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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睛，抬眼看着房上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懵。
她感觉被子里一阵的热，可能是因为李梅怕她冷，所以给她加了一床被子，被子太厚，就捂出汗了。
她抬起身子，一阵凉意让她略微有些不能适应，环视着周围看了几眼，顾笑我才发现，原来是她睡觉时忘了关窗户，风从窗户的空隙里钻进来，把窗帘也吹得微微摇曳起来。
若有若无的光就这样一下一下透过来，让整个房间显得忽明忽暗。
那种清冷的光来自于天上的月亮。那种光亮既像是苍白的颜色，又像是苍蓝的颜色。
顾笑我被那忽明忽暗的光闪得有些烦躁，索性裹上一件大衣，走到窗台边上，拉开了窗帘。
黑夜沉寂，拉窗帘时发出的“唰”的一声尤其的明显刺耳。就像夏季划破长空的第一道惊雷，又像火车驶过时的悠长的汽笛声。
打开窗帘，整个房间都被微蓝色的光覆盖。
那种朴实的光亮，在成为了点缀黑暗的唯一颜色，与黑夜遥相呼应，相伴而生。
顾笑我就在窗子里面，看见了窗户以外，漫天的飞雪。
鹅毛一样大的雪，在黑夜里肆无忌惮的坠落，在空中尽情舞动，然后与地上的纯白交融在一起。
窗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了。
这时候，顾笑我一下子有点分不清楚。此时此刻，在这样无边的黑暗和至美的风景边缘，她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
梦境。
那个让人无缘由想起的梦境。
梦境里，也有这样，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也有这样，堆积成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可是这与梦境毕竟不一样。
梦境里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所以顾笑我恍然，自己现在是在现实之中。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城市尽头的灯火绵延着温柔的光芒，树影与树影之间勾勒出斑驳的图案，星星就像在看着你似的，而你也在看着它们。
顾笑我耳畔里忽然回荡起放学时两个女生说的话，说初雪是向喜欢的人告白的时候……
顾笑我记得，很多年之前，好像也有那样一场雪。
林景生和小小的她在一个温暖的，有着炉火的房间里静坐，两个人的手里各拿着一本书，什么也没有说。
那时候她只觉得那样相处很舒服。
年龄渐长，当她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世界上不可多求得美好。
现在想想，那是多浪漫的一件事情啊……
她仿佛生来就对美好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才会不由自主的去亲近它们。
可是，她忽然觉得忧伤。
在这样的深夜里，她忽然因为白茫茫的一片世界而感觉到了一种让人无所适从的不安。
世界太大了。
一辈子或许也走不完。
那么她到底要怎么做，翻过几座山，走遍多少个未知的尽头，才能够再一次的走到林景生身边去，保证自己还是从前的样子，保证自己依旧热爱？世界都在变，唯一不变的也只有变化而已。
念及此，她不愿意再往深处想去。
脑仁疼。
还有梦里那帮她杀掉所有黑衣人的侠客，他的箭上刻着什么字？
“陆”吗？
陆言？
梦里连正面都见不着的人……
她一下子犹疑而不敢确定。
陆言。
陆言啊……
她想这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口干舌燥想喝水，还想喝外面的雪水……她真是有点神经质的。
顾笑我点开灯，穿着大衣服出去，准备从水瓶里接点水来喝。
一出去，就看见了阳台边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一只烟，烟头的火光若有若无，不过没什么烟味，估计是因为开着窗子的原因。
宋爸爸？
顾笑我仔细看了一眼呢。
她端了一根小板凳，捧着热水走到了宋爸爸的旁边。
宋国安转头看了一眼，见顾笑我正盯着他看，连忙把烟给掐灭了。说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顾笑我说:“睡了，醒了，然后起来喝口水。”她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宋国安:“这样啊……”
顾笑我:“宋爸爸你怎么不去睡？”
宋国安:“最近有点失眠……”
顾笑我:“因为辞职的事吗？”
宋国安:“是啊。”他竟然很坦诚，看着窗外，说道，“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顾笑我问他:“宋爸爸，你是因为什么辞职的啊？”
宋国安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说，“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觉得在那里工作没有热情了？或者是在那里觉得不高兴了？总之原因很多吧，很难说的。”
顾笑我把腿翘起来，前前后后地晃荡，手撑着板凳，说道:“我以为工作，就是为了赚钱而已……”
宋国安一愣，旋即笑道:“其实你说得也没错，工作的的确确就是为了赚钱。”宋国安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可是有些时候想一想，只是为了赚钱而工作，也挺没有意思的。”
顾笑我一下子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好像，在街上扫地也能赚钱，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想去街上扫地一样，是那个意思吗？”
宋国安:“是啊……其实原来的工作以经很好了，薪水也很高……可是……”
顾笑我抢着说:“可是就是觉得没意思！”
宋国安:“是啊……按理说吧，像我这个年龄，是不应该考虑这些问题的了……”
顾笑我疑惑:“为什么？宋爸爸你想找一份更有意思的工作，这样并没有错啊……”
宋国安:“是吗？……要是时光倒退十年，我能早些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好了……”
顾笑我:“那你现在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宋国安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还要想着时光倒退十年？”顾笑我笑道，“你现在也可以想一想啊……”
“也对。”宋国安说，“只是如果倒退十年的话，我会更年轻嘛……”
顾笑我:“年轻有什么好？我就想快一点长大！”
宋国安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他笑着问她，“那在你长大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你长大以后想要干什么？”
顾笑我仔细想了一下，不知道。
再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长大了以后干什么呢？
她艰难地说出答案:“赚钱。”
宋国安:“你个财迷……”
顾笑我反驳:“宋爸爸你不能这样说，长大不都是要赚钱嘛……”
宋国安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好好好，那我问你，你要怎么赚钱？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吗？”
工作？
那个词语，对于顾笑我来说还是太陌生。
就和好多年前，她听着林景生对她说“考研”两个字一样陌生。
她想了好久，有些丧气地说道:“我不知道……”
宋国安说:“我也不知道……即使长到这个岁数，比你多吃了那么二十几年的饭，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答案……”
宋国安看着远方，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我小时候老是觉得自己能长成一个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大人。来去如风，生来自由。一开始我相当一个漫画家，后来嫌这东西的受众太窄，而且每天呆在桌子前乱画也没意思，就放弃了。”
“后来，我想当一个诗人，就像海子一样，可是后来，海子自己卧轨自杀了，我又怕自己写着写着把自己写得看破红尘悲观了，所以也放弃了。”
“我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说，慢慢来吧，不着急，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做什么了，只要长大了，能赚钱了，做什么不好？”
“但是长大是一个比我意想当中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一件事情。我每天都盼望着长大，可是真正当我离开了学校，被分配到一个工厂实习，认为我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大人的时候，我发现，长大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我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写文件，抄数据，整理报告。写文件，抄数据，整理报告。这工作能赚钱，在那个时候也算是松快活，好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可是，仔细想想，每天就做这样的一些事情，熬着熬着，就把一辈子都熬过去了……我想到这里，就挺怕的。”
“后来我去找工作，到了现在的公司飞腾……啊不，现在也要说是以前的公司了……我在那个公司里，从最普通的员工做起，每天跑业务，联系顾客。当我第一次签下一张大单子的时候，”宋国安回忆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那眼神里有对过去的追忆，还有着沸腾的光芒。
“当我第一次签下一张大单子的时候，那种成就感啊……我简直……简直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就是心潮澎湃，心跳加速，觉得世界的所有光芒都款款向你走来。”
“我原本以为，那种成就感，会伴随我一生。我这么多年在飞腾，也一直在寻找那种成就感。”
顾笑我原本坐在椅子上，后来，听着听着，她两只脚翘到了椅子上，双手环膝，窝着看向宋爸爸。看着他的眼神时而暗淡，时而又闪烁出光芒。
宋爸爸说:“笑我，你要想的，其实归根结底，不是你要做什么工作，而是什么样的工作能够让你感到高兴，满足，感到‘我在这里是有价值的’，要不然，为了赚钱，把一辈子都拿去熬在让你觉得没意思的工作上面，真的太不值得了……”
“宋爸爸……”顾笑我感觉自己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其实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生第一次，她发现生命里原来还有那么多她从来不曾思考的问题。
那些问题贯穿了人的一生。
“嗨……”宋国安自顾自地笑了，说，“今晚说多了……你别嫌我啰嗦啊……”
“嗯……”顾笑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她想了一下，又说，“工作会有的！宋爸爸。你别担心。”
宋国安看着他的女儿。这个机灵懂事的小姑娘喂……
“雪下得好大，明天会堆起厚厚的雪吗？”顾笑我问。
“会的。”
“真漂亮啊……”
“是啊……”
“宋爸爸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吧！你前几年都和我们一起堆了。不过今年是初雪！”顾笑我说。
“好啊。”宋国安道，“带上手套，我们去堆个大的！”
“嗯！”顾笑我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去睡觉了。”顾笑我站起身子，说道，“宋爸爸，你也早点睡。”
“去吧。”宋国安说。
顾笑我回到了房间里。
叹了一口气，关了灯，睡觉。
她一直强迫着自己睡觉，脑袋里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睡觉，睡觉，睡觉……”这样反而睡不着了……
她索性任由思绪满脑子乱窜，迷迷糊糊里她好像什么都想到了，把那些装在心的人和事都从里到外想了个遍，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思绪纷飞，杂乱无章。
就这样脑子里装满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她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顾笑我昨天晚上忘记了关窗帘，猛地一睁眼被明晃晃的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等她终于慢慢适应的时候，她看向窗子外面，发现雪已经停了，整个世界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色。
她穿上厚厚的衣裳出去，发现宋浩然正在看电视。
“怎么睡这么晚才起床啊……”他抱怨了一句。
顾笑我看着那电视，里面还是放的《葫芦娃》，她忍不住坐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学着他的语气说，“怎么还在看葫芦娃啊……”
宋浩然已经六年级了。
他也知道六年级的大男孩看《葫芦娃》是一件有损智商的事情。
所以他说:“什么啊？就是打开电视的时候，它刚好就在放葫芦娃……我都没仔细看……”
顾笑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是吗？可是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我关电视的时候我们看的是电影频道，还看了《无间道》吧……怎么你一打开电视，它就变成少儿频道了？这电视还有自动切换频道的功能啊？”
宋浩然:“你……”
顾笑我:“我什么我……”
李梅做完早饭出来，看着两姐弟在沙发边上拌嘴，不由得一阵好笑。她温和地说道:“好了好了，快来吃早饭了，别吵吵……待会我们一起到楼下小区去堆雪人!”
宋浩然低声嘀咕着:“不就说了一句你起床起迟了吗……至于吗……”
顾笑我:“言多必失知道不？吵不过我还要损我……”
宋浩然:“谁说我吵不过你……我那是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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