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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碗拨鱼儿下得很出色,可是石大妈却顾不得吃了,愁眉苦脸地迎着王二嫂便说:“只怕不是!”
“什么不是?”
王二嫂一面问,一面将托盘放在桌上,抬起头来一看,大惊失色,但见绣春脸色又黄又黑,嘴唇发青,气喘如牛,一阵阵出冷汗。
“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王二嫂奔到床前,探身问道,“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气闷啊!”绣春喘不成声地说。
王二嫂方寸有些乱了,只能回头来问:
“石大妈,服了你的药,是这个样子的吗?我看不太对!”
“那可不能怨我!”
听得这话,王二嫂愣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着急地说,“石大妈你总该知道吧?”
“只怕当初没有弄清楚,根本不是,那就不能服我的药!”
“怎么说是不是?”
“我捞过了,里头没有东西!”
“没有东西?”王二嫂说,“莫非没有下来?”
“不会的,下了这么多血,还会不下来吗?”
“那么,我妹妹经水不来,总是真的,药不是通经的?”
“不错,本来是通经药,加上别的东西就不是了!”
王二嫂还待质问,只听绣春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声音:“还争什么?就看着我死吗?”
王二嫂与石大妈都转脸去看,也都没有作声,而心里有着同样的一个决不下的念头:是不是得赶紧找大夫?
“我看不行!”王二嫂走到床前说道,“妹妹,我想把刘家的四婆婆请来,她的见识多,你看怎么样?”
“请了她来,怎么说呢?”
“只好老实跟她说。”
“不要!”绣春将眼闭上,眉心拧成一个结,大口地喘着气。
王二嫂束手无策,心里又悔又恨又怕。但眼前还只有跟石大妈商量,“这个样子,怎么办呢?”她还不敢说一句怨怪的话,只说,“总得想法子,把药性解掉才好。”
石大妈心中茫然无主,表面却力持镇静,要显得她毫无责任,但只能做到不露慌张之色,并不能静心细想,因而就变得麻木不仁似的,怔怔地望着王二嫂,好半天开不得口。
这副神态,实在可气,王二嫂恨不得狠狠给她一巴掌,“你倒是说话呀!”王二嫂顿足说道,“药是你弄来的,总知道药性,要怎么才能给它解掉?求求你,快说,行不行?”
这下,石大妈算是听清楚了,心里有话:“我懂药性,还当大夫呢!”但她也知道,这话如果出口,先就理亏,既不懂药性,何以敢为人“治病”?如今挨得一刻是一刻,看绣春身子壮实,只要能把胎打下来,吃几服当归汤补血,也就不要紧了。
这个侥幸之念一起,心里比较平静,脑筋也比较灵活了。想起常听人说,服参不能吃萝卜,会把参的功效抵消,看来萝卜可以解药。
于是她脱口说道:“萝卜!多榨点萝卜汁来。”
王二嫂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情,直觉地在想,萝卜清火解热,应该也能解药。石大妈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毫不迟疑地奔到厨房里。
等她把一饭碗的萝卜汁捧了来,绣春又已上过一次马桶,神气亦越发萎顿,同时石大妈的脸色亦越发阴郁了。
“妹妹,你把这碗萝卜汁喝下去就好了。”王二嫂一面说,一面拿碗凑到她唇边。
“好难喝!”绣春喝了一口,吐舌摇头,舌苔跟嘴唇一样,都发青色。
“药嘛!”王二嫂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绣春听劝,终于把那碗极难下咽的萝卜汁喝完,但气喘、出冷汗如故,脸色白中带黄,指甲皆现青色,形容可怖。
“好一点没有?”王二嫂明知问亦多余,依旧问了出来。
“二嫂,我要死了!胸口难过,比死都难过。”绣春语不成声地说,“石大妈到底给了我什么药吃?”
“谁知道呢?”王二嫂带着哭声答说。她心里亦有一肚子的怨苦,“你们事先瞒得我点水不漏——”
一说出口,才发觉这时候不宜做何怨怼之词,但话出如风,已无法收回。只见绣春将眼闭上,挤出极大的两滴眼泪,脸上是委屈而倔强的表情。
“妹妹!”王二嫂赶紧用致歉的声音说,“我不是怪你,我是比你还着急!我看,我把刘家四婆婆去请来吧!事到如今,性命要紧,再耽误不得了。”
绣春不答,而神色不同了,是极痛苦的样子,这表示她已经不反对请刘家四婆婆来看,王二嫂便不再迟疑,转身出门。
“二嫂,二嫂!”石大妈追上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王二嫂心想有她在一起,好些话不便说,所以拿绣春不能没有人看做借口,回绝了她。
一出大门,王二嫂不免害怕。如此深夜,单身上街,仿佛夤夜私奔,先就容易让人起坏念头。刘家虽住在同一条街上,相去亦有数十家门面,万一在这段路上遇见地痞无赖怎么办?
这样一想,大感踌躇,幸好打更的张三来了,王二嫂摸一摸身上倒有十来个铜钱,便掏了出来将张三喊住。
“请你到旱烟店刘家,把四婆婆请来,说是我家出了急事,非请她老人家马上来一趟不可。就烦你陪了她来,喏,这十几个铜钱你先拿着,回头我还要谢你。”
“刘家四婆婆年纪大了,只怕不肯来。”
“你跟她说,这是阴功积德的事。”王二嫂又说,“张三,你替我跑一趟,把四婆婆请了来,你也就是积了阴德。”
“好!我去。”
张三更也不打了,将小锣梆子搁下,提着灯笼,飞快地去了。
王二嫂就在大门里面等,门开一条缝,不断往外张望,好不容易盼到一星灯火,认出是张三的灯笼,行得极慢,足见是将刘四婆婆请来了,不由得心中一宽,在盘算着话应该怎么说。
来的不仅是四婆婆,还有她的一个十来岁的孙子。王二嫂迎着了,首先致歉,然后将四婆婆延入自己房间,嗫嚅着说:“四婆婆,我家出了丑事,只怕还要出人命!”
刘四婆婆大吃一惊,“怎么?”她问,“你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我!”王二嫂说,“是我们绣春,肚子里有了三个月私娃子,曹家二奶奶找来个石大妈,想替她把孩子打下来,哪知道一服药下去,神气大不对了!”
“怎么样不对?”
“出冷汗,气喘,胸口难过,嘴唇、指甲都是青的。”
“啊!”刘四婆婆站起来说,“我看看去。”
陪着到了绣春卧房,石大妈就像见了街坊熟人似的,“四婆婆来了!”她向绣春说,“来看你来了。”
四婆婆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一直走到床前问道:“姑娘,你这会儿人怎么样?”
绣春脸上只泛起些微红晕,避开了四婆婆的视线说:“心口像堵着什么一样,好像随时要断气似的。”
“你把脸转过来,等我看一看。”
绣春将脸转了过来,王二嫂捧着烛台映照,刘四婆婆看了她的脸、她的手,最后看舌苔,脸色很沉重了。
“我们到外面谈去。”她又向绣春说,“姑娘,不要紧的,你别怕,把心定下来。”
站起身时,她看了石大妈一眼,王二嫂会意,向石大妈招招手,一起出了房门。四婆婆却未驻足,直向王二嫂卧房走去。这一下,都明白了,要谈的话,不能让绣春听见。
“这位想来就是石大妈了?”刘四婆婆问道,“你给她吃的什么药?”
“通经的药,另外加上麝香,还有几味药,这个方子灵得很,只要是的,一定会下来。”
“下来了没有呢?”
“没有!”石大妈顺理成章地说,“可见得不是的,不是的,药就不对劲了!不过不能怨我。”
“不怨你怨谁?”刘四婆婆的词锋犀利,“人家黄花大闺女,不是有了,干吗说有?有弄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吗?”
这句话提醒了王二嫂,很容易明白的道理,怎么就想不到?便即接口说道:“石大妈,你可听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想法子啊!”
面如死灰的石大妈,犹欲强辩,“既然是的,怎么不下来?”她伸出血色犹在的小臂,“我都伸手进去捞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捞到。四婆婆,你倒说,是怎么回事?”
“我可不敢说。”刘四婆婆转脸说道,“二嫂子,我看得请大夫,还得快。得赶快另外用药,把它拿下来,死在肚子里可不大好。”
“怎么?”王二嫂一哆嗦,“四婆婆,你说是个死胎?”
“我不敢说,你问她!”刘四婆婆拿手指着石大妈。
石大妈心里明白,毛病是出在药用得重了,念头一转,有了推脱,“如果是这样,一定是那块麝香不好!那也不能怨我。”她说,“多下的我也不敢要了,还了曹家二奶奶吧!”说着便起身离去,是回绣春屋子里去取那块麝香。
“四婆婆!”王二嫂几乎要哭了,“这件事怎么办呢?万一绣春出事,怎么办?”
“石大妈是曹家震二奶奶找来的?”
“是啊!”
“那就不与你相干了。如今顶要紧的一件事,通知震二奶奶,做到这一步,你的脚步就算站稳了。”
“四婆婆说得是,可是就是我一个人,怎么走得开?我一走,那个老帮子还有个不赶紧溜的?”
刘四婆婆深以为然,“对,对!这个人得看住她,不然你就有理说不清了!”她想了一下说,“如今只有这么办,一面请大夫,一面通知曹家。请大夫倒容易,本街上的朱大夫,妇产科有名的,通知曹家,我看就找张三去好了。”
“好的!那么,”王二嫂说,“我看只有托小弟了。”
刘四婆婆便关照她的孙子去请朱大夫,顺便把张三找来。王二嫂关照,到曹家要找震二奶奶屋子里的大丫头锦儿,只说绣春快要咽气,让她赶紧来。
其时天色将曙,风声已露。邻居或者好奇,或者关切,但不便公然上门探问。王二嫂明知有人窥探,有人谈论,亦只好装作不知,心里在想:等锦儿来了,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请她告诉震二奶奶,赶紧把绣春接了去!只有这样,面子才能稍稍挽回。
但一看到绣春气喘如牛,冷汗淋漓,那种有痛苦而不敢呻吟的神情,又觉得面子在其次,要能保得住她一条命才好。
“四婆婆,”她说,“你看朱大夫还不来!你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急救的法子?”
“看样子是药吃错了,有个解毒的方子‘白扁豆散’,不知管不管用。不过,吃是吃不坏的。”
“既然吃不坏,不妨试一试。四婆婆请你说,是怎么一个方子?”
“到药店里买一两白扁豆,让他们研成末子,用刚打上来的井水和着吞下去就行了。”
刚说得这一句,只听院子里在喊:“朱大夫请到了!”是刘家小弟的声音。
王二嫂与刘四婆婆急忙迎了出去。朱大夫跟刘四婆婆相熟,所以点一点头,作为招呼,随即问道:“你在这里帮忙,产妇怎么样了?”
“朱大夫,你先请坐,我跟你把情形说一说。”
等刘四婆婆扼要说完,朱大夫随即问道:“那个什么石大妈在哪里?”
畏缩在一边的石大妈,料知躲不过,现身出来,福一福,叫一声:“朱大夫!”
“你给人家服的什么药?拿方子我看。”
“是一个通经的方子,另外加上几味药,我念给朱大夫听好了。”
等她念完,朱大夫冷笑一声,“你胆子也太大了!”他说,“且等我看了再说。”
于是由四婆婆领头陪着,到了绣春床前。“姑娘,”她说,“朱大夫来了,你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不是难为情的时候,有话不说,你自己吃亏。”
绣春不答,只用感激的眼色望着她点一点头。
于是朱大夫自己持灯,细看了绣春的脸色,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舌苔,然后坐在床前把脉。
这时屋子里除了绣春间歇的喘声以外,静得各人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姑娘!”朱大夫打破了沉闷,“你胸口胀不胀?”
“胀!”绣春断断续续地答说,“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气都透不过来。”
“下来的血多不多?”
“多。”
“四婆婆!”朱大夫转脸说道,“请你伸手进去,按一按这里。”他比着小腹上的部位,“看有硬块没有?”
四婆婆如言照办,伸手入衾,在绣春的小腹上按了好一会儿,确确实实辨别清楚了,方始将手缩了回来。
“有的!”她比着手势说,“大概有这么大一个硬块。”
“有这么大?”朱大夫讶然。
“是的。”
朱大夫看了绣春一眼,转脸问王二嫂:“到底有几个月了?”
这得问本人自己才知道,王二嫂便跟绣春小声交谈了一会儿,方始回答朱大夫:“算起来三个月零几天。”
“三个月零几天?”朱大夫困惑地自语着,没有再说下去。
“朱大夫,”王二嫂惴惴然地问道,“不要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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