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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朝春暮叹(五)

作品: 美貌冠天下 |作者:岫青晓白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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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朝春暮叹(五)

陈一将杜鹏安置好后,任劳任怨地执起马鞭,驱车往前。

四匹马跑得飞快,转瞬便将此街甩在身后,踏上另一条浊气未除的街。

江栖鹤卷起云雾绡裁成的帘,目光冷淡地看着外面,问话的对象是陈一:“浊气当真可造成幻境?”

“不,浊气只能使人产生幻觉,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但现在这种状况不同,从前也未遇见过。”陈一飞快回答。

“那便是有人在洛夜城里布了幻阵。”江栖鹤垂下帘,身边的小孩儿忽然伸出手,递来两个橘子。

这是他在车内找到的东西。此车布置得相当舒适,宛若一间厢房,软塌几案,屏风立柜、香炉茶具一应俱全,柜子里还放着书卷画册、瓜果零嘴。

“我不吃。”江栖鹤对小孩说完,便阖上眼眸,假寐养身。

立在茶几上的阿绿忽然开口,“幻阵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很难出城了。”

“是。”江栖鹤言简意赅。

“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布下如此大的幻阵?”阿绿歪头。

它看见软塌边、毛绒地毯上,盘膝而坐的白发小孩儿将橘子给放到身旁,另外挑了一根肉脯,送到江栖鹤唇边。

阿绿忍不住提醒:“你别给他吃,他不能吃太多东西。”

纸片人吃太多人间吃食,是会死的。

白发小孩充耳不闻,维持着动作,等待江栖鹤张口说拒绝或接受。

“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你不如给我吃,鸟也要吃肉的。”阿绿扇翅过去,停在江栖鹤膝头,抬起脑袋,尖喙张张合合。

回应它的却是白发小孩伸手一拂,将它从江栖鹤膝头掀下去,然后他有盘坐改为跪坐,趴到江栖鹤膝上,护住方才被阿绿碰过的那片。

“跟个护食的狼崽似的!”阿绿在空中打了个转稳住身形,气恼道。

江栖鹤慢悠悠睁开眼睛,把腿上的爪子拎到一旁,“乖乖坐着,东西要吃自己吃,不用问我。”

白发小孩温驯地后退半尺,双手交叠在膝上,后背挺直,黑眸眨也不眨望着江栖鹤,看得后者有些头疼。

“小白。”江栖鹤换了一种轻柔的语气开口,“你为何要跟着我?”

这话让他误以为江栖鹤不许他再跟着,急急前倾身体,拽进江栖鹤裤腿。

“你问不出来的。”阿绿蹲在几案上,梳理它被弄乱的羽毛,“狼崽子这种东西,一旦认定了人,赶不走的。”

“放他在身边也好,这小孩看上去挺有能耐的,长得也不错,若是没钱了,卖了能赚一大笔。”它又道。

小孩儿往江栖鹤腿边膝行几步,手由裤腿改为抓住袖口,往常蒙着霜的黑眸跟浸过水似的,湿漉漉,颤着光,真如害怕被抛弃的小崽子一般。

早在多年以前,江栖鹤便不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他见识过太多红尘离乱、恩仇背叛,总有人趁着你同情可怜,往你身后捅上一刀。

况且五百年前,他还遭至亲至爱背叛过一次。

一颗肉长的心早已被冷铁包裹,刀枪不入。

但这小孩儿的眼神,看得他心口有些发痒,就像蝴蝶双翼轻挠花瓣,带出的微颤细柔。

两人对视几许,江栖鹤抬手揉了揉他发顶,“随便你吧。若之后想走,也不必告诉我。”

小孩儿眼睛眨了一下,旋即轻轻扬起唇角,起身抱住江栖鹤脖颈。

这还是江栖鹤第一次见他笑,就像冷夜湖面忽然垂落的花枝,带起微漾,暗藏淡香。

“那便……给你取个名字?”江栖鹤也笑了一下,指尖穿过他银白的发,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柄雪白重剑上,“我取出的名一向不大好听。”

小孩儿在他怀里动了动,大概是摇了下头。

“你不介意不好听啊?”

这小崽子又蹭了一下,是在点头。

江栖鹤眼里闪过一丝捉弄:“好吧,那就叫小白。”

阿绿突兀地迸发出一串笑声,震得两旁车帘颤颤,“这好像狗的名字!”

“小孩儿名字难听些,好养活。”江栖鹤挑眉。

“那怎么不叫狗蛋狗剩!”

“你这么喜欢,以后叫你这个?”

一人一鸟打趣间,白发小孩儿忽然抬起头来,手掌一摊,招来他的重剑,咚的一声插.入阿绿与江栖鹤之间的地板上,断了他们相交的视线。接着,他抬起头来,用手捂住江栖鹤的唇。

江栖鹤噙着一抹笑,声音自柔软温热的掌下传来,闷闷的:“你还不许我和旁人说话?”

小孩儿垂了半晌眼眸,不言语。

“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生苦长,怎能不与旁人交谈?”江栖鹤捏开他的手,拂袖振开立柜,隔空取来一张锦帕,帮小孩儿把手上的脏泥擦干净。

他擦手一向很慢,才过两根,小孩儿竟闹起别扭,夺过锦帕,坐到一旁,自己胡乱擦了一把,然后将帕子揉成一团,丢出窗外。

风从缝隙穿进来,夹杂着暮叹花瓣,雪白透亮,就在此刻,外面驾车之人竟吁了一声,喝令马儿停下。

陈一卷起车帘,探进脑袋,“前辈,我们似乎遇上了鬼打墙。”

他脑子比杜鹏转得快,又较后者接触江栖鹤更多,是以并不认为这人是神都里的师兄,但这人极擅“春风词”,便选了“前辈”这个称呼。

“咦?”江栖鹤挑眉,“若是鬼打墙,便揪出那鬼。神都连这个都没教你吗?”

“不,不是的。”陈一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就是引用了‘鬼打墙’这个意思,我确定周围没有鬼,只有浊气和浊怪,但这四匹马跑得太快,目前还没有浊怪能跟上。”

江栖鹤理解得很快:“你是指,被幻阵困住,无法从原地走出了吗?”

“对对对。”陈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行吧。”江栖鹤自软塌上起身,绕过那被收起一半的屏风,钻出车门。

白发小孩儿紧紧跟随他,车外一时变得拥挤,江栖鹤示意陈一进去。

驾车人换成白发小孩儿,江栖鹤支着一条腿坐在他身旁,背靠着车门,眼神轻飘飘地从街道上扫过。

车行得很快,连成一线的灯火昏影倏然间便遭甩远,像飞逝而过的萤火。天顶依旧一片漆黑,江栖鹤想了一下,自车门前站起,挽起一朵剑花丢出去,俄顷即被黑暗吞灭。

“停一下。”他朝白发小孩儿招手,又挑开车帘,唤出阿绿:“去上头看看,但别飞远了。”

阿绿道了声“好的哦”,展翅离去。

“前辈,是发现什么了吗?”陈一凑过来。

江栖鹤笑着摩挲下巴,“有些猜测。”

阿绿不多时便回来,向江栖鹤报告整座洛夜城上空都遭黑暗吞没了,飞不到头。江栖鹤喂了它一根肉脯,让白发小孩儿继续驾车。

渐渐的,身旁的景开始重复,先前被甩开的醉云楼、吉祥客栈、刘记醉鸡等等招牌重回眼前。

约莫又行了几十息,他们与被白发小孩儿擦过手丢出窗外的锦帕相逢。

“我知道了。”江栖鹤从身边人手里拿过缰绳,轻轻勒马,“我们进入了无尽之地。”

“这不是鬼打墙,也没有在原地瞎转,这是因为你走的路便是无限重复的,每一段都相同,但其实每一段都是新的。”

他提着剑从马车走下来,白发小孩儿紧跟其后,接着是阿绿,陈一。

“哎。”江栖鹤忽然皱起眉,“把你那师兄搬下来,别脏了我的车。”

“哦……”陈一赶紧转身回去。

“无尽之地,这不是天子胥的拿手好戏吗?”

白发小孩儿寸步不离守着江栖鹤,阿绿只能退而求其次停在陈一肩上,偏过头开口。

“天、天子胥?”正勤恳搬运杜鹏的陈一听闻此名骤然腿软,将他师兄给砸到了地上,但他此时不顾上了,一双眼又惊又怕,“是是是是十圣之一的天子胥?”

“除了十圣之一的那个,还有谁敢叫天子胥。”江栖鹤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陈一口齿不大利索,撑着车板才勉强站直身,“他他他他他他老人家干嘛将我们丢进无尽之地?”

被他摔在地上的杜鹏正巧给磕到头,撞醒了,话听了一半,但惊惧比之陈一分毫不减,“咳,无、无尽之地?那、那我们不得死在这儿了?”

“是啊。”江栖鹤目光落到手中长剑上,语气仍然很淡,“我只知道五百年前,唯有枯荣剑曾破过他的无尽之地,毕竟枯荣剑下无幻境。”

杜鹏和陈一面如死灰。

江栖鹤却话锋一转,“听说陆云深现在已是十圣之首了?”

“你怎可直呼其名!”陈一咬牙道,“陆庄主三百年前触碰到太清境门槛,如今已是迈进去了半只脚,自然是十圣之首。”

对于此,江栖鹤只平平一“哦”,语调无甚波动:“那他今日为何不曾在风云会上出现?大庄主给风云榜魁首颁奖,不是惯例么?”

“什么?”闻言,陈一面上浮现茫然。

倒是杜鹏,对这些事情打探得清楚,“据说陆大庄主忽然入关,才没在风云会上露面。”

六百年前,枯荣剑败于春风剑下,江栖鹤成为天底下第一人。如今他去了五百年,陆云深成了第一,好像没太丢他面子。

江栖鹤不要脸地想着。

那边两人又将话题绕回去,“若咱们真陷入了无尽之地,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江栖鹤散漫点头,“是啊,死路一条,所以趁着还有口气在,该吃吃该喝喝,快快活活等死。”

说着一顿,他抬起手挥了挥:“所以,就地解散吧。”

“不,我们发了信号弹,说不定同门能去悬剑山庄,请出陆庄主相助。”杜鹏不死心道。

江栖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陆云深在闭关么?”

“这……”

杵在江栖鹤身前,抱剑的白发小孩儿忽然仰了一下头,就着这般姿势,黑眸直勾勾盯着他。

“干什么?”江栖鹤伸手在小孩儿眉间戳了一下,他这才小孩儿将他给的花环塞到了怀里。

小孩儿不动。

“你对我方才说的什么感兴趣了?”江栖鹤换了个方式问他,“无尽之地?风云会?还是枯荣剑陆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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