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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愤然离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找过我,而我没有觉得愧疚。
晚云看我的时候总是满眼的话,仿佛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我。可是我不想说,没有兴致或者没有必要,甚至连一瞬的出神或者一丝的叹息也没有。似乎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做了一件让我不太愉快的事,而已。
李世民,青梅竹马的曾经,倾心相爱相助的曾经,催心捣肺的曾经,终于在慢慢的消磨中走到了我心中那个叫做漠然的角落。
这非我所愿,却也无可奈何。纵然再想平静理智,或者试图去挽留住那怕一丝的温情,可心却不答应。就好像我再想要如何去淡漠,如何去忽视和忘记咄必,心亦是不答应。
在理智与情感的交锋中,理智输了。理智可能也从未赢过。我有时会暗暗地笑话自己,但顺从心的归属却始终是一件令我舒服的事情。
不管未来,不管结果。在一个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角落,无所顾忌全心全意地爱。
刘武周下一步要做什么,很快便见了分晓。他在马邑休息整合了一段时间之后,挥兵南下。马邑往南郡县繁多,但他的目标无外乎两个,一个是扫除李渊,一个是直指大兴城。
不管他的目标是哪一个,李渊郡守的太原都是躲不过的,因为太原就在马邑通往大兴城的必经之路上。李渊很快点齐了兵马,带着李世民剑指北方,迎着刘武周顶了上去。
我困坐晋阳宫中消息自然是十分的闭塞,但幸好有晚云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探听消息,并且把支离破碎的消息拼凑整合正是晚云的强项之一,再加上一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原本三两句话便可以说完的形势,被她讲得精彩纷呈。这中间自然被注入了大量的水分,但我也听得饶有兴致,就像一个在书馆里听书的孩子,支着下颌,笑意点点。
晚云虽然对战报连续播讲乐此不疲,但也好奇我为什么会对这看上去十分遥远的战役这般有兴趣。她会问我是不是以此来消遣解闷,我笑而不语,因为我没办法告诉她,在我听她那些故事的时候,我的目光早已翻过了晋阳宫高高的宫墙,掠过北方的那片战场,牢牢地锁在了刘武周的身后。
我知道,那里站着咄必。
这场仗远没有打甄翟儿那样爽利,而刘武周越来越多地表现出了让人猜不透的目的。似乎太原和大兴城都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李家拖在北方的战场上。一场仗稀烂糊软地打不完,截不断,又撤不回,刘武周耍着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的流氓战术,生生把这场仗从盛夏打到隆冬。
与其说是一场仗,倒更像是一场恼人的骚扰。直到李家耗得兵马疲惫,刘武周才鸣金收兵退守回了马邑,小半年,竟是无失无得。让李家说不出的郁闷。
正月十六的时候,长孙氏来了,带了几样喜兴的首饰和颜色亮丽的衣裙给我。“穿亮色的衣裙会让人心情好一些,姐姐平日里太素淡了。”
我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些首饰,笑道:“亮色的衣裙就能让人心情好,这倒是简单了。”
长孙掩嘴笑了笑,摆摆手道:“我也不爱这么鲜亮的色彩,只是听智云说起过。”
“李智云?”我用手指叩了叩下颌,“是万姨娘的那个儿子?”
长孙有点诧异,旋即又回过神来,有点讪讪地笑了一下,“我忘了姐姐原来在荥阳生活过的,不过那时候智云应该还小吧。”
“嗯,我只听说过万姨娘生了这个儿子,却没有见过。”
“我见得也不多。不过过一阵就该来晋阳了,相公这次去河东郡就是接他去的。”
我暗想着觉得奇怪,建成也在河东郡,怎么还用世民专程去接一趟。想了一会儿后,我瞄着长孙氏,问道:“窦夫人过世了,你家里谁在主持中馈?万姨娘吗?”
长孙点头,“万姨娘做事细致,人又沉稳,加上智云也争气,老爷这几年很看重她的。”
我干笑了两声,默默地喝着手里的热茶。
我已经想不起来李智云究竟是怎样的结果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关于万姨娘的记忆,那时我还很小,站在荥阳太守府的荷塘边上,远远地看着万姨娘领着一个丫鬟走过去,当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我记得我看着那隆起的肚子,看着万姨娘一脸的恬淡温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我想必还记得李智云的结局,我的叹息,大约就是李智云的结局。
一个资质不错的庶子,一个主持中馈的受宠姨娘,对于世民这样心怀帝业的人来说不啻与巨大的威胁,一旦万氏被扶正,他的竞争对手便又多了一个,而且对方有亲生母亲的撑腰。
那是李世民,一代英主,却也是一个能对着自己同胞手足拉开弓箭的人……,李智云怕是来不了晋阳了。
我又看了看长孙氏,爱他、有用、进退得宜又略显单纯的姑娘,让人挑不出错来,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安稳地呆在世民的身边,让他放心。
刚出了正月,刘武周那边就像掐算好了似的又往南杀了过来,这次不比上次那般拖泥带水,而是一副兵强马壮的架势,在李渊还未及反应时便杀到了楼烦。李渊无奈,拖着还没休整利索的隋军迎战去了。
李渊不比李世民,或许他在治郡方面很有才能,或许他在官场之中十分吃的开,但在军事方面似乎是乏善可陈。出兵,然后迅速地败下阵来。
领兵御敌失利,损失了虎贲郎王智辨,丢掉了楼烦郡,北部边境继雁门之围和刘武周的献郡之后又被突厥吃进了一大块。杨广一道圣旨压下来便将李渊就地免职关了起来。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云忧心忡忡地与我讲完了这些事后,我愣了楞,须臾,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晚云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姑娘,你看上去似乎还挺高兴似的。”
我摆摆手让她退了下去,坐在桌前犹自出了会儿神,还是笑了。手抚在胸口的那颗琥珀上,只觉得心跳不停。
很有趣,这是狡猾的咄必,让刘武周扰疲了李家的兵力,再将突厥骑兵借给刘武周杀个回马枪。李家没地方去变出另外一批兵力,可突厥骑兵却是兵强马壮,莫说世民恰好不在,就算在,也很难扳回这一城的。
我支起窗子,让凌冽的空气灌进屋里,也看见了站在院墙边的李世民。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决架势。我缩了缩手,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大业十三年了,是李家要起兵的年份,只是李渊如今身陷囹圄,这兵,倒不知是如何起的。
世民走过来,与我隔窗相望。
他的神情让我觉得他似乎是抛弃了某些东西,彻底冷硬了心肠。寒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翻飞,仿佛按不住的欲望腾起。
帝王。这是我这一刻唯一能想起的词汇去形容。
“他很有本事。”世民笑意凛然地看着我说:“始毕可汗的权利已经被他架空了,突厥是他的了。他值得你爱,但是你的眼睛只该看着我,我会比他更值得你的注目。”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
世民的目光中有睥睨的神采,翩然少年却气势慑人,他自然是值得天下人注目的。他对我伸出手来,我笑了笑,移开了视线。
“我不会比他差。”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在某些方面,你一直比他强。”转头注视着他的目光,我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是你,你一定会杀了可汗自立,就像你抛弃了李智云,即使他现在对你毫无威胁。”
他眯了眯眼睛,“智云只是来不及撤出河东郡。”
“你需要他来不及,他自然就来不及。建成是会顾念亲情的人,所以你才要去河东郡亲自安排这些事情;建成看到的是父亲身陷囹圄,命途莫测,你看到的却是逼你父亲不得不反的契机。我可以想出很多溢美的词汇来形容你的远见、你的手腕、你的果决,于你的位置上这些或许并不是错的。可惜,我的目光从来不在这些上面。”
我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缓缓地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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