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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回 东风至,扶摇直上九万里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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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与展昭皆是眉梢一动, 抬起双眸。

风停了。

在漆黑的夜色里, 积厚的云层压了下来,离府州城那么近, 仿佛触手可及。而这样的黑夜里,纯白的雪点从天边静静坠落, 飘飘悠悠、接二连三,缀在黑瓦屋檐、枯藤老树、石墙石阶上,缀在人乌黑的长发上, 甚是美景。

折府院落里,那白衣蓝氅的年轻公子微垂着头,青丝点上白雪, 眉目更显清冷风流。

静默之中,所有人都在观望。那些提着兵刃、举着火把的折家军将士无一人上前, 这场无声的兵变夺权, 细论来从头到尾都是折家的家事, 是折大公子与折二公子之间的胜负, 没有折继闵发号施令, 不会有人插手,也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所有人都在等,包括那些提着弓,原受命折继宣诛杀展昭、白玉堂的那些亲信,他们都在等, 等折继闵的决断, 也在等一个结果。

众人屏息之时, 唯有白玉堂抱着长刀忽而转头瞧向展昭。

展昭似是未有发觉,他正眉心轻蹙,俊朗斯文的面容上有几分忧心和凝重。

白玉堂垂下眼,若有似无又大大方方地瞧着展昭。

他知展昭为何蹙眉。

非是因折府里的争辩,而是二人受那鬼城奇毒所扰,这片刻时间,耳目竟是再不如往日灵便。折府之中若无高声,他二人几乎听不清,更别说看见那几人的神色了。此事前所未有,犹如耳目皆失,添之内力心神多用于抵抗那毒虫啃噬之痛,自年幼习武以来,他们从未如此、如同平平无奇的寻常百姓。

白雪缓缓落在展昭的发顶、眼睫、耳廓和肩膀上,寂静,又添几分柔和,黑发服帖、眉眼通亮,斯斯文文、温温和和。常人说白玉堂俊秀华美,是一眼可见的美,锋芒毕露,无论第几次抬眸一望都心跳如雷,道斯人风华绝代、神采惊艳;而展昭是平和的、规矩的,舒适又灵气的,说他俊朗,那是看了第一眼忍不住要看第二眼,是日日夜夜与之相对都看不厌的眉目,越看越叫人心喜、越叫人爱不释手。

折继宣心道展昭与折继闵有相似之处,可于白玉堂而言,却有万般不同。

展昭是个快活之人。

他隐忍温润,但有刀光凛冽;他谦逊慈悲,但有侠义无情;他虽温润如玉、斯文得卸下兵刃就仿佛书生,但谁也不会错过他气宇轩昂的侠客神采。最是令人可爱。比之折继闵,展昭此生磊落坦荡、一颗赤子之心入世,乃是个万事能容的豁达心性。便是到了这一刻耳目失常、武艺退步、饱受剧痛折磨,他蹙眉的不过是不能知发生何事,心忧折家军生乱他不能应对,思虑今日种种可会给大宋、给天下带来无妄之灾。他于己身之事,总是豁达的,纵是世有万苦加身,他怡然自得。

折继闵却非是。

折继闵太隐忍了,他虽智珠在握、游刃有余,可却早失了少年意气,仿佛不知快活为何物。展昭通透,因而宽容;而折继闵因心有乾坤,恭谨压抑。

折继闵如今二十有二,心智早熟,生母疏离、亲兄忌惮,连生父也去之四年,无人交心,思虑过重,恐怕此生都少有快活任性之时。

正如这时,折继闵只是静静端详他的母亲片刻,眼尾苦意顿敛,只余疏冷。

他温柔地说:“母亲溺爱兄长太过了。”

展昭与白玉堂皆能远远看出那一套军中棍法,虽叫折继宣受些皮肉之苦,可每一棍多如与叶小差切磋时那般圆滑内敛,如这人温风孤月、端方君子,处处留情。他绝无杀意。

然而折老夫人不知。

她只知手足相残,只知折继闵心思深沉、夺兄长权势,只知那棍棒落在长子之身、犹如落在她心口之尖。所以她扑上前来,发髻凌乱,目中尽是恨恨与决然,她呵斥折继闵乃是意欲弑兄,她高呼,欲杀她子,便先杀了她!

可折继闵难道不是她亲子,不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

折老夫人此言何等无情,简直是言辞做刀、生生凌迟面前的折继闵,剜他心、要他命、丧他魂。当真如屠罡、林磐二人所言,折老夫人十数年来迷了窍,恐惧又冷漠,将折继闵当作不知哪儿跑出来、顶替了她那“死去的幼子”的妖邪。

折继闵手中的细长黑棍垂在地上,而他踏前一步,仍是唤道,“母亲,”他似乎看不见折老夫人眼中的恐惧,端庄平淡的面容上再不见动摇之色,“兄长今日荒唐,皆是母亲十数年来的纵容之过。”都说子不言母过,可他却平静又直白,就像剖开亲兄那宽厚正直皮囊下的失德失仁,“府州百姓凄苦不敢言,折家军许是不日便要断送他手,您却仍纵着兄长胡作非为,母亲如何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

折老夫人愕然地瞪着折继闵,仿佛难以置信这个常年不见一二面,总是恭敬有加的人,竟能对她说出这种诛心之语。

“兄长早已不是十六年前那个未及束发的少年,”折继闵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不是那个将我丢在荒山野岭,遭人拐去,也可以叹一声,年少不懂事了。”

话音散落风中,叫折继宣打了个寒噤,面容里竟是惊愕。

他仰起头,和折老夫人一样,瞪大了眼睛,嘴唇发抖。

他知。

他知是他所为。

“对,我知。”折继闵笑了一下,仍无过激的喜怒,轻声字句犹如翻阅书籍之时,偶然得见旁人浮生掠影,“六七垂髫时,父誉色清澈、气食牛,天资聪颖,习兵书而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有祖父风范,欲使为将。母初怜幼子,不肯置于军帐习武。兄见父母多宠爱,冷视于他,生嫌隙,于秋日城郊礼佛时,哄于寺庙外,欲戏之,意外遭拐,半载后得幸方归府。”

他持着长棍的手稳稳当当,白雪落满头,眉间无哀戚,“我记得。”

他的声音那么轻,在折府外头的将士和耳目失常的展昭、白玉堂都不能听闻一二这惊人之语,只有他身前的二人如遭雷劈,簌簌发起颤来。

“不……不是……”这微弱的辩驳之语,乃是折老夫人所言,“不是如此……我儿……我儿不曾残害手足……没有……”

折继闵另一只手抓住了摇着头喃喃的折老夫人的手。

袖子底下的手腕露出了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兄长年少一时之念,不过为出心中一口气罢了,非有意为之。”折继闵恍若未闻,语气平平,“我知。”

可他确是因此蒙难半载,折府上下皆道他此后有去无回,不是被卖往异乡,便是命丧黄泉。折家军只知折老夫人为此伤心欲绝,直道己过,半载内生了癔症,方才不认归来的折继闵。可谁能想到,折老夫人是因知此事乃折继宣所为,因一时之念,致使长子害死幼子,算来算去都是她往日见幼子聪慧过人、忽视长子,多方思绪交杂,才使得折老夫人当日不能接受此事,心魂动荡,生了癔症。

她如今只有一个儿子了,幼子十六年前被长子意外所害,折老夫人只余如此心念,一过便是十六个春秋。

到如今,折老夫人还当是十六年前,还当长子是那个未及束发的少年郎。

而折继闵,只是她心头魔怔所化的妖邪。

常人不懂折老夫人为何如此,也断然不能理解她将好不容易归来的亲子当作妖邪一事。可她既已得了癔症,便是失常,与寻常人是不同了。这些年来外人不知她常有挥刀自残寻死之举,这是治不好的心病,更甚地说,她虽大多数时候都行止如常,可在十六年前得知折继宣所为时便疯了。

“母亲,往日您纵容兄长,广孝只当不知。”折继闵温柔地将折老夫人扶了起来,语气却是和煦疏离的,“可如今想来,是广孝不言之过。父亲四年前仙去,未能做足安排,在您以死相逼下将折家军无奈交予兄长,方才再无人能管束一二……”他的目光越过折老夫人,落在跪倒在地、仍是痛的发颤的折继宣身上,“酿下今日苦果,险些回头无路。”

“母亲放心。”折继闵单手揽过折老夫人柔弱的身躯,“我二人同胞手足,又怎会相残,害他性命?”另一手一松,一挥,击中了折老夫人的后颈,干脆利落、行止如风,毫不留情。

他将折老夫人抱入怀中,右手已经接住垂落的细长黑棍,一转,指向折继宣,目光平静,似藏着广阔天地。

折继宣面露恐惧,“你——你不能杀我!”他喊出口方觉软弱,又色厉内荏道,“你这是弑兄背德之举,娘与九泉下的父亲都不会原谅你的!”

折继闵眼皮也不抬,“我无意伤兄长性命。”

他微微一笑,平静、笃定,犹如周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采,“只愿兄长此生,手中无权无势,便不能以权谋私,便不能伤人无辜,便不能夺黎民百姓一分一毫……”

折继宣闻言冷笑起来,许是知大势已去,恐惧至极后又生出破罐子破摔的胆气,只讥讽道:“大言不惭,苦心积虑夺权,倒是不忘给自己一个好听的名头。折继宣,你果真是聪明过人——”

折继闵充耳不闻,单手抱着折老夫人又逼近一步,接着道:“父亲戎马半生,惟愿护国边疆、战死沙场,得天下太平,我亦愿随其后。若真如你所说,父亲不肯原谅广孝今日之举,来日黄泉相会,广孝必亲自请罪。”

“广孝说了,兄长既然贪生怕死……”

他手中的长棍终于落了下去,只一棍,在黑夜中更是快的无人看清,只有摇摆坠落的白雪被拂动扫至一侧,方见几分可怖。他将折继宣掀翻,黑色的铠甲碎了,人也昏死过去。

同时,屋顶上一个将士,将什么东西扔到天上。

咚的炸开,照的这漆黑长夜亮如白昼突临。

“这折家军,我替你守。”

展昭与白玉堂这才看见城内多处屋檐接二连三地亮起火把,成片的火焰从折府一路通至东南两侧的城门。更远的,他们所不知的,夜里本该紧闭的城门开了,一支兵马从城外的夜色里随这照亮夜空的光亮涌了进来。在城内百姓心头哆嗦的须臾时间里,兵马快速从街道踏过,没有人听见喊杀声。

内城某处宅院里,满脸汗水、冷声喘气的顾唯猛的抬起头,眼中尽是诧异。

他一掌推开与他切磋缠斗的叶小差,骤然发力一夺,将叶小差的手从枪杆上掀了下去,提起长|枪往屋檐上一跃,满目皆是火焰重重。顾唯扭头望向底下的叶小差,见他笑嘻嘻的,神色灿烂,哪有半分意外之色。

“你今日故意来此。”顾唯嘶声道。

叶小差不语。

“二公子让你来拖住我?”顾唯又道。

叶小差双手抱住后脑勺,“你莫要瞎说,广孝什么时候支使过你我?我分明是见你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这才来给你散散气,消消火,哑巴你这不开口已经够不讨喜得了,一开口还学那文人墨客言辞伤人。”他这语调又轻又俏皮,实在欠得很,“我看你是该少读几本书罢,来日只怕是伤脑子。”

顾唯寡淡的面容上生出两分冷色,但很快抿直了唇,再看不出波澜起伏,“老叶,他此举若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叶小差不甚在意地反问,“将军那日所为,不是叫你下定决断、与他同谋?”

顾唯半晌不言。

“你既厌他这般算计你与将军,何必苦作肚里撑船的宰相,无趣。”叶小差伸了个懒腰,不知哪儿掏了根细长的叶子,叼在嘴里。

“广孝才干,旁人不知,你我难道不知?虽再无早日交心之语,但他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你我从旁协助,只求你我旁观冷视,莫要插手相帮将军。将军四年来行径,你最是清楚,若是将军妥善,恐怕广孝连今夜之举都无。”见顾唯仍是沉默,叶小差跳上屋檐,也不惧他满身冷峻又凛冽的怒气,只蹲在顾唯身旁,“他谋他的,是不折手段、还是如何都是他的抉择。你心怀芥蒂,只做你杀敌斩匪的副将有何不可。”

顾唯看了叶小差一眼,抬脚就将人踹了下去。

咚地一声响,叶小差不闪不躲,像个石头砸在院落中间。他也不起身,就大字躺那儿,面上却在笑。白雪落在他的白发与布衣上,转瞬就融化了。

顾唯站在高处,望了城内飘着的火光,高挑矫健的身形却像是失了力气。

半晌,他才垂头瞧叶小差。

“当日,可是他故意为之?”他低声,像是在自问。

叶小差笑了一下,那张不算俊朗的面孔在这个笑容下格外灿烂、熠熠生辉,“我不知。”他说。

“他离了军帐,就不再是如你我这微不足道的兵卒。”顾唯说。

“哑巴,我说了,我不知。”叶小差说,仰头瞧着顾唯,“你也不知。”那个心机深沉到借亲兄贪生怕死的性情与无辜的平头百姓之死,逼亲兄再无翻身之日的人,当真是折广孝吗?还是他们过多揣测,误会于他?他们三人相识已经将近十年,更有六年同吃同住、习武操练,上阵杀敌,可他仍旧一无所知,不敢笃定折继闵断然不是如此性情,不敢认折继闵与他们是交心的,不敢说折继闵所求所谋当真光鲜坦荡、正大光明。

连他二人都不敢笃定,更遑论旁人。

展昭与白玉堂亦是。

一场兵变夺权,在府州城内无声无息地开始,也快若雷霆地结束了。

折继宣被折继闵击昏,又被将士押送至屋内,想必来日会被困至府内,直至折家军安稳落于折继闵之手。折老夫人自然也被送去后院歇息。折继宣的亲信皆被抓起,以听令谋杀朝廷命官之由,暂时关在府衙大牢,听候发落。将士们重新分队,前去巡视城中,又或是前往军帐,一切都有条不紊。显然一切尽在折继闵掌握之中,隐忍四年,一招制敌,又无人流血伤亡,比得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一丝一毫展昭所忧心的混乱。

更叫展昭、白玉堂讶异的是,没多久,城内出现了一支人马。

不是折家军的人,夜色里那扬起的幡旗上写着的,分明是“杨”字,是麟州杨家军。

随杨家军一并来的,还有面容乌黑、头顶月牙,一身正气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今日方收信说身在麟州的包拯。这飞鸽来往也须得时间,想必展昭与白玉堂接到字条之时,包拯应已经与杨家军出发前来府州,只是信已传出,自不能截回再改。入夜之后,杨家军兵马便已经在城外等候。

包拯一进折府,见过折继闵与折继宣后,当场取出圣旨,宣达圣意。

折继宣不能绥宁种落,以昭世家,肆为掊刻、民多胥怨、人用流移,着,即日削去知州一职,绌为左监门卫将军;擢其弟折继闵为西京作坊使,知州事,领折家军。

此番尘埃落定,折继闵得偿所愿自当领旨谢恩,而折继宣彻底面色灰白、失了神采,两个翻墙归来的折家公子呆在站在门前,弄不懂怎么自己出门一趟的功夫折家都变天了。

夜深雪静,听鸡鸣之声,已然过了丑时。

展昭与白玉堂一并坐在折府大门之顶,见屋内包公宣旨,半晌未语。

事到如今,便是他们心中仍是重重狐疑,也不得不先感慨折继闵厉害之处。

不错,他们已然想到了,也应当早该想到,上月末前往折继闵为何会突然前往麟州……他若不是为劝得杨家军助力,便是已经得了包公在麟州杨家的消息。他这一去,折继宣铸下大错、尽失人心,手下将士多愿投奔折继闵、奉他为将;而一回,得助力,稳坐钓鱼台,光明正大地得了折家军将军一职。

待二人与包公一会后,更是如拭神台、心犹明镜。

在麟州那一月中,折继闵就已经与包拯商定,亦得远在汴梁的官家赵祯首肯,写下军令状,亲自拿下折家军。若此间计成无乱,他便是折家军的将领,来日仍带领折家军戍守大宋边疆;若败,再由包拯原先打算,与杨家军一并前来,料理折家军,以防祸患……以夜空投响弹为号,一声为请客入城、两声为请兵拿人。

折继闵欲夺折家军,亦是为保折家军。

而包拯,才是折继闵真正要借的东风,直教他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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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不是好人·折继宣被撸下来了。

心思深沉·折二上线。

我写的时候老在想,如果折继闵是动物,大概是折耳猫吧(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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