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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灭顶灾,我将我心向明月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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氿城要塌了。

只在一瞬间, 城内沙地晃动下沉,像是本就架在空中的城池失了玄妙的力量而陨塌。

那时极为恐怖的须臾,哪怕四周只是摇晃尚未又任何人伤亡。

可大厦将倾、九死一生!

可——怎会如此?!

氿城底下墓城建成已有千年, 其中更有机关护卫。便是展昭与白玉堂刀剑毁壁破沙,与叶小差上下一并发力开出一条道来, 也至多如白玉堂和展昭猜想, 毁了那一间石室的顶板,将沙子倾倒覆没其中。

怎会塌了?!

它确是用沙石砖块建城, 但有一道挡住氿城赤水的墙, 极其厚重, 至多让赤水漫入些许,根本冲不塌……且他们根本没毁那道墙!

帕里黛呆住了,在摇摆下坠的沙地里突然失了魂魄,不知发生了何事,傻傻坐在原地。不仅是她, 几乎所有人都呆住了, 直到这突来的天地倾覆让远处的氿城百姓先被卷入陷落的沙子,从远到近,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长长的、惊惶的惨叫。氿城外的石林塌了, 震荡从氿泉赤水所在向四周蔓延,咚咚重响不绝于耳, 烟尘四起;氿城内沙子大片陷落, 如大漠之上的流沙。

人群推挤, 哭声和叫声混乱的交织在一起, 震天动地。

而细密的沙土在陷落时竟是发出了鬼哭狼嚎一般古怪声响,在整个大漠地底、这个鬼城之中炸开,和那些慌乱的、恐惧的声音变成了一支可怕的鬼城怨曲,一时仿佛人间地狱。

“还发什么呆!”白玉堂从帕里黛身旁窜了过去,冷声喝道,“快带人离城!!!”

帕里黛犹如当头棒喝,再一眼望去,见白玉堂与展昭已经扛着伤从沙子里拽那些陷落的人。不仅是他们,还有那叶小差、顾唯,甚至连徐开、楚宵文都在施以援手,连毫无武艺的公孙策都在发劲试图将年幼的孩子从沙子里抱出来,差点被塌落的石洞沙石砸了个正着。

“快跑啊!!!”内力发声,清人心神。

哪怕与乌压压的数千人相比,他们的力量太微弱、太渺茫了。杀人容易、救人难,一刀可断数人头,可再快的刀,也不能在这在翻天覆地的灾厄面前保全一两个人的性命,甚至连自己也会身死其中。

哪怕救了人也无用,这底下的城塌了,救起这头陷落那头,无处落脚。氿城底下塌了,于氿城之人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可这些外来人,没有一个人放弃。

“走——!”高声的呼喊几乎被淹没在隆隆的鬼哭狼嚎里。

他们发力救人,几乎每一个都浑身浴血、沙泥覆面,狼狈不堪,凭借着武艺从掀落的沙子里将人拖拽出来,一个接一个;他们往人群里喊声,让人往尚未塌陷处走,嘶声力竭,劝人莫要再费力叫喊、劝人快快躲闪、劝人往安妥之地跑;他们的眉目间分明因重伤而疲惫至极、痛苦难当,口溢鲜血,身上被公孙策勉强稳住的伤口迸裂、鲜血淋漓,不能再糟了,他们会死,可能会死,可他们好似无知无觉地迈着步、救着人,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抚、没有任何动听言辞,只坚定的、执拗的、一遍遍将手臂伸出去,就像是黑暗中照下来的一束强光……

她曾见展昭与白玉堂洒脱谈笑,危墙险地、不见出路,身中奇毒、毫无来日,仍从容不迫、笃信坦然。

如此无畏!如此安定!

可如今,那俊朗眉眼上染满了焦虑,哪有半分潇洒淡然?哪有分毫不疾不徐?

是了是了!

不是不忧,是为苍生所忧;不是不急,是为天下所急。

于己一生,生老病死、喜乐哀苦,皆可从容自在。与天一争又有何妨!随它去也,又有、何妨!

帕里黛如此心性坚韧之人,身为氿城婆婆,五年来从未因自身经脉全损、万虫噬心之苦而痛哭的人,在这一刻大哭起来,无助地像是个年幼的孩子。

“走不了了!走不了了!”帕里黛大哭,和数千大哭的女人孩子的声音混作一团。

没有人听见她的呼喊。

公孙策从她身侧跑过,数念闪烁之中朝徐开大喊:“徐恩公!快叫石林中人!”

“走不了了!出城之路在地下——”帕里黛扑上前拽住公孙策,在一片乱糟糟的哭喊声里大呼,眼泪冲刷着那张染满血污的脸,那是展昭和白玉堂的血,“走吧,你们走吧——”她痛哭着,断断续续地喊着,那曾娓娓动听的嗓音仿佛冒出了血,她在乞求,她竟然在乞求!“莫要费力了!快走吧——”帕里黛说,拦住了焦急的公孙策,口中哆哆嗦嗦,声不成调,“我们走不了——路在底下,在氿城底下!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们没有武艺,跑不掉的!跑不掉的!”

“姑娘!”公孙策试图叫醒恸哭哽咽的帕里黛。

“等沙子陷落——埋了路就真的出不去了——”帕里黛呜咽着。

她仿佛听不见,拦住了还想往危险处跑的公孙策,目光却落在远处的展昭和白玉堂身上。

“快走吧——!”她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嘶哑高声,“只有你们能出去了——只有你们——你们不该死在这儿——再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是氿城婆婆,是淡然冷静的、高高在上的、从容不迫的,是那个用自己的生命扛住氿城数千人性命与安乐的半鬼半仙。

她曾能包容一切苦痛,像庙中的神佛一样冷静、平淡地注视每一个人,倾听每一个人,用自己仅有的三十年寿命守护着这个暗无天日的氿城中数千条性命。

可这一刻,她谁也不是,她是突然见到漆黑牢笼外携光而来的年轻人的凡人。

她是帕里黛。

她是清醒的、理智的、绝望的帕里黛。

而帕里黛从未如此渴望这些人逃出去,离开这儿,离开这个见鬼的暗无天日的牢笼。她几乎不认得这些人,不过短短两日,不过数面之缘,不过寥寥数语……可帕里黛第一次从被虫毒啃噬多年的麻木心神之中生出了渴望,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滚烫悲苦,“走吧,莫救了,救不了了……别死在这,你们别死在这儿……”她嘶哑地喊着,试图将声音传给这些倔强的年轻人,如此痛苦、如此绝望、如此恐惧!她甚至不知道为何。

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氿城塌了,赤水没了,黑沙虫毒在身,谁能解?谁能解!

即便逃出这里,也活不下去了。

救了他们也无用,逃出这里也无用,谁都一样。

可她仍旧大哭着,是那孱弱的凡夫俗子,是那寻常的人间女子,苦苦求着,锥心泣血。

别死在这儿,不该死在这儿……光照不进黑暗有什么关系呢?世界是有光的,而它不该熄灭。

“求求你们,走吧——”她大哭。

“姑娘——!”公孙策大声喝住了帕里黛。

他神色肃然,只一把稳稳拽住帕里黛,又忙着去将另一个落入沙子的孩子抓紧。

“婆婆!”公孙策的声音在发抖,又一次重重道,他认出了这城中年纪轻轻就一头白发的女子,指着那慌乱哀嚎的氿城数千人,“你是他们的婆婆,氿城无王,你就是他们这些百姓的依靠!你看看他们——!救人如救火,不可在此拖延耽搁片刻!你若知道出城之路——”他一个文弱书生,眼神毫无凶悍,可这一刻却直直望进帕里黛眼中,浑身透着一股不容置疑、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字一句地敲进帕里黛心里,“带、他、们、走!”

“没有人!没有人应该死在这里,姑娘!”公孙策推了帕里黛一把,高声催促,“走!!”

帕里黛晃了一下,见公孙策这文弱之人还在奋力拽拖陷落之人,登时泪如泉涌。

大地又一次猛然震动。

她身形一歪,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那白发的年轻人,也正是叶小差竟是在徒手发力在将那青铜沙漏往地底推去。帕里黛望了一眼便明白了,他要从用这巨大的、断成两截的青铜沙漏挡住两侧沙子,从中间刚才他们出入之地彻底开出一条通往地底的道路来。

入氿城,必卷大漠流沙从天而落;出氿城,须从禁地墓城从下而离。

叶小差怎会知晓?

不,并非是他知晓,是白玉堂与展昭猜到了。

帕里黛曾道四面财神被认为入禁地而失踪十五年,但实则离了氿城,来到了大漠之上;可见这氿城之下不许人出入的禁地正是通往外头的大门。

这亦是氿城婆婆不能言说的秘密,她不许氿城之人离开这暗无天日的氿城。

数千年前立起的圣塔立于底下墓城的通道之上,是封住了氿城出城之路,与世隔绝,也是将氿城之人在永无止尽的黑暗里养成奴仆。

谁能想到着大漠深处才是出路?直到四面财神走出禁地再归,带走了古丽夏提,让氿城陷入了八年之乱,又送来了外面的人。

城内几乎少有人习武,只有婆婆练了媚骨功法,不见兵刃秘籍。

帕里黛曾道那些全被封存于圣塔之下那通往墓城的地道里。展昭与白玉堂落入流沙时,巨阙亦是被人捡走,落到婆婆手中,藏于圣塔之下。然而圣塔塌毁,地面下陷,巨阙一并随着沙子往下沉落,又在叶小差毁青铜沙漏引道之时一路滑至被白玉堂劈开的石室顶板处,重归展昭手中。

无可谓不巧,亦是情理之中,若当时展昭与白玉堂往再掀沙土还能发现旁的兵器。

婆婆不敢说出这条出路,恐惧着还有人再从氿城出去,恐惧着将黑沙虫带去外面的世界,也恐惧着再出现一个不管不顾的四面财神和古丽夏提,恐惧着其他外来人念着离城将给氿城带来灭顶之灾。

这是氿城的秘密、亦是婆婆的秘密。

百年来的婆婆一代代守护着氿城百姓,也守护着这条道、这扇门。

但氿城的人心变了,总会有人变的。

没有见过光明的人或许能忍受,可一旦看见了、触手可及,没有人能忍住不向它狂奔。

而如今这条路即将塌毁,这扇门即将紧闭,这座城……也将付之一炬。就从底下那座墓城开始,谁还能出去?

早在沙石震动陷落,楚宵文急问之时,展昭与白玉堂皆想起从地底开道而出一刻的异状。

凭他们几人所为,该是不可能将那底下的巨大墓城有陷落塌毁之势,是地底那时就另生异变。只是究竟是他们三人所谓鲁莽闹出大乱,还是如何,这会儿却顾不上,当以救人离城为上!因而展昭与白玉堂忙于救人之际,将这开道一事托于叶小差,他们四人俱是重伤,可仍能以一身刚猛内劲撼动青铜沙漏的,唯有叶小差一人!

如今想要活,想要救一城数千人,唯有从这条险路踏出氿城,险中求一线生机!

帕里黛的心被震得仿佛要停止跳动,那头叶小差已经注意到哭成泪人的她,难得高声呵斥,喝令道:“过来!”

帕里黛尚未心神清明,人已经恍惚地落到叶小差边上。

“少废话!动手!”叶小差又拧眉喝道,独眼明亮可堪日月。

她所学媚骨功法最是狂暴刚猛,也唯有她能帮得上叶小差。

可帕里黛重伤,又经脉俱损,可谓是痛不欲生,哪比得上叶小差,她这发力一推比不上叶小差半数力气。正是大急时,帕里黛忽而注意到另一只手也扶上了青铜沙漏,一只苍老的手。

“婆婆!”帕里黛嘶哑惊呼。

是那老妪不知何时清醒,竟也舍了那代代保守的不能言说的秘密,在这灭顶之灾前上前助力!

“莫要多言!”老妪的嗓音难听极了,面容枯槁,留着血泪的眼睛已经几乎睁不开了,嘴角漫出黑血,可她好似回光返照,将所有的力气都轰入了这半截儿青铜沙漏里。

“开——道——!”内力震荡,狂风起。

帕里黛看着老妪浑身发抖,脚步根本站不稳,顿时心下哀戚不能言语。

同来的还有那些被救后挤到青铜沙漏四周的人,那些寻寻常常的氿城城民,也一个接一个地扶住了青铜沙漏露在沙外的部分。有些人仿佛明了了他们这无用功一般的举动是为救他们氿城数千人,有些人还一无所知,只见两位婆婆奋力所为因而前来助力……一只只手都扶了上来,用浑身力气去扛这笨重的巨大青铜沙漏。

而远处,更远处,那些昏暗的地方,有人惨叫着死去、有人被彻底卷入沙子之中不见踪影;孩子在大哭,女人将孩子甩了出去,叫喊着“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男人跑着、推着,救人、又或是被救,还有老人护住孩子、哆哆嗦嗦地被卷入沙石;石林里的人也来了,逃难一般往尚未完全塌陷的氿城内涌入;展昭、白玉堂、顾唯都还在竭尽全力将人从陷落的沙石里拽出来;公孙策和楚宵文不知从何处找了长长的绳索绑在青铜沙漏顶端,长长的绳索绷得笔直连接着成千上百条性命,与这下陷的流沙灾厄抗争。

越来越多的人在青铜沙漏旁挤在一起,数千只手相护扶着、推着,还会有因脚下突然塌落而掉落,又被四周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相连的手和绷直的绳索像串糖葫芦一般救起。

“推啊——!”

“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喊声连成一片,响彻云霄。

青铜沙漏在三人刚猛真气和数千人的发力下往沙子底下拱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余声嗡嗡,青铜沙漏扫开两旁的沙子,从中间划出一条笔直的通道,直达那被沙石覆没大半的石室之中,和石室内那长条的青铜箱子撞在一起。数人惊喜,原来城底倒塌从氿泉赤水从远至近,一时未塌至此石室,沙子塌落也未曾覆没石室。

但到这时已经有数十人乃至百人被卷入流沙,身死者化作黑沙,尚苟且亦不过眨眼。力竭的老妪口中狂喷黑血,那张鬼一样的老脸彻底被死气覆没,仿佛被抽走了生机,整个人向后倒去。

“婆婆——!!!”

老妪半睁着眼最后望向这夜明珠光朦胧照亮的昏暗世界,还有那数千张或痛苦、或绝望、或茫然的面庞,“走……啊……”她虚弱地、嘶哑地说。

“走——!!”叶小差一把将帕里黛抓起,率先冲进通向地底的道路,“出城之路在哪!!”

老妪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看到有人紧跟其后冲了进去,还有人迟疑困惑不知为何要往地底走,最终被这些外来人的果决所动、被愈发塌落的城池所骇跟了下去。

“走吧……快走吧……”她张着口发不出声音,推开了还要扶她的人。

能往哪儿去呢,离了氿城,离了赤水,没有人能活……

她知道的,她比帕里黛更清楚。

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望见了在人群逆向奔走的数位年轻人,那些外来的年轻人还在救人,一个也不想放弃,明明道路已开,凭他们的本事先走定有出路,救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只会让自己身死于此。但他们没有停下,没有回头,甚至越走越远,在不断陷落的沙石上纵跃着,沉默、渺小又灿烂生辉。

“……好刺眼……”她浑浑噩噩中无声低语。

“是光明吗?艾尔克……古丽夏提……”

没有人作答,只有隆隆响声、呜咽声、惨叫声和奔跑的喘息声。老妪苍老的身躯突然扭动起来,竟是在这临死前一瞬看见塌落的石屋,以濒死之力蹬上前,用自己残破的躯骸挡住了坠落的巨石,拖延了一瞬保住了底下狂奔而过的氿城百姓。

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喊婆婆,凄厉的、悲苦的……但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她恶鬼般丑陋的面容上露出了安详的笑容,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也没有秘密了,苦心孤诣十五年,和数代婆婆守卫动荡的氿城百年。

是你们外来人毁我氿城。她说。

是你们杀我氿城子民,劫我氿城粮草。她说。

是你们外面的光明,让我居于此千年安宁的氿城子民,屡次受灭顶之灾。她说。

我何错之有,你们才该死;你们谁也别想从氿城出去,我要你们生前中黑沙虫毒、饮我氿泉赤水,死化黑沙不见全尸,永远不见天日。她说。

既然是灭顶生死面前,那些秘密又还有什么意义。为了氿城数千人她曾杀人、操控于人、不惮以恶意揣度这些外来人,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氿城安好,哪怕外人皆苦皆死、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她成了一个恶鬼,又有何干?可如今……她,还有千年来百代婆婆用生命所守的这座城,已经要在朝夕覆灭。

梦一般的恍惚间,她忽然又一次想起,她三十岁了。

老妪在巨石之下渐渐化作细细密密的黑沙、消散于尘土,始终睁着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看着奔跑的人群。

走吧,去光明的世界,哪怕只能见到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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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

是时候搞事了。

晚安~

xxx

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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