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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回 星坠云,情牵纷扰口难开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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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天灯悠悠远去, 将墨染的夜景晕出点点昏黄的光, 比那三五点淡星更为瞩目。

二人顺着来时的道路返程,沿途有不少声音正在高高低低地喊着“大大”, 是唤小儿归家的父母, 声调虽高却不见紧张,甚至有见着玩了一身汗和泥的小儿嬉皮笑脸,随手就抽起竹条、擀面杖、鸡毛掸子,小孩儿“哎呀哎呀”高低呼救的声音不绝于耳。展昭和白玉堂沿着墙走, 瞧了好几家鸡飞狗跳,一时走神, 差点被院子里飞出的擀面杖砸了个正着,沦为被殃及的池鱼。

展昭哭笑不得地接住擀面杖,抬手搁回那户人家的门前, 拍拍白玉堂的肩膀, 赶在院里人出来捡擀面杖前溜走了。

白玉堂躲开一些人群,迟钝地想起展昭好似先头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刚刚可是欲言何事?”

“嗯?”

展昭眨了眨眼, 想起被抛在脑后的事,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啊,是你那刀……”

二人走离仙女庙有些距离,至多还能瞧见庙前余下的几个摊子, 哪还有什么提着黑刀的少年郎了。且想想, 他们起初注意旁事的片刻工夫, 少年人该是早就不见踪影。

他苦笑摇头,收声要作罢,想想仍是将此事与白玉堂说了个明白。

二人徐步归府,往村落去的大道笔直,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正寂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从夜市残余不多的摊子里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散漫,灯火勾勒出他半张面颊上的金边,风将他头上的银色小铃铛吹的轻轻响动,既阴柔又美艳。

一只毛色油光水亮的狸花猫喵喵叫着,凑到年轻人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他没有理会,目光像是两团过分灼热可怖的火,专注地凝视着远去的两个年轻人,仿佛能用视线将他们连皮带骨细细剖开。而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腰侧上那把缀满玉石、看似华而不实的直刀。

咔,咔,咔。

他的拇指将直刀推开,又合上,又推开,又不疾不徐地合上。

是原无平。

一个跑过的小孩儿与他对视了一眼,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像是在深夜里看到了父母口中的可怖妖怪,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去找父母。

原无平不以为意,只慢悠悠地走过收摊的路口,好似动了一下耳朵,在侧首倾听什么。直到远处两个人拐过弯,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的巷子里,他也没有追上前像昨日一样将人拦下的意思。

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护卫从另一侧跟上前来,低声唤道:“公子。”

“嘘。”原无平心不在焉地撇了年轻人一眼,似乎仍在嘈杂的喧闹里仔细辨认什么声音。

直到那黑衣劲装的护卫站僵了身,原无平才笑吟吟地开了口。“你说,”他语气轻慢,“那小孩儿,真是他儿子?”

穿劲装的年轻男人不敢说话,老实低垂着视线。

“既有龙阳之好,哪儿来的儿子?”原无平又道,吐字极轻,笃定的口吻愈发阴郁邪气。他牵动唇角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本就生的雌雄莫辨,因为这点轻蔑不屑,更添几分阴柔媚色,“既有了儿子……”他顿了一下,将这意味不明的言语就此搁下了。

他独自缓步踏进了陷入寂静、鲜有人来去的仙女庙,没去瞧殿中高立的仙女像,只在一片狼藉的水池边上驻足。

水池微荡,打旋儿的莲灯历经波折灭了好几盏。

原无平的眼睛在暗处好似反而亮了些,他从莲灯和水池里沉沉浮浮的小玩意儿上一一扫了过去,看的十分仔细认真。夜风疏旧叶,他手中猝然直刀一翻。

漆黑的直刀刀刃半分光也没露,便已然破风而过。

咻的一声,一盏近岸的莲灯被他掀了起来,高高飞起,又坠回水池。只有两个闪烁着金光的小玩意儿,随着换刀入鞘的声音,直直飞落到他的手中。

原无平捏着两颗金色铃铛,唇边挂着散漫又叫人心寒的笑容,好似指尖稍稍一发力就能将这金子打的铃铛捏成齑粉。但在金铃铛变形之前,清脆的响动让他松开了手。原无平倏尔一改暴戾之色,眉头舒展,眸光甚是愉快地闪动着,像是盯死了心仪的猎物,兴味十足道:“展昭。”

“……比想象中还要有趣。此番真是,来的妙极。”

他止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有趣之事。

又过须臾,原无平突兀地收了笑,吐出了冰冷冷的三个字:“白玉堂。”他寂静地站在水池边上想了许久,犹如一座雕像,没有人催促,最终在阴影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便是此时,庙门外有人踏步而入。

穿着道袍、身形纤细的容九渊探进头来,嗓音温软,“你好……?”他轻声唤道,谦恭有礼,“请问庙中可有茶水?贫道欲讨口水喝。”

原无平有些意外地歪过头,看到了单手托着叶观澜臂膀、另一手提着灯笼和拂尘,站在庙门前的容九渊。

那些被容九渊抱在怀里的纸包因为急切的动作变得皱巴巴的,祈天灯也在其中,想必是还没来得及放灯,就生了意外。

“我不知。”原无平抱着胸,隐含好奇的目光犹如一种窥探,从容九渊身上挪到叶观澜身上,又溜达回来,口吻轻佻又和气道,“我初来乍到,不识庙中神佛,这位道长不若自个儿问问仙女?”他悠悠然瞧着二人,显然注意到叶观澜的脸色有些惨白难看,因而眉眼有些兴致地缓缓勾出笑容。

叶观澜的呼吸声极轻,或许是喘不过气,只能单手捂着额头闭目养神,任容九渊拽着,斜斜歪歪地勉强站立而非倚着容九渊。

那张本就白如敷粉的面容此刻好似一张发青的薄纸,又不断地渗出冷汗,双眼通红,分明是重病在身、发作起来头疼要命。可他听着原无平的声音竟是睁开眼,冷冰冰地目光像无声的寒刃、警惕地刺向这个庙中的陌生年轻人。

一贯暴戾易怒的原无平却顶着这目光“扑哧”笑了一声。

“阿渊你糊涂了。”叶观澜充耳不闻,打量了片刻原无平,大概是不曾从这个邪魅鲜亮的年轻人身上发觉不妥,便收回恹恹的目光,忍着头疼,慢声吃力地玩笑道,“今夜庙会已尽,寻仙女化缘还不如去村里讨水靠谱。”

容九渊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全然不觉得做错了决断,“师兄又不许我独去,带着师兄怕是走不了那么远。”

叶观澜撇了撇嘴,这头忍着剧痛,脚下却站不稳了,干脆往庙门的门槛上一坐,“那不喝了。”他眉头紧锁,吐字时牙间好似塞着阴风,直打哆嗦,整个人颓丧得像条快死的鱼,在砧板上摇着鱼鳍鱼尾,死性不改地仰着头同容九渊赖皮,“又不是阿渊的仙丹神水,喝了也不管用。”

容九渊微微蹙了一下眉。

叶观澜一缩脖子,敏锐道:“我病着呢,阿渊不准生气。”

容九渊“嗯”了一声,松着眉目,抱着自己的拂尘站在一旁,从高往低处打量着叶观澜。

“师兄生了什么病?”他说。

“……”叶观澜的眉毛扭了一下,好似忘记了自己正头痛欲裂。

沉默持续了良久,久到庙里池边的原无平都觉得无趣了,在狸花猫的唤声中,懒洋洋地从容九渊身旁擦肩而过。二人的衣袖几乎要挨着,叶观澜便一抖怀中抱着的拂尘,像是扫什么脏东西一样把原无平艳色的长袖子扫开了。

原无平好似嗤了一声。

他在台阶上抱起跑上前的狸花猫,微不可闻地笑道:“多喝热水可救不了他的。”

叶观澜同容九渊卖乖赔笑的神态一凛,不快地扫向身着艳衫的年轻人。

“心病,”原无平全然不觉,意态闲适地走了几步,又故意回首一笑,“自然得心药医。”他意味深长地端详着叶观澜,仿佛是那得道高人,语气比两个修仙问道的道士还要玄乎傲慢。

言罢,他薅着狸花猫的背,心情畅快地走入夜色,独留二人在凄冷的仙女庙前。

容九渊始终没有抬头,坚持不懈地问道:“师兄生了什么病?”

“……”叶观澜斜斜靠着庙门,一言不发。

他身后往里就是仙女庙的正殿,殿中的仙女像又冷又硬、慈悲低垂的目光并无存在感,就和眼前站着的年轻道士、他的师弟一模一样。而他坐在门槛前,就像是神佛目光下苟延残喘的死鱼,把自己缩成了一条大毛毛虫。叶观澜可怜巴巴地扯了一下容九渊的袖子,便听温软平和的声音坠落下来,不疾不徐,似在饭后闲谈,却犹如满天繁星砸落人间、气势汹汹。

“师兄不是为看病来的常州,”容九渊说,波澜不惊、洞若观火,“常州虽曾是山清水秀、远世俗纷扰又处处通便之地,但今日因宝刀邪闻惹来蝇虫血腥……不利养病。师兄不爱高山之巅的清净、也不喜流水人家的吵嚷……鸭形门掌门与师兄虽有旧,此番确却不在常州,那点交情不足以令师兄特地前来为几个门下弟子驱邪。师兄近日消瘦,连日来可是鲜有进食、呕吐难止?气短脾虚,思虑过重,阴湿失合,形寒肢冷……”

“莫看我相,阿渊,你答应我的。”叶观澜却低下头,靠着庙门蜷缩起来。

他半张倦怠的面容都掩在袖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发红,与容九渊讨饶,“头疼。”

“师兄不愿告知。”容九渊道,虽是陈述,却似发问。

“……”

“师兄总是不愿告知。”沉默被叹息淹没。

“……”

“……”

“阿渊。”

“回去吧。”容九渊伸手去扶他,声音低沉,一如既往的和软,“师父说,师兄为此痛苦。此行,师兄不想来的。”

叶观澜沉默片刻,没有起身,只是看了一眼递来的手,干净、纤细。紧接着那张如丧考妣的脸亮了一下,他握住了容九渊的手,笑眯眯地摇了一下,什么头疼脑热都丢了个干净,精神奕奕地说:“我娘是常州人。”

“病去的……?”容九渊眨了一下眼,大概也是乍然知晓,尽管二人相识十数年。

“她饭做的挺好吃的,就是火候掌控的不太好,老是糊锅、咬起来有点咯牙。”叶观澜又说。

“啊。”容九渊好似不知道怎么回复,也分不出时常话中真假掺半、突然精神起来的叶观澜要说什么。

“不过她出嫁之后再没回来过,我也是第一次来。她不太喜欢我。”叶观澜镇定自若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走神,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那条金红色的竖痕被他一掐更明显了,在头顶的灯火下,像未曾睁开的纵目,又像一道叫人心惊胆颤的疤痕。

“她……应该不太喜欢我。”他轻声喃喃起来,仿佛被夜风吹出了几分不太确定,又径自点了点头,冲容九渊微微一笑,有些刻薄,却安静的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烟尘,语气恹恹道:“寡妇养育一个孩子毕竟辛苦,而且她病的太重了,数年来我是她的负累。好不容易病死了,看不到我了,得了十几年的清静日子,要是知晓我来常州,或许还想掀开棺材板。”

这些含着些自嘲的话叫谁听了都会不知所措,可容九渊站着风口想了一会儿,竟是将纸包里没吃完的饼捞了出来,慢条斯理地咬了起来。

叶观澜看笑了,扯扯容九渊的手,要讨口饼吃。

容九渊不给,只盯着他啃着饼、含糊不清地说:“所以师兄来常州。”

“所以恰得良机,我来看看。”叶观澜说,“好奇嘛。要是过不了这个冬日,在此安眠也是个好主意,说不定能把我娘气活过——咳……”在容九渊无声的注视里,叶观澜轻车熟路地卖乖认怂,“我是说这里绿水青山、味美花娇,不愧是我娘亲故土,养的出我娘那样水灵灵的小娘子。”

“……”容九渊一抖拂尘,一言不发。

“娘说她来仙女庙求过姻缘,但那根红绸怎么也甩不上树。”叶观澜心虚地撇开视线,像是惧怕缄默,又轻声言语起来,“但她倒觉得没什么,说仙女虽不作美,但自己仍遇上最好的人了,她有了依靠。”他许是在回忆那个女人、他的母亲的面容,又歪头远远望着各自归家的村民、蹦蹦跳跳的孩童、摇曳闪烁的灯笼……仿佛被勾起了很早很早以前,那些喧闹温馨的旧事,心不在焉地补了一句,“她……很吵,一直絮絮叨叨的讲,其实我听不懂。”

叶观澜微微眯起眼,这让他额头上的青筋更加明显了,显然还在忍耐病痛的折磨,口中也不由自主地又重复了一次,犹如叹息,“她很吵。”

“……”

“阿渊。”

“嗯?”

“我病了,再不睡会死。”

走神的容九渊笑出声,终于将他拽了起来,伸手捂了捂叶观澜的脑门,见他坐这庙门前说话的片刻工夫,叶观澜的面色已然好多了。待确认他没有旁的毛病,容九渊才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师兄不是要吃莲蓉月饼?”

“骗人,阿渊你不吃月饼。”叶观澜皱着鼻子说,“刚庙会要给你买,你还不要。”

“师兄的银子是从鸭形门弟子手中骗来的,还是早日归还的好。”容九渊好整以暇道。

“……谁说我骗人了,我卖符纸得来的银子,童叟无欺、公正厚道。”叶观澜缩着脖子嘀嘀咕咕。

“符纸无用,出门前鸭形门弟子还想上吊,被师兄捆成了粽子,我看见了。”容九渊说。

叶观澜无声地张嘴咒骂了两句,突然想起:“阿渊你不也没钱。”

“所以我们去化缘。”容九渊从容答复。

“上哪化缘?”叶观澜警惕地竖起耳朵。

“啊,出门前,与七青门的朋友打了声招呼,”容九渊一抖拂尘,将纸包收入宽大的袖子里,“隗侠士今日得知了一桩趣事,白五这几年在江湖罕见出头,倒是汴梁开封府跑的勤,与那御猫展大人同进同出。这前脚白五现身城中,后脚就得知二人都在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展家。”他侧头,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村落,浅淡的眉目在点点暖灯下透出几分灵动狡黠,“这是百花岭下遇杰村罢?”

“……”叶观澜脚下一软,一脸灰白,犹如被糊了辣眼睛的夜风,咽的他直翻白眼。

他自然知晓七青门传的根本不是此事,而是惹出事端、手持鸿鸣邪刀的展骁与展昭乃是同族亲眷,且展昭有意庇护展骁,哪怕与全江湖为敌。这消息沸沸扬扬传了一日,本就酝酿数月阴云的常州城如今跟炸了锅似的。

“来都来了,若不登门拜访,岂不失礼?”容九渊慢吞吞地戳中叶观澜地猜测,“白五挑剔,上哪儿都要好酒好菜备着,我们就去展家化缘罢。”

风里无旁语回应,只有气成祈天灯、差点没把自己放天了的叶道长捂着小心肝无声痛骂。

而更远处的夜中小巷先照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如此说来,楚宵文也在此。”白玉堂眯着眼,从巷口绕了出来。

“今日江湖为鸿鸣刀闹得沸沸扬扬,妙手空空也有可能听闻此事,前来一观。”展昭微微颔首,亦有此番猜想。想来那少年人与楚宵文同行,是否熟识难说,但长刀易手,按楚宵文脾性,多半另有缘由。

“那好事之贼。”白玉堂嗤了一声。

他平稳地背着人穿过渐稀的人群,对偶尔抬眸瞥来的诧异目光视若无睹,不冷不热道:“当日他偷拿了白爷的刀一去不返,白爷迟早要捞回来。此事不急。鸿鸣刀虽有邪门传闻,但武林中人个个嗅着腥味纷纷上钩,他既也感兴趣,便不怕逮不着人。”虽无意与一个鲜闻恶名的小贼计较,可他白玉堂的刀、却不是那么好拿的。

白玉堂顿了顿,“倒是先寻得鸿鸣刀与你那子侄下落,一结解千愁。”

“我知。”展昭温和道,“此番鸿鸣引争,无论武林是何风云,你我终归是为边关走货一案。”那批来历不明的兵刃才是他们要查的要紧之物。他们从太原那把假鸿鸣刀推测出其中关联,而江南来货与镖局送尸两条线索暂无头绪,添之展骁无端端牵扯其中、数桩命案跟前,纵使要得罪满江湖的英雄豪杰,于公于私都得弄到鸿鸣,探个究竟。

白玉堂心下明了,搭声道:“你有何打算?说来听听。”

“展骁既不在府中,恐要进城造访几位江湖朋友。”展昭道。

“昨夜来者,定有大刀门之人。”白玉堂道。

“大刀门,鸭形门,荣威镖局。”展昭颔首道。

这三者该是两个半月前最后一批见过展骁的江湖人。

白玉堂唇角微撇,似讥似讽,“那些个中了邪、见了鬼、丧了命的,个个都大有文章,说是碰上邪祟,爷是不信的。”言罢,他歪头瞧了展昭一眼,“明日?”

“左右别无旁事。”展昭笑答,“兴许探问之下另有线索,若能弄清鸿鸣刀的来历……”他顿了顿,思索片刻才接着道,“只是,荣威镖局尚且不论,大刀门与鸭形门中,我并无旧识。须得投石问路,请人引见了。”

“此事好说,大刀门门人觊觎鸿鸣刀,又为此不明不白地死了个弟子,你不找他们,他们还要找你;至于鸭形门……叶观澜为鸭形门弟子驱邪,只管寻他一问。”夜风入耳,白玉堂算盘打的啪嗒响,全然忘了刚才二人才与叶观澜隔着山风互翻白眼表示友好,更不知今儿他那道长友人就要带着师兄上门打秋风。倘使他慢些脚步,兴许二人还能在路上被追个正着。

“倒是提起荣威镖局……”白玉堂略作沉吟,“那万里镖局的武八指你果真不认得?”

“确是素未谋面。”展昭前日在镖局见那武八指之时,便有了论断,“名讳或有些耳熟,许是幼时曾有耳闻。”他自不比白玉堂过目不忘,少时日日被敦促习武读书,较寻常小儿辛苦,十余春秋去,只能记得几分父母的音容笑貌,哪顾得上这些旁支末节。

“那便先搁着,狐狸总不能一直藏着尾巴。”白玉堂沿着巷子直走,二人没有提灯,两侧皆是高墙,这便一路进了暗处。

“不过,”吞没身影的黑暗中,白玉堂话锋一转,似有几分踯躅,又快言快语问道,“昨夜捕猎人所言寻仇,你可还要查?”

“……”展昭神色微滞,低声道,“我无意扰了父亲泉下安宁。”

行江湖总少不得仇怨临门,父亲掩盖过往、无意叫他知晓,他又笃信生父清白,自当从父之愿。

可按他看来,父亲失去多年突遭污名,就该追查细究到底,还父亲身后一个公道。怕只怕……他轻轻叹了口气,思及勾龙赌坊那夜里的低语,墨眸清醒沉静。怕只怕此事牵扯父亲旧友,如十年前的中秋宴,本就是各行各道的抉择。展昭敛着心神轻语:“公事在身,如真有私仇……待牢中之人清醒,再问不迟。且玉堂不也曾说,其中纠葛或许是那几位被有心人利用,终究绕不开江湖鸿鸣之争。”

绕不开,总有一日要一查到底。

可惜他们归来时日短暂,手中线索太少,还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又仿佛连连被牵着鼻子卷入旁事。思及此,展昭忍不住摁了一下眉心,近几年碰上的案子多了,虽称不上游刃有余,时常得旁人助力才能抽丝剥茧,理个清楚明白。可如今日这般线索零碎、毫无头绪,几乎不知发生了什么,论起来还是头回。

“你若尚无决断,不如从一并万里镖局入手。”白玉堂轻声道。

“玉堂仍是疑心万里镖局送尸人?”展昭意会道。

“说不上,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白玉堂语气平平,目光却锐得像狭窄的刀尖。

万里镖局与捕猎人该是毫无干系。

捕猎人有意或无意的闲谈,令他们知晓二三十年前确有一桩江湖旧案,而为此厌恨江湖人、一心寻出魔头报仇雪恨的万里镖局中人,不太可能与江湖人合谋犯下走货边关的大案,多少洗清万里镖局的嫌疑;而后捕猎人刺杀口口声声说是父债子偿,又早早从万里镖局那儿可证当年魔头为恶确凿,“寻仇”似乎并非疯狗咬人、无的放矢。

但这种互为印证的关联并不紧密,既不能证明万里镖局无罪,也不能确保捕猎人寻仇不是局——才有几分可信。

白玉堂重头反复端详着这些搅在一起的猜测,始终摸不着那根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弦。

若说捕猎人是遭人所骗,将近三十年的大仇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怎会轻易对“南侠展大人”下手,他们布局有条不紊,不似一时冲动。可要说从头到尾都是做局,捕猎人念念不忘、明里暗里提起的仇怨又是为何?特意栽赃一个已死多年的旧人,于鸿鸣之争有何益处?

还有展昭所说的处处留一线……又是为何?

许是久违的“置身事外”,素来扣他头上的黑锅这回尽往展昭身上飞,他脑中思绪混乱,却更是警醒。

白玉堂不由低语着,试图有条有理地将线索铺开梳理,“……你所言不错,倘使要论寻仇,捕猎人该是为此案中身死的叶瑾轩。展伯父逝世十余载,真有什么江湖旧怨未解,也隔了十数年了。你曾言二十一年前展伯父独身前望游云宴上归来后,展伯父便身染重病,而后几年几乎日日缠绵病榻,有天大的本事也招惹不了是非。那这恩怨只可能是游云宴一行,又或是更早,乃至展伯父娶妻生子之前、在你出生之前。”

“二三十年前江南盗婴案案发、那捕猎人的恩公叶瑾轩——他假若所言非虚,被魔头所杀。按时间推算,正是展伯父少年离家、独行江湖之时。”

而在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展昀得了巨阙和燕子飞等诸多武功秘籍,与侯爷为友、又因故绝交,江湖未留声名便早早归家娶妻生子……条条桩桩,总该有个因果缘由。

白玉堂突然脚步微顿,沉在黑暗中的眸子古怪的晦涩不明。

“既然捕猎人皆是铁嘴一张,另辟蹊径探问那万里镖局的涉案旧人,亦无不可。”他说。

一可寻旧案真相,二可证万里镖局到底与边关走货有无干系。

一举两得。

“……”展昭目光闪烁,竟是没有一口应下,反问道,“你白日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劝展某,其中或有可能是有人钻了旧事不可查的漏洞,借机张冠李戴?”

白玉堂张了张口,望着不远处斜照巷口的月光,半晌没作声。

“玉堂。”

白玉堂只落出一个字:“是。”

展昭低垂着头,像是在端详不远处的月光,蓦地一挣,从白玉堂身上翻落下来,拽过白玉堂,赤诚、不容拒绝地望进了他的眼睛。

“你可是发觉何事不妥,未曾与我一言?”

“……”

沉默里像是有一只巨兽,让人生出微妙的不祥预感。

展昭沉着眉梢,好似明白了,目光落在手中黑沉沉的古剑上,有些慈悲,又有些苦涩。“玉堂,你若有疑,不妨直言,不必忧我动摇。”他在寂静里低声道,眸中闪烁决断,“那日与侯爷夜谈,我便知旧事难辨,思来想去不知如何与你谈起,他所恨父亲亲手以巨阙斩断……”

“展昭!”突然从巷子拐角探来的声音打断了展昭。

被猜测十有七八不会前来的花调猛然从巷子里飞落而出,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衫闪得人眼睛疼。他提着一坛酒,满面不快地停在铺满月光的巷子那侧,直言埋怨道:“你上哪去了,叫我好等!亏我特意上门约你喝酒,你倒好,跑去别处快活,家中连个应门的也无!苦了我敲门多时夜中吹风,莫不是故意为之?!”

展昭和白玉堂皆是一怔。

“府上无人?”/“忠伯不在府上?”

花调翻了个大白眼,“你那管事?邻里说是带孩子去庙会玩了,带孩子也不必举家出门罢?!”

展昭和白玉堂本该松了口气,但眼皮不知为何突然跳了一下,无端觉得心慌起来。

几乎是同时,他们察觉动静,扭过身去。

月光游移,躲入了薄薄的阴云里,一个人伴着呼声从巷子另一侧出现了。

“少爷……!”

“少爷!白公子!”展忠跑得又喘又急,整个人都在哆嗦,嘶哑嗓音也跟着打起颤来,是展昭从未见过的慌乱。

哪怕展昭父亲展昀英年早逝,展家老仆也是怀着悲痛有条不紊地安排白事;旧日里张口揶揄少主子成日游手好闲、不寻个正经差事,非要当什么游侠也是理直气壮……此时,他却好似天塌了。

“少爷您——您——你们上哪去了啊——”他双目赤红,灰头土脸、鬓发凌乱,不知是从哪儿归来,像是遭受了什么可怖的极刑,又仿佛终于寻见了主心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叫着,哽咽着,差点一头栽倒,被白玉堂匆忙上前扶住。无形的风里那股心慌急速下沉,犹如可怖的星陨。

这个老人家死死拽着白玉堂的袖子,涕泗横流,狼狈惊恐,几乎要晕厥过去:“少爷!云瑞——云瑞少爷他——”

“云瑞少爷不见了——!”

展昭和白玉堂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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