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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回 多猜测,厄难临头寻根源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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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突然传来乌鸦呱呱叫。

未至寒秋,风却冷得好比寒冬腊月的北地, 拧成一股绳、一根锥, 在心口钻了个洞。

孩子丢了。

云瑞丢了。

在头晕目眩的恍惚里, 展昭好似听见嗡嗡响,却没明白展忠嘴巴一张一合究竟说了什么。但他马上定住了神, 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模糊的画面,是那个三四岁的孩子拽着他的衣摆不放, 是月下灵机一动脱口而出的“爹爹”,是哇哇大哭又破涕而笑……就像是小石子砸入水中,水波荡漾, 呼吸间陆续消失,彻底陷入死寂的黑暗。白玉堂竭力克制的声音紧跟着传入耳中:“云瑞在何处不见?”

花调也站住了,皱着眉、面有愕然,“那个孩子?”

“庙、庙会上, ”展忠哽的不行,恨不能捶死自己,要与展昭说个明白, 舌头却急得打结,“就在庙会,和囡囡一起,一眨眼,老奴、老奴就买——都牵着手的、老奴一转身——怎就不见了呢——”他越说越乱、越说越站不住身, 死拽着白玉堂尚且湿淋淋的袖子, 不禁哭嚎起来, 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哪都寻了!四处使人去寻——大半时辰了,哪都寻不见——怎么就——!都好好牵着的——哪都没了——”

“忠伯。”展昭牢牢搀住展忠,重复低声唤醒他,“忠伯,你慢些说。”

他盯住展忠的眼睛,忍着涌上心口的窒息,仿佛扶着天地起身的那根梁木,一字一顿道:“在哪丢的,今夜庙会人拥堵,我与玉堂皆在其中,但未曾听见生乱。忠伯,莫急,找孩子要紧,你且细细道来。”

“是、是。我、老奴——”展忠拽住了两个年轻人,分明知晓不是自弃伤神之时,仍在止不住地颤声,答应着,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孩子丢了,怎可能不急呢!

虽是三年来鲜有费心教养,并非二人血脉子嗣,论起同处也是屈指可数的日夜,可展昭与白玉堂待白云瑞已然犹若亲子。那小孩儿又糟心又难带,一整个小混世魔王……二人不忍细想,此时能神志清明站在此地,已然是远超常人的镇定。

而展忠年纪大了,平素主子不在、留他着忠义老仆一家看顾宅院别无大事,称得上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今儿一时受了打击,慌得六神无主,便是见了展昭这主心骨,也知晓孩子丢了足有半个时辰,此事恐怕难以挽回了!况且丢的不仅是白云瑞,还有展忠那五六岁的小孙女。

两个孩子话都讲不清,经此飞来横祸,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这股心念成了魔,展忠竟是捋着思绪、回想今夜丢了孩子诸事,愈发郁气上涌,猛吐出一口血来。

“……忠伯!”

白玉堂双眉紧蹙、目色凛然,并指一点展忠穴道,扫过疾步上前的展昭的右脚。他也说不出笃定安抚,只一言不发地帮着轻轻一抚展忠的后背,将咽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那口气抚顺了。

“在大街上……”展忠张着嘴,血顺着牙齿和唇角溢出,和眼泪混作一起,“在仙女庙回来集市上,牛老二家外的路口……”他有了几分清醒,含着痛苦呜咽嘶声,给展昭慌乱地指了路,“怕回来晚了少爷等得急,云瑞少爷哭闹,便他们买糖葫芦,手里明明好好牵着,可一转身挤着人了,一下就走散了,怎么也瞧不见……寻了个来回,府内之人全去寻了,还是没个下落,怕是、怕是——”展忠伸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被展昭堪堪拦了下来,捉着展昭的手犹如拿着一根救命稻草,痛苦至极,“少爷,老奴对不住你——老奴——老奴怎松手了……!”

那么点大的孩子,站起来也不如一把剑高,哪怕跑丢片刻、稍作呼声,乡邻和善淳朴,又哪个不帮着寻得家人。沈嫮一向严苛教导、细细叮嘱,要白云瑞出门在外走哪儿都要牵着人,不可松手乱跑,当真走散也知晓站在原地人多处高声呼喊,不会四处走动。可偏生半点声响也无,一时疏忽,人就散了、丢了!

甚至展忠都弄不明白怎么松的手,这能是如何?

怕是遭了拐子!

怕是有人竹椅道展忠年迈,早早盯上了展忠领着的两个稚童,趁着拥挤时将人冲散,抱着小孩一捂嘴就溜了。

这些锋利如刀的字眼就在嘴边,剜的心口血流如注,半个也挤不出来。

可纵使他不说,展昭与白玉堂又如何想不到呢。

要是展昭与白玉堂带着孩子,自然是跑不丢的,二人耳聪目明,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拐人难于登天;可在一个年迈的、不曾习武的老伯伯身旁,趁乱行事,再简单不过。

“忠伯,我们这便去寻,你且在家中等候。”展昭紧紧一握展忠的手,顾不上多加安抚,强压着混乱的思绪直起身,“玉堂。”

“少爷,老奴——”展忠也挣扎着要同行去再寻一寻。

“先去看看。”白玉堂当即夺回了展昭手中刀剑道。

“我随你们同去。”花调早已搁下了酒坛,提步前来,但又改口,“你们先行,我命师弟们前来相助。”说着,他高高一吹口哨,夜风里只见高处一只鸟扑腾着羽翼从屋檐高处落了下来。云掩月色,一时也瞧不清是个什么鸟儿,只知羽翼漆黑,全然不似花调那般气焰嚣张、花里胡哨。它大概是一直跟着花调,在檐上站了许久了,这才一听哨声便急急赶来。

花调不等展昭答应,将展忠搀住,不由分说道:“老伯,借府中纸笔一用,我好传信寻人。且或许孩子碰上了坊间邻里好心人,总得有人在家中留门注意着。”

展忠被拦了声,连连点头,满脑糊涂却没有多言坏事,知晓此事愈多人相助,愈加有希望将孩子寻回。

可……真的能寻回吗?

展昭与白玉堂赶不及道声谢,已然轻身一跃,匆匆奔走,皆是鲜有的惊惧忐忑,心下无半分从容笃定。

白云瑞如今方才三岁半、一同的小姑娘也才五六岁。便是有几分聪颖伶俐的孩子都敌不过狡猾凶狠的拐子,小娃娃的费力挣扎在成年人的臂膀轻轻一握前全然是个笑话,而白云瑞瞧着跑跑跳跳、十分壮硕,实则有几分迟钝,反应比寻常孩子慢,怕是被拐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一丢,又该往何处寻?

拐子毫无人性,一贯是结群行事,这小村落里藏不住人,自是要先往马车一丢。半个时辰去,庙会之人都人走茶凉了,拐子得手想必也早不知踪影。

此时往那大街小巷、丢了孩子的地界寻去,又有何益!?

不过是如展忠、如展家派出去的人一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奔波,徒劳无功罢了。

二人猛遭重击,分明甚是忧惧清明,却如鲠在喉。不敢细想不说,更是罕见地报了些寻常期许,希冀这于孩子无妄的灾难只是一场虚惊,希冀能有片刻通天之能将孩子顷刻找回。可他们终究只是在寻常不过的凡夫俗子,没有什么神通,在突如其来的意外前孱弱地像是沧海大浪里扑翅的蝴蝶。

窜屋走脊的沉默疾奔中,他们恍惚听着巷中有回音传来,道那盏今夜来不及放飞上天的“阖家安康”,就像命数戏弄下的叹息。习武之人多是血气方刚、形肢暖热,可这须臾里展昭与白玉堂竟皆是浑身寒毛战栗,又悔又恨,悔一时玩乐兴致、未能早片刻归来,恨宵小贼人恶贯满盈、苦害无辜。

展昭突然在屋顶上停住了脚。

“猫儿?”白玉堂一顿,面色一变,也又轻身跃了回来,盯着展昭足下不放。

“无事。”展昭绷着脸,素来温润隐忍的面容上不见苦痛、唯有怒色凝成一线杀机,任谁此刻逼视。他远远眺望一眼,引路道:“这边。”

白玉堂拧着眉,忧心难掩,未有劝解,只紧随而上,口中匆匆与展昭道:“猫儿,此事未必是拐子所为,或有可能……”

话音未全,底下传来惊疑的呼声:“白五?”

二人飞身而过,踩着墙头停下了,正见巷子里提着灯笼和拂尘的容九渊和形容恹恹的叶观澜。他们正沿途打听遇杰村展家所在,村中姓展的虽多,只管一提“京中为官的展大人”,乡邻多是清楚,便也能摸上门来。没想到二人才至半道,就遇上了展昭与白玉堂穿着湿衣往回跑。容九渊来不及高兴,先蹙起淡眉,眸中点着灯光,似有敏锐的神光闪烁。

“你们行色匆匆,往何处去?”容九渊在夜中瞧不清二人面色,只仰着头,察觉到些许不对——

莫说白玉堂眼中戾气可怖、犹如修罗劈道涌入人间,就连手无寸铁的展昭抬眼时,都叫人心下咯噔一条,不禁退步闪躲。

仙女庙中他虽被叶观澜故意拦下,未有见着二人,但显然二人那时颇有闲情逸致,绝不是这般肃容。

容九渊未有退却,知晓定是大事不妙,压着声肃然问道:“生了何事?”

“云瑞恐是叫人拐了去。”白玉堂并不避讳,快言快语作答,“在庙会往遇杰村的主街集市人流中,与忠伯的孙女一并失了踪迹。”

容九渊面色一变,连一旁揣着手、不肯搭理二人的叶观澜也拧起眉头、目光微凛。

四人不多加言语安慰怪罪,这一碰面,便定了心神以寻人为重,一并往市集大街飞身而去。

“我与师兄去城中托人。”容九渊道。

他们七青门与鸭形门弟子在常州不算少,他们到底为驱邪帮了几分忙,有几分薄面,请人来帮着寻个孩子当无推辞。

唯一麻烦的是众人皆在城中,一来一回赶路,怕是又要耗费不少时辰,耽误了寻回孩子的时机。

“先莫急,未必是拐卖。”叶观澜眯起眼、神色难辨道,所提正是白玉堂先头未尽之语。许是一向没什么精神,此时在三张强作镇静的面孔前他反倒更显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冷漠。叶观澜越过墙头,眼见着集市不远,赶在喧闹掩去声音前,发声道:“那孩子穿着精细、又佩戴贵重之物,跟着仆从同行,或有贼人认作富贵人家,趁乱绑了孩子作人质,欲挟持财物云云。”

“若当真只是劫持幼童求猜,两日之内定会传信以还赎金。”展昭语气微沉,听进了叶观澜的推测,“但展某观来,此事只有二三成可能。”

“遇杰村一带的土匪寨子都叫展昭早早剿了个干净,寻常绑了富贵人家的孩子,必要先知晓是哪家孩子。云瑞年幼,一道被拐走的孩子也不过五六岁,未必说的明白家在何方。”白玉堂明了展昭言下之意,接过话来,“倘使早有打听是谁家孩子,便当知晓家主何人,冒着得罪展昭的风险,绑走孩子从展昭手里讨要赎金,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这几日武林中人为夺宝而来,少不得宵小贼人浑水摸鱼。”容九渊提着拂尘和灯笼,轻功似乎比不上三人,因而跟在最后,“展大人曾剿灭四周贼匪,可有余党逃散?”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神色微顿。

容九渊望着展昭和白玉堂的背影,头顶不见月,几乎被阴云覆盖,不由忧心忡忡道:“若为赎金也就罢了,怕只怕……”

“分头行事罢。”叶观澜一扫那二人紧拧的眉头,稍慢一步,跟在容九渊身侧,也打断了容九渊那句叫人心惊胆颤的猜疑,“既有多种可能,不妨都考虑一番,才能将人寻回。阿渊,你我先寻快马回城。”

容九渊略一颔首,又遥遥一望高声言谢,却神色凝重、不曾回头的展昭和白玉堂,心中又沉了几分。

阴云盖顶、相藏星隐,不祥之兆。

在这不详的刹那灵犀里,他突然想起前日在南无茶园一会时,所见展昭面相。印堂投影而发黑,有凶兆降身、灾祸临近之意。因展昭有长寿之相,容九渊虽见灾祸从影投身,仿佛不是展昭的恩怨,只与他息息相关,但那时未有多添在意,更别说细细推动算筹、一证卦象因果。

此时想来,恐怕是大意了!

他满脑子记挂白玉堂那刺眼的短寿之相,却才疏学浅,瞧不清、算不出、推不达。他还道展昭灾祸是引自白玉堂,一心劝诫白玉堂,到底是他自个儿自负疏忽!

祸从影投身,或是亲友恩怨殃及,乃是前恶后祸、承负相携;或是亲友因己因他临祸,与其牵扯过深,情理相牵、显于面相。

且展昭福禄在身,却亲缘浅薄、子嗣堪忧,或许早有预示。

容九渊暗悔不已,只怕此祸躲不过,一想那伶俐可爱的孩子或将遭难,而他本能有所预警……整个人不禁一晃、一头栽下墙头。

“阿渊!”叶观澜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捞了回来。

扶起来一瞧,容九渊面色煞白、双目紧闭,分明是在敛神细想观相、默算卦爻。叶观澜漠然之色大变,登时慌乱地拉住容九渊的手,二人在巷中站住了。“阿渊,莫想了!师尊说过多少次,不可观人相,天道循环、因果承负自有定数。越是深陷其中,越是加诸于因,搅风云果。你此时沾身其中,再添变化,可谓助纣为虐,要如何承受?”

容九渊身形一滞,睁开眼,清淡眉眼含了几分悲悯涩意,“……师兄,我算不出。”

这世道多的是无能为力的人。

无论是观相卜卦的道士高人,还是武艺高强的侠客义士,又或权势在手的达官权贵……连个孩子都救不得。

然而稚子何辜!

这般境遇,便是心性旷达之人,此时也免不了窒息心堵。

“无碍,无碍。”叶观澜轻轻拍着容九渊的肩膀,不敢直言“与你何干”,端详着他面色小心哄道,“莫再算了,你自幼警醒于知天命,只涉猎些许观相之术、不习占星卜卦,且白玉堂与你结识已久,天机不见己。”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容九渊,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瓷瓶,反复劝语化作一声叹息,“阿渊,你不是云孤帆!”

云孤帆三字如一道雷霆。

容九渊猛然睁大了眼、目色更加浅淡。

他百味陈杂地缓了口气,已然望不见展昭和白玉堂的身影,低声道:“我观过的,是我疏漏。”

“会无事的,阿渊。”叶观澜心下一松,不知是拿话哄人,还是心下笃定,压着恹恹的眉梢,语气浅薄道,“那孩子面相不俗、教养不差,你或是未曾细观,他虽亲缘浅薄、命途多舛,却福泽深厚、常遇贵人,必然不会夭折于此。阿渊你不必自责,孩子丢了,除了行恶之人,谁也不能料想……甚至怪不到他们二人身上,既非行差踏错、也非疏忽大意,只是有人以有新算无心。若能尽绵薄之力,已然是你情至意尽。”

“……”容九渊抬起头来,像是在仔细打量叶观澜的面色,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当真?”

“当真。”叶观澜拽着人快步走,“还寻不寻人了?”

容九渊提步跟上,在夜色的沉默里突然带着几分困惑道:“……师兄,你虽习相术,但从不观人相。”

叶观澜“啊”了一声,没应别的,只继续面不改色地安抚道:“那小孩儿会无事的,师兄不骗你。”

他们顺着另一条巷子离去。

人远了,展昭和白玉堂也随后到了集市大街。

但庙会已歇,只有放天灯的百姓尚有兴致驻足,夜市将尽了。或还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少了摩肩擦踵的拥堵,一眼就将街巷面貌尽收眼底。高高低低唤声“大大”的百姓从他们身旁穿过,汉子让小儿坐在肩膀上,逗哄得他们咯咯直笑;一个大娘抽着竹条追着一个淘气小子跑,大骂他又乱花银子;不少兔子灯挂在各家门前摇曳着,似是藏了各家的祈愿……这安宁景象不能抚慰二人心中发紧的痛意,反倒像极了软刀子,裹住了两个年轻的、不知所措的父亲。

很快,有明园仆役认出了展昭,急切上前告知了此事。

展忠一家人都在外头奔走寻两个孩子,可尚无结果。女眷喊的声音嘶哑,泪流不止,要不是寻回孩子的念头还牢牢支撑着她们的躯壳,几乎要在此倒下。

与欢喜笑闹截然不同的声音终究是引来了注目。

尚在街上的乡邻听着喊声,皆是疑惑上前,陆续闻知丢了孩子,亦是大惊。乡里乡亲大多熟识,哪怕,不必展家之人上门恳求,汉子们纷纷安顿了妻儿老小,细细叮嘱孩子今夜千万莫要乱跑,带上房门也跟着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虽也有关上门来、自扫门前雪的人,但寻孩子的队伍还是逐步壮大;又有村民匆匆跑去报官,忧心是外来的拐子赶着在这几日人多眼杂,在庙会热闹时作恶,或有可能别家孩子也被拐走了,推己及人,人人自危。若不赶紧将拐子捉拿归案,后果不堪设想。

长夜寂静,都是提灯人。

展昭看着乡亲村民赶去将出村的道路堵着了,但往来之中始终不见那软糯的孩子探出头来。唯有秋风寒,呼声远近不绝耳,灯火照面泪两行。他深吸口气,在高处喊住白玉堂。

“……叶道长说的不错,云瑞失踪不止一种可能,光是这般苦寻死等不是办法。你我分道而行。”展昭急声道。

白玉堂领会其意,张口却问:“村中可有聚众赌钱之所?”

“北侠?”展昭一起一落,也是打哑谜般,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十绝亭、丐帮弟子。”白玉堂道,“昨夜展家之事传江湖,今日定有不少江湖人为鸿鸣刀在百花岭来去,人多眼杂。”

前几日,北侠欧阳春曾言十绝亭仿佛暗中行拐卖之事,既有十绝亭弟子在常州,这般猜测不无可能。

展昭思索片刻,在那牛老二家门前的路口四下看了一圈,显然一无所得,口中也跟着答话:“……少时曾闻地痞无赖、聚于村南,多年离乡,不曾打探,恐要玉堂费心探寻。”

“好,你往何处去?”白玉堂点头,又问。

“官府。”展昭远远一招手,头也不回道。

白玉堂将巨阙抛给了展昭,摁下心头迟疑与不安,到底决断转头离去。

白云瑞走丢一事,犹如天降重锤,捶得他们一时头昏糊涂,可这飞身前来的路上,得了几番问话,思绪也渐渐清明。二人心知越是急乱,越容易出错,自是要定神细想推敲。

孩子丢了,如叶观澜所言,要么是遇上土匪恶贼般的宵小求财,绑架人质用以挟持;要么是碰上拐子偷了孩子,要转卖它地。这世道瞧着天朗水清,朝有明君贤臣,塞有将士退敌,实则阴私遍布天下。伢子或是将人卖作奴仆,或是小儿卖给深山老林里重金求子的愚昧村民,或是小姑娘卖给窑子为娼为妓,都能捞到大把银子。

且其中还有北侠欧阳春与黑妖狐智化早早谈起的十绝亭。

哪怕不论十绝亭弟子拐卖女童之疑——毕竟今日丢的不只是白云瑞,还有忠伯那五六岁的小孙女;光是十绝亭的艳十绝与白玉堂旧年恩怨在前,费心派弟子抹黑锦毛鼠在江湖上的名头,今夜绑走白云瑞指不定是艳十绝暗中筹谋的报复。须知白玉堂与展昭从去岁跑了一趟大漠,至太原之前,已有大半载不闻声名;巧的是,今儿阿昌从丐帮风长歌的人口中得了传信,说艳十绝这几月根本不在明州十绝亭门内,踪迹难料。

艳十绝若有心报当年毁容之仇,凭其座下十绝亭门人的耳目,不难打听到白玉堂如今有了一个儿子。

今夜一丢丢了两个孩子,委实摸不准到底绑走孩子的人是图谋哪个祸及另一个,又或是两个都是目标。更无法凭此锁定行恶之人。

白云瑞丢了,难免叫他们多想。

求财贼子好办,怕的是寻仇之人。

白云瑞一个小孩儿,自然不可能惹上什么仇怨。但此时常州内外,无论江湖人还是寻常百姓,都有不少人知晓南侠展昭与锦毛鼠白玉堂同行,还带着一个孩子——展昭的儿子,万里镖局门前展昭虽未亲口一提,也是众目睽睽之下默认。

如今武林纷争聚常州,这节骨眼上白云瑞丢了,最大的可能确是对展昭的要挟与寻仇。

不是容九渊所担忧的被剿山贼余党,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是今日江湖人为夺得展骁手上的鸿鸣刀而不择手段。

白玉堂这会儿寻聚众赌钱之地,一是为寻小乞儿,也就是丐帮弟子,托丐帮查查这阵子往来常州的十绝亭门人下落;二是确认哪门哪派,又或是旁的江湖独行侠出入过遇杰村,寻常百姓认不得,但丐帮弟子耳目众多,谁也避不开,定是心中有数;三是三教九流之人多混迹一处,村落百姓朴实,也少不了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他们最是清楚本地的那些人伢子何在,甚至拐子也在其中,按图索骥,总能摸到线索。

只可惜他们是在常州而非松江府,否则有松江一霸的温殊坐镇,从三教九流之中掀出一窝人贩拐子也是手到擒来,全然不必如此束手束脚、耳目全塞。

正是因这束手无策,好似他们在冥冥之中进了一张结识的蜘蛛网,挣脱不能。

白玉堂眼底压着的凶戾几乎如凝实的刀气,头一回嗅到一丝怪异的危险,竟是令他在远去数丈之后,又下意识地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展昭已然提着剑几个纵跃,毫无迟疑地朝着稀薄月光坠落的西方奔去。那利落的轻功仍叫他轻巧得犹如月下舒展羽翼的飞燕,哪怕伤了足踝,也瞧不出丝毫,甚至比往日的温润收敛还要盛几分气势。

展昭心智坚韧,那点小伤碍不着展昭,重击更不能叫他方寸大乱……可白玉堂确确实实有几分难言的犹疑心悸。

但他终是没有返身追上去,只是顺从心意,高声喊道:“展昭。”

展昭回了头,乌云绕月,留了依稀一寸光落在他紧蹙的、不曾松开分毫的眉心。他遥遥一笑,淡得摇摇欲坠,“快去。”展昭沉静催促,声音轻得像是抬袖一抚云间阴霾,却稳稳传至白玉堂耳中,“云瑞在等我们。”

声落了,白玉堂没有答应,只各自一提步,笃定分头行事。

展昭准备去武进县县衙,二人皆清楚是为何事——

除却三种猜测,还有一种不必相提、不敢相商也心知肚明的可能。最糟糕的可能。

寻仇。

艳十绝寻仇白玉堂,还有……捕猎人那笔无端的、尚弄不清因果缘由的仇与债。

倘若他们并无扯谎之意,无论是被人所哄骗还是另有目的,这伙人下手狠辣,为报仇雪恨根本不顾无辜之人性命,昨夜展家宅院没能得手,同伙再作谋划不足为奇。细想来,捕猎人在展家宅院的刺杀中布置周密又疑似处处留一线,或许正是另有打算。

拐卖与挟持,白云瑞与那小姑娘皆是一时性命无忧。尤其是为鸿鸣刀带走白云瑞的江湖人必定不敢正面与展昭交锋,为能胁迫展昭、无论如何都要护好白云瑞的性命安危。唯有寻仇二人殃及小儿却是不同,仇恨蒙蔽了眼,连冤有头债有主都抛掷脑后,自是巴不得杀其亲、令其痛。

二人不敢相商,是“为时已晚”这把悬于头顶的刀叫人不能言语。

然而他们自问绝非自欺欺人之辈……静夜里,鸟雀低头,正逢人影徐徐在黑灯瞎火的县衙门前显形,无声无息,登时惊飞。展昭面沉似水,平平静静地翻进了县衙的高墙,直奔大牢。那双黑眸犹似一潭水烧至沸腾,滚着无情杀伐,一一掠过牢门木栏内昏暗处坐着的男人、那些捕猎人。

既有猜忌,就当迎面而去,将里头的恩怨情仇好好说个明白。

白玉堂寻十绝亭,去解他的怨;而他至官府,来了他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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