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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新春, 似乎比去岁要冷一些。
玉夏自外间入内,推开门时,便觉冷风呼啸着往屋里灌,反手将门合上,战栗到暖炉前去,暖了半刻钟功夫,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怎么回事?”她问一侧煮茶的玉秋, 道:“居然冷成这样。”
“今年的秋天原就来得早, 冬日里冷些也不奇怪, ”玉秋听着室外风声, 说了一句, 忽然顿住,凑头往内室一瞥, 做个噤声姿势:“居士在忙呢。”
“想说便说吧, ”钟意停了笔, 将面前书信合上, 笑道:“我的事情都做完了。”
“居士, ”玉夏沏茶过去,双手递上,瞥一眼案上书牍, 道:“是罗别驾写的信吗?”
“是, 元崇这两年在地方上, 很是做出了些成绩, ”钟意笑道:“他能吃苦, 人也踏实,等过了年,想必便能被调回中枢了。”
“那倒也是好事,居士也能多个人说话,”玉秋思及往事,莞尔道:“昔年罗别驾往观中拜见居士,离别之际,居士便说他有宰相之才,那时我们听了,还觉荒唐,谁知只是两年光景,便要刮目相看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钟意含笑道:“时日一久,华光自现。”
不知不觉间,便是两年过去,钟意也十八岁了。
庶人睿被皇帝废黜,困居长安,然而他毕竟是皇帝的嫡长子,李政名义上的胞兄,皇帝气劲儿过了之后,便在去年新春之际寻个由头加恩,赐顺安郡王衔,也算是给这个儿子最后的体面。
至于皇后,自从儿子被废之后,她便病倒了,这两年间,李政在前朝愈发春风得意,皇帝也逐渐将权柄移交,一副全然信任、父子相得的姿态,她心中未必是不恨的,缠绵病榻良久,连去岁的新春宫宴都没有出席。
顺安郡王得封之后,也曾往清宁宫拜见皇后,然而母子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最终却不欢而散。
前几日益阳长公主进宫去探望太后,回到青檀观时悄悄同钟意讲,说皇后近来似乎不太好了,尚宫局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丧仪。
钟意听闻这消息,心中百味俱全,有释然,有痛快,还掺杂有一丝极复杂的怜悯。
踌躇半晌,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前世皇帝易储,皇后大受打击,无力改变那局面,却以她为切入点报复李政,胁迫文媪杀人,钟意含恨而死,后来又见李政与一双儿女如何哀恸,心中怨恨可想而知。
然而在她死后,李政已经报复回去,皇后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到了今生,钟意再见到她,心中恨意便淡了许多,听闻她将死,心中或多或少也有些怅然。
人原本就是很脆弱的。
……
这日傍晚,天空忽然开始飘雪,等到了晚间,雪势渐大。
益阳长公主不知从哪儿淘换来几个地瓜,搁进火炉里慢慢烧,熏得整个屋子里一股甜香气,钟意不算贪嘴,嗅到这味道都觉得有些馋。
“没事,”益阳长公主笑道:“我烧了好几个,底下炉子里也有不少,都有的吃。”
一众侍女笑嘻嘻的道谢,钟意则去暖炕上坐了,问:“哪儿来的?”
“沾了怀安居士的光,”益阳长公主眉头微挑,笑吟吟道:“山下农户送来的,倒也便宜了我们。”
二人说话间,便听外间有人来报:“太子殿下到了。”
“这么大的雪,他怎么来了?”钟意心中诧异,又有些心疼:“天寒地冻的,也不嫌冷。”说完,又披了大氅,准备起身去迎。
“你快坐下吧,”益阳长公主含笑劝说,语气揶揄:“他皮糙肉厚的,这点风雪没事,你要是着了凉,那他才要心疼呢。”
钟意面颊微热,还未回话,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旋即被人掩上,李政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肩头积了一层雪花,见她在望,微微一笑。
钟意为他拂去身上雪花,又叫人去沏茶来,口中嗔道:“你倒不嫌冷,顶着风赶过来。”
李政喝了口热茶暖身,这才挽住她手,一道落座:“明日便是年关,我需得在宫中陪伴父皇宗亲,怕不能来陪你,早一日过来看看。”
他毕竟是太子,肩头担负起的责任远比秦王要重,再如同从前那般从年夜宫宴上跑掉,便有些不合时宜了,钟意能够体谅,失笑道:“那也不必冒雪赶来啊,等到了明日,下山的路可不好走。”
“不好走便不好走吧,”李政低笑道:“谁叫我想你?”
“哎呦,了不得,”益阳长公主站起身,叫侍女侍奉着穿了大氅,道:“我牙酸,先回去歇着了,你们慢慢说吧。”
钟意有些羞赧,低头咳了一声,李政脸皮厚的跟城墙似的,一点不觉丢脸,还觍着脸道:“姑姑早些歇着吧,我还有些悄悄话要同阿意讲,你要是在这儿,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益阳长公主啐他一下,转身走了,钟意颇觉丢脸,伸手到他腰间,重重拧了一下。
侍女们识趣的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灯火摇曳,暖光醺然,气氛便有些旖旎了。
“阿意,”李政对着心上人,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的痛呼出声:“好疼!”
“疼就对了,”钟意没好气道:“叫你嘴上成天没个把门的。”说完,又要将手收回,却被李政中途按住了。
他拉着她手,往自己腰间摩挲,还装可怜道:“阿意,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前番往凉州去公干,回京之后,觉得自己精神都没以前好了。”
“没看出来,”钟意目光上下打量他,道:“我觉得还挺好的呀。”
李政盯着她,委屈道:“就是瘦了!”
“好好好,瘦了瘦了,”钟意被他看的头大,信口哄道:“政郎操持政事辛苦,怪可怜的。”
李政是属猴儿的,给个杆儿就顺着往上爬,听她这样讲,忙不迭低下头,道:“那还不快亲亲我!”
钟意被他逗笑了,心绪却也软了,攀住他脖颈,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又不想惯他这些娇贵毛病,便在他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李政才不在乎这点小事,抱住钟意腰身,顺势将她带到暖炕上,彼此相依,加深了这个吻。
外间风声不停,呼啸入耳,然而只是一墙之隔,却是高床软枕,灯火暖热,李政也没起身,就着这姿势环住怀中人,嘟囔道:“阿意。”
钟意懒洋洋的偎在他怀里,道:“怎么了?”
李政低声道:“等过了年,我就二十三岁了。”
“唔,”钟意道:“我会算数。”
李政被她不轻不重的堵了一下,伤心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皇兄又添了一个孩子,是侍妾生的,他也真是心大,都这种境地了,还有心情跟人生孩子。”
“是啊,”钟意忍笑道:“顺安郡王的确很心大。”
李政念叨道:“不过他长得不如我俊,那侍妾更是远不如阿意,那孩子洗三,我还去看了眼,生的跟小红猴子似的,一点也不好看。”
钟意忍俊不禁:“新生的孩子都不好看,景宣出生时,你也曾笑话她丑,后来景康出生,景宣也嫌弃弟弟丑,长大了就好了。”
李政作好奇状,道:“是吗?”
“唔,”钟意点头道:“不骗你。”
李政装模作样的感慨道:“真想亲眼看看啊。”
钟意听他七拐八拐,就是不曾明说,心中好笑,倒没有戳破,只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李政还沉浸在自己的“成婚,生娃娃,成为人生赢家”的道路中,闻言疑惑道:“什么味道?”
“益阳长公主烤了地瓜,这会儿也该熟了,炉边有钩叉和盘子,”钟意忍笑推他,道:“我怕烫,你去拿。”
对于这等表现自我的机会,李政是不会放过的,翻身坐起,麻利的过去,还不忘再次表扬自己:“怎么,身边有个人在,也能帮你做很多事情吧?”
“是啊是啊,”钟意坐起身,半倚在软枕上,见他在灯光下柔和了的面庞,心中温热,笑意柔婉:“我们政郎最厉害了。”
地瓜原本就是要趁热吃的,李政替她剥了皮,搁进了盘子:“要蘸糖吗?”
“不要,”钟意伸手接过,笑道:“原汁原味就很好吃。”
李政来时已经用过晚膳,倒不觉得饿,只守在一侧,含笑望着她。
钟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道:“我吃的太急,地瓜沾到脸上了?”
“没有,”李政目光柔和,轻轻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幸福。”
钟意心里像是有块糖在化开,甜丝丝的,顿了顿,又轻声道:“我也觉得很好。”
“唔,”李政想了想,又一指空荡荡的地上,别有深意的补充道:“要是有几个小崽子叽叽喳喳的闹腾,那就更好了。”
钟意瞥他一眼,微笑道:“山下农户有自己孵小鸡的,改日我替你要几只,你带回宫去养。”
李政:“……”
这夜雪下得不小,积到人小腿高,第二日清早,李政却得早早起身,赶回宫去。
“路上慢些,”钟意送他出了山门,叮嘱道:“仔细安全。”
“又不是小孩子,还能摔了不成,”李政见她面颊被风吹得泛红,有些心疼,道:“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别叫我担心了。”
……
今日便是年关,天公作美,风雪停歇,太阳也出来了。
青檀观中人面有喜气,操持年事,连益阳长公主都亲自提笔,写了对联,叫侍女贴在门上。
汤圆也两岁了,如同他这名字一样,生的圆滚滚,白糯糯,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钟意惯来宠爱这个小弟弟,午后得了空,便在窗前坐了,准备为他做一顶小帽子戴。
“居士快别忙了,”新春新景,观中人兴致颇高,玉夏进门唤她,兴冲冲道:“我们一起堆雪人去!”
钟意嗔怪道:“你也不嫌手冷。”
“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玉夏笑道:“太阳出来了,又是午后,似乎没有昨日那么冷了。”
“快呀快呀,”玉秋也鼓动道:“连长公主殿下都在外边玩呢。”
钟意被她们说动了,将手中毛线搁下,往室外去一道玩闹起来,又有侍从帮忙,等到午夜时分,青檀观外便立了两个胖嘟嘟的雪人,颇为可爱。
这夜的年夜饭,钟意是同益阳长公主与几个相熟侍女一道用的,虽不似昔年在家中那般热闹,倒也别有一般意趣。
二人吃了饺子,便在灯下说话,等过了守夜的时辰,方才道辞,各自回房歇息。
钟意今日同她们嬉闹一日,也有些累了,吩咐人备水,泡过澡后,便准备歇息,人刚躺下没多久,便听玉夏在外低声道:“居士,居士?您睡下了吗?”
“没有,”钟意心头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旋即坐起身道:“怎么了?”
玉夏语气含笑,道:“太子殿下来了。”
“他怎么来了?可都过了午夜了。”
钟意心中讶异,更有些说不出的暖热,翻身下榻,亲自掌灯到了门口,果然见李政身披大氅,立于门前,笑吟吟唤她:“阿意。”
钟意被他笑容晃了下眼,顿了一瞬,方才回过神来,拉他进屋坐下,道:“你逃了今晚的宫宴?”
“没有,我等宫宴散了,才动身的,”李政少见的有些赧然,去火炉边烤了烤手,回身笑道:“虽然知道你身边有人作伴,姑姑她们也会陪你,但还是想来看看。”
钟意微怔,低声道:“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总是这样胡来。”
李政暖了过来,解下大氅,挂在一边,向她笑道:“可我想见你嘛。”
他进了内室这么久,嘴唇仍旧带着些受冷后的青紫,钟意的心忽然就软了,也热了,像是一块坚冰被放在火炉上,持之以恒的温暖使然,即便再坚硬冷寒,也会有化开的时候。
“我的傻政郎啊。”她少见的主动了一回,环住了他腰身。
李政见状,却下意识想躲,提醒道:“阿意,我身上冷。”
钟意“噗嗤”一声笑了,她没有松手,反倒环得更紧,也叫自己离他更近。
“没关系,”她轻轻道:“我知道你的心是热的。”
李政听得微顿,随即莞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的抱住了他。
灯影摇曳,无人言语,连室外的风,窗外的雪,似乎也都齐齐温柔了起来。
钟意侧耳到他胸膛,听他此刻的心跳声,忽然垂了眼帘,低声道:“政郎。”
李政温声应道:“怎么了?”
灯光之下,钟意的唇似乎也盈上了一层橘红色光泽,唇瓣动了几下,声音低不可闻:“你今晚……留下吧。”
“我原本也没打算走,”李政没有深思,不假思索道:“现下宫门都落锁了,不留在这儿,我哪有地方去?”
钟意却不好再说下去,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说的也是。”
说完,又推开他,自去案边斟茶。
李政脑筋灵活,原先还不觉有什么,将那话在脑子里转了几转,霍然明白过来,肠子险些悔青了,赶忙揽住她腰身,亡羊补牢道:“阿意。”
钟意拨开他手:“怎么了?”
李政又一次凑过去,一脸乖巧道:“你不要赶我走。”
“谁赶你走了?”钟意又一次拨开他,道:“你在这儿都住惯了,想必此刻,房间也收拾出来了。”
“我才不去!”李政锲而不舍的缠上去,神情温柔,隐含期许,黏糊糊道:“我想留在我们阿意这儿。”
钟意瞥他一眼,正待开口,他却不想再听拒绝的话,低头含住她唇,舌尖侵入,重重吻了上去,待到这个满是旖旎与绮思的吻结束,方才气喘吁吁道:“阿意,阿意!我这么乖,你忍心赶我走吗?”
钟意眼睫低垂,轻颤一下,扶着他的肩,却没说话。
李政有些急了,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微微用力,轻摇一下,似催促,似哀求,在她耳边道:“阿意。”
钟意低声道:“你洗澡了吗?”
李政反应迅速,立马道:“这就去洗。”
“这么晚了,侍从们都睡了,”钟意道:“谁去给你烧水?”
李政急忙道:“我自己去!”
钟意不语,李政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急躁不安,催促的摇了摇她。
钟意剜他一眼,嗔道:“那还不去!”
“嗳,我这就去!”李政低头在她面上重重亲了一记,慌忙往外跑,跑到一半,又飞快回来,嘱咐道:“你不许睡。”
钟意半倚在塌上,以袖掩面,低声道:“唔。”
李政又道:“也不许趁我走了,把门关上。”
钟意抬腿踢他一脚,气道:“你到底去不去?”
李政也不介意,捉住她脚踝,低头在她光洁的脚背上亲了亲,欣喜道:“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又欢天喜地的跑开了。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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