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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想起那则两个女人争儿子的故事,面对儿子疼痛的嚎哭,母亲放开了手。始终不放手的那个人,大概是不明白爱与占有欲的区别。
总有太多的人不明白爱与占有欲,就像世民那样一剑砍下。
他认定的东西不容别人染指,哪怕毁灭也要在他的掌控之下。世民似乎天生就带着这样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野心的膨胀,愈演愈烈。或许帝王都该是这样的。开国者不同于守成,不仅是会玩一玩权谋制衡就够了的。要震慑,要征服,要果决,要舍弃。而这些特质,必然衍生出强烈的负面效果。
霸道与占有,那是咄必也具备的东西,但咄必始终比世民多了一样特质——重情。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在成就大业的路上,咄必始终比世民多了一种牵绊。
那晚我一直在咄必的身后,但他不会以我的安危来胁迫世民,即便世民可能真的会在乎。如果那天晚上,是世民拨开了咄必的弯刀,他下一步必会毫不犹豫将剑锋刺进咄必的心脏。但是咄必没有,世民武器脱手,他会在乎那样杀死世民后我的想法。
世民要留下我,哪怕残破也要证明他对我的占有;咄必不愿我受到伤害,所以放手。
那一晚,世民的手就放在我的脖颈上,咄必看着我,不敢再近一步。世民浑身紧绷,呼吸粗重地看着咄必。我已经无法辨清自己的心情,只能看着他,努力的将这漫长分离后的短暂重逢记在心里,将他的模样印得更深一些,更深,从心底融进灵魂。
大股兵力赶来,踏踏的脚步声在这黑夜里格外震慑分明。我后来才知,刘武周的军队还在城外,没有杀进晋阳,只是咄必带着一队士兵潜进了晋阳宫,惊动了守卫后展开了这一场小规模攻战。
他是来接我走的。借兵刘武周,支持他南下攻打太原郡,围困晋阳城,拖住李家的视线,潜入晋阳宫……,这所有所做,都是为了来接我走。
“保重。我等着你,不管多久。”我对咄必说,按下所有的不舍与悲愤,对他绽开了我最好的笑容。
哲林冲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拉着咄必的手臂将他拽出了院子。我看着那片黑暗,那样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不甘。
我第一次觉得,爱,可以不借助语言,不借助文字,不借助触碰,不借助眼神,便清晰地传达给彼此。
“你也承认了是吧?”我轻声地问世民,“不管你我是否相识于襁褓,不管我们幼时如何相守,不管那些年几分真爱。你用我的性命去威胁他,便也是知道他远比你更爱我。你赢了,留下了我;可你也输了,所以,再不要告诉我我的心应该给谁,我的目光应该向哪里追随。”
他的手抖了抖,颓然落下,退后了两步看着我,伤痛又茫然。
几十个兵丁冲进了院子,四处搜索了一番后举着火把站定,将院子照的清晰光亮。
“世民!究竟怎么回事?”李渊负手走了进来。
世民敛了敛神色,转身对李渊道:“小股的兵丁潜入,已经撤了。”
“裴寂说是突厥……”李渊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看见了我,愣了片刻,后半句话竟是生生哽住没说出来。
我也看着李渊,微微点了点头,早已没了当年面对他时的瑟缩。他老了很多,那种权利熏染出来的精明愈发明显,这精明并不尖锐张扬,藏在几十年官场打磨出来的城府中。他不缺智慧,只是朝廷的磨练会让他更趋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想要万事万全,难免缺了点魄力与果决,容易错失良机。而李世民的存在,正好补足了李渊的这一点。
我能说这是天作之合吗?于是我笑了笑。
“是你?”李渊皱眉看着我,又看了看世民,“怎么回事?”
世民扬了扬头,并没有回答李渊的问题,“大哥这两日大概就会到了,他会从外围打散刘武周的布局。机不可失,若是这次赶不走刘武周,怕是再难成事了。”
李渊神思游移地哦了一声。世民轻蹙眉头,“我先去安排了。”说完,扯着我的胳膊便向外走去。
“带着她做什么?”李渊沉声问道。
“带她回府。晋阳宫不能呆了。”
“你站住!”李渊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带着怒气,转过身盯着世民道:“把她留下,我有话问她。”
世民无声地笑了笑,回过头去,“除了我,没人能动她。父亲大人,您也不例外。”
我不想与世民走,但更不想被李渊留下。他看我时分明是狠的,是动了杀念的。三清道长究竟当年对窦氏说了什么?侧头看了看世民的神色,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了。
我忽然也没有那么好奇了。这一世的种种波澜、际遇,生死徘徊,爱恨交缠,走了很远走到如今,对于那些我已经不再好奇了,因为不再会对我有任何的影响。我觉得自己的所有挣扎不过是为了等待。
等份爱,等他来。
就像奔腾呼啸的一条河,叫嚣着,用尽力气地往前流着,当终于看见那片海的时候却静了下来。原来我的目的地在这里,不管这条路有多长,不管转了过少个弯,不管流经多少动人的风景,我的目的地只在这里。
我被世民带回府中,安顿在了一间跨院里,伺候我的依然是晚云,只是她的话明显少了很多。我对她无甚敌意,也顾念着她那一晚对我的守护,以及拦我之前的那点犹豫。
建成从河东郡回来,按照世民的计划里应外合地将刘武周击退,解了晋阳之危。可是我没能见到建成,也许世民根本没告诉他我就在晋阳,就在府中。
五月,李渊起兵,以其唐国公的封号将李家的军队称为唐军,点兵马离开晋阳。
我有些奇怪为何他们敢离开晋阳,为何不再顾及刘武周及突厥的虎视眈眈。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刘文静在这期间去了一趟突厥,与咄必达成了协议。
那协议里包含了很多的许诺,很多利益的的交换。但是真正能让咄必在乎的无外乎一条,李家要以我的性命保晋阳不失。其余的,不过是安突厥朝廷的重臣之口。
一步不错。关于因果,慧觉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是咄必夜袭晋阳宫,李渊不会看到我,他也就不会想到我对于咄必的重要性,更不会想到用我的安危来稳住他的大后方。如果不是这协议的达成,李渊定会顾及到北方的觊觎不敢挥师,那兴许也就不会有李家最后的胜利。
鉴于此,李渊暂时不能杀我。我得以安稳的在这小小的别院中安然度日,静静等待。
我不再需要晚云帮我到处打听消息,汇报战况。李家最后会赢得江山,这中间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胜利或者失败,经历了多少磨难与惊险,统统与我无关。
长孙氏经常会来看我,她对于世民的惦念和担忧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是想藏都藏不住,写满眼中。
“姐姐可会嫌我打扰?”长孙氏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极有耐心地画着画,问道。
“不会。”我抬头冲她笑了一下。
“在你这里就是觉得心静。去大嫂那里,她也挂念着大哥,两个人便是越说越焦心。不过,姐姐你一点都不担心吗?若是相公他们败了,那……”
“会如何?”我放下笔,托着下颌看着她,“已然如此。对你而言,无非等他回来或者随他而去,你怕吗?”
长孙怔了怔,旋即抿嘴一笑,“不怕。姐姐说的对,相公回来自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败了,我随他而去便是。”
我浅笑着点了点头,她便撩起袖口耐心地给我研墨。
信念,就是当你明白了自己的心以后的坚定。无非是等待那个结果到来,而结果终究是会来的,或早或晚。
只要坚信,哪怕是千年的孤单伫立,又何妨。
心止如水。不是不再期盼,而是那期盼之深,再无可动摇。
长孙氏很快便等到了她的结果。风雨飘摇的隋帝国再不堪一击,短短四个月李家便攻下长安,立杨侑为傀儡皇帝,自封为大丞相。
大业十四年三月,杨广于江都被杀,五月,李渊废杨侑自己坐上了皇位,国号为唐,建元武德。
隋亡于大业十四年。这是我当年的一句话,源于深宫,流于世间,也引出自己十年的漂泊起落。如今它成真了,我却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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