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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七里溪畔初相见 会将因缘再度逢(1)

作品: 三更鼓·桃娘传 |作者:文安初心忆故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08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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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歙州云湾村。

暮春时节,云湾村的田间地头,正开着一树一树的桃花,灿若明霞。一大早村东头便锣鼓喧天。叶小桃早已睡不着了,跑到后山土地庙大声喊着:“幺娘,快起床,看热闹去。”

喊了三大嗓子,才从土地庙南面废弃了的柴房里探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看了看小桃,又看看自己这身衣裳,脸红了:“算了,还是不去了吧。”

“怕什么。”小桃不由分说,拉起幺娘向村东头跑去,“咱们碍着谁的事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幺娘挣扎了两下,拧不过小桃,只得低头跟着小桃跑去。

不到一炷香时间,小桃和幺娘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村东头。村东头的戴家嫁女儿,戴家是村里的大户,嫁女儿也排场。几十个打着红绸的樟木箱子早已排着队等着装牛车了。一大早来看热闹的乡邻也不少,都抻着脖子看怎么个排场。看到小桃和幺娘挤到了前面,几个大婶拨拉着小桃:“呸呸呸,跑这来添什么晦气。快回去吧。”

幺娘的头要低到地上去了。小桃倒是毫不在意,继续像泥鳅似的往前钻着,挤到戴家那发喜饼的老头跟前,嘻嘻笑着:“王伯,也派我几个喜饼呗。”

那王伯正一边派发着喜饼,一边笑着说道:“今日我家小姐于归之喜,大家都沾沾喜气。”猛地一回头看到小桃和幺娘,眉头一皱,塞给小桃两个喜饼:“快去吧。让我家老爷看见,仔细打断你的腿。”说着把小桃推出了人堆。小桃吐了个舌头,边道谢还不忘边问着:“什么叫于归之喜?”

王伯匆忙应着:“小姐出嫁就是于归。你这个疯丫头,再这么疯下去,看你怎么嫁人。”

小桃鼓了鼓嘴巴,想反驳,又不知怎么说。半天才低低嘟囔出了一句:“谁嫁不出去。哼!”她也十四岁了,些微懂得人事。虽不知道嫁人究竟是怎样,但看着眼前戴家的架势,嫁人必定是不错的。那漫天的红,比村头陇上的桃花,还要鲜艳。仿佛能把整个人都烧起来似的。女子最极致的一天,是不是就是王伯说的那个“于归之喜”?自己嫁人,会是什么样呢?想着想着,小桃的脸有些泛红。

幺娘看着小桃扑哧笑了:“自己偷着乐什么呢?”

小桃仿佛被看穿心思似的,忙把手里的喜饼塞一个给幺娘:“快吃你的。饿死鬼。”幺娘是孤身一人从外地流落到云湾村的,靠偷村里人给土地庙的供奉吃饭,饥一顿饱一顿,过着老鼠般的日子。昨晚就没的吃,接过喜饼吃得狼吞虎咽。

小桃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问着:“好吃吗?”

幺娘愣了一下,停住了嘴,含糊不清地问着:“那个喜饼要留给你娘啊?”

小桃点点头。幺娘把剩下的喜饼递给小桃:“你尝尝。”

小桃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又小小咬了一口,把喜饼推给幺娘,眉眼笑成了小月牙:“好吃。”

幺娘也笑了,揉了揉小桃的脑袋。阳光很好,幺娘和小桃走到陇上,靠着一棵粗大的桃树坐了下来,幺娘在玩草,小桃在看天,难得地有些失神,脑子里只想着自己将来“于归”那天,会是嫁给谁呢?想着又脸红,随口和幺娘扯皮:“幺娘,你为什么要叫幺娘呢?”

幺娘的声音很低:“我还有个哥哥,我是老幺,所以叫幺娘。”

小桃没有说话,幺娘的身世她已经问过了。幺娘比她大一岁,没有爹,家乡瘟疫,娘和大哥死了,只她一个人跑出来,一路讨饭为生,流落到云湾村,村里人还算和善,没有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用棍棒赶跑她。还认识了小桃。就在这村子里住下了。

幺娘抿了抿唇又道:“不过娘和哥哥死了后,只有你叫我幺娘了。”幺娘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们都叫我扫把星,杂种……”

幺娘的相貌和普通人不同,鼻子要更高更挺一些,眼窝深陷,但睫毛很密很长,还向上卷着,眼眸泛着淡淡的蓝光。刚到村里的时候,不少人都喊她“妖女”,纷纷吓得跑开。一些有见识的老人猜测幺娘可能是汉人和沙陀人的孩子,才会有着汉人的轮廓,却是沙陀人的眉眼。村里人这才好些,但也觉得她是个不祥之人,避之不及。

小桃抬起下巴,冲着幺娘的睫毛轻轻呼呼吹了两口,笑道:“管别人嚼什么,我就觉得你好看。你是扫把星,我还是丧门星呢。”小桃摸了摸自己脖子下的胎记,撇撇嘴。这块桃色的胎记,她打娘胎出来就带着,只是形状有些怪怪的棱角,家里按习俗请了个算命的卦师看了看,卦师偏说她那胎记形状凶险,不是吉兆,是“桃花劫”。巧不巧的没几天,小桃的爹砍柴从山崖上跌下来死了,小桃被全家当做丧门星,连着小桃没出月子的娘,都被赶了出来。后来小桃的娘带着小桃嫁了村里死了老婆的叶老三,还有个游手好闲的儿子叶广。

幺娘手里撕着一片树叶,淡淡笑了:“我真羡慕你的心胸。”

“本来就是,哭哭啼啼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小桃把脖子上的长巾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胎记,“天热了,这玩意儿戴着真累赘。”小桃娘怕别人看到胎记呵斥女儿,特意缝了一块巾子给小桃系在脖子上。

幺娘帮她往上拽了拽衣领:“还是遮着些吧。别人看见又骂你。”

“管他的。”小桃眯眯笑开,腾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不早了,我得去干活了。”说完跑开,边跑边回头对幺娘说道,“等我回来找你。”

小桃的活儿,就是在云湾村的七里溪摆渡,撑一只竹筏,将上游弦高镇的客人渡到下游的安平渡。安平渡所在的安平镇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南可至洪都府,向西可至楚地,向东能至吴越的衢州一带。七里溪是唯一的一条连通弦高镇和安平镇的水路,但溪流狭窄,两岸是高耸的大山,中间一处两座山几乎挤成了“一线天”,大点的船都过不去。而且大船吃水深,七里溪是条浅溪,所以这条水路上都是竹筏往来运客。小桃的筏子一次能坐七八个人,一天打个来回,赚几枚铜板给久病卧床的娘买药。

今天天气虽好,生意却不怎么样,还有好几个抢生意的。喊了半天,除了常坐的一个姓吴的老伯,再没旁人。吴老伯本是个读书人,没考中就以给人代笔书信为生,隔一天去一趟安平镇,相当于揽了两个镇子的生意。

“走吧,今天看来只我一个了。”吴老伯说着上了竹筏。

“再等等嘛。”小桃急得直扯巾子。

正说着,从远处向渡口走来两个人,小桃急匆匆地跑过去,来不及看清来人就赶着说道:“公子,坐筏子吧?到安平镇的?我的筏子又轻又快……”小桃的嘴向来利索,噼里啪啦像爆豆似的就开始了,却刚说了一句话,就有点发愣,声音也越来越低了。

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在阳光下几乎要晃着她的眼了。一个一袭白袍,眉眼细长,看着温和清雅,小桃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就像一块上好的玉,有丝冰凉的清冽。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另一个穿青色袍子的男子,棱角更加分明,但目光清冷,看着有些害怕。

这样的人物,别说云湾村,弦高镇也没见过,小桃第一次觉得心里发紧,嘴唇发干,向来说话利索的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青袍男子指着另一架竹筏说道:“坐那个吧,是个男人撑的,看着壮实。”

小桃这才回过神,急急说道:“我撑了两年了,不比他差。划着筏子在七里溪耍水都不怕。”说完不禁偷偷抬眸看了眼白袍的公子,看着他眼底似乎有隐隐的笑意,小桃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嘴巴真快,说的什么腌臜话。

这时吴老伯开了口:“这孩子划得也好,我常坐的。”

白袍男子声音淡淡的,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坚定:“就这个吧。这位姑娘急着跑过来,想来她更需要这桩生意。”小桃听到第一句本是一喜,第二句又让她的脸有些发烫。

青袍男子眼中有丝讥讽之色,但并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上了小桃的竹筏。

小桃也上了筏子,手脚却像被下了降头似的,都不听使唤。筏子在水里打了几个转才终于向前划去。小桃没敢看白袍男子,只偷眼看了看青色袍子的,却见他眉头锁得更紧,眼里嘲讽的神情也更重。

瞧不起人?!小桃心里较起了劲,刚才的羞涩渐渐褪去,把筏子划得如行云流水般轻盈。两位公子路上都很沉默,只是从偶尔一星半点的交谈及两人的互相称呼里,小桃听出来白袍的公子姓祁,青色袍子的姓赵。二人的目的地似乎是洪都府。

筏子行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线天,小桃轻轻说了声:“这里石头低,你们千万别站起来,仔细磕碰。”

吴老伯呵呵一笑:“以前从没听你提醒过,今天怎么这么妥帖?”

小桃的脸红了,冲吴老伯直瞪眼:“你都熟门熟路的,还怕——”话没说完,小桃只觉得耳边一凉,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将她的胳膊向左用力一挪,小桃手里的竹篙顺势向左使劲,筏子整体向左迅速地移了半步,小桃这才发现光顾着和吴老伯斗嘴,自己的脑袋险些撞上了石壁。幸好祁公子及时把筏子移了半步,行到一线天的中间才躲开来。

小桃顾不上后怕自己的险境,只是惊叹那位白袍的祁公子,如玉温雅的人,怎么动作像风雷闪电似的又快又有力。

吴老伯倒后怕了,数落着小桃:“你这个丫头,也不仔细些。万一磕碰着,你那卧病在床的娘怎么办?药钱都被你耽误了。”

小桃的脸又红了,方才一拉扯,脖子上的巾子几乎要掉下来,要是平时,小桃才不怕别人看见她的胎记。可现在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忽然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使劲把巾子在脖子上缠了几圈,确定胎记被遮严实了才作罢。

青色袍子的赵公子忽然冷冷发话:“你不热吗?”

小桃看着那人阴冷的神情就有些不舒服,也同样冷冷地回瞪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抹了把汗,答着:“我冷。”赵公子冷哼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小桃偷偷瞄了眼祁公子,他正看着右侧的山水,头上束着玉冠,侧面棱角温润,眼底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和着天上悠游的云朵,两岸青山透过的缕缕阳光,小桃从没发现,七里溪这么美,美得让她整个人都晕晕的。

平日两个时辰的路程,小桃总觉得又长又累,今天却似乎一眨眼就到了。那两位公子下了筏子,祁公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桃,小桃慌了,她哪见过这个,忙摆着手,脸羞得比桃花还红:“要不了这么多,六文钱就够了。”

“只有这个。”祁公子的眸中有着一丝笑意,看向小桃的眼光温和又带丝疏离,让人看着温暖,却又尊重。

小桃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祁公子的眸子,心里有十几只兔子蹦跶,她的脸更红了,手在衣角上揪扯着,声音低得哼哼:“我找不开。”

“那就不必找了。”祁公子依然是淡淡而儒雅的笑。他的目光很清浅,却能钻进心里似的。

这时赵公子冷冷插了一句:“祁公子不缺这个。”转而看着小桃几丝嘲讽,“要么你就别要那六文钱?”

本来就尴尬的情形,被赵公子这么一激,更加尴尬,如果不要那六文钱,白辛苦一趟不说,因为自己找不开银子收不了渡钱,真窝囊;可如果拿了那锭银子,似乎在接受祁公子的施舍一般。她可以嘻嘻哈哈,可以没皮没脸,但是被人施舍的滋味,她第一次尝试,却并不好受。

小桃心里一动,扬眉看着他们:“银子我先拿着,我们一起到镇上兑开找还给你们就是了。”小桃转身看着吴老伯,“麻烦你帮我看着筏子。”

祁公子抬手把小桃的手牵起来,将银子放到她手心,目光温和:“我们还有些事情,不去镇上了。三日后回金陵,还会路过这里,到时你再来接我们回去,顺便把剩下的银子找还给我。”说完转身和赵公子并肩而去。

小桃只急忙大声说道:“祁公子,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你,别忘了啊。”祁公子顿了一下,接着大步向前走去。

小桃这才像经历了一场大仗似的回过了味儿,一身大汗淋漓,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脸也红扑扑的,忙把脖子上缠得像乱麻似的巾子扯下来透着气。

吴老伯笑着叹道:“丫头,你遇到善人了。”说着向安平镇里走去。

小桃咂摸着吴老伯的话,被祁公子牵起的手麻麻的,虽然隔着衣袖,但那种心都要跳出来的滋味,小桃第一次觉得几乎呼吸不上来。攥着银子,小桃的心情忐忑却有点兴奋,三天后,又可以见到他了。

云湾村的月牙清清的,浅浅的,悠游地挂在天边,和清风一起缠绵地绕着。小桃坐在院里的柴堆上,手里攥着那锭银子,盯着月牙出神。银子上似乎还有祁公子的温度,小桃久久舍不得把银子兑出去。

今天真是最不普通的一天,怎么个不普通法?小桃只知道以前村东头的狗下崽了,村西头的鸡被黄鼠狼咬了,对她来说都是个不小的事儿。可突然,见到了那么清润的祁公子,小桃的脑子里晕晕的,来回都是祁公子的衣袍和淡淡笑意的重影,所有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小桃那天才懂一个道理,原来有的人,见了一眼,以前的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咂摸不出味儿了。遇见他,就是生命里最不平凡的事。

忽然小桃面前蹿出个人影,一把把她手里的银子抢了去,小桃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挂名大哥回来了。小桃立即扑上去抢:“叶广,你别抢我东西。”小桃根本不屑于喊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为大哥。

叶广把银子放到嘴里咬了咬,把扑上来的小桃一把推开,瞪着眼睛:“贼丫头,从哪儿偷来的?行啊你,这锭银子够一年家用了。”说着掂了掂银子的分量,满脸都是笑。

小桃急得直跳脚:“你还我,不是偷的,是客人给我的,我找不开,要还给人家的。”小桃语无伦次。

“放屁。”叶广戳着小桃的肩膀,“你撒谎先撒泡尿照照,在我这还嫩了点。哪个客人这么大方?弦高镇还是安平镇有这么阔绰的人让你撞上?还等着你找银子?他脑袋被门挤了,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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