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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也会酸涩
直到此时，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1】
林顾白驾车直接回了医院。最近医院的重症患儿增多，他没事的时候就会选择待在办公室，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
他刚走进办公室，梁硕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了上来。
“林主任，刚刚急诊科转过来一个男婴，问题还挺严重的。谁知道孩子刚进ICU，护士就发现找不到家属了。这是他们带过来的其他医院的化验结果，您先看看。”
林顾白看了眼化验结果和一沓住院单据，皱了皱眉：“患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好。”梁硕说，“您也看到病历了，已经高烧一个多月了，不是简单的肺炎，是基因病，遗传代谢性疾病外加小儿选择性免疫球蛋白A缺乏症，外加先天性外胚层发育不良。估计家属心里也有数，所以把孩子遗弃了。”
林顾白以前在公立医院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没想到如今在私立医院也碰到了。看看此前在其他几家医院的住院单据，他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数。估计这家属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想必是在公立医院蒙骗不过去了，就扔到他们这里来了。
“按程序继续联系患儿家长吧，让法务部出个函，告诉他们这是在犯罪，是遗弃罪，如果再不来人，就报警。”林顾白顿了顿，又说，“对了，记得核实一下住院时的身份登记信息，一定要保证真实有效。没有得到授权的救治，是要及时上报医务处的，科里无权自行处理。”
“这我都知道，”梁硕叹口气，依旧一筹莫展，“这孩子怎么办，继续救吗？”
林顾白抬头看了梁硕一眼：“当然要继续救，只是要抓紧联系孩子的家属。”
“可万一……”
“没什么万一，只要他待在这里一天，我们就不能不管。”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与几个主治医师都沟通了，没人愿意负责这个病人，都怕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很难保证这种家属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再说，他这病目前根本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法……”
“我来负责。”林顾白这时候总算明白了梁硕的意思，便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了！”梁硕明显松了一口气，笑着收起那几张纸，开始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你说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还有将亲生儿子扔下不管的，当医院是什么了？我跟您说，咱医院法务部一向强势得很，敢来碰瓷的人还真不多，估摸着很快能把家属找出来，但是这已经产生的费用，怕是有点悬……”
“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只要尽职尽责，其他都是小事。”林顾白平生最看不惯这种怕担责任的老油条，烦躁地捏捏眉心，“别说了，我现在去看看孩子。”
“……哦，好。”梁硕难得看到林顾白脸色如此不好，便赶紧住了嘴。
经过抢救患儿情况略微稳定了些，林顾白就被宋黎的秘书叫进了院长办公室。
“有事吗？”林顾白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宋黎和颜悦色地冲他招手：“过来坐。”
林顾白根据经验，知道她一旦摆出这种表情，必定有事需要他答应，心里便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刚刚宣传部的人告诉我，你现在可已经成名人了啊。”宋黎一脸的微笑，将她的手机递过来，“我儿子怎么长这么帅呢，都成全民偶像了。”
林顾白低头一看，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昨晚在影视城抢救病人的事，不知怎的，一夜之间竟然成了微博热门话题，全网都是他抢救病人的照片，网民关注度异常高。
再仔细看看热门评论，他就更觉得荒诞。怪不得宋黎那么调侃他，原来网上的关注点早就歪了，热门话题全是年轻女孩们热情洋溢地讨论着他的外形、他的背景，还有他的衣品。莫名被冠上所谓的“男神”称号，林顾白觉得简直是本末倒置，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我挺意外的，”宋黎笑吟吟看着他，“你昨天还在影视城，今早就赶回来了，挺敬业啊。”
林顾白放下手机，淡淡一笑：“您想说什么？”
宋黎跳出微博页面，状似随意地说：“一般来说，昨晚那件事，如果发生在别的地方，就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可就因为发生在影视城，才会扩散得这么快。听说最早的微博是一个在现场的剧组副导演发的，被一个知名娱乐记者转发之后才变成了现在这样。顾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顾白怎么会听不出来，她无非就是提醒他，娱乐圈的人不能沾，容易招惹是非罢了。
可他只能装糊涂，笑笑说：“不太明白。”
宋黎含笑看了他一眼：“那我就说透吧。你就算不想接受汪漪，也最好不要继续和那个小演员来往了。今天这舆论是正面的，说不定，下一秒就变成负面的了。现在医患关系紧张，网络成了重灾区，谣言最容易传播，影响也十分恶劣，处理起来也最棘手。医院宣传部和我说这是好事，问我要不要帮你弄一个实名认证的微博帮助医院宣传，我虽然同意他们去做了，但不代表我认同你成为网民关注的焦点。你是我儿子，我不希望网络暴力有一天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哦。”林顾白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如果您就是想说这个的话，那我知道了。科里事情太多，我现在得先过去了。”
“等等。”宋黎笑着一扬手，“我叫你来主要是为了你们科室那个被遗弃患儿的事，我们来商量一下。”
林顾白觉得今天宋黎的态度很是奇怪，明明谈论的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但脸上却一直是笑着的。现在她突然主动提起科里那个患儿的事，表情还是这么轻松，反而让他心里有了些疑惑，想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于是便走到沙发边坐下。
“是这样的，”宋黎手里拿了一沓纸，递给林顾白，“汪漪已经找到了患儿家属，并且签了这个，你看一下。”
林顾白大致扫了一眼那沓纸，微微吃惊：“家属同意了？”
“是的。”宋黎点点头，微笑着说，“是汪漪弄到的。还是她心细，除了让家属签名，还让他们摁了手印，这下你们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那沓纸，是有患儿家属签字画押的救治协议。协议内容是，院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会免费救治患儿，但患儿家属必须签署相应手术协议，保证不管结果如何，家属不得追究责任，不能向媒体爆料，也不得申请做医疗事故鉴定。
林顾白还是有点不太能理解，毕竟这笔救治费用不是小数目，宋黎不太可能突然变得这么人道主义。
“免费救治的目的是什么？”林顾白放下协议，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突然搞特殊化？”
“不就是为了你们儿科的发展嘛！”宋黎笑笑说。
林顾白微微蹙眉，盯着宋黎：“这个病，目前医学界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黎笑了笑，老神在在地继续说：“所以才更需要签这个协议。遗传性疾病正好是汪漪的研究范围，正因为目前还没有比较理想的治疗方法，预后效果都很差，所以才需要病例做研究。你可能不是很清楚，汪漪的博士生导师张明教授最近几年在这方面有突破，汪漪也很想把研究成果应用到临床上来，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病例，毕竟随着产检的普及和近亲结婚的减少，基因性疾病越来越少了。现在难得有这样的病例送上门来，家属还自愿签署了这个协议，对汪漪来说，肯定是个好事，对你们儿科也是一样。做得好，为你们儿科增光添彩；做得不好，也没什么负担。无论成功与否，都是很好的论文题材，对你们科研有好处。”
“所以她是准备当实验来做吗？”林顾白很是吃惊，瞬间便明白了汪漪突然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的原因，“可我不太赞成这样做。再说，就算这样做，我认为家属也应该有知情权。”
“家属已经放弃了，并且已经签了字，这就是他们的态度。”宋黎指了指他面前的协议，“再说，我们肯定会全力救治，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是问心无愧的。”
林顾白不太能理解地看着宋黎：“可是您想过这件事的预算吗？这不像其他单一性病例，不是一个手术就能解决的事情……”
“预算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宋黎摆摆手，挺欣慰地笑笑，“果然是亲儿子，看看，多替老妈着想。”
“……”林顾白绷紧了唇，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老实说，这件事，对医院来说，吃力不讨好。说白了，这件事只对汪漪有好处。可尽管如此，宋黎还是支持汪漪这么做，足以看出她接下来一定有事情有求于汪漪。既然如此，他不需要明知故问，弄得彼此尴尬。
只是，就事论事，林顾白还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作为儿科主任，这种缺乏足够的临床实验数据就把新疗法直接应用到患儿身上的事情我还是不同意，除非家属有充分的知情权。否则，家属有权选择更好的专科医院去救治，我们不能明知道在可能效果不好，或者副作用未知的情况下，还强行让患者留下来。”
“更好的医院？”宋黎挑了挑眉，一副看小孩子的表情看着他，“一个农村家庭，从孩子出生到现在已经花了十几万，现在都已经将孩子遗弃在医院了，你认为那对父母还有能力将孩子送到更好的医院？我反而认为，现在这个结果，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无比幸运的一个结果了。”
“可是万一结果不好……”
“我说了，张明教授会参与进来，你不用担心这些。”宋黎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收起桌上的协议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林顾白有些不悦，也毫不客气地立刻反驳了回去：“就算张教授在这个课题上已经有足够多的研究，可他考虑过万一患儿是在并发症严重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呢？这个患儿现在还有重度肺炎，这和单纯的基因治疗完全不同！”
“所以才需要你们儿科辅助啊！”宋黎走回办公桌后，慢悠悠地回了句。
“如果我拒绝呢？”
宋黎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就算你想参与，我也绝不允许。让梁硕去辅助他们，他的经验已足够应付。”
林顾白愣了一下，他突然有点不太明白宋黎的意思了。
原本他以为宋黎苦口婆心地找他商量，是为了让他和汪漪共事，或者是为了帮助汪漪做成这件事，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回答。
“你是我儿子，这种明知道风险很大的病例，我怎么可能让你参与呢？”宋黎轻轻笑了笑，目光淡然地凝视着林顾白，“既然汪漪想要，我就摆明态度满足她，让她无理可挑，毕竟对于你们俩的感情，我已经不打算插手，怎么说都算是为她完成一个心愿。可是，顾白，你听着，这件事，你最好给我尽快抽身出来，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插手。患儿我还是放在儿科，主治医生马上换成梁硕的名字。梁硕一直因为手术等级不够，申请职称受阻，这次能和张教授共事，他一定求之不得。”
林顾白听她说完，已震惊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沉默半晌，他才涩声苦笑道：“所以，您对什么都心知肚明，什么也都想好了……”
“要不然，你以为‘宋黎’这两个字是凭什么让人记住的？”宋黎又笑了笑。
“那既然您都已经安排好了，那我就只好同意了。”林顾白缓缓起身，身心俱疲。
他想，这就是他和宋黎之间的巨大差距。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一个优秀的医生，而宋黎，却能在这之外，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关于人心的拿捏和在暗地里平衡这些关系，他只怕一辈子都学不会。
“顾白……”
林顾白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宋黎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他回头：“还有什么事？”
宋黎温和地看着他：“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患儿的事，你都千万不要插手。我怕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有麻烦，您就真不担心汪漪惹上麻烦吗？”林顾白对上宋黎的双眼。
宋黎摊了摊手：“这是她自己要的，如果真有麻烦也是应该承担的。不过，你也知道她的背景，小麻烦我不敢说，大麻烦是肯定没有的。这就是她和你最大的不同，再者，从私心来讲，我倒希望有点什么小麻烦，那样的话，我届时随便帮她点什么，她都一定会感激涕零。”
“……”林顾白怔了怔，然后缓缓地竖起大拇指，似笑非笑，“好主意。”
“怎么，心疼吗？”宋黎挑眉笑道，“如果感到心疼，就说明你还喜欢她，我更求之不得。”
林顾白苦笑了笑：“心疼谈不上，只是觉得我妈妈这么厉害，让我有点没想到。”
“毕竟你才是我亲生的。去吧。”宋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林顾白心情简直糟透了。
他知道汪漪需要整天待在生殖医学中心做试管婴儿也闲得发慌，更需要一些有价值的论文用来评职称，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确实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这些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就算是程序上虽然有瑕疵，但外行人也看不出来，他能从中抽身出来，就不应该再多管闲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静不下心。
宋黎问他是不是心疼汪漪，他回答说不是。
可是，此刻的坐立难安又算什么？
是因为对这件事不赞同，还是一旦涉及汪漪的事，他就没那么容易释怀？
他烦躁地搓了搓疲惫的脸，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时间，发现苏宁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了一大堆的消息过来。
他不禁嘴角微微上挑，点开微信记录。也只有看到她的简单快乐时，他烦乱的心情才能难得放松片刻。
她的言语之间透着难以言喻的兴奋，说是过两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摸摸白大褂兜里的那副眼罩，眉眼间一派温柔。小姑娘心细如发，又体贴入微，让他不由得对她接下来的礼物充满了期待，仿佛这日子也不再那么难熬。
“林主任！”梁硕挺激动地推门进来，连门都忘了敲，“宋院长说那个ICU的患儿由我来负责，配合张教授一起治疗吗？”
“嗯。”林顾白收起笑意，摆出标志性的淡漠神色看着梁硕，“这几天你辛苦一点，盯紧一点。”
“我知道了！”梁硕激动地握了握拳头，“能和张教授一起做事，还是他最近几年的主要课题，我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些年天天只看些普通病例，我都有点没有激情了。谢谢林主任给我机会。”
林顾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不用谢我，是宋院长提议的，觉得你在治疗肺炎方面经验最丰富，肯定比我做得好。这次联合会诊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多费点心，这孩子情况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了。”梁硕笑着点点头，“已经很晚了，您今晚不回去吗？”
“回。”林顾白简单地回答，随手关上电脑，“原本如果安排我要负责那个孩子的话，就不能回去了。既然现在换你了，那就辛苦你这几天住在值班室了。”
【2】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某一天蓦然自省，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曾经讨厌的那类人。
刚毕业那阵儿，他也和很多年轻医生一样，对这行充满敬畏，对每个病人都充满爱心和耐心。可是，如今他成了科室主任，却发现自己本质上和当初市一医院那个自己曾经讨厌的科室主任也没什么不同了。
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再能随心所欲，发自本心。现在连发生在自己科室里的事，他也学会了旁观，并保持沉默了。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会格外思念苏宁安。那个永远都直白又简单的小丫头，几乎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救赎。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有些漫长，尽管他每天也是忙得连轴转，但心里有事情牵绊着，总是定不下来。
那个ICU的患儿，简直成了楼上不知何时会掉下的另一只靴子，让他只要想起，便坐立难安。
终于，那只靴子还是落了地。
刚下手术，他就听到了那个患儿抢救失败的消息。
林顾白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无比沉痛。并不是他悲观，而是从大数据上来说，缺乏足够临床验证的任何论证，都不具有让人乐观起来的理由。这个结果，他早就想到了。患儿并发症问题太严重，根本不适合做临床样本。
住院部仍旧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异样。医院本就是个时常发生生死的地方，如果每个生命的离开都打乱从医人员正常工作节奏的话，那也未免太过矫情。
林顾白和往常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只是推开门的瞬间，愣了一下。
汪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了。
他推门的动作僵住了一会儿，直到汪漪缓缓地转过头来，一脸憔悴又悲伤地看着他。
林顾白能理解汪漪的心情，她不是临床医生，没有经历过事关生死的救治，这也许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一个生命从手中流失的感觉。那种无力的、恐惧的、绝望的感觉，让每一个第一次面对的人，都无法承受。
他第一次面对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开灯，就在黑暗里待了整整一天。
那时候，把他从严重失去信心边缘拉回来的，正是汪漪。那一年，他们正在热恋，彼此忠诚，青春正好。
这次，终于轮到了汪漪。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生命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林顾白站在那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汪漪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包括在他面前。然而，这一次，她哪里也没去，而是跑来了他这里，目光中真实地流露出想从他这里得到些力量和慰藉的渴望。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走过去。即便走过去，他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这原本就是他想到的结局，可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了进去，用几天的废寝忘食去抓住一个根本没什么希望的希望。
这几天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汪漪，生怕她会过来向他求助些什么，他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有些话，他宁可不说，也不愿说谎。
这件事，终于降下了帷幕。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只是汪漪的到来，却是让他始料未及的。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甚至于连看到他时站起身的动作，都有些发颤。
当初宋黎问他，心疼吗？他当时明确否认了。
如今看来，他对她的确已不再心疼，只是，有些可怜她。
不管再怎么骄傲，她也终于有了挫败的时刻。
脸色苍白的汪漪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未在他面前流过的泪水，此时却在她缓缓站起的过程中，汹涌地溢出了眼眶，瞬间打湿了脸颊。
她无声地流着泪，勉强站立着，脸色越发苍白。
走廊上人来人往，林顾白不想让外人看到这一幕，刚要转身关好门，她却已快步冲了过来，来到他的身后，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林顾白浑身一僵，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抱得更紧。
他有些无奈，只好说道：“你先放开我，我不是要走，只是想关好门。”
她这才松开了手，让他转过身来面对她。
“顾白……”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已说不下去，只是捂着脸泣不成声。
林顾白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叹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不用太自责。”
“顾白……”汪漪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几欲摇摇欲坠。
林顾白下意识地伸手扶她，她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再次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林顾白推不开她，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僵硬地站着，任她发泄。就算是报答当年她的开解之恩吧，他想。当初为了让他走出阴霾，她也没少费口舌。
虽已物是人非，但毕竟多年的感情，回忆仍在心中缠绕着，并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门外人来人往，门内他被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林顾白暗暗叹口气，他和汪漪的想法一样，都不想重复在市一医院时的错误，把关系在同事间公开。
眼下房门虚掩，万一有人突然推门进来，他该怎么解释？
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应该是护士小刘。
“……你来得正好，林主任刚回办公室。我正好也有事找他，你跟我一块来吧……咦，门是开着的？那正好。”小刘突然拔高了声调，冲里面喊着，“林主任，7床的体温持续好几个小时了都一直下不去，家属非要见主任，您过去看看吧……啊——”
办公室的门被小刘猛然推开。
林顾白从一开始就推拒着想要汪漪放手，可她偏偏不放，反而越抱越紧。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也许她从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就不太单纯。
他刚想要对汪漪劝说些什么，小刘已经连门都不敲，直接边说着话，边推开了门。
骤然看到房内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小刘显然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
林顾白无奈地转过头，想让她先出去，却没想到，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另外一张脸。
苏宁安的脸。
苏宁安干干净净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敛去的甜蜜笑意。这是林顾白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发自肺腑的喜悦一秒之内切换成彻头彻尾的悲伤和失望是怎样的心惊。
他想说些什么，可怀里的汪漪却贴在他的胸口，抓得他死紧，让他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无比可笑。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宁安脸色霎时苍白，平日里总是巧兮盼兮的明媚眸光，此刻除了震惊、悲伤和绝望，已看不到其他。
小刘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闯下这么大的祸，震惊过后，赶紧又喊了遍：“林主任，7床家长有情绪，您尽快去看看！”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也许是被小刘拉回了神，苏宁安颤了颤身子，竟对林顾白扯开嘴角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我忘了预约了……”
林顾白盯着她的眼，清晰地捕捉到她的慌乱和不安。
“安安……”
“我……我只是听你说最近总吃不好睡不好，所以先回家给你熬了点鸡汤送来……正好你这里有人不如你们一起吃吧，我正好带了两套餐具……”她低着头慌乱地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连喘息的空间都不肯留给自己，直接把手里的便当盒放在了地上，“我走了你们慢用不好意思……”
她直起身子转身就跑，像是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赶。
林顾白在苏宁安起身的一刹那，看到极大的两颗的泪珠落下，狠狠地砸到便当包的提手处，晕染出一点潮湿。
“放开！”林顾白压抑着声音咬牙低吼。
汪漪当然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次，她毫不迟疑迅速地放开了他。
她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林顾白，让她有点害怕。
她刚一松手，林顾白就冲了出去。
只是他刚到门口，就被另一个护士喊住了：“林主任，7床很麻烦，您赶紧去看看吧！”
苏宁安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门口的。
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刺骨的寒风中，完全想不起接下来应该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
天空一片雾蒙蒙，阴冷的风伴着斜斜的雨，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竟让她觉得舒服。
直到现在，她才认清自己在过去这段日子里自以为是的单向付出，是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林顾白说过，她不知道他的背景、他的过去、他的一切，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倒贴，是一种随便的行为。
当时她也伤心过一阵，但当晚便被他哄骗了回去，傻乎乎地不计前嫌地捧着一颗热乎乎的心，再次贴了上去。
她可真傻啊，只想着自己喜欢了他八年，只按照自己的节奏硬生生扑上去，毫不矜持。
是谁说的，不自爱的女人，又有谁来爱你呢？
在林顾白眼里，她不过是个肤浅又随便的女孩，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自然却之不恭。
人们只说女追男隔层纱，却不曾想过，被追来的男人，大多守不住。男人也许真的都是天性凉薄，是焐不热的。男人大抵习惯了追逐，只有刻进骨子里的女人，他们才会珍惜，对于其他人，只不过是排遣寂寞的玩意儿罢了。
她认出了那个窝在他怀里的女人，就是那晚理直气壮深夜去他住处找他的那个女王。
她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汪漪。
原来她也是一个医生啊……苏宁安缓缓地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顺着雨丝流入嘴角的液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有些涩，又有些苦。
那晚，她就知道那女人在林顾白人生中一定与众不同，要不然林顾白不会那么失态，随便拎起她就当了挡箭牌。
现在想想，汪漪既然也是医生，想必与他相识于微时，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留下了无数她无法参与的回忆，感情深厚到她无法想象，要不然林顾白也不会与汪漪分手三年多，仍旧保持单身。
他一定是还在等汪漪，除了汪漪，这世间的所有女人，只怕都是过客。
包括她这个送上门的小傻子。
那晚，汪漪曾毫不避讳地说过，是因为她曾经有过别的男人，背叛过林顾白，所以林顾白才无法释怀。
如今再看这情形，怕是两人已经破镜重圆。主角已经登场，她这炮灰的确也该灰飞烟灭了。
连背叛过他这种事他都可以原谅，那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原谅汪漪的呢？
看着他们深情款款毫不避嫌地在办公室紧紧相拥，真是好一出虐恋情深的琼瑶大戏。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果真天生一对。
绝配。
现在他们在做什么呢？
一定还在缠绵悱恻甜言蜜语吧，谁会在乎一个炮灰是哭是笑？佳人在怀，自然不必分心给不必要的闲杂人等。
苏宁安苦涩地笑了笑，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医院大楼。
再见了，林顾白。
我也并非那么伟大，只是为了完成八年前机缘巧合种下的一个执念而已。如今这执念好歹也算勉强达成，以后就可以不必再纠结轻松生活了，咱们，路归路，桥归桥。
说起来，这并不是林顾白的错。她爱上的，也许只是一个小女孩眼里的幻影而已。那个影子，也不是真的林顾白，只是他作为医生，在病人眼里留下的一个影子罢了。
眼下这个才是真实的林顾白，有他的过去，有他的所爱，亦有他的冰冷和淡漠，一如初见时的，毫无温度，冷淡疏离。
直到此时，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包括他的喜好、他的职业、他的过去、他的梦想。
手机隐隐约约地响起，她把手伸进包里，凌乱地摸了好久，才终于在手机自动挂断前摸了出来。
是江小满，她在电话里依旧元气满满的：“小妞儿，鸡汤送到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苏宁安使出全身力气一直压抑的悲伤再也无法控制，她一个字还没说出，便已失声痛哭。
江小满被吓了一跳，忙喊：“怎么了怎么了？”
苏宁安却只是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你开车了吗？还在医院附近吗？你别动啊，我现在去接你！”
【3】
韩瑞阳驱车赶到的时候，苏宁安的发丝已经湿透，黏黏地粘在脸颊上，一丝一缕的，看着极为狼狈不堪。
他飞快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猛地扯起了她的手低吼道：“你疯了吗？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
苏宁安抬头木然地看着韩瑞阳，他这才发现，她双眼通红，脸色苍白，可怜得很。
“至于吗，为了一个不知道珍惜的浑蛋？”韩瑞阳骂着，扯着她的手便把她拉进车子里，再低头为她系上安全带。
“回家还是去聚会？”
今晚是邵嘉楠撺掇的一场聚会。自从苏宁安去外地拍戏，韩瑞阳就巴巴地亲自跟了过去，三不五时地照应着。眼下好不容易人聚齐了，肯定要好好聚个餐，毕竟这是他最好的哥们儿，和他女朋友最好的姐们儿。
只是他女朋友的好姐们儿有点轴，脑子里只有她的男朋友，心心念念非要为辛苦工作的男朋友准备个惊喜，只是没想到惊喜没了，全变成惊吓了。
所以说，突击检查这种事，情侣之间还是少做，实在是太容易跑偏了。
接到韩瑞阳电话时，邵嘉楠挺理解地点点头：“行，你送她回家休息吧。”
“那什么……”韩瑞阳在电话那头难得迟疑了一下，而后笑了笑，“今晚你能不能带你女朋友夜不归宿一次？”
邵嘉楠笑出了声，他的好兄弟对苏宁安有好感这件事，从第一次见到苏宁安，就坦白地告诉了他。不过他看在自己女朋友的面子上，警告韩瑞阳最好别乱来，毕竟苏宁安当时正一头热地处于热恋状态中。
如今好容易有机会，韩瑞阳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所以邵嘉楠十分善解人意地同意了：“行。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
“知道知道！”韩瑞阳竖起手指说，“对天发誓，我这次一定认认真真的！”
苏宁安洗好澡出来，看到韩瑞阳仍旧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些什么。
见她出来了，他连忙坐正身子小心地冲她笑：“我熬了姜汤，你去喝一点，别感冒了。”
苏宁安沉默地点点头，一个人去了厨房，倒出一大碗姜汤，一仰脖，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姜的味道很浓郁，喝完之后，苏宁安才觉得一阵辛辣蹿入喉咙，她一时没忍住，双手撑着洗手台，猛咳了一阵。
“别喝太急。”韩瑞阳走进厨房，打开汤锅，“我看还有些鸡汤，给你热热喝了吧。”
苏宁安怔怔地看着那锅鸡汤，面无表情，半晌不发一言。韩瑞阳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已野蛮地把整个锅端了起来，对着洗碗池倾盆倒出。
“你干吗？”韩瑞阳不能理解地看着她把好好的一锅汤就这么给倒了，吓了一跳，“烫到了没有？”
苏宁安依旧面无表情地沉默着，把锅子往洗碗池里猛地一扔，冷冷地说了句：“我去睡一会儿，你先走吧。”
“没事吧？”韩瑞阳赶紧跟过去。
苏宁安摇摇头，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果断地一甩，房门差点砸到韩瑞阳的鼻梁。
韩瑞阳惊魂未定地摸摸自己还算挺拔的鼻子，心想这丫头确实是发狠了，差点把他都给毁容了。
他虽然不知道苏宁安和那个医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她的表现可以看出来，这丫头确实是被伤到了。她性子倔，看似温顺的外表之下，其实有颗特别高傲的心。但凡她想做的，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但凡她不想要的，就算硬塞给她，她也绝不眨一下眼。
她爱那医生时，真是掏心掏肺，像个小傻瓜一样，只顾着扑上去，什么后果都不计较。
如今，她不想要了，只怕是多少匹马都拉不回头了。
这倒也挺好，总算多少给了他点机会。韩瑞阳自认追女孩子很在行，从十六岁开始，但凡他看上的女孩，就没有追不到的。如果真的追不到，只是钱砸得不太够而已。
直到遇到了苏宁安，他才知道，这世上还真有用钱砸不出来的姑娘。
她的世界实在太简单，只有她要的和她不想要的。
从他认识她开始，她想要就只有那个传说中的医生。其他的，便全部都是不想要的。
他堂堂FAN娱乐的掌门人，为了追她雷锋一般地默默给她一个新人加戏、配助理、享受当红演员该有的待遇，算是让影视圈的新人感动至极了吧？
可这姑娘偏不，居然傻乎乎地以为他韩瑞阳真就是她的经纪人而已，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个小助理没什么区别。
他给她新戏的主演机会，她说她不要，因为她家医生不是圈内人，她不能成为当红公众人物给他添麻烦。
他给她接拍片酬丰厚的新广告，她说不要，她家医生很忙，拍完这个，她就得赶紧回去，好好照顾她家医生的饮食起居。
她这一口一个医生的，把他磨得没脾气了，也总算见识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视名利富贵如粪土的世外高人。
与动辄让新人演员们前赴后继不惜陪睡也要得到的机会相比，包包珠宝什么的，他不拿出手，就知道不顶用了。
全世界恐怕除了她家医生是她看得上的，其他人和萝卜也没啥区别了。
只可惜的是，她家医生不珍惜，真是抱着珍珠当鱼目，眼睛瞎到家了。
韩瑞阳拿出手机叫了点外卖，这个点都没吃到饭，他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下好单，他走过去敲敲苏宁安的门：“宁安？”
苏宁安没理他。他心里莫名有点紧张，心想这丫头不会做什么傻事了吧？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头江小满不得把他的皮给剥了？毕竟是他非要抢了江小满的差，坚持要去接她回来的。
韩瑞阳心里一紧，用力地去转动门把，大声喊着：“喂，苏宁安，你给我开门！”
折腾了好半天，房门总算慢悠悠地打开，苏宁安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双目无神颇有些不耐烦地瞪着他。
韩瑞阳上下看了她一遍，没发现异常，这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以为我割腕啊？”苏宁安麻木地瞪着他，语调平静得可怕，“放心，还不至于，这条命我还珍惜着呢，不至于为了不相干的人乱来。”
“对对对！这就对了！”韩瑞阳挤出一脸笑，谄媚至极，“我刚叫了点外卖，等会儿吃点？”
“不了。”苏宁安伸手又要关门。
韩瑞阳赶紧伸出一只手撑在门上：“别锁。”
“我要睡觉啊大哥！”苏宁安无力和他再啰唆什么，直接关了门，并“吧嗒”一声，再次落锁。
韩瑞阳碰了一鼻子灰，不过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于是安心地走回客厅，拿出手机玩了会儿游戏，顺道等他的外卖。
十几分钟之后，门铃响起。
韩瑞阳起身开门，却不料，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外卖小哥，而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
鉴于这男人模样挺斯文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那种清高风骨，再加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吃惊，韩瑞阳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就是那个医生——林顾白。
“苏宁安……在家吗？”林顾白的声音与他的形象一样清隽冷清，他已收回了最初的吃惊，眸色淡漠，神色疏离。
韩瑞阳不太明白，就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到底苏宁安看上他什么了。不过既然他让小丫头五迷三道的，今天又害得她这么伤心，韩瑞阳也不想就此放过他。
于是，他抓了钥匙，反手带上门，他想在这楼道里，会会这个传说中的医生。
两人站在苏宁安门口，一个端端正正提着公文包站着，一个吊儿郎当斜靠在门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动作娴熟的点燃了，然后眯着眼随意地叼着。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对视了一会儿，韩瑞阳首先忍不住把叼着的烟从唇边拿了下来，娴熟地吐了个烟圈，双眼眯缝着又看了林顾白片刻，突然痞里痞气地笑了声。
这医生，还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盯了这么半天了，在气场上，他居然还真意外地输了半截。
“你谁呀？”韩瑞阳单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把烟又放在唇边叼着，透过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林顾白还是那副神情和语气：“苏宁安，在家吗？”
“在啊，不过好不容易才哄睡着。怎么，你找她有事吗？”韩瑞阳闲闲地说着，一双桃花眼仍是似笑非笑的，一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样。
林顾白没回答，他只是定定地审视着面前的年轻男人。
这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长得不错，是小姑娘们比较偏爱的那种讨喜长相，弯起眼睛痞笑时带着点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林顾白觉得这种优越感，更多的是来自于他的身家。他虽穿着低调，只是简单的白衬衫配藏青色薄毛衣，黑色的休闲裤，却都是一线大牌，手上还戴着一块价值五十多万的手表。
看到这块手表，林顾白便想起楼下停着的那辆两百多万的陌生跑车。
他也许就是那辆跑车的真正主人。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看得出他是个生活品质比较讲究的男人，连嘴里叼的烟和点燃香烟的打火机，没有一样是与他的手表价位不相称的。
除了，他脚上穿着的那双属于苏宁安的拖鞋。
林顾白双唇抿成直线，抬眼对上年轻男人的挑衅视线：“没事。谢谢你帮忙照顾她。”
“你谢谢我？”韩瑞阳嗤笑一声，挑了挑眉，“哥们儿，什么意思？我倒很好奇，你以什么立场替她感谢我？”
林顾白皱皱眉，沉默了两秒，才淡淡道：“等她醒了再说。”
“可以，如果她还愿意见你的话。”韩瑞阳舌尖顶着后牙槽冷笑了声，转身用钥匙开门，进屋。
林顾白沉默地转过身，输入密码开门。他知道，她这次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他，只是没想到，他专程来找她解释，开门的却是一个男人。
一个他根本没从苏宁安嘴里听说过的条件极好的男人。
屋内并没有其他人，而那男人依然可以在她的家里活动自如，看起来两人的关系极为亲近。从之前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那她又是如何认识这样一个富家公子的？
她的真实生活圈子到底是怎样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点茫然。
原来，他竟也如此不了解她。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嘴角却满是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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