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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回 乱声杂,人间痛色悲谁心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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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 寒露至, 鸿雁来宾,江南木叶黄。

迷雾里有人孤独地站着, 站了许久,久到广阔大地上日月变天, 千里凝霜,大雨夹雪。冰冷且寂静。他沉默着, 好似满面困惑, 迎向了隆隆响起的各种声音。

“展昭——”有人在喊他。

凶恶的、平和的、可怖的、温柔地、痛恨的、欢喜的、严肃的、慈祥的……七情六欲摆弄的众声百相从迷雾里浮现又消失。

有光漏了进来,一只雪白的袖子低垂着,从他眼前模糊的晃了过去,天地好似旋转了一下。展昭拧着眉睁开眼, 茫然的心神即刻被五脏六腑里传来的疼痛捕获。是梦, 他太久没有做过这样一个漫长的梦了, 乍然醒来又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只觉得浑身剧痛。他不适地咬牙忍耐着, 要直起身。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抬起的肩膀,在他头顶低语:“别动。”

“玉堂……?”展昭哑声道。

“敷药。”白玉堂低声, 抱着展昭坐在床榻上,给他背上开裂的鞭伤敷了伤药,又用干净的白布条细致缠上。

展昭未有动弹,只顺从地靠着白玉堂闭上眼, 好似又倦怠地睡了过去。

待白玉堂收起臂弯, 让展昭重新躺下, 展昭才握住他的手腕要坐起身,白玉堂只能抬臂扶住了人。

窗外有鸟雀在枝头摇头晃脑、蹦蹦跳跳,远些还有寻常人家的喧声,不知谁家小儿在啼哭;许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敲锣打鼓、吹笛奏乐声从远至近,大约是谁家结亲的队伍迤迤然地穿巷过街,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因而多闻起哄笑语;斜对门酒楼里有商客在笑谈,当是促成了一桩大生意,快活地一碰酒杯,发出清脆地嗑响;两个人、还是三个人起了争执,声音一时高一时低,那吴侬软语的腔调怎么听都听不出骂人的气势;街道卖饼的老伯停住了板车,烙饼的香气便袅袅而起,随风飘来,叫人饥肠辘辘……这些最寻常平淡的声响,在这人间永远是最动听的,带着勃勃生机。

展昭微垂着头,失神地听了一会儿。

白玉堂也不言语,见他坐稳便站起身。但他未有走开,任展昭拽着手,站在床榻前,低头端详着展昭的面容。

再远些,有来往江湖客在高低各处高谈阔论。

他们自是自诩洒脱豪迈,嗓音不见要压低,说什么,说的正是南侠展昭。拍桌的道数位江湖英雄见展昭走火入魔,林中杀友;摔坛的道其中如何恩怨情仇,谁也不知,休要背后脚人舌根;拔刃的道展昭之父乃是数十年前的盗婴魔头,恶事做绝,亦曾与友人反目为仇;掷杯的道知人之明不知心……还有旁的,说鸿鸣刀连害数人,也与展昭有关;说展昭恐怕是练功疯了,再不是当年温厚儒侠;说南侠与锦毛鼠那尊刻毒煞神为伍,焉有儒侠之色;说南侠与锦毛鼠皆是侠肝义胆,一心向善,岂容无知者编排……

流言传了好几日,变了又变,扯着名满天下的南侠客往泥里沉。

攻讦争论不休,一场热闹付与谁。

而这院墙将风里吹来的声音隔了老远,屋内的事主懒得一听,好半晌只在静谧里不语。

好似眼前不仅是这张面孔,还有无数人的面目,所有沉重的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说不出话。许是太久了,屋子里的飘浮的尘埃都让人觉得烦闷,展昭仰起头来。那双墨眸清湛明亮,又犹如深潭,不见悲喜,沉稳平静,一如往常。正如他的心有广阔天地,强韧慈悲,能容得下世间万事,因而尽管神采有些不同寻常的消沉疲倦,眼睛里永远没有脆弱、低头的时候。

痛及身心,不分你我。

他不需要安慰。

白玉堂神色微动,仿佛料到展昭要做什么,先一步伸出手,扶住展昭的后颈,轻轻往怀里一埋。

展昭动了一下,披散的头发在白玉堂的衣襟前微微一蹭。

他有些消沉倦怠的眉眼渐渐露出些许平和笑意,“怎么了?”他哑声道。

“没什么,逗猫。”白玉堂懒洋洋地说,用指尖轻梳展昭的长发,无嗔无怒、无忧无惧,甚是平静,“看看爷的狸奴此番可有缺斤少两。”

展昭闭了一下眼。

只片刻,他松下肩膀,又有了些困倦之意。

白玉堂有所察觉,便松开人,退开一步,想叫他躺下再歇会儿,却是猝不及防被展昭抬手一勾衣襟,往下一带,俯下头去,叫展昭不轻不重地叼住了下唇。

白玉堂一扬眉,手臂揽住展昭的肩膀,稳住了身形,纵情回吻,直率且恣意。唇舌刮蹭交缠,描摹柔软的轮廓,邀人舞剑沉坠,深入可探其魂、浅出可触及心。虽未发力相拥,却按住了伤口、疼地醒神,激烈快意又剧痛难当。一贯能忍耐的疼痛从未有过的清晰,扎着心神,排山倒海,五脏六腑都叫嚣着不适。好似在动情的亲吻里、在这一瞬,将茫然与苦痛、沉重和杂念都拧成了绳,混着心意胡搅蛮缠地互相交付……不知是什么,又清楚的明白是什么。

万事都清净了。

所有的喧声都远去,而光从窗缝里斜斜漏了出来。

白玉堂单膝压着床沿逼近,力道开始倾斜,展昭伸臂往后轻轻撑住身体,但浑身痛意让手指一动,眉头也紧蹙。牵着衣襟的手未有放下,白玉堂单臂牢牢抱着人,另一手撑着床握住了展昭的手,指尖亲昵交缠,炽热的亲吻犹如紧逼的刀法,攻势未绝,几乎要将人摁倒在床榻。

背脊彻底摔在柔软的锦缎被褥上,起伏的胸膛挨着胸膛,呼吸交在一起。白玉堂揽着他肩膀的手肘撑住了自己,与展昭十指相扣的手抽了回来,握着展昭腰际,指尖捻过展昭散乱的发丝,心思几乎压抑不住,也无意遮掩。

在唇齿放松时,他轻贴着展昭的唇瓣喘声低语:“展大人有什么指教?”

“无甚,戏鼠,”展昭的嗓音仍是又干又哑,微微歪头,就近瞧着他,含着较劲儿的笑意揶揄,“瞧瞧白五爷此番可是吓着了。”

白玉堂眯起眼,咬了他一下,扫过展昭身上绑着的白布,才起身道:“笑话。”

他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前,“爷瞧你这伤猫才是没见过世面,受惊得很,可要哄哄?”

展昭不与他贫嘴,瞧出白玉堂径自饮茶时眼尾隐约的一抹锋锐告诫,含笑一敛眉,以水润喉。待白玉堂出门与人吩咐煮一碗粥来,又踏入房门,展昭才抬头道:“几日了?”

“三日。”白玉堂往床侧一坐,架起腿,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瞧他,“展大人娇贵,一睡便是三日,展大人是舒坦了,苦叫白爷日夜不休的伺候。”说到这儿,他侧过头,瞧着久睡之下终于有几分精神的展昭,知晓此番展昭当真是心神疲倦,才昏睡不起,既然醒了,当是无碍了。他心下放心些许,嘴里却是讨嫌,张口就讨债道:“如今既是醒了,可要结一下工钱?”

展昭失笑,不接他的话,又坐了片刻,心觉身体好些才搁下了茶杯,示意白玉堂将他里衣取来。

三日了。

到底是在常州多逗留了几日,他既昏睡不醒、伤势未愈,白玉堂自然不会勉强带着他舟车劳顿赶往苏州。

只是也不知又会生什么变化。

他穿衣蹙眉思索,白玉堂便托着腮,另一只手一伸,将展昭头发从衣服里拨了出来,“总归都迟了,便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了。”

闻言,展昭回头瞧他,扯着伤口不由疼的眼前一黑。

白玉堂瞧出端倪,干脆坐近了些,让他松手,慢悠悠地给他将袖子勾进臂弯、衣襟抚平,系上带子,口中语气虽缓,到底有些言辞激烈且不客气,“你这伤势便是跑苏州去又有何用?”这扎人的话叫展昭隐隐面露苦笑,也得摸着鼻子点头称是。白玉堂轻哼了一声,就事论事,自然也未有揪着不放。他低着眼帘,指尖一拨带子,将衣服的褶皱扯平了些,神色难辨道:“且我总觉着此事哪儿有些古怪。”

“何处古怪?”展昭诧异道。

白玉堂收回手,又托住自己下巴思索,许久才答他道:“说不上。”

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面颊,侧头瞧来,“叶观澜,”白玉堂略一停顿,眸中微微闪烁,到底不是如面上这般无动于衷,“你我本推断此局从太原便埋下,与边关走货少不了干系,这才笃定做局之人是遮掩走货,利用那几人,用旧事拖住你我……”他略作沉吟,到底将话摆在二人面前,“可如今,做局之人却是那叶瑾轩之子。”

那叶观澜与边关走货,可有干系?

展昭沉默片刻。

若说无关,这事事勾连,他二人恐是难信。

若说有关……又叫人心肠揉成一把破碎模样,痛极。

“……江左叶府,”展昭的眼前尽是叶观澜喃喃低语、又闭眼就此沉睡不复醒的模样,冷白脆弱的肤色像是闪着光,他最终道,“定然有异。”他未来得及在那时一问叶观澜其中干系,但一场报仇之局拉扯着叶观澜短暂的一生,将他硬是逼到这里……既非他所愿,又怎会事出无因?叶观澜是叶瑾轩之子,自然是姑苏叶家子孙。且不提他临终所言的“十年”究竟是什么,光是那条自幼便放进他脑子里、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蛊虫,便足以叫人疑心江左叶府了。

“那勾龙赌坊的阿金早有叶家弟子的嫌疑,而三十年前行盗婴之举的魔头叶瑾轩,就是叶家人。”白玉堂明了展昭言下之意,亦是道。

前者与边关走货有关,而后者牵扯着数载前的血案、数百个无辜孩子的身亡和展昭之父的清白。

“且照叶道长之意,叶家或许二十七年前就知晓叶瑾轩才是盗婴案的祸首。”展昭道。

白玉堂神色一动,倒也称不上意外,嘴角微撇,冷嗤道:“难怪叶家当年不曾为叶瑾轩出头。这江湖世家总该要些脸面,自然也不肯将此事公之于众,不声不响地放走了伯父,也好叫此事就此掩去,全了叶家百世清名。这叶家掌权之人,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声名利禄动人心罢了,江湖上行走焉有真舍得清名坠泥的人。”展昭温声摇头,“又岂止江湖如此。”他只略略一叹,便接着白玉堂所言道,“只是叶家之疑恐怕不仅如此。”

“叶道长聪慧敏锐,道他此番局中是被人利用,不如说他是同人合作,又或被逼至此。”展昭道。

无论如何,都要往苏州求证。

“不急动身。”白玉堂轻轻一按展昭的腿,见他吃疼之色,便明了地翻了翻眼皮,“已然迟了三日,此时纵使快马加鞭也赶不上他们提前销毁证据。倒不如你再养几日,你我改道而行。”

展昭本是有意再劝,可想想又有些糊涂地改口道:“玉堂之意……?”

“伤糊涂了不成?”白玉堂一点展昭眉心,掌心往下一滑,将那双倦意难掩的眼睛遮住了,“我们手中又不止这一条线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叶家在江湖盛名已久,总不可能举家搬迁藏匿。此前,你我手中并无实证,空有狐疑,上门问罪未免早了些,倒不如先走一趟江阴军。”

“长顺镖局。”展昭恍然。

花调带来给他们带来了长顺镖局杨镖头之女来寻展昭的消息,他们猜测,其中多半牵扯的正是那边关走货。

只是杨忆瑶至今未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说来,自言要包揽此事,寻出两位姑娘下落的花调好似也有多日不见踪影。

“先去瞧瞧如何回事。”白玉堂打断展昭沉思,将种种打算安排细细与展昭道来,“至于苏州,我已书信陷空岛,请四位义兄想法前去苏州一探,查查苏州的镖局、送尸人和义庄。如今瞧来,那货源十有七八就在苏州,苏州的镖局定有端倪。但那叶家到底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便是近几年没落了,也曾有代代出宗师的名头,恐怕不好进……”

展昭便温声接了一句:“此事断不能叫四位兄长贸然涉险。”

白玉堂轻哼了一声,像是取笑“这还用你提点”,可唇角却是一挑,慢条斯理地接道:“等你养好伤,你我再暗中前往一探,查明详细再寻那叶家理论,总好过大白日地打上门去,平白理亏。”

听他胸有成竹,展昭不禁莞尔,“是,白五爷妥帖。”

白玉堂斜他一眼,见他还被自己捂着眼睛,眼睫眨动时还轻轻刮着他手心,闹人得紧。偏偏那唇边含笑,好似察觉了他羞恼之意,捉弄般描补感慨道:“怪道世人皆叹白五爷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是周全,展某自愧弗如。”

“臭猫!敢促狭你白爷!”白玉堂横眉,反手就要点他眉心。

展昭早有准备,往后一仰躲去,抬眸淡淡笑之。

屋内光淡,尘埃寂静浮游,好似因这一笑有了些许亮堂。

白玉堂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懒懒收回手,又收了玩笑之意道:“前日我行了一趟荣威镖局。”

展昭稍稍扬起眼,见他平静面色又缓了几分,温声笑道:“白员外可做成一笔生意了?”

白玉堂睨他。

上月他们本以白家布庄之名,向荣威镖局递了拜帖,有意一行天宁禅寺之后拜访。却不想意外频起,二人匆匆赶回明园,而后又忙于调查旧案,此事一再耽搁,自然就抛之脑后了。展昭昏睡三日,二人只能逗留常州城中,白玉堂照料之余,左右无事,干脆搁下画影、独自跑了一趟荣威镖局。

那荣威镖局当家的子承父业,虽说年纪不小,也是个四十有余、粗通拳脚的壮年大汉,是亲自跟镖、押镖之人。只是这一遭打击不可谓不重,赔了银子又没了生意,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惨淡得很。

“那位当家的怎么说?”展昭问道。

“他道那日雷雨交加,十来个江湖人将一个少年围斗,那少年人提着一把刀,发疯胡砍,如癫如狂,连杀数人,杀的眼睛都绿了,缠斗之时意外将他们这路过的镖队搅入其中,瓷器尽毁且被砍杀数人。”白玉堂嗤声道。

约是三个半月前在城南对岸的械斗牵扯着最后一次现身的展骁和鸿鸣刀,引来无数江湖人注目,早被一个接一个人逼问叨扰了成百上千回,纵使闭门谢客也拦不住擅长飞檐走壁、翻墙走窗的绿林中人,其中不乏有性情暴躁、提刃逼问的。可想而知,那荣威镖局的人对白玉堂上门拜访询问此事丝毫不见意外,直接带白玉堂前去见大当家。屡被问话的当家的更是如此,虽在病中,答起话来甚是顺畅、言简意赅,蜡黄的面色还有些麻木不仁。

展昭略作思索,迟疑道:“与传言相差不大,不过……是展骁提刀杀人?”

展骁那身手,莫说他,就连江湖上也笃定展骁武艺不济,所以那宝刀鸿鸣落入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人手里才惹来觊觎和争夺。

“确是难信。”白玉堂靠着床沿的床板,双手抱胸淡淡哂道,“且那荣威镖局大当家口中之意,提刀杀人的少年在暴雨里眼冒绿光,像是鬼上身。这话要是真的,要么展骁中邪了,要么那杀人如切瓜的少年人根本不是展骁。”

展昭留意到白玉堂唇边哂意,目中有了几许了然笑意,接着道:“玉堂有所得?”

“那大刀门的弟子说,就是展骁那日砍杀他同门。”白玉堂道。

“玉堂还去了一趟大刀门?”展昭笑道。

见白玉堂眉毛一挑、神采飞扬地答话:“那自是得两面求证,不能偏听一面之词。”展昭笑意难掩,拨了句“苦叫白五爷劳累”,果不其然见他减了阴霾之色的眉宇添了嚣张自得的明锐。

白玉堂懒懒道:“那大刀门的弟子推三阻四不肯明说,只咬牙切齿道那日碰上的就是提着鸿鸣的展骁。”

“如此说来,展骁提着那刀,便有鬼神上身的高强本事,连素来习武的江湖客也打不过了?”展昭道。

“唷,展大人信了。”白玉堂取笑。

展昭摇首轻笑。

上古神兵如凶兽,再有灵气,也不过是好刃遇强手,如展昭的巨阙、白玉堂的画影,有缘相遇,能发挥出一柄神兵十二分的本事,叫名器不至于染尘埋土。这与千里马遇伯乐不同,意在人,不在刃。

如此邪门之事,问题多半出在人身上而不是刀身上。

“那日城南活下来的几个大刀门弟子都有些古怪。”白玉堂眯起眼道。

“怪在何处?”展昭这回正色细听。

大刀门弟子虽和鸿鸣刀干系不浅,他们进常州以来竟是未曾见过大刀门弟子现身。

就连天宁禅寺被招来的江湖人中也没有大刀门。

“刀不离手。”白玉堂一指桌上搁着的巨阙和画影,“城南一战十数人与展骁一战,死伤过半,只有四人留了性命,其中一人还瘫床不起、神识不清。而另三人疑神疑鬼,似是在暗中警惕着什么,我那日未曾提刀去,问话之时反手夺了一人的刀。”那几个大刀门弟子连番推辞不肯老实作答,白五爷自是按脾气办事。他顿了顿,似是在想那日之状,扬眉接着道:“刀一脱手,那人便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地要与我拼命,同门相拦全然无用。”

展昭神色微动,有些吃惊,又有些恍然。

确是古怪了。

江湖人虽个个道锦毛鼠煞神之名、不好得罪,可到底是脑袋提脖子行走江湖,见惯了头断血流的事,真在利益跟前再惹不起也能壮胆一拼,没的怕的。但芸芸绿林客中,要说没个由头,就主动结仇白玉堂,却是少见。

这要不是不知所谓的莽夫行径,便是心有凭仗、自负武艺超绝,能与白玉堂一敌。

“且刀一还,他便又无事了。”白玉堂道。

“那刀有何不同?”展昭问道。

“寻常直刀,虽说锋利,但称不上什么宝刀。”白玉堂那日便细瞧过了,“且我暗中把过脉象,没瞧出端倪。”

展昭想了一会儿,不得其解,才道:“而后?”

“问不出话,便罢了。”白玉堂这般一说,展昭便似笑非笑瞧来。他懒洋洋地伸手招了一把,将展昭披散在面颊一侧的发丝拨开,躲了展昭一弹指,接着道:“大刀门既有古怪,可见多半所言非实,那荣威镖局之词也未必可信了。”

展昭心思一转,可算是琢磨出不对之处,笑道:“分明是从荣威镖局发觉端倪,这才转头去了大刀门,怎到玉堂嘴里就反过来了。”

白玉堂捏着展昭一缕头发,闻此言目中含笑,悠悠道:“我前日上门没带刀。”

展昭反客为主,和和气气地接过话来:“玉堂先递了拜帖,有雪中送炭之意,谈的是生意,可那荣威镖局的人却一开始便笃定你是为三个半月前的事而来。”

那荣威镖局多年不掺和江湖事,不该认得白玉堂。

哪怕白玉堂在城中几次行事高调,但此时当家的一病不起,正是大伙儿闭门为镖局营生焦头烂额,焉有心思去探听白家布庄背后的主子是个江湖侠客?白玉堂平日多是着长衫而非武生短打,卸下长刀,纵使眉目锋利,瞧出他习武,也先觉这是个富家公子哥,遑论他还是以白家布庄之名递拜帖。

自然,荣威镖局真猜着了白玉堂的来意,也不无可能。

白玉堂松了手,靠着床板哂道:“面有病态,屋无药味,上门送生意,却无意追问;吃食瞧着贫寒愁苦,说是一杯茶都备不上,但当家夫人用的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当家夫人头上虽无金钗玉石、衣料亦是寻常,但手上涂了蔻丹;镖师虽散去,不见踪影,府内之人来去更是容色愁苦,但个个脚步却轻快,屋院干净、一尘不染,不曾落下片刻打扫,连草木都有细细修剪……许是过了数月,心下松懈,破绽多的数不过来”

他本就是过目不忘,稍作回忆,就能将那一草一木一物一人都细想起来,且是有心前去自能细察入微。

这哪儿是为赔银子、缺营生而焦头烂额,分明是关起门来悠闲自在。

展昭沉吟片刻,出乎意料地笑了一句:“上好的胭脂水粉?”

“……”白玉堂侧头瞧他。

展昭轻咳一声,不戏弄他了,正色道:“听玉堂之言,荣威镖局虽不开张,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舒坦,手头该是不缺银子花,并非传言那般被江湖械斗所害、十分凄苦。”

白玉堂眯起眼打量了展昭一会儿,才答道:“他们此时另有银子来路,数目不少。”

“不敢明面显露,银子来的不明不白。”展昭道。

白玉堂轻哼了一声,示意展昭继续。

听出这声中卖关子之意,展昭一扬眉,“本就是行商之人,家中有财何必相瞒,这财和近日之祸有关,”他止了话音须臾,落声笃定,“荣威镖局叫人收买了。”

白玉堂嘴角一挑,这才道:“话自然也得捡着听。”

“但玉堂走了一趟大刀门求证,见其弟子古怪,想必不是出手收买荣威镖局的人。”展昭道。

“不错。”白玉堂懒声道,“是有人借荣威镖局之口,将城南河岸的械斗一事真面目守口如瓶,并以旁的邪门之说传扬出去,应付来问的江湖人。”

“玉堂如何应对?”展昭笑道。

“他这见钱眼开之辈,银子能叫他闭口,自然也能叫他开口。”白玉堂信口道。

展昭哑然失笑,明白这位阔气的白五爷又拿银子砸人了,只是不知这得多厚一叠交子才叫人迷花了眼。

“且银子再多,总得有命花。”白玉堂神采飞扬一笑,锋利眉眼藏着寒煞,自叫百花杀。荣威镖局此番出出破绽,添之双管齐下,还有他白玉堂撬不开的嘴?

“是极是极,佩服佩服佩服。”展昭自得拱手诚服。

“说什么佩服,贼猫儿好话也说不得半句。”白玉堂听出打趣,较劲道。

展昭含笑想想,“白五爷才高八斗、财大气粗?”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白玉堂懒懒掀他一眼,似是瞧着这贼猫有伤的面子上,遂了展昭糊弄之意,接着往下说:“那荣威镖局当家的瞧见的与展骁全无干系,那日展骁虽与大刀门弟子打了个照面,可械斗之时,荣威镖局之人亲见,那少年人率先带着刀跑走了。中邪的,不是那个少年人,而是大刀门的弟子。”

展昭一愣,眉头蹙紧,肃起面容。

“是你所想那般,”白玉堂亦是收起玩笑,冷道,“大刀门弟子在河岸便发起狂互相残杀,如那荣威镖局大当家所言,杀的眼睛都绿了,甚至将过路的镖队卷入其中。但大刀门弟子存活几人醒来后却到是展骁所为,甚是笃信,荣威镖局叫人收买闭了口,其余人不曾亲见,这事便藏了数月。”

“……”展昭震惊半晌,未有言语,“那展骁?”

“那回之后,一路向南奔逃,不见了踪影。”白玉堂颔首道。

“竟是如此。”展昭喃声。

“至于收买荣威镖局的人,”白玉堂半阖起眼,唇角有了几分冷意,“我盯了一日一夜,不曾见人出入荣威镖局,此后叫阿昌差人盯着。不过这人行事谨慎,想是不会再露面了。”

“那荣威镖局的当家的可有提起?”展昭道。

“说是个圆圆胖胖、小厮打扮的青年人,此人……”白玉堂抬起头,瞧了一眼展昭,“阿昌说见过,那回容九渊邀你我在南无茶园一会,是那自称阿苗的小厮前来报信。”

容九渊独来独往,哪儿来的小厮,倒是那叶观澜时常下山,又是那江左叶府的子弟,或有一二随从。

也就是说,这收买之事,指向的仍是叶观澜。

“叶观澜落脚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那小厮阿苗,我与鸭形门弟子确证。”

展昭一时沉默。

这线索一断,问题便绕回了起初——叶观澜与走货到底有无干系,是何等干系。

别无旁证,在此纠结细想也无用,说到底还是得去苏州。

白玉堂瞧了一眼天色,站起身道:“此后到苏州再论。昨晚收到秦川来信,道嫂子已在来路,想是不日便到常州,与你我有事相商。你且耐心再等几日。”

“白大夫人?”展昭一怔。

“该是为沈星瀚一事。”白玉堂道。

沈嫮在太原时与他们分别,正是为沈星瀚一事,再度往秦川沈氏一行,欲从沈星瀚的胞弟沈星渊口中问出沈星瀚无端端拿着铁弓离家出走的缘由。因着其中牵扯了勾龙赌坊的催命三郎和边关走货一局,白玉堂与展昭皆怀疑沈星瀚之行或许不是一个巧合。

“此事,正有意与你一提,”他将先前递给展昭的茶杯放回了桌子,又将窗户支开了些,“三日前我碰上了沈星瀚。”见展昭抬头看来,白玉堂才手肘倚着窗慢声道,“那日我去东城门后,意外之下得了沈星瀚的消息。虽没瞧见他本人,但他该是被个老头装麻袋捆走了,此人轻功高强。”

“老前辈?”展昭想了想,忽而意会、乃至有些愕然道,“七青门……?怎么会?”

“是,是个盯着七青门弟子的白衣老头,但未必是同一个人。”白玉堂道,“若真是,想来容九渊碰上他的时间比你我想象中迟,是当日我没问清。”而今日,也无处可问。

展昭沉默片刻,方道:“……此人若是跟着七青门的弟子,隗侠士之死,或能有一二线索。”

“七青门四日后抬棺回山门。”白玉堂道。

“……”展昭的目光越过白玉堂,落在湛蓝的天空。

“那老头盯着七青门几个弟子定有缘由,来日定会现身苏州七青门,不妨到时想法捉他一问。”白玉堂道。

以那老头的轻功,白玉堂一人自然是抓不住的,须得展昭助力,联手围堵。

展昭沉默之中轻一点头,问道:“隗侠士如何身死?”

“三刀,削首碎尸。”白玉堂扫过展昭隐含慈悲哀色的眼睛,语气稍缓,“尚不知其余四人身死之时是否如此,大刀门的弟子道熊明的尸首早已送回门内,无人敢细看。但既是碎尸,自有文章可做。”

话到此处便歇了,眼前太多的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

屋里良久才传来温声叹语,像是晴日里一场悲雨:“……当给隗侠士上一柱香。”

秋风吹响了悬挂在外侧的布庄幡旗,而脚步声稍后传来。

院子里的小孩儿好似注意到敞开的窗户,踩着轻快的脚步,推开房门,钻了一个脑袋进来,“爹爹!”他半张脸沾了芝麻糊,开怀笑时,灰糊糊的芝麻糊就像是一圈胡须,十分好笑,也叫人心下一软。他自个儿不觉,见展昭终于醒了,高兴极了,吧唧吧唧蹬着小腿儿跑进来,一张口就告状,“爹爹!爹爹不买糖!”他像只小青蛙一样就要往展昭身上跳,被白玉堂一抓后领挂在了半空。

“再吃牙没了。”白玉堂嫌弃道。

白云瑞这脸变得快,刚才还眉飞色舞,这一转头就扁嘴委屈起来。

展昭瞧着近在咫尺的小孩儿,想了想一笑,听懂白云瑞说的何事,用手帕给白云瑞擦擦脸,“上次说的,路上才能买。”

这还没出发呢。

白云瑞想想,似乎觉得展昭说的有理,便抿了抿嘴,满脸委曲求全:“好吧。爹爹不许骗人。”

展昭软了眉梢,温声道:“不骗人。”

白云瑞这才扭了扭身子,被白玉堂放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去。

白玉堂见他又去蹲花坛,浅衣沾泥、满头大汗,有些无语,抱着胸侧头道:“等嫂子来了,还是交给嫂子罢。”

展昭本是取笑白玉堂嫌小孩儿麻烦,又劳累白大夫人,自个儿当甩手掌柜,可望着金灿日头下那孩子无忧无虑的面容还有近处桌上摆着的一刀一剑,落出口的却是叹息般的顿语——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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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来了。疾风更新!(?

貔貅乖巧发糖脸。

“我发现上一次亲亲已经是十章之前了,可恶,这不符合热恋期腻歪定律(?),是时候来个激情似火的亲亲了!”

“……”

“五爷的脸看上去有一点黑。”

“……”

“哎呀,差点吃猫了,受伤昭昭承受不住。”

“闭嘴。”

“哎呀,昭昭睡三天,都没吃饭呢,吃饱饭再说啦,五爷,好好喂猫么么哒。”

“……。”

好了别问什么时候吃猫了,就跟告白一样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

虽然要拉灯(嗯?什么?我不会写?住口!不准写还管它会不会写啊!)

也不要问为什么还在常州,没有去苏州,常州篇结束又不代表要离开常州(?)

反正常州篇剧情线结束了,现在开始新篇章!

第九卷!我一定能完的!!

然后我们就能快乐的走主线!迈向完结!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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