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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言 言说演绎人生

作品: 道亦有道——口语交际的策略与方法 |作者:李琦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0-14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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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演绎人生,可能演绎喜剧人生,也可能演绎悲剧人生;既可能助成他人的人生喜剧,也可能酿成他人的人生悲剧。因此,便需要再析解出两个命题:

谨记:言辞直入人心

切忌:言辞直刺人心

每个人的生命,起于离开母体时的一声啼哭,以宣告他来到了这世上。所谓“呱呱坠地”。若是坠地不“呱呱”,这新生儿实在堪忧。到了生命的尽头,一个人不管是多么不情愿,又或因生活的激荡而变得多么的淡然与从容,他都是在无法言语的状态中停止生命的脉动。这一刻,佛家极形象地称为“寂灭”。寂则灭,灭于寂。生与灭之间,文学家以“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来阐明生命与言说的关系。无言即是无生。正是“万马齐喑究可哀”。可见,生命自始至终,以及连接了始与终的或长或短的过程,总是伴随着是否沉默这一问题的。

这么一说,就说到了人的自我理解上来了。人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已是常识般的人的自我理解。基于人的生物性,人需要物理性——物质性的家园,以安身立命。否则便是“贫无立锥之地”,不免窘困。基于人的社会性,人需要制度性的家园,所谓法治、宪政,便是生命的制度性安顿。否则,人格、自由无从保障,生命不仅窘困,更属悲惨,甚至生不如死。基于人的精神性,人还需要另一种家园,却常常将之忽略,或视而无睹。尤其在这个“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转型时代,国人更是但求物质上的富庶,以广宅豪车为足,殊不知所得不过一物理性家园。人类文明在数千年长河中所生成、累积的神话——宗教、文学——艺术、科学——哲学诸体系,便是人的精神性家园,所安顿的,无关肉身、人格,而是心灵与血脉。而神话——宗教、文学——艺术、科学——哲学诸体系,又不得不以语言为载体,借语言方显其形。如此,语言就不仅仅是工具。语言在媒介人为交往工具之外,更具有形上的属性与意涵。语言乃是人类的家园,是人在物质性家园和制度性家园之外所不可缺的精神性家园。

这一处家园,以语言为质料而筑,以知、情、意做“器具”而供人所用,以真、善、美化成光、电、水、空气、食物等而使人“活”于其间。这就难怪语言学家称,“人在语言中成其所是”。离了语言之家,人无以成其所是,不过无形地栉风沐雨、风餐露宿,缺了“文饰”,无异野人。语言之家若没了知、情、意,则是“家徒四壁”,空余一壳。这家实不足一用。有些人,词不达意,言之无物,恰是语言之家不足用。语言之家若失了真、善、美,那又成了一处没有光明、温暖、能量、生机的所在,不仅不能“成人所是”,恰是扼杀乃至屠戮生命的“集中营”,精神集中营。专制体制中的语言,拒斥真、善、美,语言实际上是无形暴力,粗暴、强横,惨烈、肆虐,甚于刀把子。

语言是智能性力量,人可借以延伸有限的生理能力,克服空间和时间对人的限制。古人云,“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说的是通过书写,人可以将其知、情、意与真、善、美传达于异地之人与来日之人。我们今天可以读到相距已两千五百年的孔仲尼,可以读到年代同样悠久而空间又愈见其远的释迦牟尼和亚里士多德,神会这些伟大的先哲,正是托了书面语言之赐。这文字之赐,遥想当年,竟然是天地由之惊,鬼神为之泣。一个中国人,他所使用的文字时间更久,借此他可以读到一众元典。就此而言,按西方人讲究客观与精确的历史观,保守说,一个中国人的精神生命,向前延了四千年;按中国人对自己的文明与历史的理解,足有五千年。这也还是说,语言是人类的精神性家园。

口头语言,固然“行之不远”,却另有其独特性。它能使人穿越黑暗,这是口语之于生命的伟大意义所在。西方人类学通常认为,人类发出声音,是用来辅助手势的。换句话说,有声语言的作用,对于形体语言是补充的和次要的。但是,中国文化中,理解上却大有不同。一方面,古人认为语言是人自然而然的行为,与深沉的精神世界相关,并非辅助和次要的。《文心雕龙》说,“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另一方面,古人特别强调有声语言的特定情境,是在昏暗中手势、表情、动作这些视觉语言无法起作用时,它所拥有的独特优势。这是赋予有声语言极其重要的意义,打破黑暗。黑暗之中,生命以言说这一形态呈现。

假设有两个人,共处于一个空间里。这一处空间,漆黑不能视,相距不能触。按人的天性,这两个人不免各自生出孤独感和恐惧感。只有交谈,方借言说显示自己的存在,唯以话语表达相互的做伴。孤独感和恐惧感遂由此缓解,甚至尽去。此情此景,唯有口语穿越黑暗,带给生命温暖、安全。我二十几岁做助教时,一次和友人结伴午夜向郊外骑行,正好遭遇了这样的情形,添了对生命与语言的关系的体悟。当然,经历是二十多年前的,体悟却是近年才有的。生活世界中,有一些黑暗是制度性的。唯在言论自由中,人得以穿越制度性黑暗,使人性中的光辉与暖意得以显形,让生命有所安顿。

生命的存在感,虽在于打破沉默,沉默却又如影随形般,几乎是生命的常态。因此,若要通过语言来理解生命,便要对沉默也有所把握。可以根据沉默的成因,划分四项,归为两类。

其一,无力的沉默。这指的是一个人因为“智能性力量”不足,不得不沉默。这又可以再细分为三种不同的情形。一是与人面对面地说,存在心理障碍,尤其是面对陌生人或很多人时。这是心理上缺乏适应性,遂导致“心力”不足。二是一般所说的口拙或木讷,即不擅言辞,甚至词不达意。且算“语力”不足。三是自知见识有限,“难为无米之炊”,只好藏拙,藏的是心拙或智拙。这是“智力”不足。

其二,无权的沉默。一个人并不缺“智能性力量”,甚至可能很善于言说,有见地,可是他没有言论的权利,只好沉默。无权的沉默可能和程序因素有关,例如在法庭辩论中,原告方陈词时被告方只能暂时沉默;反之亦然。无权的沉默也可能和身份因素有关,例如你是个旁听者,或是个列席会议者,通常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程序性无权和身份性无权都是从微观的层面说的沉默。宏观层面,无权的沉默则来自于一个缺乏言论自由的社会控制机制,言论动辄得咎,甚至因言获罪,一般人,自然只好噤若寒蝉了。

其三,礼节性沉默。这可能是为了让同样在场的他人有说话的机会,故而自己沉默,而不是喋喋不休、滔滔不绝。这样的礼节性沉默,是一个人的教养、谦和。不过,这时候的礼节还偏于礼仪的一面。礼节性沉默也可能是为了避免别人的难堪,例如直接表达自己的真实意见会让人尴尬,或给别人造成某种伤害。季羡林先生说到人生态度时,有句很中肯的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我把老先生这话,当语言策略来理解,所含便有礼节性沉默的意思在。这是不同于教养、谦和的仁善、悲悯,是对生命的敬畏了。这个时候由沉默所显示的礼节,已是一种生命态度。

其四,策略性沉默。当明知话不投机时,何不三缄其口以省心省力?既然已经多说无益,又何必劳神耗力却自寻不快?这样的时候还不懂沉默,便失了语言的分寸与策略。当然,这样的时候不沉默,顶多无益,不会有损。另一些时候,如果不善于策略性沉默,就会有损。若对方适值情绪不佳或时间无暇,还是暂时免开尊口的好;当整个社会环境、文化氛围不利于他人接受你的观点的时候,也不妨暂时沉默,除非你有意为振聋发聩之举。

一、二两项,无力的沉默与无权的沉默,属于无奈的、被迫的沉默;三、四两项,礼节性沉默和策略性沉默,属于选择性的、主动的沉默。另有一种类似而实际上大不相同的沉默,可称为技术性沉默。在某些情况下,言说者发现,不言不语比起直接地、清晰地说要更合适,甚至更有效,他于是以沉默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立场、态度,并非在沉默中藏起或取消了他的立场、态度。这是不言之言,是“尽在不言中”。这样的沉默是表象性沉默,是以沉默之形更有力和更有利地言说。

倒不妨说,人生是在如何对待与处理沉默中展开与演绎的。努力摆脱无力的沉默,从容、坚忍地面对无权的沉默,适度地把握礼节性沉默,敏锐地选择策略性沉默,机智地实施技术性沉默。因此,所谓“口语能力”,实有两面。一面,是流畅、规范、准确、优雅地言说,于可说、该说时能说;另一面,是不说,在必须沉默的时候沉默,在可以不说的时候不说。这两面,说的能力与不说的能力,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一个人能言说无碍、雄辩滔滔却不具备“不说”的能力,另一个人笨嘴拙舌而不得不静默不言,两相比较,实在难说何者更缺憾甚至更悲哀。希望本书有可能帮助读者添一点摆脱无奈的、被迫的沉默的意识与能力,也有可能帮助读者更清晰地判断何时和如何去选择沉默。

西人有言,“人因为有了语言而成为人类,人类因为语言而有了悲剧”。此言极是。所说的,乃是语言之为毁灭性力量。《圣经》中关于巴别塔的故事,更是隐含了语言作为毁灭性力量这一面。中国人对语言的理解,在这方面也是非常准确、精微的,所谓“一言丧邦”“清谈误国”“祸从口出”等。可见,“言说演绎人生”,既可能演绎喜剧人生,也可能演绎悲剧人生;言辞既可能助成他人的人生喜剧,也可能酿成他人的人生悲剧。本书希望能够帮助读者将言说化成建设性力量,减少甚至避免言说成为毁灭性力量。因此,言说演绎人生,便需要再析解出两个命题:

谨记:言辞直入人心

切忌:言辞直刺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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