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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婚事一波三折引发各种误会(4)

作品: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 |作者:高阳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3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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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锦儿将王二嫂托付了给看花园后门的老婆子,匆匆穿花圃,绕过回廊,越假山,走捷径去找震二奶奶。不多一会儿,由原路回来,手里已多了一个包裹。

“二嫂,你试试!二奶奶说了,这套衣服就送了给你。”

锦儿一面说,一面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玫瑰紫缎子,圆寿字花样的红棉袄,一条玄色湖绉的百褶裙,起码也有八成新。

“真谢谢二奶奶!”王二嫂笑道,“这一穿上了,倒像要去给哪一位老太太拜寿似的。”

“二奶奶只穿过一回,跟新的一样。”锦儿说道,“是嫌花样老气,我看也还好。”

于是帮着王二嫂换好衣服。锦儿很周到,还带着一盒粉,一帖胭脂,将她装扮好了,再借一把梳子拢一拢头发。锦儿走远几步,偏着头看了看,非常满意。

“王二嫂,你打扮出来,着实体面,这一到了人面前,谁不说你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

王二嫂自己却有些露怯,“锦妹妹,”她说,“到了那里,你凡事兜着我一点儿,别让我闹笑话,下不得台。”

“不会,不会!该说些什么话,我到车上再告诉你。”锦儿又向看门的老婆子说,“劳你驾,看车子来了没有?”

车子已经到了,还有曹荣陪着去,这当然是震二奶奶的安排。王二嫂也认识曹荣,招呼过了,跟锦儿一起上车,下了车帷。但听车声辘辘,经过静静的、稳稳的一条长巷,市声入耳,路亦不甚平稳,好在不久就到了。

下车一看,王二嫂才知道是一家大客栈。车子停在大敞院里,只见车帷启处,曹荣说道:“绅二爷一早逛雨花台去了,刚回来,也不必通报了,你们就跟我来吧!”

李绅住在西跨院,一踏进去便看见茁壮的小福儿奔了上来,大声喊道:“锦儿姊姊,你好哇!”

锦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越来越黑了!”她问,“绅二爷呢?”

“我在这儿!”有人应声,回头一看,正是李绅,穿一件旧棉袍,没有戴帽,手里握着一个白布小口袋,不断地捏弄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绅二爷,”锦儿福一福说道,“我来引见,这是绣春的二嫂。”

“喔!”李绅颇为注目,他知道绣春姓王,所以自然而然地这样叫,“是王二嫂!”说着,拱一拱手。

“不敢当!”王二嫂还了礼,把头低着。

“请屋里坐吧!”

“是!”锦儿回头说道,“曹大叔,你在柜房里喝喝茶,等着我。”

说完,随着李绅进屋。他住的是“官房”,照例三间,在中间堂屋里坐定,李绅问道:“听说王二哥是镖行的买卖?”

王二嫂还未答话,锦儿问道:“绅二爷,这话是绣春告诉你的?”

“是啊!”

“你看,”锦儿回头向王二嫂说,“绣春什么话都告诉绅二爷了。”

“我知道。”王二嫂答说,“绣春也跟我谈过绅二爷,似乎绅二爷府上的情形,她也知道得不少。”

两人无意间抓住这么一个机会,默契于心地一问一答,立刻将李绅与绣春的关系拉得很近了。这使得李绅很快地勾起了旧情——当曹震要求他“让贤”,而他表示“割爱”,心里确是有些像刀割似的难过。只是他性情豁达,提得起,放得下,而此刻,那心如刀割的感觉又出现了。

“绅二爷,”锦儿问道,“你可知道,绣春差一点不能再跟你见面?”

“怎么?是——”李绅看了看王二嫂,没有说下去,只是一脸的关切。

“唉!说来话长,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绅默然,且有踌躇之意。王二嫂发觉,自己夹在中间,成了锦儿与李绅开诚相见的一个障碍,应该设法避开。

于是,她将锦儿的衣服拉了一把,悄悄说道:“当初我妹妹有好些心事,只跟锦妹妹你说过,我看,请你告诉绅二爷吧!”

“好!”锦儿正中下怀,略一沉吟,觉得有句话,应该由王二嫂交代,“二嫂,请你把绣春心里的打算,跟绅二爷说一说。”

王二嫂点点头,想了一下,看着李绅说道:“绅二爷,我妹妹只愿姓李,不愿姓曹!”

李绅自然动容,看一看王二嫂,又看锦儿,不无要求证明绣春所言属实的意味。

“说来话长,等我细细告诉绅二爷。”锦儿抬眼向西面的屋子看了一下,暗示李绅,易地密谈。

“好!请等一等。”李绅从容起身,走到廊上喊道,“小福儿!你到柜房里,把魏大姊请来。”

“魏大姊”是这家客栈掌柜的居孀之女,住在娘家,帮助老父经营祖传的行业。李绅把她请来,是要把王二嫂托付给她,暂为招待。这一细心的安排,见得他待人接物的诚恳体贴,更可以看出他对绣春的尊重。王二嫂以前听说他对绣春是如何如何的好,多少存着“说归说,听归听”的心理,此刻的感受,使她自然而然地浮起一种想法,绣春应该嫁给这样的人!

等她让满面含笑的魏大姊接走,锦儿开口问道:“我家二爷跟绅二爷谈过绣春?”

“是的。”李绅平静地答说。

“他怎么说?”

“他说,”李绅说得很慢,“他跟绣春有成约,希望我放手。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能不负绣春了。”

“我家二爷,可曾说绣春已经怀了孕?”

“没有。”李绅答说,“不过,我已经知道了。”

此言一出,锦儿错愕莫名,“原来绅二爷知道了!”她问,“绅二爷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家二奶奶,让我捎信给何二嫂,过了年接石大妈到南京。那时候,何二嫂就悄悄告诉我,接石大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李绅略停了一下又说,“那时我就想到,绣春所怀的,一定是你家二爷的孩子。既然如此,不管我怎么舍不得绣春,亦不能不割爱。”

“原来绅二爷还没有回苏州,就打算不要绣春了!”

这话说得太尖刻,李绅顿如芒刺在背,“锦儿,锦儿,”他极力分辩,“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绣春怀着曹家的孩子,我又把她接了来,岂不乱了宗亲的血胤?”

“绅二爷说得有理。不过你也知道,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怎么?”李绅愕然,“那不是很明白的事吗?”

“对了!这是很明白的事,绣春胎打掉了,还会乱什么血胤?”

李绅语塞,承认锦儿的指责不错,自己话中有漏洞。而这个漏洞是因为自己的话,有所保留而出现的。如今必须明白道出他当时的想法,才能解释一切。

锦儿却得理不让人,接着又说:“如果绅二爷觉得绣春不应该打胎,就应该说话,譬如写信告诉绣春,或者干脆,叫那个混账的石大妈,不必到南京来。如今绅二爷知道绣春一定会把肚子里的累赘拿掉,可又说什么乱了血胤,不就是安心不要绣春吗?”

这番话真是振振有词,李绅越觉局促,“你真把我说得里外不是人了!锦儿,”他搓着手说,“我当时心里在想,绣春这件事一定瞒不住,也一定不容她打胎,所以我的心冷了。不是说,我不要绣春,是想要也不成。”

“那么,绅二爷,”锦儿问道,“你知道绣春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李绅答说,“跟你说实话吧!我一直想问,总觉得不便开口。为什么呢?已经答应你们二爷了,虽然只是一句话,在我看她就是你们二爷的姨奶奶了,无故打听亲戚家的内眷,会招人闲话!”

“唉!都像绅二爷你这种君子就好了!”

“且不谈什么君子小人。”李绅急于要知道绣春近况,“请你说吧,绣春怎么了?”

“差一点送命!”

李绅大惊,脱口问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锦儿答说,“我也不懂什么,听大夫说是服错了药,血流不止,胎死腹中。幸亏命不该绝,一支老山人参把她的一条命,愣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二爷,不是我埋怨你,你做事拖拖拉拉,两面不接头。如果你觉得绣春应该让我家二爷收房,索性就写信来说明白了,绣春亦就不至于遭遇这样的凶险。如今,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尴尬到极点。”

听她在谈时,李绅已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不断在冒汗,及至听完,更觉五中如焚,方寸大乱,急急问道:“怎么叫不上不下,不生不死?”

“如今我家二爷还是想要绣春。她那么要强的人怎么还肯进府,再说,就进去了再也没有好日子过。岂不是不上不下,一个人悬在半空里,至于不生不死。”锦儿冷笑道,“二爷,不是我吓你,绣春寻过一回死,也是碰巧了才把她救了下来,到现在她还存着这个念头!虽然活着,也跟死了一半差不多。”

李绅听罢不语,好半晌才长叹一声:“唉!聚九州岛之铁,难铸此错。”

锦儿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只冷冷地说:“如今绣春是生是死,就看绅二爷的了!”

“那还用说?”李绅接口便答,“只要力之所及,怎么样我也得尽心。”

“好!有绅二爷这句话,绣春有救了。”

“你说吧!我该怎么办?”

锦儿想了一下,用很有力的声音说:“一句话,一切照原议。”

“这是我求之不得。可怎么照原议呢?我话已经说出口了,许了你家二爷了!”

一听这话,锦儿不由得冒火,“好了!”她倏地站起身来,“说了半天,全是白费唾沫!”

见此光景,李绅慌了手脚,又不敢去拉她,只抢先占住出路,拦在门口说:“锦儿,锦儿,你性子别急,咱们慢慢商量。”

“商量也商量不出什么来!绅二爷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不要她就不要她!”

“你完全误会了,我决不是这个意思!”李绅想了一下说,“不过,锦儿,你也应该替我想想,我总得有个说法,不能自己跟你们二爷去说,我以前说过的话不算,我还是要绣春。”

“用不着你自己去说,今天晚上请你吃饭,老太太会当面问你,你不就有机会说话了吗?”

“是,是!不过,”李绅苦笑着以指叩额,“我脑子里很乱,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锦儿,你教一教我。”

到此地步,锦儿觉得不该有任何隐瞒了,于是将绣春闹着要出家,震二奶奶的本意,以及曹老太太为了整饬家规,不能不偏向曹震的始末因果,细细跟李绅说了一遍。

“如今我家二奶奶只能咬定一句话,当初许了绅二爷的,亲戚的面子要顾,必得先问一问绅二爷。只要你拿定主意,说得出一点点仍旧要绣春的理由,我家二奶奶就有办法。”

“就是这一点点理由,似乎也很难找。”李绅仍感为难,“出尔反尔,哪怕是强词夺理,总也得有个说法。”

锦儿也知道,读书人,尤其是像他这种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说一不二。所谓“千金一诺”,已经许了人家割爱的,忽又反悔,那是小人行径,在他确是难事。

两人都在攒眉苦思,毕竟还是锦儿心思灵巧,想得了一个理由,喜滋滋地说道:“绅二爷,我看你要这样说。你说,你原本舍不得绣春,只为给石大妈捎信时,才知道绣春怕是怀了孕,后来又听我家震二爷谈起,才知道绣春怀的是他的孩子。这就舍不得也要舍了。如今听说绣春已经小产,而且住在外面,情形不同,又当别论。”

“是,是,是!”李绅不待她说完,便已笑逐颜开,抱起拳来,大大地作了个揖,“锦儿姊姊,你真高明!叫我茅塞顿开。准定照你的说法,而且我要说在前面。”

“对!那就更好了。”

李绅又凝神静思,将这番措辞,通前彻后想了一遍,很兴奋地说:“我起码有八成的把握。此刻,咱们得再往下谈。老实说,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一次来毫无预备。回头你家老太太倒是答应了,我赤手空拳,可怎么办这桩喜事啊?”

“绅二爷,你可也别太高兴!这面,里应外合,我家老太太瞧在亲戚的分上,一定会点头。那面,可还不定怎么样呢?”

李绅愕然,“锦儿姊姊,”他问,“你说是哪一面?”

“绣春啊!”

了解绣春心理的,自然莫如锦儿。在她看,绣春经此打击,万念俱灰,如今连生趣亦不一定会重生,更莫说婚事!而且,她的性子向来刚强执拗,亦是说了话不愿更改的人,已经表示,只愿出家,永断俗缘,只怕一时还难得挽回她的意志。

“如今最难的是,她那颗心简直凉透了,要让它能够暖过来,只怕得下水磨工夫。”

李绅平静地答说:“我有耐心。”

“行!有绅二爷这句话就行了!”锦儿站起身来说,“绅二爷就对付今晚上这一段儿吧,有话明儿再说。”

“喔,”李绅问道,“能不能让我去看一看绣春?”

“当然!不过也得到明天。明天才有确确实实的好消息带给她。绅二爷想,这话是不是?”

“不错,不错!明天就有好消息了。”

于是李绅让小福儿到魏大姊那里,把王二嫂请了回来。当着人不便细谈,不过她看锦儿与李绅的脸上,都有神采飞扬的喜色,知道谈得很好,也就放心了。

“怎么样?”上了车,王二嫂便问。

“嗐,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绣春有喜,绅二爷早就知道了。”接着,锦儿将与李绅谈话的经过,都告诉了王二嫂。

“谢天谢地!”王二嫂长长地吁了口气,“真是绝处逢生,又回到原先那条大路上来了。这一回可真得步步小心,再也错不得一点。”

“就是这话啰!”

“那么,锦妹妹,你看我回去该怎么说?”王二嫂说,“绣春一定会问我,不能没有话回答她。”

锦儿沉吟了一会儿答说:“你只说找庵的事,差不多了,明儿中午我当面跟她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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