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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爷,正是鞋!”
陆铭笃定的重申,随后将审讯出的详细禀来。
“蛮人这回主要是来刺探我军兵马数量的,与细作约定好,若我军驻守兵马不足十万,便在北山脚的白桦树上挂起一只鞋子!若我军兵马为二十万,则在树上挂起一双!”
听完这话,李元祯默默将手中书卷放下,低敛的眸心渐邃:“看来之前朝廷暗中调走南平军的消息,还是走漏了。”
“不管那些蛮子打哪儿得到的消息,但既然派人来探听虚实,就证明他们也拿不准,生怕消息不实,产生误判!如今细作已落在我们手中,暗号也已审出,便成了我们占据主导!”陆铭一时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脸上仍旧挂着得意之色。
只李元祯的面色却愈发凝重,条分缕析,娓娓阐明:“南边的蛮兵已是大兵压境,嚣张气焰丝毫不作掩饰,而西边各国的战船却藏首露尾,进进退退,态度暧昧。若我猜的不错,细作一但回报我军兵力不足十万,蛮兵定会自南面的宁武关强攻,独自占得好处。而我军若有二十万,他们则会迅速联动周边诸国的水军,取西、南两侧以夹角之势水陆联攻,令我军首尾不能兼顾,事后再与诸国瓜分好处。”
“也就是说,无论我军境况如何,他们这回都已铁了心要强攻,不过是凭一己之力,还是合诸国之力的区别。”他总结道。
适才还沉浸在拷问出敌军暗号喜悦当中的陆铭,听了王爷的一番话后脸瞬间上了层浆,先是僵住,继而裂开……渗出遑讶与无措。
适才从牢犴与大帐间匆促奔走,他只顾忻忻自得,却忽略了当前的严峻形势,实属本末倒置!
如今骤然醒顿,不免惄惄于心。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据咱们探子回报,单是蛮人的兵马就在二十万左右,加上联军定是远远高于二十万!圣上若不准南平军立即回援,只凭咱们的五万金甲卫,和这募征的两万新兵,根本就是……”
后面的话他虽不忍说出口,但“以卵击石”四个字已是再明显不过。
默了片晌,李元祯道:“先命人盯紧北山山脚,若有可疑之人接近此处,及时来报。”
陆铭得令,急火火就要退下去交待,辞出时又听身后传来一句叮嘱:“切勿打草惊蛇。”
“是,王爷!”
门扇开阖时灌进来的风,摇曳着灯树上的烛火,将李元祯的脸映得虚虚晃晃。他缓步移至大帐西南角的黄花梨攒接品字栏杆架格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自上面取过只粉青釉的玉壶春瓶,于掌中把玩。
这春瓶薄胎玉壁底,小巧精致,一掌长的瓶身上刻绘百花,据说越窑今年拢共就出了两只。一只收在太极殿的百宝阁中,另一只不日前被父皇命人快马加鞭赏给了他。
调走了他的十五万南平军,却补给了他这么个玩意儿作安抚,李元祯不由觉得好笑。盯着掌心里的小玩意看了一会儿,唇角微扬。
“当真是……父子情深呐。”
他暗自沉吟了句,语调冷冽,让人不禁想起初春到来时,河冰接连迸裂发出的嘎嚓脆响。然而很快那脆响便延续到瓷瓶上——他掌间蓄以内力,顷刻,它已在他掌中化为了一捧粉尘……
他将掌心缓缓翻过,虚虚的攥着,那些粉尘便似一缕流沙洒落下来。待掌心空了,他将这只手也负去身后,阖眼端立在原地,似入冥想。
未几,“哐当”一声响,打破了帐中原本的静谧氛围。
李元祯睁眼,见是陆铭又急火火的闯了进来,竟是没规矩到连门都未叩,知他定有急报。
果然,陆铭扶着门框粗喘了两下,不待他问,便急着禀道:“王爷!有人去了北山!”
李元祯双眼一眯,目光泠泠:“何人?”
“不知,”陆铭依旧粗喘着,摇摇头,“奉王爷命,盯梢之人不敢太过靠近,以防打草惊……”
陆铭话还未说完,就见一道黑影飞掠过眼前,风一样转瞬不见,若非带得那灯树摇曳不止,竟好似只是一道幻像。
转眼再看那黄花梨架格前,已是没了他家王爷的踪影。
出了大帐,李元祯一路腾挪跳跃,直奔北面的雁回山!他月影一般毫无声息的来到山脚下,贴着石壁灵活穿越过一小片松林,落脚在一棵三百多年的白桦树下。
冬日的雁回山,林木萧疏,景象荒寒,眼前的白桦树早已凋零了枝叶,只余粗壮而光秃的粹白树桠。今夜月明,白桦树浸在一片清辉之中,被映得皎亮,自树上往下看或许看不清,但自树下往上看,却是看得分明。
刚刚顶上一只皂皮靴的虬枝正轻颤着,白如雪的枝杈将那黑色靴子趁得格外显眼。李元祯抬眼望着,手已紧握成拳。
果然军中还有那俩细作的同伙!
近日形势日趋紧急,他已连日未能歇足精神,加之此刻搓火,目中恨意凛然,眼眶内血丝晕染,凄凄夜幕下竟似一轮令人望而生畏的血月。
他目光略移,落在那刚刚完成任务正抱着树干调整的细作身上,只是看不出是打算上,还是打算下。
一人多粗的树干,矮瘦的细作抱着显然有些吃力,不过他腰上系着粗麻做的简易吊索,脚下又刚好有两处树茸为基,看上去倒还瓷实。可惜只是个背身,一时还看不到他的脸。
李元祯想着不然就这样上去将他拿下,带回去严刑拷打?可是这样能问出的东西想来和那男细作也并无二样,且看他一时还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倒不若再等等看他还要做些什么。
思量间,那细作的双脚已开始艰难地蹬起树皮来,缓慢地送着身子往上去。李元祯锁起眉头,不明白他都挂完暗号了,还要上去做什么。
就见那细作又往上爬了两尺左右,然后掏出另一只靴子,挂到了高一点的枝头上。
挂一双?
李元祯微觑着眼,心想难不成这细作能力不行,卧底这么多天竟还不知十五万南平军已被圣上调离?
可是即便消息被他这样错误的传递出去,也没什么值得窃喜的,蛮人以为他们有十万也好,二十万也罢,都动摇不了北侵的野心,只会引来更多的敌军而已。
李元祯正想这些的功夫,那细作已掏出第三只靴子,挂到了另一个树枝上。
李元祯:“……”
白桦的树皮平滑清凉,冬夜里抱着尤其寒意沁人,可孟婉却顾不得嫌它冷,因为哪怕手上稍一松劲儿,都有可能让她从数丈高的地方坠落下去,不死也能落个半残!
刚刚爬到树冠最底部时,已经让她手脚发软了,可底部枝桠稀疏,她伸长了手臂也仅能够着一枝,挂上那只靴子后便无法再挂其它。故而她只能咬牙又爬上来一截。
这里枝桠密集,纵横交错,想来余下的能一次性都挂上了。
低头看看绑在腰间的沉重布袋,约莫里面还有十几只鞋子,她一鼓作气,将它们全挂到了枝头。
待所有鞋子都挂好后,她心情终于放轻松下来,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溜下去。
站在树下,孟婉抬起胳膊拿袖管胡乱拭了两下脸上的灰,然后仰望自己的“杰作”,一脸餍足!
这满树的鞋子哇,度了多少卑微之人的来生梦?这里面总有一只是那女细作的,如今她答应她的事做到了,她也能被超度了。
孟婉轻轻阖上眼,将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细作姐姐,你说卑贱之人只要死后将鞋子挂至高处,来世便不再被人踩在脚下。如今我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你可莫要再入我的梦讨要,赶紧投个好胎去吧,毕竟……”
她稍一顿,翕开条缝偷眼又看了看那“硕果累累”的大树,有些抱歉的接着说了下去:“这回你的对手似乎也不少。”
说罢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转身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在看清细作的侧脸之后,躲在松树后的两人中,其中一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目射怒火的燎灼着那个瘦小背影,仿佛仅凭眼神便可杀人:“想不到这小卒子当真有鬼!属下那日竟被他的装怂给蒙蔽了……”
“王爷,可要现在将他给拿下?”
李元祯摇了摇头。
适才孟婉下树之时,他便避身到这棵松树后,又恰巧在此拦住追赶上来的陆铭。陆铭耳力不及他,是以先前孟婉的祷念之词陆铭不曾听清,而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故而此时可笃定:“他不是细作。”
陆铭不免讶奇,“可他刚才明明给敌军传了暗号。”
李元祯抬头望了眼大树,眉峰一挑:“那你能看得出这暗号所传达之意么?”
也望向大树的陆铭一时语塞,随之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但心中却仍是觉得此事不对,用手挠挠脑袋,眉头拧成疙瘩:“可他是怎么知晓通敌暗号的?”
先前的那几句祝祷之词便足以将事情来龙去脉阐明,此时李元祯心中自是明了,他风清云淡的笑笑,丢下一句“让吴良把那二十军棍收回吧!”便转身回了营帐。
……
这一夜,未再被梦魇缠身的孟婉睡得堪称香甜。只是天蒙蒙亮时,被一些噪杂的声音吵醒,她刚起身披了衣裳,仓门就被人从外头打开,进来两个腰身精壮的兵士,气势汹汹地直冲她而来!
“怎、怎么了?”她惊恐的瞪大着双眼。眼前这排场,她不得不担忧起莫不是女扮男装的事东窗事发了?
来不及多想,连鞋子都未趿上的孟婉便被那二人拖着,就似那日拖女细作一样,毫不留情的将她拖去了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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