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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硬一硬头皮,狠一狠心答道:“不错!王二嫂,不是我说,哪怕你三贞九烈,只要见了绅二爷,私底下也不能不动心!”
凤英没有想到她是这么回答,尽管心里在骂:这个死丫头,真不要脸!表面上却微红着脸不作声,刚强的锐气,一下子就挫折了。
“闲话少说,王二嫂,我看就这么办,你替绣春担当一次吧!”
“好!”凤英毅然决然地答应,不过提出同样的要求,“锦姑娘,你也得有个担当。”
“只要我担当得下,你说吧!”
“如果我公公将来发话,我可得把你拉出来,说你传二奶奶的话,非要我这么办不可。”
“对!你就这么说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绣春,到这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二嫂!锦儿说话算话。”
06
接下来是锦儿向石大妈有话有东西交代。交代的东西是二十两银子,一小块麝香,话只一句:“另外的药,你自己配吧!”本来还带了一支旧珠花,想让她拆线重穿,借以遮凤英的眼睛,如今当然不必多此一举了。
石大妈亦是心照不宣,无须多问,只有个心愿,“锦姑娘,”她赔笑说道,“都说南京织造府跟皇宫一样,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让我开开眼。”
“本来就是皇宫嘛!”锦儿淡淡地答说,“等你把绣春的病治好了,少不得会让你开开眼界。”
答了这两句话,锦儿不容她多说,站起身来就走。绣春却在堂屋里拦住了她:“锦儿,你无论如何到晚上再回去!”她哀求似的说。
锦儿面有难色,好久才说:“这样吧,我吃了饭走。”
绣春也知道,必是震二奶奶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差遣她。延到午后回去,她已是担着很大的干系,便点点头说:“也好,我让我嫂子去弄几个菜。”
“不,不!”锦儿拦住她说,“吃饭是假,好好儿说说话是真。你请你嫂子陪客吧,我也有些话要告诉你。”
石大妈倒也很知趣,听得这话,抢着说道:“陪什么?我哪算是客?我这会儿就上街,顺便把药配了回来。”
绣春怕她不认识路,将大宝喊了来,给了他十来个铜钱,让他陪着石大妈上街,一再关照:别走远了!只在近处逛逛。然后关上了大门,转身笑道:“这个老帮子,真受不了她。”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干这种事,受不了也得受她的。”锦儿招招手说,“你来!二奶奶有样东西给你。”
于是两人回到绣春屋子里,锦儿将一个手巾包解开来,里面是一个锡盒,揭开来,已泛黄的棉花上置着一支吉林人参。
“二奶奶说,这是真正老山人参,给你陪嫁。”
单单用人参来陪嫁,似乎稀罕,不过细想一想,也不难明白,是怕她服了石大妈的药以后,失血过多,用来滋补,只是不肯明说而已。
“我想,人参也不是好乱用的。既然她有这番好意,你就收着再说,等吃了药看,如果身子太吃亏,我跟二奶奶说,找大夫来给你看。”
“我自己知道,身子我吃亏得起,就是那一阵,想起来害怕。”绣春不胜依恋地说,“我真想你能在我旁边!无奈,是办不到的事。”
“是啊!就是办不到。不过,跟你嫂子说破了也好,她会照应你的。”
绣春点点头,欲语还休地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二爷怎么样?”
“你是说,太太把凤英叫了去,交代了你的事以后?”
“是啊!”
“那还用说?别扭闹到今天还没有完。”
“闹到今天还没有完?”绣春蹙着眉说,“那不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吗?”
“不!是暗底下较劲,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当着人更是有说有笑,一回到房里,二爷的脸就拉长了,摔东西,寻事骂人。”
“骂谁呢?”
“还不是那班小丫头子倒霉!有一天连我也骂了。”
“连你都骂了!”绣春不胜疚歉地问,“怎么呢?你又没有惹他。”
“故意寻事嘛!”锦儿倒是那种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神气,“有一天请客,忽然想起来要用那一套酒杯——”
“哪一套酒杯?”绣春打断她的话问。
“不就是那套会作‘怪’的酒杯吗?”
这一说绣春想起来了,“是那套从东洋带回来的,什么‘暗藏春色’的酒杯不是?”她说,“那套酒杯我收到楼上去了。”
“怪不得!我遍处找,找不着。二爷就咧咧喇喇地骂:‘我就知道,你们齐了心跟我过不去!只要是我看得顺眼的,你们就看不顺眼,非把它弄丢了不可!’又指到我脸上问,‘为什么二奶奶的话你句句听,我二爷的话你就当耳边风?’”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绣春问道,“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理他干什么?倒是二奶奶看不过了,从里屋走出来说:‘你那套色鬼用的酒杯,是我叫绣春收起来了。你二爷看得顺眼的东西,我们敢把它弄丢了吗?如果实时要用,只有派人把绣春去接了回来。不过,你得先跟太太去说一声儿!’二爷一听这话,跳起来就吼:‘你就会拿太太这顶大帽子压我!’不过跟放爆竹一样,只那么一响,说完了掉头就走,什么事也没有。”
绣春觉得好笑,但笑不出来。心里自不免有些难过。不过,她也知道,事到如今,除了心硬胆大四字以外,她不能有别的想法,只希望顺顺利利过了二月初二,因此对震二爷夫妇闹别扭一事,还得问下去。
“二奶奶呢?说了什么没有?”
“她用不着说什么!二爷这种样子,她早就料到了,一再跟我说:‘你别理他!反正这件事咱们没有做错,只要绣春嫁得好,就行了。’”锦儿将脸色正一正,说她自己要说的话,“绣春,你千万要争气,帮绅二爷成家立业。运气是假的,自己上进是真的。女人嫁了人都会走帮夫运,就怕得福不知,总觉得事事不如意,一天到晚怨天恨地,寻事生非,丈夫正走运的时候,都会倒霉,哪里还有帮夫运?你当然不会,不过我怕你太能干、太好强,凡事不肯让绅二爷吃亏,那样帮夫又帮得过分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绣春握着锦儿的手,很诚恳地答说,“我不会跟二奶奶学的。”
锦儿深深点头:“你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从明天起,我每天会打发人来看你。”她突然想起,“你存在账房里的那笔款子,我跟张师爷说过了,要提出来。张师爷说:是每个月十五的日子,就在十五提好了,算利息也方便些。”
“那就托你。”绣春将存折交了给锦儿,很高兴地说,“这笔钱我分作四份,自己留一份,一份给我二嫂,一份半孝敬我爹,还有半份给我那个不贤惠的大嫂。锦儿,你看这么分派好不好?”
“好得很!”锦儿站起身来说,“明儿一早,我仍旧打发上次来过的那个老婆子来看你。你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她捎了来。”
“我——”绣春偏着头想了想说,“那种颜色像鼻烟,带点苦味的西洋糖,叫什么?”
“你怎么想起这玩意?那叫朱古力。上次四老爷带回来两盒,说是皇上赏的。孝敬了老太太一盒,老太太留着给芹官,芹官还不爱吃,这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看你的造化吧!”
07
“二嫂,”石大妈跟着绣春这么叫,“药是齐备了,还得一样东西,要个新马桶。”
“喔,那得现买。”王二嫂看一看天色,“这么晚了,又是正月里,还不知道办得来办不来。”
“二嫂,这得费你的心,务必要办到,为什么呢?”石大妈放低了声音说,“如果有东西下来,我好伸手下去捞,另外包好埋掉。这样子,不就稳当了吗?”
“啊、啊,不错。”王二嫂心想:如果料理得不干净,传出风声去,王二嫂的小姑养私娃子,怎么还有脸见人?
“那,请二嫂就去吧!我来配药。”
药是从三家药店里配来的,一一检点齐全。石大妈去找躺在床上想心事的绣春,要一把戥子。
“戥子没有。”绣春问道,“干什么用?”
“秤药。”
“有天平,也是一样的。”
“天平,我可不会用。”
“二嫂会。”
“她有事出去了。”石大妈说,“你来帮我看看好了。”
等绣春将天平架好,石大妈便将锦儿带来的那块麝香取了出来,放在秤盘里。
“姑娘你称称看,多重?我看总有五六钱。”
绣春一秤才知道是震二奶奶称好了来的,恰好是五钱。
于是石大妈用把利剪,剪下五分之一,看看药,又看看绣春,踌躇不定。
“石大妈,”绣春不由得问,“是哪儿不妥?”
“我在琢磨,麝香该下多少。”石大妈抬头又看绣春,“姑娘,平时身子很结实吧?”
“嗯!”绣春答说,“我从来都没有病过。”
听得这话,石大妈毫不迟疑地又剪下一块,绣春秤得很仔细,用砝码较平了,是两钱三分。
“两钱三分就两钱三分。”石大妈说,“你的身子结实,经得住。”
听她这么说,绣春心里不免嘀咕,“石大妈,”她怯怯地问,“怎么叫经得住?”
“你的血旺,多下来一点不要紧。”石大妈说,“药力够了,就下来得快。”
“喔,”绣春又问,“服了药,多早晚才会下来?”
“不一定,有的快,有的慢,反正有一夜工夫,无论如何就会下来了。”
“那就早点服药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最好半夜里下来,省得天亮了惊动左邻右舍。”
绣春心里忽然浮起一种警悟:自己的终身——这件人人看来都是好事的喜事,什么都已妥当,什么都可放心,如今唯一的关键,是要把肚子里这块肉,顺顺利利地拿下来。
她在想,这一点石大妈必是十足有把握的,但如拿下来以后,面黄肌瘦,好久不得复原,还不能算顺利。这一层得跟石大妈商量,而此刻是最后的机会。
尽管心照,口中难宣。绣春亦就只能含含糊糊地问道:“石大妈,你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复原?”
“那可不一定。”
一听这话,绣春不由得皱眉,想一想问道:“不一定就是可以快,可以慢,那么,石大妈,请问你,快到什么时候,慢到什么时候?”
像这样的事,石大妈替人办过好几回,不过一面是偷偷摸摸来请教,一面是鬼鬼祟祟去应付,事后如何,不但不便去打听,就想打听亦不易。因为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无非是为了面子二字,腹中一空,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甚至是谁服她的药,都无从知晓,却又如何打听。
像绣春这种情形,在她还是初次,不过人家要问,她不能不答。好在生男育女之事,她见得多,不难搪塞。
“快到半个月,慢就难说了。”石大妈说,“姑娘好在底子厚,只要将养得好,恢复起来也快。”
绣春心情一宽。“石大妈,”她说,“种种要请你费心,我也是识得好歹的人,石大妈尽心帮我的忙,我自然也有一份人心。”
“好说,好说!做这种事,实在也是阴功积德。姑娘,你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听她这样大包大揽,足见胸有成竹,绣春越发放心,当下便许了她事后另送十两银子。又说她还有好些衣饰,在府里没有拿回来,将来要检一检,穿的用的,有好些外头不易见到的东西送她。
08
起更时分服的药,一过了午夜,有影响了。
“二嫂!”绣春喊,声音不大,怕的是惊醒了石大妈。
石大妈跟王二嫂说好了的,两个人轮班相陪。估量药力发作在后半夜,得让石大妈来照料,所以前半夜归王二嫂陪。听得喊声,王二嫂立刻转脸去看,只见绣春的脸色很不好,黄黄的像是害了重病的样子。
“怎么样?”
“肚子好疼,心里发闷。”
“肚子疼是一定的,妹妹,你得忍住,忍得越久越好。”
“我忍!”绣春点点头。她也听人说过,临产有六字真言:“睡、忍痛、慢临盆”。心想,自己的情形虽跟足月临盆不同,不过道理总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便觉得痛楚减了些,同时,胸前似乎也轻松了。
“肚子饿不饿?”王二嫂问。
“不怎么想吃。”
这表示腹饥而胃口不开,王二嫂便劝她:“吃饱了才有精神气力。我替你炖了个鸡在那里,撕点胸脯子,下点米粉你吃,好不好?”
绣春实在缺乏食欲,但不忍辜负她的意思,便答一声:“只怕太麻烦。”
“麻烦什么?”王二嫂说,“我把作料弄好了,拿锅到火盆上来煮。”
到厨房里配好了作料,倒上鸡汤,王二嫂抓一把发好的米粉丢进砂锅,双手端着,回到原处。谁知就这片刻之间,绣春的神气又不同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双肩摇动,是在发抖。
“怎么回事?”
“不行!”绣春带着哭音说,“肚子疼,胸口又胀又闷,还不知道为什么发冷。”
王二嫂将砂锅坐在火盆上,转身便去推醒石大妈:她很吃力地张开倦眼,看到绣春那种神情,不由得一惊。
“姑娘,”她一伸手去摸绣春的额,手是湿的,“怎么会有冷汗?”
“肚子疼得受不了!”
“啊,啊!”石大妈放心了,“冷汗是痛出来的。来,你早点坐到马桶上去,省得把床弄脏了麻烦。”
这一说,提醒了王二嫂,如果被褥上血污淋漓,拆洗费事,犹在其次,就怕邻居见了会问,难于回答。所以赶紧帮着石大妈,将绣春扶了下来,坐在她新买的马桶上。
这时石大妈的心定下来了,兼以睡过一觉,精神很足,所以神闲气定地交代:“二嫂,请你把火盆拨旺一点儿,预备消夜,我也不睡了,趁一晚上的工夫,把它弄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
最后这句话,在王二嫂觉得很动听。“消夜的东西有!”她问,“石大妈喜欢吃什么?年糕,还是拨鱼儿?也有米粉。”
“米粉不搪饥,年糕是糯米的,不大好,拨鱼儿吧!”石大妈歉然地笑道,“不过太费工夫。”
“没有什么!”王二嫂说了心里的话,“只要石大妈你尽这一晚上,弄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明天我好好做几个菜请你。”
“你请放心,包管妥当。”
于是王二嫂心甘情愿地到了厨房里。拨鱼儿很费工夫,先得煮汤,接着调面粉。等把面粉调成稠浆,汤也大滚了,再用筷子沿着碗边,拿面浆拨成一条一条下到汤里,颇为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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