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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芒见大家都仰头望着碧蓝澄清的天空,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刀,用刀背将纸鸢的线索磨损了一些。
纸鸢飞高了后线轴变得很重,线索亦被拉得紧绷。
阿芒估摸着线断的时间,将纸鸢交给了丫环小兰。
凤无忧笑道:“我们纸鸢飞得这么高,等下哥哥看见了就会知道我已经来啦!对了阿芒,你要是放纸鸢的话就来北郊这里放,这里人很少的,南郊那边人多,纸鸢容易绕在一起。”
阿芒“嗯”了一声,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对了,你哥哥同谌秋一起来的?他们两个关系很好么?”
据她所知,谌秋这个人没什么朋友,起码就她认识的那些宫里宫外的子弟们,没有一个愿意和谌秋亲近的,因为他是罗刹蛮,同罗刹蛮往来只会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就连谌秋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也不例外。
他弟弟便是云南王世子,世子似乎很厌恶他,尤其以他为耻。
两人本是同在国子监就学的,后来云南王世子因受不了同学间的调侃,自作主张从国子监退学了,去了凤家书院就读,外面甚至因此传言谌秋欲与他争夺世子之位。
这样的传言未免有些离谱了,谁都知道,说得难听点,谌秋是罗刹人的孽种,哪有资格争夺世子之位?
凤无忧听了阿芒的问话,回忆了一下,面上也显露出几分困惑,“不知道耶,两人以前应该也见过面吧?不过我哥哥都离开金陵这么久了,好像是因为谌公子救了我,而且箭术精湛,哥哥才与他交好的。”
阿芒“哦”了一声。前世她浑浑噩噩,凤无双是否与谌秋交好她也不知晓,只知道传说中凤无双是个“亲蛮”之人。所谓“亲蛮”,就是亲近罗刹蛮。
在外人看来,凤无双什么都好,只“亲蛮”这点令人诟病。
其实他不止“亲蛮”,也“亲近”那些昆仑奴、新罗婢。许是周游过外国的缘故,他主张要将奴婢们当人看,不能将他们当牲畜对待,甚至为此做出不少令人匪夷所思之事,比如他主张废除昆仑奴的烙记和新罗婢的刺字。
烙记和刺字,就是主人在买下昆仑奴和新罗婢的时候,会在昆仑奴脚底烙上徽记,新罗婢臂上刺字,以证明他们是自己的所属物。而这些昆仑奴和新罗婢一旦易主,就得重新烙记和刺字,有些昆仑奴的烙记甚至烙到小腿上来了,这也给他们带来了一种酷刑般的痛楚。是以这些奴婢们为了不被发卖,往往对家主忠心耿耿。
凤无双若是废除了这个制度的话,那到时这些奴婢们逃了,主人们想找都找不回来。他此举损害了那些权贵的利益,自是没有成功。
对于凤无双这个人,三观正常以后的阿芒是没有半点厌恶的,甚至打心底地对他钦佩起来。
阿芒正想着,凤无忧忽而凑了过来,在她耳旁小小声道:“阿芒,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谌公子生得很好看啊?”
“啊?”阿芒怔了一瞬,又点点头。谌秋模样生得极好,这点审美她还是有的。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哦?其实我觉得,那些罗刹蛮生得很好看的,特别是小孩子,就像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我小时候见过他们哦,虽然有点凶,但就像刚满月的小狗一样,凶萌凶萌的,其实也不坏的……我哥哥说,但凡分得清美丑的人都知道他们生得好看,可是却没一个承认,非要说他们低贱丑陋,久而久之,自己的心灵都变得畸形了。”
阿芒点头赞同道:“我是觉得他们生得好看。”只是这话,她们只能私下说说而已,而不能去外面到处说。因为罗刹人是他们的父亲,罗刹人践踏了金陵,你要是夸了他们,便是千夫所指的“亲蛮”、“叛国”之人。
两人正说着话,阿芒的丫环们忽然惊呼了起来,原来是阿芒的锦鲤纸鸢线断了。
小兰连忙跑来跪下请罪,阿芒故意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命令小兰和小玉两人带人去找,找不到就不许回来。
风无忧连忙安慰道:“好啦,你别生气啦,我的借给你呀。对了,你有带备用的纸鸢吗?我有备用的,是一只黄色的大蝴蝶,也很漂亮的!”
“算了,”阿芒意兴阑珊,“我们到处走走吧。对了,我听说这附近有一株凤凰木,现在时节花开似火,景致极美。”
凤无忧伸出手,笑着往北面指了一下,“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知道在哪,就在前面不远。”
于是两人结伴前去。
阿芒府里的下人大多都奉她之命去找纸鸢了,只剩了两个二等丫环,阿芒又留了一个下来看着马车,只带了个叫小朱的丫环随行。
这丫环她注意过,算是比较老实的一个。
走之前,阿芒见阳光有些热烈,又戴上了帷帽,一切装备妥当。
两人往北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凤凰木,此木生得极高,树冠极展,花开繁密,远远望去,像一团火焰般热烈。
阿芒同两人的丫环吩咐道:“我和无忧说些知己话,你们两个在附近守着就可以了,不许偷听。”
两个丫环听命,阿芒便推着轮椅上的凤无忧往树下走去了。
到树下后,凤无忧问道:“阿芒,你想同我说什么呀?”
阿芒掀起帷帽,在她跟前蹲下,仰头真诚道:“幽幽,你说过,我可以把你当成‘半个朋友’对不对?”
“当然啦!”
“那请你帮我个忙……”
不远处,两个丫环远远地看着自家主子,见二人有说有笑,相处得十分愉快。
两个小丫头也跟着闲聊了起来,并没注意到阿芒走到了树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后就一直坐在凤无忧轮椅的扶手上,虽时有动作,却一直没再站起来。
而帷帽下的人,早已是另一个人。
阿芒争分夺秒,在小道上狂奔,她很欣喜,因为她看到的第一朵花是红花,也就是说——她此行会有收获,不会无功而返。
阿芒走了不久,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院子,内里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这间小院是由半人多高的木篱笆围起的,篱笆上缠绕生长着许多绿藤,藤上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看上去清新雅致。
院里没人,但晒着许多草药,阿芒推开虚掩着的栅栏进去,“有人吗?”里面应当有人在做饭吧。
在阿芒唤了几声后,屋里走出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青年一袭深蓝长袍,身量雅秀,模样清俊。
青年打量了她一眼,客气作揖问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不是,我是来求医的。”
青年微讶,然后道:“请姑娘稍候片刻,师父外出采药,快回来了。”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阿芒忙问。
“不一定,快的话一柱香的时间,慢的话一两个时辰。”
阿芒皱眉,她等不起。她有些想不起来,梦中那人说寻这人三次方可如愿,今日自然是第二次了,可若碰不到面,还能算数吗?
青年见她双眉紧蹙,便问道:“姑娘可是等不及?”
“正是。”
“不知姑娘是自己看病还是为他人寻医?”
“为他人寻医。”
“若是如此,姑娘还是下次带病患前来吧。”
“可是——我这病人是疑难杂症,平日鲜有机会出门……再者,她这病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我想先来问问,不知道您师父能否医治?”
青年听到她的说话,脸色一滞,很快道:“宫中御医皆不得治,我师父不过一草泽医人,又如何能治?姑娘还是请回吧,莫浪费时间了。”
阿芒一怔,这一言不合竟是下逐客令了?阿芒偏不走了,就杵在院子中间。她看得出来,这青年性情温和,不会失礼赶她离开。
见她不走,青年也无可奈何,只能道:“姑娘请自便,在下做饭去了。”
阿芒也不客气,欣然颔首道:“多谢公子,那就叨扰了。”
青年入屋去了,神态虽有几分无奈,却没半点不耐。
阿芒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中忽而生起几分说不清的感觉。
这青年像是个身上沾染了药香的读书人,文雅而清贵。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可他却极其自然地说出自己要去做饭了,仿佛在说自己要去写诗作画了一般。
阿芒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了,这人给了她一种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像是生来就不属于这里的。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屋里开始有饭香传来,阿芒有些等不及了,她时间真的很紧,离开太久,她怕凤无忧那边会穿帮。
而且,她找的替身是枳实,枳实怎么说也是一个和凤无忧年纪相当的异性,这样对凤无忧来说其实是不太好的,她这般帮自己,不问缘由,她也得为她着想一二。
阿芒不敢再等下去了,于是进去和青年说了一声,青年正在炒菜,也没有相送,只道了一句,“姑娘慢走。”
阿芒正想走,菜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炒的什么?这么香?”
青年失笑,笑容清浅,“肉沫豆腐。”
阿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发自真心地感慨了一句,“真香啊!”
青年见到她这模样,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阿芒有些不好意思,“告辞了。”再待下去,好像她想留下来吃饭了一样。话说,这道菜怎么能做得这么香?肉沫豆腐而已嘛,她又不是没吃过,可是她以往吃过的都没这么香啊?算了,晚膳让厨子做这道菜吃。
阿芒一边想着吃,一边出了栅栏,刚掩上门,就见一背着药篓的老翁慢吞吞地往这边来了。阿芒定睛一看,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医人吗?
阿芒惊喜上前,“老郎中!”果然,此行确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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