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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芒赶在去国子监上学之前去了玉华公主的院子里。
玉华公主起身不多时,正在对镜梳妆。
她模样生得艳丽,却并非那种传统的美色,她的美丽当中更多的是带有一种华贵的英气,因而少了些女子的温柔和娴静,美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生得一双男子的剑眉,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常常每隔数日便要剃掉,画上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以柔和她面部的轮廓。
阿芒到来时,她爹白雪鸿正在给玉华公主画眉,又是没画好,惹得玉华公主又好气又好笑。
见阿芒来了,玉华公主笑道:“你瞧瞧你爹,丹青画得那么好,可每次给我画眉,不是画高了,就是画低了,不是画粗了,就是画细了。”白雪鸿的手指修长洁白,这是一双执笔的手,写出来的字好看,画的画更好看,却独独画不好她的眉毛。
白雪鸿无奈笑道:“纸上作画与脸上描绘,总归有些不同。”
白雪鸿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姿容极美。
阿芒小时候便知道他生得好看,也喜欢看他。阿芒幼时模样生得像他,只可惜,长大后越来越不像,反而与萧氏越发相似起来。
阿芒终于有些后知后觉了,只怕玉华公主在好些年前——在她长得和萧氏越来越像的时候就开始不喜她了,年幼的她却还天真懵懂,浑然不觉。
她爹这人吧,当年也曾对萧氏情深似海。在她未出世前,常常一个月去西苑探萧氏几次,可是等萧氏脸不好之后,就去得很不勤快了。直到有一次,他去西苑时不小心撞见萧氏的脸,吓得夺门而出,风度全无,听说那日恶心得连晚饭都吃不下。现在,他一年都难得去西苑一两回。
白雪鸿与萧氏淡了,身为驸马又不能纳妾,便只能与玉华公主好了起来,现在夫妻俩就像原配夫妻一般,如胶似漆。
对于这个爹,阿芒是很瞧不起的。
而且,她感觉白雪鸿这几年对她越来越淡了,远不如小时候宠爱她。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不假。前世阿芒委屈过,郁闷过,也闹腾过,但现在却不会了。
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他了。
不过,她爹也是个短命的。
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吧,她爹也死了。怎么死的她不知道,只听到萧氏在她灵位前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爹死了。
萧氏说得轻,只有短短四个字,甚至有些听不真切,一切无从得知。
她爹那个时候也不过才三十来岁,又有着这样的才情容貌,英年早逝,不可谓不可惜。
想到白雪鸿没几年命了,阿芒又有些舍不得他。
白雪鸿拿真丝帕子沾了一点点玫瑰水,轻轻拭掉玉华公主脸上用螺黛画出来的眉毛,淡淡问了阿芒一句,“今日国子监不用上学么?”
“要的!”阿芒连忙道,“我今日过来,是来求母亲一件事的。母亲答应了我,我就去上学,要是不答应,我今日就不去国子监了!”
白雪鸿为阿芒任性的话语微微皱眉,就连皱眉的模样也极其好看。
玉华公主笑,“我看你是又想偷懒了,不想上学就直说,本宫让人去给你告个假就是。”
“阿芒才不想偷懒呢!”阿芒拉着玉华公主的手臂撒了个娇,将王婆子小曾孙子的事情给说了,最后道,“母亲,你就答应阿芒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玉华公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话说得好听,我看你是想吃豆腐花多一些!”
“知阿芒者,母亲也。那王婆子要是没了小曾孙子,我估计她做出来的豆腐花都不好吃了!母亲,你就答应阿芒吧!”
阿芒没怎么费唇舌,玉华公主便答应了,这事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阿芒又道:“那母亲可要记得了。阿芒要是下学回来母亲还没让人把人救出来,那阿芒就不做功课了。到时夫子们问了,阿芒就说母亲不让做的!”
“知道了,快去上学吧。”玉华公主笑道,一脸慈母的模样。
“谢母亲!”阿芒欢快地施了一礼,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阿芒离开后,白雪鸿微微皱眉,道了一句,“这般任性妄为,公主还是莫纵着好。”
“无妨,”玉华公主微微一笑,“正如她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何乐而不为呢?”
白雪鸿不再言语。
阿芒下学回来的时候,王婆子和她的曾孙小石头已经候在公主府门前的石狮下了。见阿芒下轿,王婆子忙拉着小石头过来,给阿芒跪下磕头,千恩万谢。
阿芒打量了一眼,这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头发和眼珠子都是黑色的,只鼻子和眉眼看着有些像罗刹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是个罗刹蛮。
在金陵,罗刹蛮是极其低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的,可以经营义庄或者开丧葬店;日子过得差一些的,就给人倒夜香或者当个昼伏夜出的更夫;其余的,只能靠坑蒙拐骗了。
像小石头这种,罗刹人的模样不大明显的,能当个马奴算是个极好的去处了。马奴同马夫不同,马奴马奴,马夫能伺候马的吃喝,马奴却只能伺候马的拉撒。
阿芒问了他几句话,见他答话够机灵,忽而脑海中有了个念头,于是道:“这样,你来我府里当马夫吧。”阿芒自己就有几匹马,多个马夫或马奴不是问题,她还刻意给他提了下身份,让他当了马夫。
她太需要人了。她身边所有人,都是玉华公主安排给她的,她需要有自己的人,这个小石头倒可以试着培养一下。
“还有你,就到府里厨房帮忙吧,以后给我做豆腐花吃。”阿芒又道,她记得,童嬷嬷常常同王婆子买豆腐花,两人交情当是不错的。王婆子进了厨房,兴许还能照应下西苑那一边。
祖孙俩目瞪口呆,丝毫没想到会有这么天降大饼的事情发生,一降还降两个大饼,不,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下大饼雨了!
两人怔愣过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
阿芒对少年霸道道:“你记住了,你的命是本郡主救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知道不?”她必须要点明他的身份才行。
少年即刻跪在地上,“奴才明白!奴才的命是郡主救的,以后这条命都是郡主的!”
阿芒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所以说这小石头够机灵,一点就通。
阿芒又问道:“你叫‘小石头’?可还有别的名字?”进了公主府,可不能再用这种俗气的名字了。
“先前有人给奴才取过名字,叫‘枳实’。”
“‘枳实’……行吧!”阿芒带着两人入府了。
旬假前一日,阿芒收到凤无忧给她的信,邀她明日去城郊踏青。凤无忧的脚还未好,但她性子活泼,呆在家里实在憋不住,便想去放纸鸢。
阿芒看了下,凤无忧约她的地点是北郊,正合她的心意。
这些时日,阿芒一直寻着再去找一次那草泽医人的机会。
梦中那人说,第二次去找他,要去北郊才行。
到了北郊,往北一直走,看到一株红得像着了火一样的凤凰木,在木下立定,会发现一条蜿蜒小径,沿着小径往前走,如果看到的第一朵花是白花,此行便找不到人了,要往回走;若是红花,一直走到底,就能遇到他。
阿芒收到这封来信,正觉得天助她也,然而再往下看,却发现凤无双和谌秋也会在那里。
不过,凤无忧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他们并不同行,往返都是一前一后分开来的,届时她们两个在北郊放纸鸢,她的哥哥和谌秋则入林中春猎,同在北郊只是为了能有个照应。
阿芒虽有些顾忌谌秋,但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旬假这日,天公作美,郊外风和日丽,天空湛蓝得像一面湖泊,湖泊上飘浮着的云朵纯白而丰盈,像一团一团的棉花,就连阳光都格外地柔和。
阿芒和凤无忧到了的时候,不远处的树荫下已经摆好了榻几,扎着总角的小书童在一旁烹煮着茶水,榻上瓜果糕点也都摆好了,只是不见主人。
凤无忧在丫环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对阿芒开心笑道:“哥哥他们已经来啦!”她脚伤未愈,但另一只脚是好的,天性活泼的她单脚朝那边跳了去。
阿芒跟在她身后,还得小跑才能跟上。
见凤无忧到来,小书童起身收了蒲扇,恭谨道:“小姐,主人和谌公子已入林了,主人入林前嘱咐小姐放纸鸢时切勿离此地太远;再有,一定要小心脚,不能跑跳。”
“知道啦!”凤无忧夸张地捂住耳朵,抱怨道,“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又转过身来对阿芒道,“我跟你说,要是让金陵女子知道我哥哥这么啰嗦的话,喜欢他的人能少一大半都不止!”
阿芒被她这话逗笑了。
看着郊外这草长莺飞的景色,凤无忧哪里坐得住,拉着阿芒去了附近的空地放纸鸢。可怜她两个丫环,一个紧跟在她身后跑;一个推着木轮椅紧跟在她身后追。
凤无忧跳得累了才坐在轮椅上,摆弄着她黄紫相间的大蝴蝶纸鸢,纸鸢尾巴缀着两条长长的带子,非常漂亮。
阿芒的纸鸢是一只红色的锦鲤,火红热烈,尾巴是凤尾的,制作结实而精良。
阿芒其实不太会放纸鸢,试着跑了几次,纸鸢都飞不起来。
凤无忧在一旁看得都心急了,最后催着自己的丫环去帮阿芒放,待阿芒的纸鸢终于飞起后,她笑道:“阿芒,我纸鸢放得可好了,可以飞得又高又远的!每次线断了,就从来没找回来过!下次等我脚好了我教你啊!”
阿芒听笑了,她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呢?
“阿芒,”凤无忧托腮,羡慕地看着天空自由的纸鸢,“我好想像这纸鸢一样啊,飞得又高又远……”
阿芒神色略一暗淡,想到了凤无忧的将来。
现在的凤无忧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以后的自己会连出来放纸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囚禁在深宅后院里,看着小小的一块天空。像她这样的人,只怕是不自由,宁愿死吧。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帮帮她,不让她再爱上一个罗刹蛮,不让她踏上那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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