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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铅灰色淡淡沉闷的光透进了窗子。我站起身来,将凝血琥珀贴身挂在了胸前,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上。
“走吧。”我推了推小茶。
“小姐,你换了绿杏的易容走,只要出了晋阳宫就好。殿下的心你总该是明白了的,别在执拗了。”
“我明白。你告诉他,我明白。我会等着他,这一世等不到他,下一世也会相思。小茶,仇原是不错的人,如果能嫁便嫁了吧。”我拉着小茶往屋外走,回头对她一笑,“别再错过了。”
打开门,便看见世民正抄手倚在院门边的墙上,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一样。
“什么都话都不要再说了。出晋阳宫,记得我的话,马上离开。”我低声对小茶嘱咐道。小茶紧咬着嘴唇,神色怆然地看了看我。
院门打开,世民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看着裴寂带着小茶往宫门走去。小茶走的很慢,频频地回头看我。
“你若是敢伤了小茶……”
“如何?”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面色苍白一脸的疲惫。我弯唇一笑,轻声说:“没什么,我也不活了就是。”
“你知道我在意你,你就用这样的方式刺伤我,很痛快是不是?”
“我什么都没了,只有我自己。”我仰起头,伸出双手来,“好像下雪了。真是不错,合我的心境。”
说话间雪片就渐渐密了起来,世民也仰首看着铅灰色的天空,却与我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首诗是怎么写的来着?”我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里,看它慢慢的融化,“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我笑了笑,“还差那么一点,还差那么一点。命还在呢。”
我转过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干净。”话落,就觉得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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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是在御风飞行,说不出的舒服。
我是不是死了?这下好了,欠的命也还了。
脚下是风,是云,是一片皑皑茫茫不见尽头的白雪,耳边若有若无的梵音袅袅。
“你要去哪?”一个声音问我。
“我去找我的爱人。”我回答他。
“你知道他在哪?”
“不管他在哪。”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忽然就觉得身体一沉,疾速的往下坠去,堕进一片黑暗里。
“醒了?”
“回二少奶奶的话,还没有,只是刚才动了一下。要不要去请大夫过来?”
片刻的沉默,浅浅的一声叹息道:“去吧。”
二少奶奶?什么二少奶奶?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怎奈眼皮仿佛是千斤重,努力了半天才勉强睁开丝缝隙。影影绰绰地就看见我床边坐了个女子,盘着发髻,一身藕色的襦裙。
“姐姐醒过来了?”她凑近来看了看我,嫩粉色的嘴唇弯成温和好看的弧度。
我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声音。
“莫急,已经去请大夫了。醒过来便好了。”
说着就听见有人报说大夫到了,然后是一方丝绢盖在了我的手腕上,大夫的手指在我腕子上按了一会儿,又捻了银针刺了几个穴位,这才收了手长抒一口气,语调轻快地说:“好了。只要情绪再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吃着药慢慢就调理好了。”
好了?我撇撇嘴,觉得浓浓的疲倦之意难当,阖上眼便又沉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清明了很多,眼睛也睁得开了,看摆设,我仍是在晋阳宫的那间房里。床边趴了个面生的丫鬟,正在打盹。
我掀了被子下了床,觉得腿脚都是软的,走了两步便撞在了床围上。小丫鬟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床上,顿时惊的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见我,松了口气,走过来扶住了我道:“奴婢该死,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不碍事。给我倒杯水来吧。”
她把我扶到床上坐好,又撩了被子给我裹上,“姑娘躺了这么多天了,坐坐也是好的,只是别受了凉。”我笑了笑,看这丫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还挺婆妈。
“你叫什么?”我接过她端来的热水抿了一口,抬眼问道。她屈膝行了个礼,“奴婢叫晚云。”这名字也挺老气横秋的。“奴婢原先是外院洒扫的宫女,青桃和绿杏姐姐调走了后这边人手不够,姑娘又病了,这才调了我过来。奴婢也不是太懂规矩,要是做的哪不好,姑娘教训就是。”
“话太多。”我忍着笑说。
“啊?”
“我说,你的话太多了。我不过问了你句名字,你就说了这么多。”
“奴婢知错了。”晚云低了头,不见惊慌,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奴婢想着姑娘昏睡这么多天,会想知道的呢。”
我饶有兴致的瞧了瞧她:“说的也是。不过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有什么用?”
她抬头看我,圆圆的眼睛一转,抿嘴笑道:“姑娘躺了七天了。大夫说是惊急过度,又受了寒,再加上姑娘本有旧伤,所以这次病的很是凶险。昏睡的时间越久怕是越不好,好在昨日醒了。哦,李大人家二少奶奶这几天来探望过姑娘几次。”
长孙氏?怎么会是她来了。
“二少爷没来过?”
“头两天是在这的,后来走了,然后就是二少奶奶过来了。”
“哦……”我点点头,又闭眼在床围上靠了一下,说了这点话就觉得累的不行。晚云过来扶着我躺下,“姑娘还是躺着吧,养好身子要紧。奴婢去给姑娘端点吃的过来。二少奶奶这两天还会过来看姑娘的。”
世民现在看来是放心了,也不担心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再有别的想法,直接让长孙氏照顾起我来了。那天我床边坐的女子应该就是长孙氏了,只是没看真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又与我何干。
不一会儿晚云便端了温热的粥来,喂我吃了小半碗。再安顿我躺好,轻手轻脚的出去了。我闭眼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口。凝血琥珀贴着皮肤,像是会微微发热似的。耳边又像梦幻般地回荡起梦中梵音,心便静了下来。
“这便是我,此生不渝,越世亦要相随。”仿佛是咄必在对我说话,暖暖的属于他的气息绕在鼻端,似乎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的笑。
可我知道这屋子是空的。
过了两天,我精神好了许多,也见到了长孙氏。她披着件不太起眼的棉氅,戴着风帽,进屋的时候先掸落了身上的雪沫子才把棉氅解下来递给下人。长孙氏长的很清秀,柳眉杏眼的倒是挺温和的样子,乌亮的头发盘了个简单式样的发髻,也没什么珠翠装饰。见了我就柔柔一笑,“姐姐看上去精神不错。”
我琢磨了一下,微微欠起点身子笑道:“让二少奶奶费心了。”
她眨眨眼,“姐姐叫我二少奶奶?”
我也楞了,旋即笑道:“那应该叫什么呢?”
她侧头想了一下,又摇摇头,“妹妹长孙氏,名无疾,小字观音婢。听相公说姐姐比我大上两岁,所以,姐姐喊我什么都好,就是二少奶奶太生分了。”
生分?我确实跟你不熟啊。
我暗笑,嘴上却道:“二少奶奶要是不介意,我便唤您无疾好了。”
“好。”她笑着点点头,伸手过来给我掖了掖被角,“相公去西河郡平乱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姐姐莫担心,相公回来的话肯定会来晋阳宫看你的。”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无疾,我不知道你相公对你是怎么说的,不过,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孙依然保持着笑容,却没有抬眼看我,手里不停地给我整好了被子,又让人去加了些炭火后才道:“姐姐不用担心,相公在意的人我便会好好护着的,更何况姐姐与相公青梅竹马的情份。”
她一径地忙碌,吩咐着摆了炭盆,又着人去给我端几盆水仙来去去屋里的药气,我有点无奈地瞧了她一会儿,“无疾,我也是有相公的人。”
她动作一滞,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原地楞了一会儿后回头看着我,“那怎么……”
“在我心里,唯他一人。”
见她神色犹疑,我又道:“你在意着你相公就好。”
我记得那天半梦半醒之间,有婢女问她是否要请大夫时她短暂的沉默和轻叹。虽然长孙氏看上去无甚城府,像是心善的姑娘,但人心永远是最难琢磨。
有些事还是早早的说清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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