮了,周子轲远远看着,剧组除了道具车提前开下来了以外,人都在慢慢步行下山。
保镖们没有跟在周子轲身边。因为他实在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厌烦看到他们。也就是为了阿贞心安,这段时间周子轲见保镖的次数比过去五年十年都多。
周子轲在路边停了车。他走上山去,没走一会儿就看到阿贞被林汉臣和温心包围在中间,慢慢下山的身影。
一看到周子轲站在下面,温心说:“汤贞老师,子轲来了!”
汤贞还穿着亚麻制的戏服外套,他原本小心翼翼看下山的台阶,生怕摔倒了,这会儿他往山下跑,周子轲走过去接住他了。
在北京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恨不得天天在一块儿,而来了剧组,动不动就半天都见不到一面。
周子轲低下头,借着山道路灯的昏黄光线,他看到汤贞咬紧的嘴唇,额头鬓角沁出的汗,汤贞的手心打开了,里面一弯一弯的月牙儿,都是指甲陷进去的痕迹。
看来又是难熬的一下午。
周子轲看到他这个样子,总是很想说,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希望汤贞忍耐什么,他有能力,让汤贞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和我在一起,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坚强。”
但他说不出口。
这种话实在太过于轻松了。
汤贞抬起头,那双透明的眼里映出小周的影子。小周摸了摸他的脸,捏了捏他的耳朵,大拇指从汤贞咬住的嘴唇上按过去了。
汤贞忽然张开嘴了,缺氧一般,深吸了一大口山间的新鲜空气。汤贞低下头了。
“拍电影好玩吗。”
周子轲问。
“我拍不好。”汤贞悄声说,低着头,很羞于见人的样子。他把手放进小周牵他的手里,两个人一起这么往山下走。
周子轲低头看他。
林汉臣对周子轲说过,如果周子轲待在片场,小汤的表现能提高到七十分的水准,上不去了,因为他总是走神;如果周子轲不在,小汤虽然在四五十分的阶段飘忽不定,但偶尔,会有那么几分钟,他突然在镜头里呈现出满分的状态。“要等,要找,只要不很快出现失误,他这个状态能保持到一条拍完,我就很有成就感。他还是有天赋,小汤有天赋的啊!”
只要不失误——周子轲想,只要没有推倒那条多米诺骨牌,阿贞是完全有能力,找回他过去所热爱的东西的。
只有这样,阿贞也才能够彻底“活”过来。
而不是永远在家里,在被窝里,病怏怏的,没有自我般,等待着周子轲下班回家。
“你是不是从小时候起,就想拍电影。”周子轲突然沉声说。
汤贞抬起头看他。
“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你爸爸带你去电影院,天天看电影。”周子轲告诉他。
“嗯。”汤贞望向前方,点头了。
最早在香城看电影的时候,汤贞很小,不到十岁,坐在爸爸那辆二八大杠的后车座上。“小周,你见过二八大杠吗?”汤贞问。
“什么是二八大杠啊。”周子轲柔声道。
“就是自行车,有一条很长的横梁。”汤贞松开了小周的手,边走边在面前比划。
“哦哦,我见过。”周子轲说。
香城不比北京这么的干燥,那里终日被雾气笼罩,头发总是湿的,衣服很难晾干,人生活在哪里,总显得悲伤、忧郁。平日生活也单调,唯一新鲜快乐的事情,就是去剧院看戏,或是去电影院看电影。
童年时代,汤贞对于香城以外的世界,全是靠电影得来的印象。世界缤纷多彩,全是美好的,深沉的,叫人目不暇接的,充满了惊险刺激或是搞笑幽默的桥段。
“你爸爸也喜欢看电影。”小周说。
“嗯,”汤贞低头回忆道,“电影院不开门的时候,夜里我们在家很无聊,爸爸也不爱看电视,我就在阳台上演电影给他看。”
小周看他。
“我很少演错,”汤贞说,“只要演了他就笑了。”
虽然爸爸后来还是去世了。冬天那么冷,河水也冷,爸爸跳进了河里,他不怕冷吗?爸爸再也不想看阿贞在阳台演的“电影”了,是不是?“电影”能改变什么呢,这么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也留不住爸爸呢?
曾经被汤贞视为梦乐园的大银幕,早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对他宣告了这种“荒诞”。
“你给他演过什么啊?”小周问。
汤贞在小周身边走着走着,忽然在胸前举起了两只手,他的手小,在面前伸展开了,捧着一本透明的书。周子轲低头瞧他,看着汤贞认认真真摊着右手,左手摸到右手食指上,像翻一页真实存在的纸页,这么翻过来了。
突然,汤贞两只手心合在一起,是把书合上了。汤贞让左手盖在眼前不动,右手抽回来,在嘴边模仿着舔了一下大拇指,然后把右手大拇指使劲儿印在左手手背上。汤贞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弯成一个圆,其他手指蜷缩起来。他把圆形贴在眼前,观察那个被印在“书”上的自己的指纹。
周子轲笑了,也许是被汤贞的表演逗乐的。
卓别林?他问。
巴斯特·基顿。汤贞也高兴道。
已经走到山下了。
“等这个短片拍完了,”小周说,“我们也找个电影院放一放。”
汤贞刚高兴了一阵儿。
“要是拍不完怎么办?”汤贞担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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