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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一夜闻,光影缝隙见青鹤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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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夜, 弦月在空,丝竹在楼。

白玉堂一身青衣飞白鹤,提着巨阙,又一次吊儿郎当地进了细雨楼。

楼内外仍是宾客往来,掎裳连襼;仍是火树银花, 车水马龙;仍是觥筹交错, 载歌载舞。白玉堂抬起眼, 似是注目又似是漫不经心的扫视, 越过人群, 落在楼梯上那一身浑圆、仿佛是哪个肉球成精,裹了床单布条就出了门的吕大人身上。

他一哂, 悠然上前,唇角和和气气,目光却讥诮微妙, 慢声道:“吕大人来的挺早。”

声音没入人群, 一书童打扮的人从街巷这头挤进去, 又从另一头挤了出来, 拐进空荡荡的小巷。很快他便穿入医堂,口中连连喊道:“公子公子!”

屋内油灯下坐着看书的颜查散抬起头,只一句:“低声, 莫要扰人安歇。”

雨墨翻了个白眼, 没去瞧里屋, 也没反驳, 凑到颜查散的耳边小声道:“那书生闹事, 我打听了,真有其事,说是五六个书生围到官府门前去破口大骂,实在有辱斯文,不过骂的什么却不知。”

颜查散搁下书,眉头紧缩,“你是说才五六人?”

“是啊,就五六人,没闹起多大的事儿就被抓进府衙了,所以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雨墨点头。

“照贤弟与展大人所言,大牢里人可不少。”颜查散喃喃自语。

雨墨叹气,“公子,要我说,这人就在里屋躺着,问谁都不比问他快啊。您和那展大人脾气也太好了些,他不肯说就由着不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贪生怕死,糊弄我们……”

“噤声。”颜查散轻声呵斥,“他不说,自是有难言之隐。读圣贤书者存心存大义、坦荡无私,哪有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死事小,人命关天,却不能害了他人性命罢了。你莫要信口雌黄,误人名节。”

“可他不说,还不是害人害己,等都冤死了难道六月飞雪老天可怜不成。”雨墨嘟囔,心中腹诽死脑筋、读书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反正都是死……”

颜查散叹了口气,只与雨墨摇了摇头,“勉强无用,他既然有所顾忌,定是咬死不说。明日你再打探打探,若无消息,你我再想办法问之。”

雨墨哪里劝得动颜查散,便又道:“不过我还听闻了一桩奇事,说是这吕知州在渝州这些年时常掏银子给寒门士子求学之用,公子您说这大好事儿当真是他做的?展大人不是说他不是好人?”

“助人求学……?”颜查散也颇为意外,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寂寥无人的里巷一人提着漆黑长刀从矮灯笼下走过,像是走在光影纵横的缝隙里。

“……那几位客官今日又使唤你去抓药?”

“可不是,自个儿分明也是个打下手的,使唤起我们来可真是……咱又不是他府上的下人了咯。”

“我看得悠着点,那些江湖人,啧,打从前儿夜里被抬回来,就没见下床,要在我们店里莫得命了那还了得。”

展昭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巷子旁的客栈后院传来模糊低语,原是这旅店的俩店小二一边喂马,一边说话。

“不会吧,我看他下午还醒了,就是年纪轻轻的沉着脸,骇人的很,不知发什么脾气。”

“这混江湖的不都这样的嘛?我听说那些人还喊他掌门呢,想是在哪与人逞凶斗狠被人打伤了……”

展昭只停了片刻,便纵跃而去,他原是听堂倌说什么没了命,这才留了神。前后一细想,如今这渝州城内住客栈的江湖人多半是外乡的,添之前日夜里抬着回来,只可能是唐门游宴的宾客。其中外乡来的、年纪轻轻的掌门人,又横倒在床多日,恐怕只有白鹤门新掌门胡一归。

心头有了论断,展昭提步便走,灯影下,那青鹤灰羽压玄衣,似展翅而去,将人间喧闹甩在身后。

“……下官也是刚来,也是刚来。展大人请。”

站在细雨楼楼梯上的吕文茂满头都是汗,他笑容谄媚地让开了路,目光谨慎地端详着白玉堂。

白玉堂权当不知,拎着剑从善如流地先一步上了楼。也不知是不是上回展昭一脚蹬开了窗子叫人心有余悸,今儿吕文茂就换了间窗不对街的屋子,二人双双入了座,只等珍馐美味接二连三地上桌。

“今儿不见罗大人?”白玉堂见官兵皆退出门外,独留他二人,便抱着剑慢条斯理问道。

上回笙歌艳舞,今日倒是清净,连个吹拉弹唱的都无。

“哦罗大人啊。”吕文茂神色微动,一拍手笑道,“这罗大人啊不胜杯杓,这两日又受了风寒,抱恙在家,便只能推拒了今日之宴,免了好酒贪杯伤了身,这……还望展大人恕罪。”他赶紧倒了杯酒,给白玉堂赔笑,“下官我就给罗大人先赔个礼、道个不是了。”

还是这装模作样的路数?

真当他好糊弄,还是自视过高当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了?

白玉堂挑唇一瞥那灯下晃着光的瓷杯,没接,自己抬起酒壶倒了一杯,杯盏之中隐约琥珀红,乃是上好的高粱美酒。

酒香扑鼻,似能随风传数里。

数里之外,高门大院里戒备森严,展昭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上,垂头一扫院落之中。

这张府果真如白玉堂所言瞧着就非富即贵的架势,不说那亭台楼阁,只说这满屋子的护院、小厮和来往的婢女,排场比开封府衙可大得多。灯火通明处,倒是不闻寻欢作乐声,展昭蹑足潜行,摸黑躲过明火,在阴影中飞快穿梭着,不过片刻就一一探过各间屋子,最后在书房前落下了。

屋内有人。

展昭躲开巡视之人,矮下了身,在暗处缩作一团,贴着柱子双腿一夹倒挂下去,双手抱着刀,稳稳得靠在墙上,且听墙内动静。这一听,便闻自己的名字从屋内人口中吐落。

“……那展昭果真前去赴会?”

“不错,底下人来报,单枪匹马便去了。”

展昭岿然不动,唇角含笑,今日与白玉堂酒楼一别后,倒是未有再互通消息。如今看来这官府果真照他们所料,见“展昭”一现身就找上门来了。展昭为探张府有意借白玉堂的助力,引开官府视线,松懈这官府与张府;官府亦有此意,因唐门那日连番意外,渝州官府可谓是空手而归,定要私下商议,“展昭”不露面,他们哪敢暗中商议。也正是如此,展昭料定今夜张府必有所得。

思及此,展昭心神闪过几分忧虑。

他心知官府既是光明正大地邀约,断然没有当真鸿门宴上行恶的可能;正如吕知州原有意在唐门游宴上动手一样,对付这开封来的展昭,渝州官府绝不能掺和其中,师出无名是一,惹开封瞩目是二,摆到明面上的会面相谈反倒不必忧心。只是这渝州官府与背后之人实在诡计多端,难保使出下作的法子……

灯火晃处不见眼中神采。

“……”

吕文茂举着酒杯甚是尴尬,便讪讪笑着自言道:“这杯敬展大人,下官干了。”他豪爽地一饮而尽,用余光瞄着白玉堂的神色。可白玉堂始终神色淡淡,说是斯文和气有添了两分冷淡的锋利,说是凶悍又偏偏半分脾气也瞧不出,委实令人琢磨不透。吕文茅眼珠子一转,放下了酒杯,又问,“展大人莫不是嫌今日酒菜不合口味?”

“吕大人多虑了,这美酒佳肴有劳吕大人多费心思,何来不合口味一说。”白玉堂和和气气地说,眼睛却看都不看一眼桌上的菜肴,只单手抬起酒杯,仿佛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那……”吕文茂又挤出个笑脸,“展大人……难不成是另有心事?”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吕文茂好似懂了,压低了声音道:“展大人今日方才回城,在唐门逗留一日,这官家的差事不是办成了?我看那唐门小娘子生的却是不尽人意……”他这荤话还未完,白玉堂的目光就抽了过来。

吕文茂心口一窒,话锋便机敏地改了,抬头又是一个“这……”小心翼翼地觑着白玉堂,一副伏低做小、不敢得罪“展昭”的神色,“……难道另生差池……?”

闻言,白玉堂冷冷呵笑了一声,拖长了尾音道:“吕大人。”

“是是。”吕文茂应了两句,赶紧闭了口。他满面肥肉摆了一副笑容拘谨、洗耳恭听的模样,可眸中的歹毒之色焉能躲过白玉堂的慧眼。

“这话还得问吕大人了。”白玉堂不轻不重地起了声,引得吕文茂心头发紧。

他却漫不经心地捏着酒杯,看着杯子里的酒水沿着边缘来回晃荡,“吕大人前日可真是来了一出好戏,且把展某吓了一遭。”白玉堂这般说着,面容上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这美酒佳肴在前,本不该说些煞风景的话,只是这丑话说在前头,好过满心疑虑、食不知味,吕大人说可是?”

吕文茂思来想去,没摸准白玉堂这几句到底是何意,到底是接了话,“展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这有话,直说便是。”他面上皮笑肉不笑,背脊上却被白玉堂冷锐吓出几分冷汗,嘴里不忘辩解,“若是说上回,下官前去唐门也是秉公办事。这渝州境内起火,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倘若下官有得罪之处……哎……下官实在不知,还请展大人指点迷津。”

“那展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白玉堂笑了一声,指尖一叩桌面,冷不丁沉了面容道,“吕文茂你可知罪!”

“……!”吕文茂浑身一抖,被白玉堂这猝不及防地一吓,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孤身前来赴宴莫不是你我猜错了?”

屋内低语阴沉如斯,叫人心生寒意。展昭眉头微紧,有意探探屋内究竟何人。听呼吸屋内该是有三人,且三人都习武,虽武艺有高有低,但习武之人多对视线敏感;且窗门紧闭,他若探至窗旁容易露了行迹。且展昭听来这其中有一人武艺不算弱,他也得凝神屏气、谨慎行事。只是不知这些绿林中人到底在为谁办事……

“何须忧心。他既敢来,便好好试试他到底是何图谋。”

“你疑心……?”又一人低声惊道。

灯烛嗤响。

白玉堂的声音没有抬高,仍是从容不迫,轻声慢语,可偏偏字字都跟刀剑滑过肌理一样,“展某数日前便有言在先,此番入蜀,就是奉命行事,为了渝州这江湖人齐聚的两桩盛事。你可知这唐门早年凭刺杀起家,门内多是精通暗杀的弟子,更遑论那机关暗器又威力惊人,于国于朝,皆是不可小觑、亦不可听之任之的重器。”

“官家闻说唐门招亲,有意命我招安唐门,免得这唐门凶器在朝野内外再引事端。上回展某有言在先就是教你多加配合,便是你当真搅合不来这江湖事,只须当你的鹌鹑,莫给展某添乱。”

“可你倒好。”

他将酒杯按在桌面上,瓷杯竟是眨眼间化为齑粉,酒水流了一桌。而他浑然不在意,语气仍是温温和和,口中有理有据,只怕展昭在此要因这煞有其事的几句话忍笑不已。

“明知官府与江湖想来泾渭分明、互不干扰,无缘无故闹上唐门,徒惹是非,坏了全盘谋算。”

“这这这……”吕文茂嘴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翻来覆去又是那个“这”字。

“如今不能成事,这天子之怒,吕大人还是仔细想想,早做打算罢。”白玉堂口吻和气,唇角还含着笑,华美的面容全然一派温文尔雅,可言下之意却冷箭一般,透着蛮横凶煞的江湖气。

吕文茂浑身一软,当场就给白玉堂跪下结巴道:“展、展大人啊、我我、下官,下官非是……这……”

白玉堂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说冒汗就冒汗,满面六神无主、心胆俱丧的吕文茂。往日他自认慧眼一双,竟也一时瞧不出吕文茂是真做戏还是叫他吓破了胆。只是吕文茂既然有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便该想到刀在头顶随时会掉,还真说不清到底是胆小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白玉堂与吕文茂打了几次交道,每一回见都另有一番面目,到今日,他渐渐有些摸清了此人。

比起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市井小贼阿荣,这吕文茂瞧着畏首畏尾、蠢模蠢样,全凭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巧嘴行事,实则肚子里怀着几分狡诈之外,还有几分古怪的傲慢。

不错,这吕文茂怕死不假,胆小如豆,稍稍遇点事儿就两眼发虚、方寸大乱,一副魂飞魄散的德行;可他在平头百姓面前,确确实实有一分高人一等的傲慢嚣张,甚至在武艺高强的江湖人面前也浑然无惧、大言不惭。正是因为他自视过高,对草莽粗野不屑一顾,因而他对府衙初见的白玉堂言辞无状,在唐家堡也敢口出狂言;可对“展昭”和张府的病太岁张华却面色大变,不是谄媚善言就是言听计从……吕文茂怕的是展昭背后的包公,和病太岁张华那拨江湖人真正的主子,怕的是权贵,当日在张府扑通一声说跪就跪,与那病太岁倒是毫无关系。

张府背后藏有位高权重之人,白玉堂早有预料。可江湖人不拘礼法、不服管教,本就是一群仗着武艺胡作非为的杀人狂徒。便是侠客,哪个手里不曾沾过血、杀过人?吕文茂既然当真怕死,又怎会明目张胆地看不上江湖草莽。

且观之吕文茂几次言行举止,倒像是对江湖人胆敢与他做对不可置信,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缘何?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吕文茂,自是半天不曾言语。

吕文茂心头上下起伏,瞄了几回白玉堂的面色,这戏台便自个儿又搭上了,对白玉堂假模假样地哭道:“下官绝非有意坏展大人的事啊,展大人明鉴啊!”

“那日下官是见山上起火,你看着渝州境内闹出这么大的火灾,倘若烧到山下,伤了百姓……”他又搬出了当日在唐家堡湖畔的说辞,“且当日下官接了状子,虽说是江湖人,可到底是我渝州百姓,焉能分江湖人还是平头百姓。更遑论展大人也在山上唐门,闻说唐门诡计多端,下官生怕展大人有恙……”

“这么说,你全是为了展某安危,一片好心。此番坏事还得算展某自己头上了?”白玉堂不疾不徐道。

“这这……”吕文茂虽有意点头,可白玉堂笑盈盈的这话他却不敢接了。

白玉堂嗤了一声,锋利的面容在暖色灯火下仍是温温和和的作态、不见半点讥诮,语气却十足分明,“可那日展某安然,提起下山之辞,几次与你言明无碍,有意拦你得罪唐门。你却只顾推辞,非要寻那唐门的事。”他沉着脸盯着吕文茂,温声如软刀,“吕知州,你还说不是别有用心?”

“当日你究竟是何意图,且如实招来!倘若有半句隐瞒,展某定禀明官家,绝不轻饶于你。”

声如雷霆贯耳。

“唐门在此数百年,朝廷何时在意过?怎这唐门游宴一起,天子就突然之间让展昭前来……”这声音听来是个年轻男人,言辞可见谨慎细微,“你不是说展昭去年曾奉旨前去扬州探查了一番,我看是那时之事,惹来天子注目。”

展昭一愣。

扬州?

两年前江湖人齐聚扬州与今日之事有关?

展昭听屋内之语,先是一头雾水,再是摇头无奈。他前去扬州之时,已过一年之久,两年前齐聚扬州的江湖人早就打道回府,在扬州也是一无所获。只是如今想想,那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的半数门派弟子和江湖游侠之中,恐怕也少不了这巴蜀的门派弟子了。只是提起旧事,旁人能记得几分也说那些大门大派,这小门小派还当真说不上名头。

这还当真是屋内之人多虑。

展昭这头刚想着,屋内一人就道:“便非如此,他昨日在唐门逗留,又见唐门之乱,难保不会得知一二。”

屋内半晌无语,只在灯烛跳动时传来一声阴狠至极的声音。

“不管他为何而来,这雷家图纸绝不能落入展昭手中!”

果真是为雷家图纸!

“不错,如今唐空简死了,正是两年来谋算的大好时机。若再不成,你们莫忘了两年前未办成这事,那位是何下场!”

夜深露重,这声音像是冒着凉飕飕的寒气,可偏偏声音的主人好似也另有忌惮,身为江湖习武人,竟是无端端地打了个寒战。

吕文茂吞了吞口水,肩膀微不可见地塌了下来,眸中竟是有两分放松。他嘴上却丝毫不含糊,哭丧着脸,与白玉堂连连道,“下官冤枉啊……此事实在是……”他抹了抹满头的汗,像个瘫倒的肉饼在鬼哭狼嚎,“展大人可知今日在江湖上生了不少命案?其中有数桩命案就生在我渝州境内,这……这些江湖人素来粗野,不知礼数,非要闹上门来让官府查个明白。下官当真无意坏展大人的事,只是两头为难……”

白玉堂眯起眼,“何意?此事与唐门有关?”

“大人明鉴。”吕文茂似是发觉白玉堂有所松动,又接着道,“下官调查此案时,得知唯有唐门暗杀之术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人性命,那些江湖人亦是各个认定了命案乃唐门所为。而唐门请了诸多门派弟子赴宴,这要弄出人命来,我渝州岂不是要被这些粗野草莽闹个天翻地覆!下官这才、这才不得已……”

“哦?还有此事?”白玉堂装模作样地应道,却对吕文茂假惺惺的面孔下,连番提起江湖草莽时的视如敝屣瞧的一清二楚,“这江湖上的命案,不是说都是什么同门相残,红颜祸水?照你的话说,他们都是死于唐门之手?”

“展大人莫不是不知?”吕文茂佯装大惊,“那红颜祸水不过是以讹传讹,实则都是命丧敌手啊!”

白玉堂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道:“江湖上打打杀杀、恩怨纠葛最是寻常,命丧敌手何如?依我看,是不是唐门所为另说,那日在唐门游宴上他们倒是各个觊觎唐门,想趁内乱捞得好处。”

这吕文茂知道的还不少。

他侧了一眼吕文茂,“我看你是叫人当了枪是还不自知。”

吕文茂一愣,恍然大悟,“这……竟是如此!”他不由痛骂起来,仿佛当真就顺着白玉堂这话,借坡下驴地卸了身上的罪责,望能借此打消了白玉堂的疑心,“这草莽之辈果真狡诈多端!下官实在愚钝,中了小人奸计,误了大人的事,实在罪该万死!”

白玉堂微垂着眼帘,眸中冷光涟涟,尽是锋利得叫人作寒。他慢条斯理地接过话,“你既当真是无心之举,也就罢了,只是此事官家怪罪与否尚且不知……”他收了声,蹙起眉头,好似果真在为此困扰不已。

“展大人不是在唐门多留了一日……?”吕文茂小声打探道,“那唐门小娘子……?”

“你以为唐门之女与寻常闺秀一般?”白玉堂横了吕文茂一眼,神色倒是和缓,仿佛终于被吕文茂说服,再不见脾气,“她这招亲宴,本就是因老门主身死,唐门内外皆是虎视眈眈,她与其弟势单力薄、独木难支,有意招婿助她一臂之力,实乃驱虎吞狼之策。展某本欲借此机会,应了她的算计,再言明朝堂便利,将其招安,徐徐收服唐门。如今你这官府贸然行事,叫她疑心官府用心,自是良策无益,只能白费口舌。”

言罢,他竟是又端来桌上另一只杯子,提起酒壶到了一杯酒,也不多言,独自一饮而尽。

吕文茂也迎着白玉堂的目光喝了一杯,见白玉堂平淡神色之中隐含一股愁色,又紧张地张了口。

“那该如何是好!这这这……展大人您有何打算……?”

“你有何打算?”

屋内灯火晃晃悠悠,将三道人影投在窗户上。

“如今唐门内乱一事皆是你我料定有误,才叫人戏耍。既如此,便是舍了原定的部署,也要先将图纸弄到手。”

“图纸果真在唐门手中?雷家覆灭,无人寻至图纸下落……”

“怪只怪你们四年前不够谨慎,叫那些门派的蠢货闹得雷家覆灭,一把大火烧成灰!那图纸所藏之物于王爷何等要紧,现在你我不能放过任何可能。至于那展昭……”

“此事我已有定断,图纸或亦可得手。那几个门派不是意欲动手?你我不如将计就计。”另一人接了话,“借、刀。”他的手缓缓的在脖子前划过。

杀人。

声比夜风冷。

屋内三人又细细谈论了许久,月上中天,才彻底静了下去。

展昭面不改色地一起身,翻身往树上一躲,静等三人开门离去。

吱呀一声后,展昭方在月光与灯火下看见三人模样,正是一个凹面金腮的病太岁张华、一个瘦瘦长长的书生罗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白玉堂曾提过这年轻男子,展昭也是素未谋面,并不认得,但此人武功却是三人之中最高的,十分机敏,竟是一出门就目光往展昭身影挪动处若有所觉地扫了一眼。亏的展昭这身燕子飞,才能躲开了这人耳目。

展昭心下沉思,人已无声无息地离了张府,直奔城门而去。

那三人在张府今日会面是趁着“展昭”赴宴,自要赶在客散宴罢前歇了这话头,足可见这三人行事谨慎。若非早几日,白玉堂意外碰上吕文茂前来张府,二人还真察觉不到官府与张府的联系。二人谋算数日,方才有今日敌明我暗之状……但游云宴在即,天下英雄齐聚,留给他们探查的时间委实不多了。

转瞬间,展昭便到了城门,刚翻上城墙离城,却远远见一人坐在城阙顶上。

一身青衣飞白鹤,酒气扑面,微垂着头、似是微醺,可不就是今夜在细雨楼赴会的白玉堂。

展昭目露惊色,仍是上前来,“玉堂?”

白玉堂原是拧着眉头、抱着巨阙一动不动地坐在阴影处,见他来,便歪着头低声笑道:“猫儿。”他也不知这夜豪饮多少杯,一双锋锐的桃花眼今夜不见半点锐气,倒是朦朦胧胧含笑,眼波微转,分外醉人。

“爷便知你白日忧心打眼,定会在夜里跑一趟巴县。”他说。

展昭闻着酒气略略估摸了一下,无奈道:“白兄今夜赴宴喝的什么酒?”

“不过是几杯高粱酒。”白玉堂一扬眉道,口齿清晰,不见醉色。

若非那浑身酒气,还当他不曾饮酒,可那微醺的华美容颜在月色下,分明更显张扬艳色,“将那吕文茂灌的死醉,方才脱身,啧,那死胖子倒是比想的能喝,上回果真是装醉套话。”他轻嗤了一声,咽下了到嘴边那句话。官府的人盯梢,他哪儿那么容易脱身,还是故作醉意,晃晃悠悠地进了不远的青楼窑馆,掏了腰包又让那什么什么姑娘,吹拉弹唱一整宿,不准吵他歇息,这才偷偷从窗子溜走了。

高粱酒素来后劲足,他虽是运功逼酒,又在这城阙吹了小会儿的风,可这几分醉意仍未能彻底散去。

“白兄有事?”展昭问。

白玉堂睇向展昭,想了半晌,只说:“你要查的那些渝州官夫人,查着了。”

他说着,拎剑起身,“你不是要去巴县,走吧。”展昭啼笑皆非,随他翻过了城墙,又在空寂的林间停了一停,打量着白玉堂踏步往前的身影。好半晌他竟是垂头无声一笑。

“猫儿。”走在前头的白玉堂高声,尾音撩起长风。

展昭快步跟上,二人没骑马只能靠着轻功快快赶往巴县。此去自是为查王家一案,寻旧案相关之人。一寻当日发现命案的更夫,二寻将尤城卖入王家的伢子。这一夜繁忙,那年迈的更夫大半夜被俩人在犄角旮旯里逮住时,还当道上撞鬼,差点要上演一整套驱鬼大法,熟练至极,还当时哪家道士还俗改行了。

等二人细问五年前的王家一案,这可了不得,五年前的事一提起更夫就吓得浑身哆嗦,只连连说“不知不知”“都这么久了,记不清了”。纵使展昭温声慢语,绝无勉强之意,仍是满面戒备慌张,瞧得白玉堂失了耐性。

不过白玉堂也不知是不是酒兴未退,挑着眉不恼,抱着剑,绕着着老更夫走了两圈,戏弄道:“你不知,怎跟着整条巷子的鬼。”这话一出老更夫当场厥了过去。

展昭觑他,白玉堂却不思悔改,扬着眉嗤笑道:“瞧他这打更的怕鬼上门的德行,多半是做多了亏心事。”展昭算是明白了,他这白兄当真酒兴上头,虽无醉意,仍在远离渝州城的巴县泄露了几分顽劣本性。不过白玉堂说得不错,这五年过去,更夫一提就怕成这样……

老更夫醒了,见两个年轻人还是抱着刀剑等着,眼睛一翻,又要厥过去。

这来回反复数次,老更夫躲也没得躲,跑也没得跑。许是知晓这二位侠士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哪能与上斯斯文文的县太爷相比,更夫缓了数口气,盯着他们手里的刀剑,生怕什么时候他们恼怒拔了刃,总算是哆哆嗦嗦地吐露了两句:“王家那是造了孽了……我当真什么都没看到啊,闹了鬼了,没人进去,就听叫声。要不是还有人抱着个人出来,我以为都死光了!”

“闹了鬼了?”白玉堂说。

“闹了鬼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一柱香人就全死了。这还不是闹了鬼了!”更夫大呼小叫,寂静的夜里,他这嘶哑苍老的声音更像是风刮树叶的鬼叫。

展昭略一沉吟,又点出更夫先头一句:“造了孽了?”

话音一落,更夫收住了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又像是惊回了魂,面色发白,打死也不肯说了。

白玉堂一挑眉,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摩挲着剑鞘,“我听闻,王家早年干了不少不该干的,正是远近驰名的恶霸……”

“可不是。”更夫目光也落在白玉堂的剑鞘上,咽着口水接了一句,左顾右盼地犹疑了半晌。

“那你怕什么,莫不是那夜人你杀的?”白玉堂慢悠悠地笑问,“五年前好似是你说王家跑出来俩凶手,莫非两人是你杜撰的?”

更夫大骇,“不不不,那两个人当真是王家出来的,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娃娃,浑身血淋淋的,还提着刀,恶鬼……”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看的展昭委实不忍,且要劝慰两句,听到那句“姑娘”却是愣了。

白玉堂示意展昭噤声,果不其然,更夫又絮絮叨叨、喃喃自语地说起来,“他王家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没做过,什么没抢过?坟头山上欠了多少人命债,多少孤魂野鬼想找他索命……他这是造孽招了鬼——!”说到这儿,他愕然地收住了嘴,抱起自己的竹梆子不管不顾扭头就跑。小老头儿腿脚不利索,跑的一瘸一拐的,头也不敢回,跟身后两只恶鬼似的,只往巷子里躲了。

白玉堂轻轻一跳,将人又拎了回来。

山野村夫何曾见过这般本事,老更夫这才当真吓破了胆,“不是我,不是我,”他腿软跪地,连连跪拜,哭得一把鼻涕,语无伦次,“是官老爷让我说的,他让我点头说是他们杀人,我说是闹了鬼,官老爷说不行,说没有鬼,是人杀的……两个人怎么杀那么多人,那女娃娃看上去就没气儿了……我不认得他们,我不知道,不是我。”再往后他反复念来念去都只有这几句,这高呼差点把人从夜梦唤醒,怎么也听不进人话。

展昭只得一掌弄晕了更夫,将人好好留路边了。

不过二人未来得及一问巴县买卖奴役的伢子,也没心思再弄醒人,只得另寻办法。

巴县虽小,也是个镇子,少不了这鱼龙混杂、通宵达旦闹腾的勾栏瓦肆,且这青楼窑子多的是买卖。二人便寻了个窑馆老鸨子问了一通,这才逮着了巴县的人伢子。

这人伢子倒是个年纪不大的,三十多岁,长的瘦弱,正在床上睡的稀里糊涂。可便是睡眼惺忪,他一抬头,一张尖脸的眉眼就仿佛写着刁钻狡猾四字,瞄着二人贼心暗起,心说这二人真是人间难有。他经手之人无数,哪个比得上这二人,一个容貌俊秀华美,一个神采清风朗朗。

白玉堂只晲了一眼,不冷不热道:“倘若不想做个瞎子,就闭上你的狗眼。”

人伢子这下九流里混的,见识不多,眼色倒不低,瞧出两个年轻俊朗的江湖人大半夜找上门来定是为了大事,还没等问话嘴里就开了花一样一溜串不带喘气的,一副知无不言的神色。

只是等二人当真问起五年前的王家,人伢子又哑了声,吞吞吐吐半天只挤出一句:“这……您二位怎问起那、那家了?”

白玉堂手中巨阙一抬,精准地拦下了那张鬼话连篇的嘴。“问你就答话,那犯案的尤诚,可是从你手里卖进王家的?”他眯着眼,只示意那伢子回展昭话,灯火下映出的笑容比手上钝剑锋利得多,那人伢子差点叫凶戾阎罗白五爷吓去阎王殿。

这人伢子是个机灵的,登时想起昨日新来的县太爷似是也寻他问起此事,心里一声咯噔。

“二位大爷,这人都死了五年了,我我哪儿想得起啊……”人伢子目光闪烁,梗着脖子说。

展昭眉梢微动,似是仍在思虑。

白玉堂已经呵笑了一声,“你若不记得,那留着这条小命有何用?”话音且落,一旁的木床支离破碎,倒塌成了一片碎木板。那年迈的更夫说到底是未曾为恶的平头百姓,哪比得上这下九流的混子问话方便。

人伢子一屁股坐倒在地,惊骇非常,半晌弄不清生了何事。再瞧那木板切面平整,分明是叫人砍坏的。可面前二人谁出的手,何时出得手,他别说看见了,简直睁眼瞎。

“我我我,我说,我说……!”他立即服了软,不肯为这事得罪煞神丢了性命,“英雄您、您别别动手,”他像是老老实实地想了一会,才为难又害怕地说,“什么李诚还是什么张诚我是不记得了,这送到我手上的不是欠债卖身,就是奴籍……这过去实在太久了,旁的我就记不清了,英雄,当真不是我不说啊。”

展昭却道:“你是说,他卖到王家,是你做的主?他本与王家毫无干系?”

人伢子一怔,整张脸都哆嗦扭曲了一下,边听白玉堂冷不丁道:“他男子女相,你怎会不记得?”

人伢子大惊失色,一脸心虚,“你、你……”

白玉堂手中笨重的钝剑已经不声不响地滑到人伢子脖子边上,“到底是欠债卖身,还是本就奴籍?他是巴县人,还是被你们转卖于此?爷这话不问第二次,你可得仔细想想。下九流道上做人伢子的有不少人手里不干净,白爷向来不留半个活口……你也要下去和他们打声招呼?”

冰冷的剑身贴着脖颈,人伢子僵着身,动也不敢动。

“我……他他是……巴县人,父母欠债把他卖了……”人伢子咽着口水又说。

“信口雌黄。”白玉堂冷声凶戾道,剑又近了一分,脖子上隐隐勾出一条红痕,“再敢胡言,先摘你一只耳朵。”

人伢子浑身激灵,浑身发抖,嘴巴一刻也不敢停:“英雄饶命,我说,我说,他不是巴县人,当年送到我手上的人说是父母欠债上吊,抛下兄妹二人,放债的就要拿人抵债,将人卖了才落到我手。可后来他那妹妹被他放跑了,我……我看他生的白白净净、唇红齿白,跟个小姑娘一般。正巧王家就要他这样的,就把他卖入王家。”

“你是说王家就要这样的?”展昭皱起眉道。

人伢子面色大变,自知失言,缩着脖子不语,满眼懊悔。

白玉堂单手一按人伢子的脖子,神色带笑,可眉宇间尽是戾气。

“是、是,王家、王家就要这样的貌美体弱少年郎……”人伢子脸涨得通红,终于落出一句。

夜风呼啦啦响,将他的声音撕得支离破碎,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夜色里坠落在地。

白玉堂狠狠将人往地上一丢,站在烟尘之中单手转瞬抽出了展昭手里的漆黑长刀:“他兄妹二人,是被你们拐卖来的巴县罢。”刀不见光,声落似寒刃,杀心起。

人伢子登时寒毛卓竖、魂飞魄散地大吼:“不不不、不是、不是——英雄饶命——”

展昭平稳地握住白玉堂的手腕,“玉堂。”

刀停了,刀尖贴在人伢子脑门前,仿佛顷刻就能戳个对穿,再与对面煞神一眼相合,人伢子登时□□一湿、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你若不杀,打草惊蛇。”白玉堂说。

“杀了亦是。”展昭说。

“这般恶徒,你留他性命做甚?你我既知内情,还能视若无睹?”白玉堂冷声反问。只是话虽如此,他手中的刀却稳稳不动,因酒兴而散的锋锐凶煞,也因酒兴大涨,他盯着展昭,目光灼灼地低语,“猫儿,你当知晓,这渝州乌烟瘴气,哪来的朝廷命官还能判个法理公道。”

“颜大人。”展昭说。颜查散,巴县知县。

“他可被你唤去渝州城了。”白玉堂说,“留此人一命,你可拦不住他这张嘴。”而杀了他,县衙无人坐镇,那些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又怎会关心一个小小的伢子被害。他这杀心一为平素行侠仗义,二为展昭遮掩踪迹。

展昭焉能不知,若是往日,闻之人伢子三言两语下所藏惊涛骇浪,他亦有杀心。

他与白玉堂微微摇头。

白玉堂神色一动,竟是意会地将长刀还鞘,抱着胸斜了地上的人伢子一眼,轻哼道:“渝州之事尚未查完,你还有心细查这拐卖?”语气里难辨是不快还是赞赏。

“此事……”展昭且要言语,忽闻窗外风动。

二人皆凝眉侧目,不多时,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窗前飞快地晃了过去。不必多言,二人自有默契。白玉堂提着巨阙破窗而出,展昭则将地上吓晕的人伢子拖起来,环视四周,寻了个□□袋将人一套。人自然不能留这儿的,正如白玉堂所言,他二人夜来问案,这人伢子又刁钻狡猾,留这儿明日难免要生波折。他正要将人扛走,白玉堂又回来了。

“是温老六。”白玉堂进门就皱着眉头道,似是也在疑惑温殊怎在此地。他又见展昭动作,不由斜了那□□袋一眼,挑眉一乐,嘴里还嘲笑道,“你这猫儿傻了不成?”说这,他将巨阙朝展昭一抛,捡了跟绳子把麻袋口捆住。

展昭无奈摇头,单手抓过巨阙,方才问:“温兄在追何人?”

“没瞧清,穿着裙子,像是个女人。”白玉堂将麻袋扛了起来,略一抬头,“先回城。”

展昭一愣,他们今夜原还要寻那王家旧日有所交际的熟夷大户,怎就回城了?

白玉堂单手夹着一张展开的字条冲展昭晃了晃,“老六约了人。”

字条像是早就备好的,上头潦草写着:四月十一辰时,归林居惊蛰,九天月隐。

天蒙蒙亮,又是新一日。

江上云雾未散,红日东方不见冒头。

城内渐起声息,城门已开,门前守卫或多或少都打着哈欠。无人注意到,两道人影悄悄趁着天灰雾浓越过城墙。而远处,一个年轻的江湖人面容沉郁,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客栈,直奔府衙,目光里隐隐闪烁着晦涩难辨、愤恨又快意的光辉。

辰时,金光扫落云端,归林居惊蛰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蕈紫色交领深衣的年轻人从屋内侧头望来,此人似是坐等了良久,但柔和的眉宇之间并无不快之色,只淡淡然捏着一只紫砂杯,对来者有几分意外。

白玉堂与展昭皆是呆立门前,露出罕见的错愕。

无他,屋里坐着的那位久闻大名的江湖小贼、九天月隐,生着一张唐珞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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