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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章

作品: 长安城头月向西 |作者:桑狸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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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若洞察了这一切, 他会将父亲选作那个堪当大任的人吗?

再三思索之下,我还是决定暂时不将遗诏交给父亲, 只想起了先帝临终前颁发的那道擢升意清为大理寺卿的圣旨。姜弥似乎想要拦下来, 但内侍说外诏已经发到尚书台了……我对朝政知道得并不多, 遂借着这个机会问父亲:“若是陛下颁诏,会有两道诏书吗?分内诏和外诏?”

父亲略微诧异,似是没想到我什么时候也对朝政感兴趣了。他思忖了片刻, 道:“按照大周律, 圣旨是分内诏和外诏的, 外诏主要发往尚书台, 转呈六部根据细则处理。而内诏主要是用向相关人宣旨用的。”

我眼珠转了转,又接着问:“那……内诏和外诏是一样的吗?”

父亲摇头:“不一样,内容虽是一样, 但上面有明显区分内外诏的标志。外为乾, 内为坤,泾渭分明, 不能混淆。因为每一道圣旨都需在凤阁备案, 有专门的录载。”

我心想, 既是密诏, 若是像寻常诏书那样又是内外诏,又是凤阁录载,那岂不是毫无秘密可言。先帝深谋远略, 应是不会犯如此低浅的错误吧。但父亲言之凿凿, 又让我有些疑虑, 问:“若是……没有内外诏,没有凤阁录载,那会如何?”

父亲沉思了片刻,深邃地看我:“之所以要设置内外诏,凤阁录载,就是为了预防有假传圣旨的情况。每一道圣旨在凤阁都有明晰的编号,若没有……或是没有按照章程来办,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这圣旨是真的,那也得当成假的。”

我点了点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细花菱木桌,内心思索,这样一来先帝必定是提前准备妥当了。既然这份圣旨如此重要,那么必定不会让它成为一道废旨。既然分内外诏,既然在凤阁有录载,那么便不算无迹可寻,我且再等等,看能不能从旁的地方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父亲迟疑地看着我,青濯的面容上露出些忧虑:“孝钰,你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我恍然回神,下意识摇了摇头,温言道:“爹,你不必替女儿担忧,女儿一切都好,只是近来守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了一些前朝的事物,有些许不太明白的地方,这才来请教爹。”

父亲沉默了一瞬,不甚赞同地劝我道:“大周律例,后宫是不能干政的。陛下虽对你多有纵容,但你还是要守点规矩,不要授人以柄。”

我微微偏头,将目光落到菱花木桌上那镌刻入理的纹饰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先帝却将如此重要的圣旨给了我,他神机妙算,难道就没有料到我会在萧衍和尹氏之间左右摇摆,迟迟不敢把这份遗诏交给父亲吗?

“爹,女儿懂规矩,你放心吧。”也只得说些让父亲宽慰的话。

父亲坐了一会儿,嘱咐了我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便起身告辞了。我站在昭阳殿的茜纱窗前一直目送着父亲离去,绣着雀翎的褚红官服下父亲的身形愈见消瘦,几乎连那官服都撑不起来了。他曾经笔挺硬直的脊背也日显佝偻了,似乎整个人都不再是过去那个赋闲却温雅雍儒的沈侯爷,而是一个背负着孽债踽踽前行的迟暮老人。

他是我的父亲,从私情上来说,我心疼他,同情他。可站在公义的角度上,实在无法赞同他所做过的事。他从小教我做人要忠孝节义,可为何到了他自己身上,便全都忘了……

那枚铁盒被攥在手里,冰冷刚直的棱角直嵌入掌心。我不能把遗诏交给父亲,他顾念家人会白白浪费了对付姜弥、赎罪的机会,而且这份遗诏里写的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万一对萧衍不利……他已经是皇帝了,强行废立,只怕可能连性命都会保不住。

前人作孽,阴差阳错之下萧衍占了怀淑的东西,可归根结底,萧衍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还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怀淑救了出去。在尹氏覆灭,怀淑众叛亲离的时候,只有他向怀淑伸出了援手,抛却我对他的感情不说,从公理道义上讲我也不应该去伤害他。

当下,只有依靠我自己去查一查。先帝临终前对我说,必要时会有人来帮我。父亲对我说,圣旨一定分外诏和内诏,我手里的这一份应是内诏,那么外诏又在什么人的手里呢?那个手拿外诏的人就是先帝口中会来帮我人么?

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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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龙抬头。萧衍在方辰殿设了家宴,以宴请入京奔丧的诸王及家眷。我和萧衍坐于阶上上座,其余诸人以品阶排列坐于下座。依次是英王、康王、齐王、静穆王……岂料宴行到一半,姜太后突然来了,她一身素服,领着太康宫众多管事宫女声势浩大地出席了家宴,身侧紧跟着一身素净装扮的姜紫苏。

我不由得去侧头看萧衍,他冲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姜紫苏为何会跟了来。

魏春秋忙领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内侍在阶上填摆桌椅,浮雕白鹭的梨花木大桌摆在了我和萧衍的身侧,太后由姜紫苏搀扶着仪态万方地入了席。

姜太后看了看阶下拘礼站立的诸王和家眷,慈缓地笑了笑:“哀家来得唐突,可别坏了诸位的雅兴,快请入席吧。”

众人方才依次序落座。

英王捋了捋腮下全白了的胡须,端着一张活佛般富态的面庞笑说:“我们诸王还琢磨着等宴席散了该去向太后请安呢,您亲自来了,岂不是体恤我们,不让我们跑腿了。哪还敢说什么唐突,那是圣恩浩荡。”

诸王皆敛袖笑了起来。

姜太后朝着英王笑道:“老皇叔,人都说你是皇室的老寿星。你这身子骨不光硬朗,连嘴皮子都这么溜,一点不输年轻人。”

英王摆了摆银锦宽袖,慈爱地看了一圈落座于其下首的晚辈,笑着说:“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口才了得,哪是我这老头子能比的。不过碍着自己辈分低,不敢多言语罢了,才让我这么个老人家出出风头。”

齐王萧晠朝着英王道:“老殿下,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这圣驾面前全靠着您给我们这些顽劣的皇室宗亲说上几句好话,你可别谦虚了。”

一时大家又都笑了起来。我瞧见连向来严肃清冷的萧衍面上都浮出了一抹笑,梨涡前凹,唇线微弯,像霰雪融化般温眷清怡。

我往下首扫了一圈,见康王萧晔果然端着一张丧气脸,颓唐不忿地一杯接着一杯斟酒。想来是对萧衍继位自己大势已去有诸多不满,但又无可奈何。而齐王萧晠倒像是真心替萧衍高兴,对这个兄长向来尊敬拜服。而刚刚进京的静穆王,他因品阶最低又没有娶妻,独自坐到了宴席的末座,倒不像康王那么招人厌,也应和着该笑时笑,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

果然没多时太后就注意到了静穆王萧阳,朝他招了招手,笑道:“阳儿也回来了,哀家得有五六年没见过你了吧。”

萧阳忙从案桌后起身,捏起素白无纹饰的缎袍前裾,到大殿中央朝着太后行了大礼,温润笑说:“儿臣离京五年六个月了,在封地时便日日挂念母后,奈何祖制在上,不能违逆。只得遥遥期盼母后福体安康。”

在我的记忆里,静穆王萧阳应该是跟我同年的,丙申年所生,今年二十岁了。虽然面庞上脱去了稚气,但风韵气质却一如往昔,如清风涤水般温润儒雅,又隐隐透着矜贵雍和。这样看上去,众位兄弟里倒是他跟萧衍最像。

但我身侧的这位陛下,自打太后跟萧阳说起了话,面上的笑便一点点冷淡了下来,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威严皇帝慈爱兄长的模样,但却有了一簇冷肃凝凉的眉目。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来他对这个弟弟还是那么介怀。

对于萧衍的变化,姜太后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望向萧阳的目光愈加温柔慈爱,仿佛那才是自己的亲骨肉。她甚至朝他招了招手,要他到自己身边来坐。

萧衍捏着酒鼎的手陡然用力,手背上微凸起了道道青筋。我默不作声地抚上他的手背,暗中用力将他紧捏着酒鼎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萧阳极为顾忌甚至还有一丝惧怕地看了看萧衍,笑容和煦依旧,却放低了声音道:“母后厚爱,儿臣不敢逾规行事。”

太后一愣,大概是见了诸王都有些变了神色,静默着看这一出戏,也意识到了什么,忙掩饰似得笑了笑:“哀家还只当你小的时候呢,倒是哀家欠考虑了。”

我看了看萧衍那枯井陈霜般的面色,又看了看尴尬的太后,心里略思忖了一番,冲着太后道:“母后凤仪如初,青春常在,也难怪会觉得时日虚掷,看着皇弟们也觉得还小呢。”

诸王都笑起来,忙不迭地顺杆恭维太后,各种溢美之词如水般流出。倒映衬得站在殿中央的萧阳形单影只了些,但他并没恼,只俏皮地耸了耸肩,朝我眨了眨眼,退回了坐席间。

我压低了声音冲萧衍道:“这是家宴,皇帝陛下该有些肚量,人家都看着你脸色呢。”

酒鼎微颤了颤,些许琥珀色的汁液从鼎面上飞溅了出来,正落到我的手背上。我偏头看萧衍,见他又将酒鼎放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刚才他是朝你挤眉弄眼吗?你们两还像从前一样投缘要好啊。”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又关我什么事了。拿绢帕擦了擦手背,决定先不去招惹他。毕竟,他为何见了萧阳心情就不好,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因大行皇帝刚去,家宴中并没有歌舞助兴,也只略饮了些酒,就匆匆散了。待诸王告退,太后将姜紫苏叫到跟前,冲着萧衍道:“衍儿,哀家瞧着你近前也没个可心的人伺候,不如让紫苏在你身边吧,她向来周到,还知些冷热。”

我默默地把视线移开,暗自拧了拧萧衍的腰,他冷着一张面,说:“朕贴身的都是内侍伺候,连宫女都用不惯,不劳烦母后费心了。”

姜紫苏素净的脸上骤然红了,流露些窘迫的神色。微低了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姜太后冷哼了一声,“是,你现在是皇帝陛下,哀家指使不动你了。”言罢,苦大仇深地看了我一眼,“皇后,既然皇帝不要,那么让紫苏跟着你……”我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到,抚着自己的胸口呵呵笑着说:“母后,姜小姐身份尊贵,儿臣可不敢用她。”

说完,我又悄悄拧了拧萧衍的腰。他捏住了我的手,那狠劲儿像是要把我的手骨捏穿似得,我龇牙吸了口冷气,听他生硬地说:“母后,儿臣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您若是有空,还是替紫苏妹妹务色个好婆家,到时儿臣一定给她添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姜紫苏的眼登时红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如一朵雨打娇花,像是要倾倒了的样子。

萧衍只把话说完,还没等姜太后点头,将扯着我外殿外走,我只得边被他扯着走,边点头哈腰地说:“母后,儿臣告退。”

岂料,太后重重咳嗽了一声,冷声道:“皇帝陛下要处理政事,哀家不敢耽搁,但皇后有何公干,哀家莫非连儿媳妇都指使不动了?”

萧衍停下了脚步,拿眼角剜了我一眼,说:“朕处理政务,得让皇后研磨,她手劲儿大,研出来的墨好用。”

说完,扯着我迅疾出了方辰殿,一路往太极殿直奔,惹得身后一众内侍一路小跑。

我被拽着踉跄了半路,素白的缎纱裙被数度踩在丝履下,沾了一圈的粉屑泥土。我实在忍不住了,把萧衍的手甩开,见他那张如覆霜雪的冷涩面庞,又莫名有种心疼的感觉,遂放柔了声音:“你就别多心了,这么多年太后拿你宝贝似得,哪有阳……哪有静襄王什么事,你没事多向太后说些好话,哄哄她,母子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他静立在霞影阳光下,周身镀了一层瑰灿的光影,沉默的样子比精雕细琢的瓷像还要完美无瑕。我有些纳闷,上天给了他这么一副好皮囊,简直放之四海难寻敌手,怎么偏就有这么一副敏感心肠,整天患得患失,觉得各个都要抛弃他一样。

萧衍在阳光底下站了一会儿,内侍各个禀声静气,没有敢言语的。没多会儿,空中竟飘起了雪花,窸窸窣窣迎着风爬上人的肩头。我伸手接了一片,瞬间在我掌心消融,捏了捏萧衍的脸颊,笑说:“你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不成,怎么一伤心就下雪,难怪有这么副好面容,我的姿色有限,以后可能够呛能生出来像你这么好看的孩子,你可别怪我哈。”

话一落地,魏春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衍瞥了他一眼,再也端不住冷硬凛冽的轮廓,微微露出丝浅笑,却有些苦涩,“孝钰,你觉得好看有用吗?”

我忍住了要翻白眼的冲动,“有用,从小到大多少美人对你倾心,小时候那个新罗使团的公主,非得把你绑去新罗给她当驸马,先帝派了禁军才把你给抢回来。还有表妹,妹夫,算了,不提了。”我抚着胸口,有种酸溜溜的感觉,闷顿地说:“怎么我的心情也不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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