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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夏闷热,林知望摇扇在书房看书,徐湛则端坐在一侧悬腕疾书。
林知望看了眼案头的西洋钟,长针走一圈为半个时辰,短针走两大格为一个时辰。
这是宫里也没有的东西,一位葡萄牙传教士送给荣晋的礼物,为避免将倭寇引入内地,朝廷并不允许传教士进入澳门,便有些传教士化作商人进入京城传教,荣晋对他们的国度好奇不已,对这种可以报时的机械器物颇感兴趣,便与一个葡萄牙人互换礼物,得到了这座自鸣钟,并转赠给了林师傅。
徐湛作习文时用以计时,极为方便。
父亲的考前集训令他苦不堪言,长针每超出一小格就是一记板子,徐湛蹭蹭额头细密的汗珠,以防污染纸张前功尽弃,心里对荣晋充满幽怨。
夜幕降临,窗外传来一声猫叫,和下人低声驱逐的声音。两人各自埋头,不曾理会。
过了片刻,徐湛忽然捂住小腹拧了眉头,称忽然腹痛,要去解手。
“让你贪凉尽吃些冷食。”林知望看了眼座钟,只道他实在完不成习文,借口出去构思,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他离开。
哪知那声猫叫是常青的暗号,常青躲在茅厕旁的树丛中探出头来,愉悦的对他说:“四季春的伙计说,秦家去杭州的货船后天一早靠岸。”
“后日去码头悄悄接上她,她早说想去琉璃厂转转。”徐湛欣喜的说。
“只怕秦小姐舟车劳顿,只想回去歇息呢。”常青说。
“一路同行说说话也好。”他说。
“常青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常青支吾的说:“您待秦小姐的心常青一清二楚,秦小姐的品貌才情也当得起您明媒正娶,所以即便您想先立业后成家,也该先求大爷夫人做主,将这件事情定下来,姑娘家最是拖不起了,万一大爷不准,岂不误了人家青春。”
徐湛若有所思的回到书房,执着笔却心不在焉。当想到父亲还在身边时,他一抬头,正撞父亲审视的眼神,慌乱的避开。
“宁儿不回京城,直接去韫州与你汇合。”
“……”徐湛怔了一下方说:“两地相距不远,正该如此。”
“可是遇上什么麻烦?”林知望问,见他不作回答,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真的病了?”
徐湛目光四下游离,除了读书时和闯祸后,父亲待他并不算严厉,此刻他很想实话实说,求父亲成全,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不妨事。”徐湛支吾着说:“大抵秋试在即,心里多少有些吃紧。”
“仅仅乡试就如此焦虑,还敢夸口会试的名次?”林知望板着脸道:“平日里叫你下功夫,尽想着自作聪明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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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叫你多下功夫,尽想着自作聪明敷衍了事!”
紫藤架下,徐湛学林知望的样子惟妙惟肖,荣晋笑的前仰后合。
“然后呢?”荣晋问。
“好一顿骂。”徐湛拈着一颗黑子,观察全局。
“我是最怕林先生骂了,旁征博引,指古摘今,从来不管你是不是听得懂……要我说你也不必挣扎了,离秋试还有三个月,过去再说罢。”荣晋幸灾乐祸的说:“你可是韫州府学最年轻的庠生,若连秋试都落榜,慢说抱得美人归,这身皮肉都难保。”
徐湛瞪起双眼:“真会说风凉话,科举这种事谁敢打包票,野有遗贤,多少大才名士穷尽一生也考不中进士。”
荣晋笑道:“徐大才,你是简在帝心的人,遗了谁也遗不了你。”
“简在帝心……”徐湛笑着摇头,似乎没将这四个字放在心上。
“唉?”荣晋犯了嘀咕,徐湛捆住他一枚白子,他没去理会,反去强压他的黑子,本以为徐湛要提那白子解困,未想棋子不动声色的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昏招啊……”
“什么时候动身去韫州?”荣晋问。
“下个月。”徐湛说。
荣晋盯着棋盘犹豫不决,摇头道:“林先生该让你入国子监的,秋试可以在京城参加,两京取中的员额多,又多比不上韫州生员的才学。”
“到了春闱都是一样的。”徐湛不介意的说。
“也对,你也不需要考虑这个。”荣晋说:“林先生给我看了你的文章,鞭辟老辣,当真不像你这年纪写出来的。别看先生从不夸人,对你他放心着……”
荣晋话未说完,眼睛直勾勾盯着棋盘,本处于上风的白子不知不觉间被拆的七零八落,黑子从容的连成一片,败局已定。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荣晋喃喃说。
“臣明日开始闭关清修了,提前跟殿下告个别。”徐湛半开玩笑,没有再落子,将棋盘往荣晋眼前一推:“我不在京时,殿下一定要记得身边之人不可尽信,要多加小心……”
徐湛到底没说小心什么,荣晋要小心的人岂止荣检,身边有李铨动机不明,外面有东宫和一帮看他碍眼朝臣,如何小心也是防不胜防,只能见招拆招。
徐湛作个揖准备离开。荣晋没听明白他的话,但顾及他的秋试,不愿让他操太多心。
这日逢十,父亲休沐,下午应去给祖母请安。穿过后花园时撞见襄儿和她的闺蜜许五姑娘在喂小鹿。
记忆中,许五姑娘与他年纪相当,如今十七岁芳龄,出落得婀娜聘婷,不知有没有人上门提亲,二哥远在浙江,既对人家姑娘有意,却也不见心急,哪像他为了秦妙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许五姑娘素来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这日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怨色,连襄儿也闷闷不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穿戴,并无失礼之处,一头雾水往祖母起居的院子走去。
“三哥,”襄儿在身后喊住了他,“祖母和母亲在议事,把我们撵出来的。”
徐湛一怔,回身说:“哦,我晚间再过去。”
“三哥!”襄儿急急的喊住他,被许晚晴拉住了胳膊。
“她们在商议你和许姐姐的亲事!”
襄儿语出,惊得徐湛杵在原地,许晚晴羞恼的顿足,转身跑开。
襄儿欲追许晚晴去,被徐湛拉住了胳膊。洒扫的下人纷纷抬头驻足看他们兄妹,徐湛只好将她拉去凉亭,紧张的问:“你说谁和谁的亲事?”
“你和许姐姐。”襄儿眼也不眨的说:“大人们不跟你商量,大概怕你考试分心。”
徐湛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又听襄儿喊了他几声。
“知道了。”他丢下话,疾步往父亲居住的正房而去。
林知望得暇歇着,将书房让给徐湛读书,独自躺在房里的凉椅上看书,徐湛报门而入,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没规矩。”林知望淡淡骂了一句,又道:“来的正好,将生辰八字写下来,你祖母要找人算算。”
“算什么?”徐湛问。
“自然是秋试。”
“您什么时候对旁门左道感兴趣了?”徐湛问。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怎么能算旁门左道?”
林知望说完,听他半晌不出动静,疑惑的抬起头,只见他阴着脸站在一旁。
“爹,我想跟您谈谈。”
徐湛极少这样叫他,又一脸兴师问罪的神色,倒让林知望有些不祥的预感。他从凉椅上起来,将书扔在一旁,坐在杌子上:“说吧,又闯了什么祸?”
“您要我的生辰八字,是要与许家订亲,对不对?”徐湛问。
谎言被揭穿,林知望怪异的打量他,许久才回答说:“前年就有约定了,我以为你心里有数。”
徐湛忽然想起前年过年时的情景,许阁老带着妻女大驾光临,也正是那天,父亲与他商议了订亲的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书六礼,到了哪一步?”徐湛问。
“明日去换庚帖,待你考试回来,差不多可以成亲。”林知望说。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与孩儿商量?”徐湛动了声色,被父亲冷冷一扫,气焰消下去半截,却仍忿忿不肯低头。
“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哪本书告诉你可以如此质问你爹?”林知望声音里压着火:“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好商量?”
父亲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杵在原地进退不得。
“没话说就读书去,你还有几天可以耽搁?”林知望站起身来。
“我不同意。”徐湛对上父亲的眼睛:“还不到纳吉,就有反悔的余地。不退掉这门亲,孩儿就不去考试。不参加科举,前程就算到头了,这届巡察使任期一满,仍个白衣书生,自然配不上阁老这样的岳家。”
“啪”的一声脆响,林知望摔碎了茶杯。徐湛是个很懂得克制的人,从未这样威胁顶撞过他,而他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摔东西发泄愤怒这样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跪下。”他说。
徐湛胸膛因愤怒一起一伏,不管不顾的矮身,忽然被父亲扯住胳膊拽起来,绕开一地瓷片扔去墙角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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