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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之谷。
嶙峋的巨石从四周向中间聚集，形成一道天然的隧道。万古不化冰雪堆积其上，将原本就不宽阔的通道层层封锁，只留一线。
冰层虽厚，却极为通透，隐约可以看到冰层下坚硬的花岗岩。一道道巨大的冰柱悬垂而下，让这条隧道险峻之余多了几分神秘。仿佛天地开辟之后，诸神长眠的墓碑。
沿着隧道走去，大约一公里，通道变得更窄，只容一个人通过。芙瑞雅明白SEVEN们为什么选择这座山谷封印巨龙了。这里真正当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极少数人，就可以守住这条唯一通道。再往前，左右各耸立着一只巨大的弧形冰柱，顶端交汇在一起，就像一对猛犸象牙。它们并非天然生成，而是不久前几位大妖用法术合力制造的。
这是白鲸之谷的第二道门，兽牙之门。SEVEN族人大部分留在了门外等候，只剩下一只小队，押送芙瑞雅向前。
绕过弧形大门，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雪原。
SEVEN们脸上露出畏惧之色，向雪原深处拜了几拜，赶紧退了出去。
雪原陷入死寂。除了雪落的声音，再无任何声响。甚至连风，都不敢光临这篇雪原。。
芙瑞雅很快明白，他们恐惧的原因。
这片雪原上，堆满了黑色的动物遗骸。
它们似乎瞬间被高温碳化，血肉无存，只剩下骨骼。从骨架形状上，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样子。巨型虎鲸、利齿凸出的鲨鱼、大角鹿……而北极熊、狼等动物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无法计数。诡异的是，多数动物都与他们本来的形态有所差异，如两颗头颅的海豚；三条尾骨的北极狐，长着树枝状长角的麋鹿。
这意味着，它们都是SEVEN。
白鲸之谷，竟成为了SEVEN一族的巨型墓地。
芙瑞雅惊愕地打量四周：“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叹了口气，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
蓝色的巨龙愤怒地嘶啸，挥动一对巨大的肉翼，从口中喷出烈焰。以长老为首的SEVEN们围在不远处，用各种武器抵挡，想将巨龙引入白鲸之谷。它们脸上的神色恐惧而敬畏，并不敢真正伤到巨龙。
然而，巨龙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怜悯，一次次挥起利爪，抓起靠近自己的SEVEN，撕裂、吞入腹中。
诡异的光芒在它巨大的腹中燃烧，伴随着SEVEN声嘶力竭的惨叫。片刻之后，大量骸骨随着火焰被吐出。
血肉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具具焦黑的骨架。
很快，整个冰原都布满了骸骨。
全息影像消失。
这炼狱一般的景象，让芙瑞雅不禁变色，很久都没有从震惊中恢复。
影像中的巨龙，她曾不止一次看到过。它是龙皇的肉身，曾与人类大天使战机作战，也曾在地宫中安眠。龙皇灵魂还在时，它只是强大的龙而已，并非毫无灵识的嗜血怪兽。
芙瑞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它在哪？”
路：“就在那座山后面。”
所谓“山”，是一具蓝鲸的尸体。也许是由于体型太过巨大，巨龙并没与将它整个吞入腹中，只扯下了部分头颅。极寒条件下，蓝鲸得以保留了完整的身体——除了头部巨大的血洞外。
在路的引导下，芙瑞雅从蓝鲸冻僵的身体内穿过，登上了头颅所在的较高处。这是在目前条件下，最不易被巨龙发现的办法。
而后，透过残损的血洞，她终于看见了巨龙。
它趴在冰面上，背对着芙瑞雅，似乎正在休憩。数丈长的身体覆盖着蓝鳞，一对巨大的肉翼拖在冰面上，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也许是吞食太多SEVEN，它的体型比芙瑞雅之前见时更大了，滚圆的腹部拖在雪地上，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想到它腹中塞满了SEVEN的血肉，芙瑞雅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脚下的冰块松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路立即发出了躲藏的警告。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巨龙并没有被惊醒，而是趴在雪地上继续酣睡。
路观察了片刻：“应该是一次进食了太多肉，它进入了冬眠状态。”
芙瑞雅：“那我们有没有可能，趁着它冬眠，抽取它体内的能量？”
路：“不可能。龙皇的能量是一种特殊的生物能，无法被夺取。它并非存在于血液或者肉体中，要想取得这种能源，只有一种办法，就是降服它，让它心甘情愿的交出来。”
芙瑞雅眉头微皱：“真的有人可以降服这样的生物吗？”
路：“是的，至少有一个人做到了，这个人就是龙皇。”
“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的超级生命，石星御其实并没有肉身。他需一种媒介，进入维度较低的空间。于是，他在降临地球前，先去某个星系俘获了巨龙，以某种我也无法解释的方式与之融合。”
芙瑞雅：“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说，巨龙并非他本体，而是他的共生体？”
“说共生并不准确，简单一点来说，你可以将巨龙想象成一台生物能的机体。石星御就是这台超级机体的主人。当他灵魂离开后，机体就失去了控制，迷失于杀戮与毁灭的本能中。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再度降服它，成为它的的新主人。”
芙瑞雅沉思了良久，根据与路同步的记忆，一点点厘清思路。终于，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小心翼翼地绕着巨龙走了一圈。
积雪及膝，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路：“我提醒你，你的体温正在降低。再走下去的话，很快会失去意识。”
芙瑞雅：“路，我是在寻找可以利用的资源。我想我找到了。”
她手指的方向，有几个非常低矮的雪丘，不注意看时，就像是雪原上积雪堆积而成的。但仔细打量之下就会发现，这些雪丘上，有大小不一的圆洞。
这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而更像是用于透气的“窗户”。有窗户，就意味着这里住过某种智慧生物，可能留下有用的资源。
芙瑞雅一步一挪地走到雪屋前，却失望地发现，这些雪屋极其矮小，只到人类的腰部，根本无法居住。而且“屋顶”和大部分冰墙都已被破坏。一开始，她以为这受巨龙屠戮波及所致，后来却发现没有烈焰焚烧的痕迹。她思索良久，推测出一种合理的可能性，这里最初应该是白鲸之谷原住民的巢穴。SEVEN高层决定用这里囚禁巨龙时，就将这几只SEVEN提前迁走了。也因此，巢穴里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物资。没有食物，没有武器，甚至没有容器，只有几张破旧的海豹皮，以及一些缠绕的线。
芙瑞雅叹了口气，在一间无顶的雪屋里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而后，她向路提了几个问题。一开始，她的问题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随着路的解答，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成型。
路眉头紧皱：“我不得不说你的计划很出色，但你忘记了一点。要实现这个计划，光搜集物资就需要十天左右。可你目前的状态是，没有食物，没有热源，没有像样的庇护所，你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对这个结论，芙瑞雅并未感到意外。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如果，如果第十天我还活着呢？”
“假设你还活着，而且完成了物资搜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会变得极度孱弱，连行走都困难，更不要说奔跑了。这个计划的最后一步，需要极高的体力。所以它成功的可能性，是0。”
芙瑞雅缓缓点头：“我明白了。路，我想让你帮我扫描一下附近的冰层，看有没有冰洞存在。这片雪原寸草不生，唯一食物来源，就是冰层下的鱼。既然有SEVEN生活过，那么雪屋附近很可能有开凿好的冰洞。长时间废弃后，洞口应该已结了一层冰，又被积雪填满，很难用肉眼发现。但通过热成像扫描，不难找到它们。接下来，只要拨开积雪和薄冰，就能找到水面。”
路：“你想捕鱼？”
芙瑞雅：“这是十天内，唯一可能获取热量的方法。刚才，我在雪屋内发现了韧性很高的线，可以做鱼线，再用鱼类SEVEN的骨刺做一只鱼钩，就可以垂钓。”
路：“鱼饵怎么办？”
芙瑞雅：“那只蓝鲸的身体基本保存完好，只要融化出一小部分，就可以用来做鱼饵。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不直接吃鲸肉。坦率的讲，我也想过。但蓝鲸尸体已经完全冻僵，没有金属工具，根本无法分割取走。而我也没有足够的热源，将它解冻后撕开。我可以用体温融化一小快肉当鱼饵，但这要付出大量热量做代价，不可能靠它获得十天的食物。何况，它已死去了几个月，直接食用鲸肉，我有生病的风险。而如你所说，当体能下降时，整个计划的成功率就将降到0。”
野外求生中最致命的错误，就是用了过于艰难的方式获取食物。消耗的能量远远大于收获，得不偿失。同时，食物与水的安全性也很重要。
路皱起眉头：“你说得不错。还有一点，我本以为你会考虑的。”
“这只蓝鲸不是一般的动物，它生前曾经是智慧生物。你现在说的，是要食用一只智慧生物的尸体。”
芙瑞雅淡淡苦笑：“我没有选择。”
路：“芙瑞雅，你要当心，你开始变得不像你了。”
芙瑞雅：“路，我少年时读过一本骑士小说。书中与恶龙斗争的勇士，最终长出了爪牙，变成新的恶龙。作者说，这是一个可悲的循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可我不这么想。对于真正的勇士而言，即便知道打败恶龙的代价是长出爪牙，他也不会犹豫。因为他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而至少证明了，恶龙是可以被打败的。哪怕他未来被新的勇士打败，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勇士可以死，可以堕落，但信念不会。”
路看着她，她的笑容映照在北极的阳光下，显得温柔而坚定。路沉默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其实我并无所谓，你是勇士还是恶龙，只要你选择了，我都会陪着你。”
边境线上，人类与SEVEN的战争正式打响。
Future重创了人类的战斗力。大天使机体无法使用外，绝大多数军舰、车辆也化为废铁，这使得北极之战变得极其艰难。无法再依赖于机械的机动化；无法再用导弹等强火力辅助攻击；没有任何信息化的支持——人类的战斗力几乎退化到冷兵器的水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倾举国之力，做了尽可能的战备。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搜集战马，并赶制了一批不依赖电力的老式火枪，让人类士兵得到了最基本的武装。
而今，人类的大部队们就在北极洋面的冰层上，推着沉重的旧事引线火炮，向着SEVEN发起冲锋。但这些枪械无论对于防御工事还是SEVEN的杀伤力都太小，子弹打在冰墙上，凿出一个个弹孔，却无法将之炸毁。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还落后的火枪，也不足以对SEVEN造成致命的杀伤。
让SEVEN们意外的是，这一批人类士兵竟然格外顽强，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浴血坚持，并未后退一步。一杆金黄色的大纛竖立在一座冰山山顶，足够让整个战场都看到。无论战事是顺利还是不顺利，大纛都矗立不动。
大纛之下，就是帝国的皇帝。他站在大纛下，一动不动，贯彻着自己的战前动员：你们不退，我就不退。
直到傍晚时分，鲜血染红了冰原。
兰斯洛特战衣浴血，脸色凝重，走到了大纛下。
“陛下，我们必须后撤，伤亡实在太大了。”
卓王孙语气不容商量：“不行。”
兰斯洛特：“在此往后十里，有一个山谷，我军可以在那里修整……”
“不行。”
兰斯洛特：“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全军覆灭。陛下，请下旨后撤，我负责断后，我保证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主力撤入山谷。”
卓王孙：“我怀疑的不是你的作战能力，而是你的判断。你应该知道，Future爆炸后，绝大部分工厂废弃，武器及粮草的生产无以为继。这只像从前工业时代穿越过来的军队，已经人类拿得出手的最强力量。他们携带了几乎全部的储备物资，怀揣着仅存的一点信心，踏上战场。如果这样都无法守住，接下来势必一溃千里。在这样的形式下，退入山谷不是保全主力，而是坐以待毙。”
兰斯洛特：“那依陛下所见，应该怎么办？”
卓王孙：“只能守。不仅要守，还要一寸寸往前推进。日落时候我要看见，我军战旗插在这个山坳上。”
他的手，指向战场北面的一处山坳。这意味着，要向前推进一公里。”
兰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气：“您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代价？”
“代价是数以万计的死亡。我很清楚，战线的每一寸推进，都是用尸骸鲜血换来的。这是种族存亡之战，也是人类唯一的机会。如果不付出巨大牺牲，只会示敌以弱，最终被战败灭种。那时候，连牺牲都无从谈起。从一开始，人类就没有退路。”
兰斯洛特沉默了片刻。
理智告诉他，皇帝的话是对的。但他语气中的冷漠，仍让人难以接受。
兰斯洛特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那么，我只有一个请求——请陛下真正记得，这些为了人类存续，牺牲在雪原上的人。他们不是‘以万计’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有名有姓的人。”
这一句话很沉重，然而卓王孙听完不为所动，反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这句话，你还是对文官们去说吧。我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因为我马上就会下山，加入他们的行列。”
兰斯洛特一怔：“您要亲自上阵？”
卓王孙：“我自己也在可以‘牺牲’之列。从我登基的第一天，这一条就写在诏书里。”
他拖过放在一旁的战袍，就要向山下走去。
“等等！”兰斯洛特挡在他面前，脸上有一丝怒容，“您不觉得，这样太草率了吗？”
皇帝亲临会极大鼓舞士气，也会造成巨大的风险。在原始状态的战争中，最高统帅未必比普通士兵能得到更有效的保护，反而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狮心王理查一世，就是在平叛途中被城堡上的一支弩箭射中，仅四十二岁而崩。敌军锁定他的原因很简单：狮心王头盔上象征王权的白色羽毛，独特到耀眼。
这枚小小的驽箭，改写了世界历史。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成吉思汗与蒙哥汗身上。
主帅意外身亡，大军瞬间分崩离析。
兰斯洛特不愿眼看人类帝国重蹈覆辙。毕竟，这已是背水一战，经不起任何波折。所以他坚定地挡在卓王孙面前，绝不退让。
卓王孙看着他，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温雅的少年，第一次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兰斯洛特盯着他，一字字问：“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卓王孙思索了片刻。他的思索，最终化为一个调侃的笑容。
“兰斯洛特，你太紧张了，放轻松点。如果真出了意外，就轮到你掌兵。到时候，战、和、进、退都由你做主。”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不等兰斯洛特回答，卓王孙越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战场：“不过我相信，绝不会有这一天。”
白鲸之谷。
路发现了一块SEVEN开凿的冰洞。洞口结冰并不厚，用几块较重的骸骨就重新打通。芙瑞雅并没有捕鱼，只标记了冰洞的位置。
太阳已过中天，她知道自己有一件更急迫的事要做。
——生火。
一天不进食只会让人虚弱，没有火的夜晚却能要人的命。
路提供了七八种夜外生火的办法，可惜在这块冰原上都行不通。没有木头、没有火石、没有金属工具。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透镜了。
芙瑞雅尝试了十余次，才将冰块打击成合适形状。另一个难题是，如何找到易于着火的火绒。
搜寻之后，芙瑞雅决定从鲸腹取一小块脂肪，抽出滑雪服中的一团羽绒，用鲸脂浸透。冰做的透镜放在阳光下，光点聚集到羽绒上。
然而，直到傍晚，火仍然没有生起来。
路安慰她：“你做得很好，只是气温实在太低了。”
芙瑞雅平静地将自制的透镜和火绒收好：“没关系，明天再试吧。”
路：“你不觉得失望吗？”
芙瑞雅笑了笑：“我早有准备，透镜取火的成功几率本来就不高，何况我还是新手。失败是很可能的，我能做的，就是明天继续尝试。那时，成功的几率就会更高一点。”
路叹了口气，他本来想说，根据估算，她很可能没有明天了。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芙瑞雅从雪地上站起身：“走，陪我去找一些能用的物资。今夜恐怕会很难熬。”
路陪着芙瑞雅在冰原上穿行。太阳落山前，她搜集到一些大型动物的骸骨，搭在半截冰屋上，蒙上海豹皮后，堆上积雪。起风前，她钻进了矮小的冰屋，像一只猫一样将自己蜷起来，再用雪封门。
这是她能做到的、保存热量的极致了。
然而入夜不久，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路担忧地看着她。这是她肺部伤口发炎的后果。发烧会进一步消耗她所剩无几的热量，最终导致体温降低，失去意识。
看着她颤抖的身体，路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竟然感到了一些难过。他难过自己只是光尘凝结的虚影，而不能真正的帮助她。
哪怕，给她一丝温暖。
路化出实体，在她身边躺下，轻声问：“你还好吗？”
芙瑞雅阖上双目，轻声说：“路，能再帮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
“化成我最想念的人，从身后抱住我。如果我够坚强，这个拥抱会鼓励我活下去。如果最终不能，我也可以对自己说，我死在爱人的怀里，而不是海狮冰冷的巢穴。”
路沉默了片刻：“这个人是谁？”
芙瑞雅笑了笑：“我并不知道。你不是能看透我的心吗？自己找出答案吧。”
说完这句话，她陷入了昏迷中。
路迟疑了片刻，终于伸出双臂抱紧了她。
随着光影闪烁，他的形态急剧变化，最终定格成一个熟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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