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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军队围城到第八天的时候，雁门下了一场淅沥沥的秋雨，空气里都是清爽微凉的水气。连续几天围城造成的恐慌和烦躁好像都被这秋雨熨平了一些，似乎一点兵临城下的感觉都没有。
我坐在廊庑下的藤椅上，捧了杯清茶赏雨，忽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我坐起身来有点紧张地看过去，就见柳玉璋叹了个头进来。我松了口气，随即又斥道：“大少爷，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说了不让你……”
我的话忽然哽在了喉咙里，因为柳玉璋贼头贼脑地钻进来之后又向身后招了招手，随即门缝处又闪进一个身影，竟然是咄必。
柳玉璋跑过来邀功似的说：“没想到吧！我早上溜出去找王小姐，回来的路上看见的他，我就跑过去说我知道他在找谁。你猜他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便让我在前面带路！哗，木子，你这个公子很神气呢……”
秋雨洗过瓦檐汇成水珠滴答落下，混着柳玉璋喋喋不休的聒噪。柳玉璋的话我听了好似没听见，脑子就卡在‘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这一句话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咄必，他也遥遥的看着我。
“木子？木子？”柳玉璋促狭地推了推我，“欢喜的傻了？说话啊。”
“说？”我木然的回过神来瞧了柳玉璋一眼，勃然怒斥道：“谁让你把他带来的！不想活了你！”
柳玉璋吓了一哆嗦，有点委屈地瞄了瞄门口的咄必，转瞬又笑了起来：“木子你别这样嘛。人家公子专程来找你的，你这样的多失礼。”说完又对咄必拱了拱手，“木子是不是一向这样的臭脾气？”
咄必缓缓地一笑，点头说：“是，她一向如此。”
“我就说嘛。”柳玉璋得意的晃晃脑袋，“他这脾气要真是个女孩子，恐怕公子你反倒不喜欢了……”
“是女孩子我更喜欢。”咄必意味深长地笑着从门廊下走了出来，穿过细密的雨帘站在了廊庑下。
柳玉璋一击掌，张嘴还要再说什么，被我一眼瞪了回去。我转过头看着咄必，整了整思心绪，负起手淡淡地笑了一下，“柳大少爷，我与你说过这位公子与一位姑娘情深意长，奈何苦命鸳鸯不得长相厮守，你忘了？何必还给人家找麻烦。”
“柳大少爷知道那姑娘丢下我负气出走的事吗？我寻了近三年才找到她，她却不肯给我述情的机会。另外，谁说不能长相厮守的？”
“柳大少爷最腻烦那种用情不专满口谎言的感情骗子，这样的事就算有人好意思拿出来讲，大少爷怕是也不耐的听呢。”
“柳大少爷……”
“你们等会儿！”柳玉璋茫然地插话进来，瞧瞧我又瞧瞧他，“你们俩这是说什么呢？”
我别过头去懒得答话。柳玉璋径自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公子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木子是女孩子，后来发现了他是男儿觉得难以接受，所以气走了木子？现在后悔了，来找他！”
我和咄必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却哈哈地笑了两声，把我们往厅里一推，“无妨无妨，话说开了就好了。公子既然来了也就表明了态度，木子你原也是有错的，别太难为人家了。你们聊你们聊。”说完他一脸笑容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叹道：“相传有女木兰扮做男儿替父从军，如今又有男儿扮作女子红袖添灯。情深意切几番纠葛，千里述情真是感人至深。佳话！当真是一段佳话啊！”
我看着柳玉璋的背影无力地扶额叹了口气，随意地指了指，“坐吧。”
“这位柳大少爷……”咄必顿了顿，艰难地说：“很妙。”
我忍不住想笑，那笑意刚至嘴边便生生憋了回去，冷下脸来说：“青天白日的跑进被自己围困的城池来，很好玩是不是？你就不怕让人撞见？你这么跟着柳玉璋回来就不怕给我们惹什么麻烦？咄必，你这是又打的什么主意？”
“带你回去。”
“回去？”我哼了一声，“什么叫回去？”
“人和心。”他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字地说：“我这里，对你来说叫做——回去。”
“你够自信，可惜回不去。”我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也许糊涂着快乐下去也未尝不可，但是清醒了，痛过了，又怎么可能再去装糊涂。你小瞧了我，但我可不想瞧不起我自己。”
“我何曾小瞧过你。”他走到我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凝望了我良久。“李潇，那天下午在城外我听见了城墙上你的声音，几乎不敢相信。我远远的看着你，看着你跟那位柳少爷说话。你变了些模样，个子似乎又高了一点，穿着男装束着头发扮得像模像样，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咄必轻轻地拢起我的双手，贴在他自己的脸颊上，“两年八个月。我晓得你恨我恨的难熬，可是我恨我自己，我思念你亦是度日如年。我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乱世里你一个女孩如何活下去。我梦见你回来了，醒来却恨只是一场梦；我梦见你孤身一人躺在荒野，醒来又庆幸只是一场梦。好在，这回不是梦了，对吧？”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就好像我随时都会消失一般。那晶亮的眸子里如春风破了寒冰，潺潺融出清透的笑意，又凝成泪水滴落下来。他将脸埋在了我的手中，一点潮湿在我的手心上缓缓洇开。“不是梦了吧？”他低声的问我，颤抖着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发酸。
我吸了吸鼻子，狠下心来抽回双手，冷硬着声音道：“现在是不是梦又如何？殿下，前尘往事才像场梦，你还没醒吗？我可是醒了的。”
“至少你该给我个机会说清楚。”
我睨着他，“城墙上说的还不够清楚？你还要说什么？”
“订婚一事我事先确实知情，对不起，这件事上我确实骗了你，但是……”
我呵呵一笑，“殿下你很坦诚，好过到现在了还在骗我。可是，你骗了就是骗了，哪有什么但是。”我瞥了他一眼又赶忙别过头去，“别跟我说你有什么样的初衷，我无处求证，你红口白牙的说什么是什么，我不信。”
咄必没有理会我的讽刺，仍把话说了下去，“那时我刚知道咄吉矫旨篡位，又是婚事当前，我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再受他的摆布。那天你找了云昭来劝我，她出了这个主意我便应了。但在咄吉面前，当你亲口答应了与我的婚事时，我才发现我心里竟是那么高兴……”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不要信！不要心软！一个字都不要信他的。
“你是什么时候走进了我的心里，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我发觉我对于与你订婚感到欣喜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可能会爱上你。你高兴，你生气，你对我温柔或者发脾气，你窘迫或者狡黠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牵动我全部的心思。正是因为此我才越发的不敢讲订婚一事的内情告诉你，那天生辰宴上你问过我是否知情，所以我知道你很在意。我是瞒了你，但我可以发誓我从没有想过什么废黜你之事。”
说完他看着我，见我没有看他亦没有说话，便叹了口气，继续道：“至于那天沁园之事……，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你，云昭更没有想到。那天在咄吉面前她已经失态，我担心她钻了牛角尖会对你不利，就约她再去了一次沁园。原也是想与她说清楚纠葛，该放下的终归要放下。”
“抱在一起说会说的比较清楚？”我讪笑着说，说完觉得心里发堵，便推开他走了出去。外面的雨丝更密了，我伸手接了房檐下滴落的雨点，轻轻的拍在自己的脸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云昭，我也有歉意……”他跟着我走了出来，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说：“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拥抱。”
我沉默了片刻，扬唇笑道：“编的不错，丝丝入扣，细节一点不错。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缜密了。”
咄必神色微震，眸子也像这铅沉的天空般一点点的黯淡下去，片刻后他问我：“你可曾爱过我？”
我攥了攥拳头，抑着心底的疼痛点头说：“爱过。”
“爱过……”他微不可见地颌首，苦涩地笑道：“你我三年日夜的相伴，因着咄吉一番挑拨便悉数推翻了。你如此笃信我的阴险，原来，你真心爱过的男人竟是如此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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