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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婚事一波三折引发各种误会(3)

作品: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 |作者:高阳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3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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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意早就定了!一了百了!”绣春一下激动了,“锦儿,我今天盘算了一天,我把我心窝子里的话掏给你,我这个人就算疯了!你看,”她伸手到头上,抓住一绺头发,略微一用劲便扯了下来,“头发会掉,皮肤会皱,骨节会痛。我这个人我自己知道,春天还没有过完,已经到了冬天了。我不能害人!锦儿,绅二爷是难得遇见的好人,我打算明天请二嫂到府里去跟二奶奶说两件事。第一件,求她替我找个庵,我修修来世;第二件,请她做主,把你许给绅二爷!”

“你疯了!”锦儿脱口喊出来,“你怎么会起这样子的念头?”

两人的心情一变,反是锦儿激动,绣春冷静。“我的念头也不是随便起的,前前后后盘算过,”她说,“只有这样最好!”

“好不好不说,压根儿就办不通。你的事,二爷大致都打听清楚了,跳脚大骂石大妈,说是‘什么石大妈!我入——’”锦儿脸一红,急忙缩口,“反正那骂人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官宦家的爷儿们,你就可想而知,他是怎么心疼你打掉的孩子。听说他已经跟四老爷说过,要把你接回去,说你是宜男之相,他还没有儿子。四老爷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得等老太太回来再说。二爷已发了话,二奶奶准他娶你,万事皆休,不然要在老太太面前告二奶奶一状。又说:他要打不赢这场官司,把曹字倒过来写。我再告诉你吧,大家都说,二爷这场官司能打赢!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去,都派二奶奶的不是!”

长长一篇话,说得累了,锦儿坐下来只是张口喘气,绣春却是紧闭着嘴,胸脯起伏,心里乱极了。

“你想想,”锦儿喘息略定,又接着说,“照这样子,你就躲到庵里去,二爷也放不过你。只看他送你的这两样东西,就可以知道,他是真的要你,并非跟二奶奶怄气。”

“唉!”绣春重重地叹口气,“这就逼得我非走那条路不可了!”

一听这话,锦儿大吃一惊,悔悟,不该只顾自己说得痛快,不顾虑绣春所受的刺激。

如今话已出口,无法掩饰,甚至冲淡都不可能。只有平心静气地商议,才能找出一条不至于将她逼上死路的路来。

于是她说:“绣春,咱们俩谁也别死心眼儿,只当是旁人的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倒问你,二爷既然这样子舍不得你,你倒不妨想一想,就让他把你接回去,行不行?”

“决不行!那一来,我没有好日子过,他也没有好日子过。再说,我这会连府里的人都怕见到,哪还有脸回府里去?”

“既然这样,就嫁绅二爷。”

“我刚才说过了,我不能害人。”

“刚才你的话,全是你自己那么想。你的身子一向比谁都壮,只要好好调养,自然会复原,哪谈得到春天没有过完,倒已到了冬天的话?”

“你不知道,自病自得知,再说,我的心境不是以前了!”

谈得尚无结论,王二嫂已经将消夜的点心做好了,绣春的鸡汤笋干米粉,锦儿的蓑衣饼,另外还有一碟酱菜,一碟熏鱼,连同碗筷,做一个大托盘端了来。

一进门,王二嫂便觉眼睛一亮——床几上的两样首饰未收,而且盒盖开着。那副耳环光彩夺目,谁也不能不为它所吸引。锦儿心里在想:瞒不住王二嫂了!即使绣春不愿告诉嫂子,她也不应该再瞒,因为绣春始终存着一个寻死的念头,如果她不把话说清楚,万一出事,岂不担了很大的干系?

“你怕吃不了那么多!”王二嫂向她小姑说,“我舀一碗出来,你就在床上吃吧!”

“嗯,”绣春答说,“多给我一点汤,米粉不必太多。”

“我知道,你先把东西收一收。”

绣春只把药收了起来,拿两件首饰的盒盖合上,再向外推一推。锦儿便取在手中,向王二嫂扬一扬说:“二爷送绣春的,绣春不要。”

说着便帮王二嫂摆好碗筷,等舀了一饭碗的米粉送到床几上,将筷子交到绣春手里,跟王二嫂在方桌前面,相向而坐。王二嫂背对绣春,锦儿可以看到绣春的侧面。

“老不死的石大妈,真是坑死人了!”

锦儿由此开头,将刚才跟绣春的谈话,除了绣春希望她嫁李绅这一段之外,几乎毫无遗漏地都告诉了王二嫂,其间绣春几次侧脸以目示意,锦儿装作不见,把话说完为止。

“真是!没有想到起这么大的风波。”王二嫂说,“二爷真要来了怎么办?”

锦儿还未答话,绣春接口说道,“他真要来了,二嫂,请你跟他说:二爷,你如果要绣春马上死在你面前,你就去看她!”

王二嫂与锦儿面面相觑,都觉得极大的一个麻烦快要临头了。

两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如今最要紧的一件事是,要把绣春心中“死”之一念去掉。而比较起来,两人的心境又以王二嫂来得冷静些,因此她的心思就比锦儿来得灵活些,心想,好歹先依着绣春,让她能够安静下来,再作道理,也还不迟。

于是她说:“锦妹妹,我倒觉得我妹妹的办法不错。我去求二奶奶,或者求太太,再不然求老太太,把我妹妹送到清规好的庵堂里去,带发修行。我想二爷总也不好意思到庵堂里去闹吧!”

一面说,一面连连抛过眼色来,王二嫂是背着绣春,脸上表情不怕她会看到,所以暗示既明显又强烈,锦儿自能充分会意。

“那也好!”锦儿故意装作勉强同意,“不知道二奶奶肯不肯?”

“二奶奶没有不肯的道理。”绣春插进来说,“只要你先把话说到,二奶奶自有办法。”

“我老实跟你说,绣春,”锦儿趁机说道,“我也不是反对你住庵堂,只因为那一来,二嫂跟我又不能陪着你,万一你要寻死觅活怎么办?”

“如果能够出家,我又何必一定要死,不如多念几卷经,修修来世。”

“那好!一言为定。”

“但也要快!”王二嫂说,“二爷真的来了,到底是绣春主子家,我也不好说什么没规矩的话。”

“不要紧!二爷明天动身,到镇江去接老太太。回来以后,一时也不会插得出工夫。反正,我会留心这件事,决不让你们为难就是了。”

“那好!”王二嫂问,“老太太回来,是绅二爷护送?”

锦儿点点头,轻轻答一声:“是。”

“唉!”绣春在那里叹气了。

锦儿跟王二嫂都不作声,但保持沉默,也觉得难过,锦儿便向王二嫂讨教蓑衣饼的做法,彼此谈得很起劲。

“锦儿!”绣春突然一喊,声音很大,仿佛有些忍不住似的,“你请过来,我有话说。”

“你说!”锦儿起身坐到她床沿上。

“你明天一早就回去,跟二奶奶说通了,派人送个信来,请二嫂马上去求她,一说妥了,我后天就搬。”

“我的姑奶奶,”锦儿大摇其头,“哪有这么快!就算二奶奶答应了,总还得跟太太回一声,然后要找庵,找到了要跟当家师太商量。不是我说,清规好的当家师太,做事都很仔细的,如果是个丑八怪,她不怕会招是非。凭你,她要想想,她是白衣庵,你就是观音菩萨,赛如一块‘活招牌’,不知道会惹多少油头光棍来打主意,只怕从此清规就守不住了!”

“说得一点不错!”王二嫂拍手笑道,“原来锦妹妹的口才也是这么好。”

绣春听她“活招牌”的话说得有趣,不由得冁然一笑——王二嫂与锦儿都觉得她的这个笑容很陌生,也很珍贵。

“不管怎么样,锦儿,你无论如何得替我办到这一点。在老太太到家之前,让我搬到庵里去,越远越好。”

锦儿心里明白,曹老太太到家,一震一绅俩“二爷”也就到了南京,她得避开。不过避“二爷”是痛心疾首,真的不愿相见。如果要避李绅,恰好证明她心里还丢不开李绅。

想到这一点,她觉得不妨作一试探,“你是要避开二爷?”她问。

“他也是。”

言为心声,这随口一答,证实了锦儿的猜测不错,而且玩味语气,主要的还是要避开李绅。

既然如此,只好在李绅身上打主意!锦儿在想,恐怕要靠李绅的热情,才能使得绣春那颗冰透了的心回暖。

商量决定了,锦儿这天一回去,就不再给绣春做伴。因为曹老太太回来,府里要忙一阵,震二奶奶不能没有得力帮手。同时,“二爷”如果为绣春惹起风波,锦儿得明助震二奶奶,暗中维护绣春,不能不回府去。

“你只答应我一件事,别再起什么拙心思!绣春,”锦儿提出严重警告,“你若叫我在府里担惊受怕,我一辈子不理你。”

“说开了就是了!我也不能有寻死的瘾。不过,”绣春提出同样严重的条件,“你也得替我办一件事——”

“找庵!”锦儿抢着说,“我一定替你找。不过你得想一想,在你是大事,在别人看是小事。老太太一回来,上下都会忙得不可开交,一天两天顾不到你的事,也是有的。反正我总摆在心里,就一时不能替你办妥,我也会拦着他们,不会给你添心烦。”

“妹妹,”王二嫂在一旁帮腔,“话说到这样子,也就是了。”

“好吧!”绣春无奈,“你隔一天打发一个人来看看,总不至于不行吧!”

“行!”

于是,绣春一心向往着青灯黄卷的生涯,盼望着锦儿能有好消息带来。到了第三天,锦儿打发人来悄悄唤王二嫂到府中西花园后门相会。

“二嫂,我本来自己想去一趟,怕绣春问我,有些话还不便说。”锦儿说道,“事情闹得很僵!”

原来曹震赶到金山寺侍候曹老太太拈香,一路上已将震二奶奶狠狠告了一状,提出老何作证,说绣春怀的是个双胞胎。孪生有男有女,或者一对之中一男一女,所以只要绣春能安然生产,他得子的希望至少有七成。就算是一双女娃儿,等稍微大一点,在曹老太太面前绕膝承欢,可娱老境,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曹老太太为他说动了,因而他的要求也被接受了,准他将宜男有征的绣春接回来,并且答应,由她来交代震二奶奶。

“这下,”王二嫂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老太太交代,二奶奶不就非答应不可了吗?”

“你听我说,坏事还不止这个。”锦儿接着又说,“我们这位二爷,脸皮也真厚,居然在路上就跟绅二爷说:绣春是他所爱,君子不夺人所好,请绅二爷成全。绅二爷自然没话说,连得二奶奶也没话说了!”

“二奶奶怎么说?”

“二奶奶说,二爷跟绣春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石大妈只说会穿珠花,谁知道绣春把她找了来打胎。绣春也从来没有说过,她怀了二爷的种,年前回南京只说月经不调,要在她嫂子那里住几天。再想不到闹出这么一件活把戏!二爷要她,只要绣春自己愿意,她不反对。不过已经许了给绅二爷,而且是绣春自己心甘情愿的,亲戚面上得有一个交代。”

“二爷怎么说呢?他说,跟绅二爷谈妥了?”

“是啊!当然这么说。”

“那,二奶奶没话说了?”

“二奶奶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人,她说——”

震二奶奶说,曹震跟李绅如何说法,她不得而知。不过李绅跟绣春说的话,她都知道。震二奶奶说李绅如何尊重绣春,以及绣春如何倾心,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并且她还有证人,就是锦儿。

“那么你做了证人没有呢?”王二嫂问。

“没有法子!老太太问我,可有这话?我说有的。老太太就说,如果绣春没有这件事,嫁到李家,倒是好事。如今有了这一段,反倒不便给人家了。又问绣春自己的意思怎么样,我说,她想出家。老太太就不高兴了!”

“为什么呢?”

“这——”锦儿迟疑了一会儿答说,“老太太的意思是整肃家规。她说:家里丫头、年轻媳妇这么多,一点不如意就闹着要绞头发、当姑子,家都不成一个家了!绣春是她娘老子写了契纸的,不能由着她的性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话在王二嫂听来,自不免刺耳惊心,亦有些恼怒。心境不觉现诸形色,锦儿自然颇为不安。

“二嫂!”她急忙解释,“老太太亦不是生绣春的气,大宅门的规矩,向来这样。人多了,不能不做规矩,是场面上该说的话,哪怕二奶奶这么得老太太的宠,照样也得碰钉子。”

听得这话,王二嫂的气顺了些。她想了一下说:“既不准绣春出家,又说嫁到李家不合适,那不就只好让二爷收房了吗?”

“是啊!不过还好,幸而太太说了一句:亲戚还是要紧的,应该当面问一问绅二爷,如果他真的不打算要绣春了,再作道理。”锦儿急转直下地说,“二嫂,我请你来,就是要商量,怎么挽回这件事。不能住庵,不能嫁绅二爷,我看迟早会把绣春逼到死路上去。你说呢?”

“一点不错!”王二嫂感觉事态严重,“这位绅二爷,我虽没有见过,照你们所说,是宁肯自己吃亏的外场人物。既然他已经答应二爷撒手了,话自然不会再改的。”

“正是!今天晚上请他吃饭,老太太就会当面问他,要想法子得快!”

“锦妹妹,”王二嫂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法子,我可不知道怎么想了。大宅门里的规矩,说实话,我也不大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沉吟了好一会儿,锦儿毅然决然地说:“好吧!我跟你一起去走一趟。”

“到哪里?”

“去看绅二爷!”锦儿答道,“我本想让你自己跟绅二爷去商量,看样子其中有些曲折细微的地方,你还弄不清楚,非得我去一趟不可。”

“对了!这非锦妹妹出马不行!我去不去倒无关紧要。”

“不!你不去就变成我多事了。”锦儿站起身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二奶奶回一声,顺便换件衣服。”

说到换衣服,王二嫂也正转到这个念头,看一看身上说:“我这么一件旧棉袄,见生客多寒碜,我也回家转一转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己爱漂亮,王二嫂自然也一样,但如让她回了家再来,耽误工夫,且费周折,锦儿想了一下,有了计较。

“我看你身材跟二奶奶差不多。这样吧,我去找一套二奶奶的衣服,你就在这儿换了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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