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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 小纸条

作品: 烟雨楼 |作者:逆水知寒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5-30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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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文轩的雅舍高低错落, 层层相列, 种种复杂机巧之构造似乎意在说明它的精致和内藏玄妙。这座整个南朝最大的书馆, 同时也恐怕是南北最大的书馆, 看似不大的空间, 内部却如同一个深邃的洞穴, 能让走入其中的人感叹书海浩瀚如烟。这里的书可以从脚下一直排列到头顶之巅, 最高处的书目往往需要人抬头仰望。书架的高处,留有供人行走的通路。书童在那儿走来走去,整理书册, 那些最为稀见的书籍,往往藏在最高之处。

它们既稀有,也时常保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一本《黄帝内经》被书童从书架中拿下来, 交到李承汜手中。他目光低垂, 直直注视着书封。“多谢小兄。”年轻的质子谦恭有礼。书童却知道手中这部《黄帝内经》,对于他来说一定十分隐秘。

那是放在管束最严密的架区之内。平日没有王先生的吩咐, 没有任何人能从这里将其借出去。

然而自从这年轻公子来到瀚文轩后, 他奉王先生之命, 每隔几日便要为其将书取下。这公子只看一个时辰, 便匆匆还回。旋即离开瀚文轩。

他从没有在下午来过。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看书的时候, 往往没有人察觉他在哪里。

李承汜接过那本《黄帝内经》, 随手放回袋中。轻轻抽出手的功夫,一张纸条无意飘落。书童眼见,连忙提醒:“公子, 您的东西落了……”

李承汜闻声转身, 那书童已将掉落的纸条奉上。随意间的一瞥,却只见上面一连串歪扭扭的文字。写的并不漂亮,而且不知被谁撕碎了一大半,从中拦腰断开。

却被叠的整整齐齐,掉落时散开来。

李承汜忙接过来:“多谢。”他看到这纸条,心情似乎突然变好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书童暗自猜测。

他目送李承汜快步离去。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李承汜将纸条展开,平摊在掌心,边走边看。那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

今日多谢相助,大恩无以为报,唯努力与君共勉之。君切勿离我而去,我仍需君在身边多多辅正……

字条被从中央撕断。李承汜一边看着,嘴角便不自觉泛出笑。

这是那日那个晋国小公主写给她的“和好”字条。她大概写得太激动,用力过猛,竟将纸条还撕碎了。但这可是她难得地用稍微“文雅”一些的言语来写东西哪!

李承汜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字时的情景:

“臭小子,如若不听本公主的话,下了学要你好看。”

他还记得自己见到这行文字时心中的讶异。他长到二十岁,在北朝经历十余年,也见过不少女子。她们中有些豪爽会武,颇具男子气概,都能识文断字,但从未有一个女子,即使没有女人味吧,居然能写出这等字的?

那简直不像一个浸淫诗书百年的南朝孕育出的女子的字。

他从前,在前朝的诗集里也读过晋国历代才女的诗词。他也见过那些写在绢帛上的簪花小楷。细密秀雅,排列得如同成熟的石榴子一般,精致清润。

他以为,南国的女子大抵应当是如此。

更何况是一位皇家公主?

便是北燕的公主,百余年来也深受南朝礼教风化,远离了弓马射箭,走入闺阁。她们也要精通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李承汜在北燕的皇宫中见过太多这类。

然而这位晋国公主,当真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识。

那天,是他第一次去景仁宫。他知道这位刁蛮公主对自己看不顺眼,一定会想办法为难自己。可没想到,她想到的办法竟然是在屋里睡大觉。

李承汜无奈地笑了笑,将字条小心翼翼叠好。纸条本来被他团起来,随手揣在袖中的。下了学以后回到后海他才发现,不知怎么竟觉得很有趣。于是偷偷收藏起来,算是当做一个稀奇的见证。每当他被北朝和北瑾王府的重重事务压得抬不起头来,便会想到拿出这纸条来看。

也是奇怪,一见到长安公主那团团挤挤的文字,他就忍不住想笑。那字像极了他在北朝时候见到的,水边挤在一起的青蛙。常常在雨后成堆跑出来蹲坐岸边,凸目广颐,呱呱的叫。又丑又可爱。

跟公主的长相倒是不太一样。她是那种白白净净,清秀恬淡的模样。虽不是什么绝色,可绝不会叫人觉得厌烦。公主那日睡在床上,没有谁能比她睡得如此香。李承汜那时候站在窗前,抱着臂,隔着海棠花悄悄打量她的睡姿。心中想就算有十架马车来拉她,估计也吵不醒。

不光如此,她还不时换姿势。连被子都被踢到一边去了。

李承汜慢慢看着她微微闭着的睫毛。乖巧安静的样子。他觉得此人浑身上下,大约只有眼睛是最漂亮的了。

那天第一次与她补课。李承汜简直有一点反感她。

他不喜欢笨的女人。他一直觉得女子应该像男子一样,才华横溢。上天造出阴阳男女二人来,原本就是一视同仁。女子不应该因为觉得自己是“无才便有德”,便放弃学习的机会。

但是这位公主……

他真的忍不了。他想不通她怎么这样笨?

不光笨,而且还举止粗野。这是他从初次见她,便觉最不可忍的地方。

尤其不可忍的是……哪有女的动不动将“屁股”二字放在嘴上?这真是……

李承汜甚至于有时候夜晚睡觉,难以成眠时,想到长安的不堪言语,就觉得心中烦躁火热,索性更睡不着了。他莫名的觉得生气。

怪事了。他管人家公主的事情做什么?

他尤其觉得生气的是,长安每次都要在他面前提许之凌有多么好。

她难道不在知道,我一直在同许之凌暗中竞争么?她说这话一定是在暗中讽刺我。李承汜这样想。

他自觉功课不必许姓少年差。他只是不喜欢张扬。然而长安当着他的面,竟然说“听不懂”,认为许之凌教的更好。

????

这尤其不可忍受!明明是因为这个小公主就是个小傻瓜,她除了玩,其他什么也不会。

李承汜气冲冲回到后海之后,还把阿莫叫过来,照着在景仁宫讲的内容,原样画瓢讲给阿莫听。阿莫完全不知道这是何意:公子怎么忽然要给我讲《孟子》?

“听懂了么,你?”李承汜愤愤不平的问。

阿莫点点头。都不敢说话。

“点头是什么意思?来,你且说说,这几页内容大致是说的什么?”李承汜犹且不信。

阿莫只好挠了挠头,指着书本慢吞吞讲了起来。还没有讲几行,只见公子便轻笑一声,甩袖而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您、您知道什么了?是、是阿莫讲得不对么?”阿莫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公子。

李承汜站在门口,晚风吹着他的衣袖微微起伏。他自言自语:“说我教的不好?明显就是太笨了。哼……”冷笑了一下,便出门而去游荡了。

李承汜出了门,到寒潭之上的木桥。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想:“大不了明天就真的同先生说。反正是觉得我教不好,那大可以换人。他们这些公子王孙,跟着谁,都是一样。我何必要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纠缠这样多?”

这样想着,李承汜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一早便起身,几乎是头一个便来到国子监。身旁的学生陆陆续续也都赶来了。而天还是漆黑的。殷先生早就在门口逡巡,等着看谁迟到,以便罚戒尺。

李承汜一直在座位上坐着等了许久,身旁那个位置还是空空的。

他心中一黑,暗自摇头:不用想,这位公主大人一定又赖床要迟到了。她昨晚上怕是在补功课,但这有什么用?

小傻瓜再学,还是一样的学不会。没救的。

可他却有些担忧起来。因为他知道公主是一定要迟到了。先生的责罚免不了。他想想她昨夜可能一直学习到深夜,第二日清早还要挨板子。她还是个孩子,何苦来?而且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缘故。他高估了公主的能力,以至于如此。

所以,当长安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国子监门口时,那惊惶无措的样子。李承汜不知怎么心中油然而起一种软绵绵的感觉。他几乎毫无犹豫,便为她圆了这个难关。不过好在这小公主心地不坏,终于还是知道感恩图图报,破天荒的写了这一封文言。

看这文字,估计也真是绞尽了脑汁。

※※※※※

打开《黄帝内经》中的那一页,夹层中,有来自北燕的秘密来信。李承汜静静打开那信函。隐川王李存旻自燕山发来,从遥远的燕山到金陵,相距何止千里。

隐川王是他父亲的堂兄。确切的说,隐川王李存旻,其父贤王是当今燕国皇帝的长兄。隐川王一直长居燕山之南。曾经同李承汜父亲、燕国太子交好。虽然隐川王为人低调,却贤名遍天下。这是自贤王时代便一直积累下来的名望。

如今北国的形势,是太子为质的情况下、南阳王李存周势力最大。李承汜知道隐川王一直不喜欢李存周这个堂弟。于是他主动联络燕山。隐川王一定想象不到,李承汜这个前十几年在东宫殿一直默默无闻、不服管教,甚至还有点叛逆的“野孩子”,竟然敢独自联络他?

他只是一个庶子而已呵。

然而他毕竟是东宫之子。

李承汜以此为筹码,向隐川王商谈。他要想办法回到北国去。看父王最近几年的身子,他知道没有几天了。那会是他的契机。

信函打开来,上面的文字叫李承汜吃了一惊。

他赶忙向着约定之所去。

※※※※※

冉冉青烟虚空而上。李承汜向王先生作揖。这里几乎是整个瀚文轩最隐秘的所在,位于地下最深处的秘阁。恐怕连南晋皇宫的人,都不会晓得这里有此存在。

王先生已经换上了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黑衣劲装。这是北朝死士的衣服。他知道王先生是北国人,可也不确定他的底细。现在看来,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世子无需多礼。此地绝无他人知晓。”王先生淡笑道。

“是。裴先生何在?”

王先生眉心微锁,没有说话。向前走了一步,整一整衣襟,又向后退出一步。转身竟将那一面铜镜拉开。其中藏着一个夹层。

裴先生自夹层中迈步而出。

裴凖之,是隐川王门下有名的谋士。可以说是他的心腹。据说此人天文地理,兵战术数,无所不晓,更能预知过去未来,是一位奇人。

李承汜见到裴先生第一眼的时候,便明白他们是同一种人。他别有意味的笑了。那种具有野心的笑,在对面的脸上也浮现而出。

“裴某自燕山而来。代表隐川王殿下,来与世子殿下商谈。”

“不敢。”

秘阁之内,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了李承汜和裴先生两人。王先生已悄悄退了出去。黄烛高燃,照亮黑暗。暗夜里,李承汜的眼睛在闪闪发着微芒。那神采,让裴凖之想到了燕山以北,峰谷里饥饿的狼。

这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侃侃而谈。胸中的见识谋略,令裴凖之微觉惊讶。

确实大不似其父。

看来隐川王眼光果然是对的。

裴凖之带来了他的计谋。

他们共同商谈了南北的形势。北朝韬光养晦已经百余年,南朝眼下看似繁华,然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当前的南朝皇帝一旦下台,其后的皇子们后继无人。

“晋国太子是外强中干之人,不足为惧。其他人,怕是也没什么机会。七皇子、八皇子有些才能,但不是野心之人。”李承汜分析道。

裴先生笑:“南朝太平盛世几百年,人心已弛。眼下,正是你我良好之机。”

“倒要请教。”

“太子殿下目前痼疾缠身,又在敌国为质,归期遥遥。天可怜见,若当真晏驾归天,则诚如世子所言,此为良机。世子回国之后,携东宫太孙之尊,地位自不必说。首要便是与南阳王李存周联合。”

“李存周?”李承汜微微一惊。

“是。”裴先生点头。李承汜目光转了转,持茶壶为老先生敬了一杯茶。但裴先生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谢意。并不曾动。

“前提是,世子殿下要能保证自己可以活到……那个时候。”他眼中闪烁着机警之色。

李承汜蹙眉不语。

“南阳王不久就会发现隐川王殿下与世子之间的来往。他的羽翼较燕山不遑多让,是时感到威胁,说不定会对殿下下手。殿下应早做准备。”

李承汜点点头:“承蒙早年孟浪,曾在江湖游侠数年。这点倒还不须担忧。”

“殿下心中有数,那便是最好。殿下可与南阳王商议,徐图此事。允诺回国后,联合南阳王,可趁机急攻晋国。假若南阳王立下大功,他不会拒绝这等美事。到时候自然不会为难殿下。”

李承汜抬头看着他:“这便攻打晋国?”

裴先生嘴角微漾。“裴某观天象,晋国帝星暗弱,大约不会过得了明年春。又有种种地理天文之象,裴某以为晋国在今冬将有苦寒,明春一场大旱。此是我燕国突袭良机。”

李承汜摇头:“南朝积累几百年,毕竟基础深厚,并非一时可以攻得成。还需要助力,先对其进行初步的消耗,再有我燕君一举拿下。”

裴先生仿佛已经猜到了世子的所谋。“殿下是说……”

“不错,正是我们的强邻,吐蕃……”

一场深谈,持续了不知多少时间。这整个秘阁之内,一丝外界的声音也听不到。安静的如同被丢弃的他度空间。

“……至于晋国内部的消息,我们也需要掌握。殿下身在紫禁城,裴某再助殿下一人。”

李承汜一听,来了兴趣,向前挺直了身:“哦。是何人?”

“此女乃昔年江湖易容高手‘千面狐狸’之嫡传弟子。绝擅隐形伪装,打探江湖秘闻。相信公子应该用得到此女。”

裴先生拍了拍手。李承汜身后,暗格的门又有一道被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

李承汜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心中开始冉冉升起一个计策。

※※※※※

从瀚文轩出来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雨。李承汜有些惊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下意识去怀袖中取伞,却忘了自己并没有带。然而那张写着公主字迹的小纸条再度被牵出来。李承汜一看到那纸条的时候,就吓了一跳。

坏了!

仿佛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纸条轻飘飘落到了地上水洼中,立时便被浸润湿透。李承汜慌忙将其捡起来,但纸条已经皱褶不堪,又被水湿,眼看是要被毁。他来不及多想,望了望天上蒙蒙的细雨,如墨一般的天色。迈开腿便跑起来。

这是在白日,他还不便展开轻功,因此只能用跑的。

他竟然将给公主讲课这件事又忘了!这下可定是要迟到了!

于是,金陵的大街上,那天下午很多人都看到了一个少年,满身匆忙惊慌的快步跑过,溅起一身雨水。他想,这小公主此刻一定在景仁宫门前的栏杆上趴着,心中急的怕是又要破口大骂。等他到了那里,少不得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狂风暴雨般的大发脾气,真是叫苦不迭。

他怎么惹上了这样一个冤家。

李承汜一边想,额头上冷汗便直冒。

他竟然真的感觉到有一点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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