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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为，是他呀
他的温柔仿佛到达了世界的尽头，足以融化世上所有的冰川。
【1】
林顾白一夜都睡得不是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下楼时，发现那辆跑车还停在楼下，他目光一滞，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似是听到心往下沉的声音。
那男人居然一夜没走，而江小满，直到深更半夜还在发朋友圈，似乎去酒吧玩了。后半夜他根本没睡着，也没听到江小满回来的动静。所以，这一夜，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夜？
林顾白长吁了一口气，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年轻人到底是潇洒，拿得起，更能放得下。
他到底是有点过时了，完全跟不上这种节奏。
查房结束，林顾白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却又被冷冷清清的界面狠狠戳了一下，心脏有点发紧。
他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最后把手机塞进了抽屉里。
在工作时间，他本就是个不太喜欢被私人感情干扰的人。只是，人的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只是这些日子被改变了些许轨迹，突然之间再回去，竟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了。
心乱得让人有些烦躁，连最简单的一个手术总结都写得磕磕绊绊。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给苏宁安拨了个电话。
不管怎样，这个误会是从他这里开始的，他有责任把事情说清楚。
苏宁安并没有接他的电话，再打过去，她居然直接关了机。
这小丫头！
林顾白胸中憋了一口气，半天缓不过来，手指一摁，拨了江小满的电话。
江小满倒是很快接了电话，不过语气不是很好：“林医生啊，您不是和前女友复合了吗，怎么有空想起我们呢？”
林顾白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语调尽量保持平静温和：“安安在哪里？昨天我回去，她已经睡了。”
“她目前应该不是很想见你。”江小满淡淡道。
“我们之间有误会。”林顾白按了按眉心，决定耐着性子先和江小满解释一下，毕竟年轻女孩和自己的闺密总是好得不分你我，“我并没有和什么人复合，也不可能和她复合。”
“没复合就能抱在一起，那复合不得直接滚床单呀！”江小满颇为讽刺地冷笑了声。
林顾白听得出，和苏宁安相比，苏宁安的这个朋友脾气秉性一般人很难驾驭，并不像她外表展示的那么单纯俏皮可爱，在为人处世上看起来明显比苏宁安成熟了许多，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怎么成为闺密的。
“林医生，我们安安是初恋，没经验，一颗心全在您这里。现在她是真受了大刺激，抱歉，我也帮不了您。再见。”
“等等！”林顾白听她要挂电话，急忙叫住了她。
“还有事吗？”
“我想见见安安，请问她现在在家吗？”
江小满很干脆利落地说：“不在，以后应该也不会在了。”
林顾白一愣：“不在了？”
“是啊，她一早就搬回学校宿舍了。”
林顾白捏着写有苏宁安宿舍门牌号的纸，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搬回宿舍了？这意味着是不是真的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就这么……算了？
办公室的空气骤然有些稀薄，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
雨雪都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据说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窗一打开，呼啸的北风就见缝插针，毫不留情地割到脸上，仿佛要把一切撕裂一般。
林顾白迎着刺骨的冷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真冷啊！
突然有人敲门，林顾白说了声“请进”，同时把窗户关小一点，只留下一条缝。
护士长一进来就冻得猛地一哆嗦，奇怪地看着林顾白：“林主任，您热啊？”
林顾白笑笑：“什么事？”
“7床那个高热惊厥的患儿想转院，”护士长这才想起正事，“说是昨天咱们对孩子的体温控制得不理想，担心今天再反复，烧坏了小孩脑子。”
林顾白微微皱眉：“脑子又不是烧坏的，昨天不是和他们科普过了吗？再说，7床不是已经过了病程，在好转了吗？”
护士长叹口气：“没办法，很多家长自己不懂，害怕。现在谁家不拿自己的孩子当个宝啊。”
“有没有和他们说，如果转院，孩子又得受一遭罪，又得全部检查一遍？”
“说了呀，可是人家非要转院。”
林顾白有些烦躁地把窗户全部关上了。
“这样，我再和家长谈谈吧。”
护士长苦笑：“昨天您把该说的都说了，我这边该说的也说了，可是病人坚持转院，恐怕原因根本就不在这里……”
林顾白警惕地抬了抬眉：“那会在哪里？”
护士长走近了些小声道：“昨天ICU那个孩子的事，好像有点闹大了。”
林顾白愣了愣：“怎么了？”
“家长好像在网上曝光咱们医院了……”
这本来就是林顾白最担心的一件事，签署了那个所谓的协议是不假，家属是不敢申请什么鉴定了，也不敢直接在医院闹事了，可你阻挡不了他们在网上散布言论。而从当下的医患关系来看，多数人都把家属当作弱势群体，网民们习惯了站在家属的立场上集体声讨医院。
这件事，从一开始宋黎就不让他插手，就是顾虑这个，担心会对他造成负面影响。可是，当事情真的爆发出来，谁又能逃脱责任？特别是，他还是个科主任。
宋黎紧急召开了公关会议，宣传部的人如临大敌，汪漪脸色极为难看。
“联系家长了没有？”宋黎问了汪漪一句，“当初不是你去找的家属吗？”
汪漪无奈地摇摇头：“家属暂时联系不上了。”顿了顿，她又愤愤地骂了句，“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初说得好好的，现在不就是想讹点钱吗？讹钱直接说啊，又不敢直接说，就到网上利用无知的网络暴民来施压，真是无耻到家了！”
“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宋黎皱了皱眉，“现在家属利用网络暴力在攻击医院，我们必须当机立断地想出解决办法，否则整个医院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你没听说吗，今天儿科已经有患儿家长要求转院了！”
汪漪愣了愣，目光有些慌张和歉意地看向林顾白。
林顾白没有看她，只是保持沉默。
“这件事对林主任的个人形象也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宣传部的负责人马上接着说，“林主任前几天刚成了咱们儿科的招牌，现在微博评论都闹翻天了，我们得马上想办法处理妥当。”
宋黎看了看那负责人，厉声问道：“联系那些网站了没？”
“联系了，但是对方说他们无权删除网民的正当言论，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是在造谣。”
宋黎沉吟了半晌，目光看向汪漪，平静地说道：“汪医生，你怎么看？”
汪漪磨牙恨恨道：“我绝对不会放过这帮刁民！”
宋黎蹙眉：“别说气话，你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汪漪咬咬唇，想了想才说：“我会联合法务部继续联系家属。如果他们真的继续胡搅蛮缠的话，我就会起诉他们。总之，我不会让儿科因为这件事受影响。”
“那都是后话了。”宋黎叹了口气，又看向宣传部，“马上出一个公开函，把事情的始末，特别是家长曾经遗弃患儿并从未支付过一分钱治疗费用的这个消息告诉大众，声明我们医院已经在家属完全不在场且不关心的情况下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全力抢救了。只是患儿情况复杂，出现这种结果也令人遗憾，但我们在现有的医疗水平下已经尽力了，并未出现家属所说的任何医疗过失，这点可以请上级机构随时做调查……记住，要发给所有的媒体，特别是具有权威的新闻媒体，防止事态扩大化，争取掌握舆论主导权。至于林主任的微博，你们也抓紧商量出一个方案来，总之不能影响到林主任。”
“是的，宋院长。”宣传部的负责人频频点头，“我们马上开始起草。”
宋黎点点头，又看向汪漪：“汪医生，我记得当时签署这份协议时，根据法务部的建议，家属手里是没有副本的，都在你这边，所以在家属这边，你是非常主动的。你继续和患儿家属沟通，如果需要医院协助，医院绝对不推辞。”
“谢谢宋院长。”汪漪感激地看着宋黎。
“总而言之，这件事是医院面临的一次危机，不光是某个医生或者某个科室的事情，所以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把这件事处理好。”宋黎沉声这总结完后，宣布散会。
简短的会议结束，林顾白全程都保持沉默。这些烦心事本来就是有很大概率要发生的，尽管事态依然在发展，但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乱子，大致还是按照宋黎的剧本在继续走而已。
这件事任谁看来，汪漪都是站在风口浪尖的，责任最大。如果当初不是她执意要这个病人，也不会给医院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而宋黎摆出这样的姿态来，相信汪漪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感激她，将来免不得要投桃报李一番。
这件事对医院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三五天总会过去，毕竟不是真正的医疗事故，而且比起那个毫无背景的患儿家属而言，医院自然更容易在后期占据舆论上风。
林顾白在下电梯地过程中，接到了汪漪的电话。
“对不起，顾白……”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愧疚，“我没想到……会这样。”
林顾白握着电话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这世界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您不用对我说抱歉。”
“我会尽快联系患儿家属，哪怕他们需要点赔偿，我都可以给，只要他们能主动撤下那些对你和你们科室不利的言论……”
“总会过去的。”林顾白声音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淡漠，“您不需要有这样的思想负担。我有点忙，回头再说。”说完，他便主动挂了电话。
这两天肯定都会很忙，毕竟，这件事发生在他的科室，如何稳定住患儿家属的情绪，尽可能地消除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才是他身为科室主任该考虑的事。
一回到科室，林顾白就开了个紧急会议，统一了对外口径，以应对媒体或别用有心的律师的暗访，以及加强对那些情绪容易被煽动的患儿家属的沟通与科普。
忙完这一切，一天又过去了。
又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栋楼，那个电梯，那个楼层。
她已经负气搬回了宿舍，想必是气得不轻。
冷静了一整天，他也已经想明白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她当时的确有生气的理由，毕竟谁看到那个场景都不会好受。就好比，他看到那个男人出现在她家里时，也会有一些不太合时宜的联想，乃至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她对他的感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明亮的、没有一丝一毫保留的热情，如假包换，装是装不来的。
就像江小满所说，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确实是全身心投入的。
小丫头就是这么简单透明的一个人，她对他好，便是全心全意的，哪怕刚风尘仆仆地回来，顾不上自己休息，也会热情洋溢地为他下厨熬一锅鸡汤。这样的情谊，他又怎么能轻易地怀疑，或者动摇？
虽然两人交往时日不长，但以她的性子，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也不可能转头就扑进别的男人怀里。说到底，当局者迷。一旦入局，谁也理智不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虽然自己已经过了她这种年纪，但既然认定了是她，就得要学会和她沟通。小孩子总归是要哄的，更重要的是，这次，终归是他有错在先。
【2】
站在苏宁安宿舍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女生们无一例外地向自己投射过来的注目礼，林顾白觉得一阵莫名的尴尬。
大学校园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地，突然出现一个和她们相差差不多十岁的男人突兀地站在女生宿舍门口，确实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来了，但就算路上明知道过来也未必会见到人，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就这么开了过来，并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下被来往的女孩们围观了这么久。
这种在他读大学时都不曾有过的青葱之举，这会儿居然时光倒流，发生在了如今的自己身上。
“小伙子！”宿管阿姨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很热情爽朗地又冲他喊了一声，“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那位同学啊？她们宿舍的人都说她出去自习了，如果她真是去自习的话，怎么也得九点以后才会回来了。”
“谢谢阿姨。”林顾白有些尴尬地冲阿姨点点头，紧蹙了蹙眉，终于拿起电话，准备再找一下江小满。
江小满在听到林顾白已经在苏宁安宿舍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明显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现在她电话关机了，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她平时一般在哪个教室自习？”林顾白问。
江小满说起话来，语气也比上次好了很多，甚至还带着点笑意：“林医生，您真的跑到学校宿舍去等安安了？”
林顾白抿紧了唇，轻轻地“嗯”了声。
“那真是辛苦您了，今天这么冷。”江小满笑了笑，“这样，我试着联系她看看，她还有另外一个号的。”
“好的，麻烦你了。”林顾白这才挂了电话。
江小满一挂断电话，就忍不住“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一脸兴奋地看着对面的苏宁安：“听到没听到没！林顾白真跑到你宿舍下面等着了！你能想象吗能想象吗？”
从知道电话是林顾白打来之后，苏宁安夹着鱼丸的手，就一直怔怔地愣在原地许久，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回神，鱼丸“扑通”一声，又滚到翻滚的麻辣火锅里。
“听我的，”江小满瞬间又转变了表情，此时一脸严肃地看着对面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女孩，“去见见他。你总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宁安缓缓放下筷子，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心似乎比昨日更痛。
本以为痛过了一天一夜，总会渐渐好一些，但现在，她才悲哀地发现，她比想象中更放不下这个男人。
尽管一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他抱着汪漪的模样，呼吸间还是能感受到那种他对她的仓皇而逃如此漠视甚至连拉一下她的手挽留一下都不曾有的失望的痛。
可，为什么在几十个小时之后，她开始渐渐回忆起他的好、他的温柔，还有他的吻、他的柔情蜜意来。
这种一左一右的拉扯，让她崩溃。
原来，失恋竟是这样的滋味。
失去一个人，比从未拥有过一个人，更要痛苦千万倍。
昨夜，他敲过她的门。尽管韩瑞阳什么都没说，她也听不清关上门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她还是很清楚地知道，一定是他。
他来做什么？是来道歉，还是来解释？
一切无从得知。
但不管是哪种，都无法改变他抱过别的女人，并且为了讨好那个女人而任她自生自灭的事实。
一夜未眠。
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搬回阔别两年多的宿舍，暂时避开这个男人。
是为了逼迫自己忘掉他，更为了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可是，就算人真的离开了，心就一定能得到救赎吗？
一整天，她浑浑噩噩，不吃不喝。如果不是江小满硬把她从宿舍里拉出来，非逼着她吃顿饭，她现在可能还在宿舍里挺尸。
江小满问她吃什么，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毫不犹豫地点了火锅，还是最辣的那种。
空腹吃麻辣火锅，人生总要有一两次这样任性的时候。
何况，在吃麻辣火锅的时候如果忍不住哭出来，总比喝粥时哭出来要更有面子。
至少，还能让火锅帮忙背个黑锅。
“去吧。”江小满眼睁睁地看着她豆大的泪珠又一串串地滚落，忍不住心疼地柔声道，“去见见他。我总觉得，林顾白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又有他这样的条件，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打动女人，他可能真的想要见你一面，和你解释一下。”
苏宁安只是摇头，却不出声，泪水越掉越急。
“唉……”江小满无奈地叹口气，“你说你吧，只看了一眼，就对他判了死刑，不觉得可惜吗？人家法庭宣判前也要听听嫌犯为自己辩护几句呢！再说，他都说了，他根本没和汪漪复合，说不定当时真的是情有可原呢？”
上午林顾白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她都曾一字一句地转述给苏宁安，可是这丫头就是一副把自己屏蔽起来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虽然江小满自认她和林顾白没那么熟，但直觉来讲，她觉得这个男人没必要和她们说谎。如果真的和前女友复合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趁机断了不是更好？他可不像是两头都要吊着的那种渣男，何况，他也根本没那个闲工夫。
看着对面的苏宁安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江小满第一次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倔得厉害。
当初她能为了十三岁时见到的一个影子，就等了一个人八年。这么偏执的一个人，想要让她轻易原谅一个人，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
不下点猛料是不行了。
她笃悠悠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汁，慢慢地喝完之后，才漫不经心地来了句：“行了，既然你真这么不想见他，那就别见了吧。不就是分手嘛，至于吗？本来我就觉得你们年龄差得有点大，不太合适。好了，别哭了，好好吃你的饭，我现在就打个电话让他别来烦你了。”说着，她拿起电话，似乎是要拨号。
苏宁安下意识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江小满余光捕捉到这个目光，嘴角溢出一丝坏笑，手在手机上划拉了两下，突然“咦”了一声。
“大快人心啊！”江小满目光意味深长地越过手机屏幕扫了眼苏宁安，“安安，网民们伸张正义，路见不平，为你报仇啦！”
苏宁安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红着鼻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江小满对着手机大声地念着看到的内容：“还我孩子命来！纪念医院儿科草菅人命，天理难容……啧啧，好热的帖子啊，这下林顾白惨了，啧啧……”
苏宁安浑身一震，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喂喂喂！小心我的手机啊！我可不想让我的手机被你当火锅吃了啊！”江小满笑嘻嘻地叫着。
苏宁安哪里顾得上她的浮夸表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全都往脑门上涌，手指都颤抖得厉害。
这个帖子已经在网上发酵了一天。
全世界的恶意似乎都指向了纪念医院儿科，还有那个刚刚声名鹊起的科室主任。
关于林顾白成为“网红”这件事，她此前就听他说过，也甚感无奈。可没想到，仅仅几天的时间，成为“网红”的负面影响便显现了。比起泛泛攻击一个医院，显然攻击一个具体的人要更让网民们觉得尽兴。所以，他刚刚注册的微博账号早已陷入负面舆论的可怕深渊中。
他已经成了今日微博热搜榜单第一名。
虽然医院已发了公开函，网民们的声音和舆论风向也开始出现扭转，批评家长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可尽管如此，对林顾白而言，压力又何尝少过一分？
他这样一个医德毋庸置疑的好医生，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整天的万众指责，如在炼狱般的煎熬？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还为他的煎熬添了一把柴。
火锅店就在学校后门的美食一条街上，离宿舍不远，可跑起来之后，她却觉得这条路怎么就这么远。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想要跑向他。
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他。
不管他是否和汪漪复合，是否是来告诉她会让她伤心的一些话，她都不能否认，作为一名医生，他一直以来都有毋庸置疑的高尚人格。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相信他，也应该是她。作为他曾经的病人，她觉得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风非常非常冷，每跑一步，她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冷风透过鼻腔和口腔在一股股地倒灌进她的胃里。
本就空空荡荡的胃，先前被热辣的火锅折腾过一回，现在又灌进了一腔的老北风，那滋味何止一个酸爽了得？
林顾白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去问问江小满的时候，就听见玻璃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撞开，裹挟着一股寒风进来。
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堪堪撞上小姑娘慌里慌张的一双眼。
小姑娘眼睛还是红红的，有点肿，像是刚刚哭过，看着就让他心里一揪。
只是，定睛仔细看了之后，比红肿的双眼更让他心惊的，却是她的脸。
她的脸异常苍白、憔悴，完全没了当初水灵灵红润润的模样。
他心疼得厉害，知道这一天一夜，她受苦了。
“安安……”他不由自主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快速迈步上前，想要抱着她。
她却瑟缩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接受他的怀抱。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安安……”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嘴，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方才倒灌进去的凛冽寒风此刻终于在胃里和火辣辣的火锅食材完美碰撞，气管一阵发痒，胸腔翻涌得厉害，最关键的是，一直逆来顺受的胃，也终于开始造反了。
她拼命地咳着，双脚几乎站不住，后退了两步，勉强扶住了玻璃门，毫不间断地猛咳，似是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
林顾白连忙上前去拍她的背，宿管阿姨也十分关心地问：“要不要喝点白开水？”
“谢谢阿姨。”林顾白说着，用手不住地帮她顺气，温柔地问她，“呛着冷风了吗？”
苏宁安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抗拒他的动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难受得厉害，眼泪都咳得飞了出来。
宿管阿姨很热心地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过来，递给林顾白。
林顾白见她好了点，便对她说：“如果冷风刺激到了支气管，喝点热水是比较好的缓解办法。温度刚刚好，喝一点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又温柔，苏宁安只觉得一阵鼻酸，眼前再度一片模糊。
林顾白扶正了她的身子，把热水递到她的唇边。
苏宁安勉强喝了一口，又咳了两声，忍着难受多喝了几口，总算把胸腔和气管内那股又疼又痒又麻的劲儿给压了下去。
林顾白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说道：“怎么跑得这么急？”
她沉了沉脸，赌气般地拍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见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的？”她轻嗤一声。尽管十分想要做出冷面的模样，可是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让她渐渐地开始忍受不住，手握成拳用力地抵在胃部。
林顾白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嘴唇都已经没了血色，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他，脚步一个发软，艰难地靠在门上。
“胃痛？”他看着她捂着的部位，试探着问。
苏宁安已经无力去说些什么，只是竭力地想要站稳。
林顾白刚想再说些什么，江小满的电话打了过来：“林医生，见到安安了吗？”
“嗯，见到了。”
“一听说你们科室出了事，安安担心得眼泪都掉出来了，饭都不吃了就跑过去看你，爱你的心天地可表啊！”江小满笑了起来。
林顾白愣了愣，看着眼前胃痛得直冒冷汗的姑娘心里忽地翻涌出一阵酸涩。
“你得好好和她解释清楚，她昨天是真伤心了。”
“我知道。”林顾白轻声说，“她是不是有胃痛的毛病？”
江小满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她怎么了？”
“她好像胃痛……”
江小满“啧”了一声：“这傻丫头真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啊……从昨天到现在没吃东西，终于把她喊出去吃东西吧，又胡吃海塞些麻辣火锅，再好的胃也不能这么折腾吧……”
“去医院！”林顾白挂断电话之后，不由分说地抓住苏宁安的胳膊，蹙眉沉声道，“去医院看看！”
她僵持着倔强得不肯动。
林顾白已经不想和她再费什么口舌，索性弯腰，拦腰一抱，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自己的车走去。
“不用去医院……”苏宁安半躺在后座上，只觉得胃疼得厉害，但还不忘虚弱地表示抗议。
“你现在必须去医院！”
苏宁安无奈，只好又说：“我没有老胃病，就是有点不舒服，吃点胃药就行了呀，干吗非要去医院……”
“不行！”在这点上，林顾白显然不会做任何让步。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严厉，和平时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吓得她微微一愣。
林顾白停了一会儿，才发觉她突然安静得厉害。透过后视镜看她，心陡然一惊：“你……你哭什么啊？”
小姑娘不知何时已梨花带雨，默默地掉起了金豆子，可偏偏还死命地咬着嘴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看起来着实委屈得不得了。
“别……别哭啊……”他突然慌了神，找了个位置靠边停车，朝后座忐忑不安地看过去。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加委屈了，让林顾白一时之间完全乱了方寸。
“我也没说什么呀……”他迷茫。
“我不要去医院……”她抽泣了声，孩子气得很。
“可你病了呀……”
“我不要扎针！”小姑娘拔高了声调，委屈地瞪着他，“我就是不要打针！你们医院动不动就打针，其实不就是输点止痛药吗？去药店买点药吃吃不就行了吗？”
林顾白有些为难，感觉自己恍然又回到儿科病房，在面对一个个害怕打针吃药的小朋友。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顿了顿，才柔声又问她：“真的没有什么胃病史？”
“都说了没有！还问什么问！”苏宁安似乎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只能紧闭着眼睛，虚弱地点点头，把头撇到一边，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林顾白无奈，只好笑了笑说：“那好吧，我家里有药，我们现在回家，好吗？”
他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可半晌也没听她说些什么，便当她是默认，再次发动了车子。
一到家，林顾白就拿着体温计过来让她测了一下体温，还好，没有发烧。
“吃点这个药吧，”他拿出两颗药，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她，“这个药效果不错。”
苏宁安红着一双眼睛，还是委屈的小模样，却偏倔强着不看他，闷着头把药给吃了。
“听说你一直没吃什么，我去给你煮点粥，你先躺着休息会儿。”林顾白说着，收拾起小药箱。
苏宁安也不理他，拿过他给她刚拿来的一床小毛毯，盖在身上，便窝在沙发上躺下了，听着林顾白在厨房一阵忙活。
等了一会儿，他似乎走了过来，脚步极轻。
“安安……”他低声说着，往她的手里塞了个暖融融的东西，“这是我偶尔胃痛时用的，用它焐一焐，看会不会舒服一点。”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他正一脸温柔地把一个中规中矩的热水袋放在她的手里。兴许是怕她觉得烫，还特意裹了一层毛巾。
她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默默地把热水袋接了过来，隔着毛毯放在胃部的上方。
“安安……”他叹息了声，单膝跪地，费力地撑着自己蹲在她的面前，满脸愧疚，“是我的错。不过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兴许是这句话触碰到她心里的敏感点，她保持着紧闭着双眼的姿势，猛地一个翻身，把自己的脸埋在沙发背上。
林顾白知道她心里依然有气，只好继续柔声向她解释。
“我和汪漪……昨天……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尽管已经在心里理顺了无数次这样的说辞，但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仍觉艰难，生怕一个不恰当的表述会让她误会，“安安，你能体会一个医生在面对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手底下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受吗？”
苏宁安身子瞬间一僵，一下子就想到了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事件。看来，那个事件确实是真的，真的有孩子不治身亡了。
她想，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就算失去了他，她也一定会在某个角落偷偷地关心着他。如果可能，她也一定会尽可能地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无条件地支持着他。因为，她确信，他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医生。
听着他沉痛又无奈的声音，她很想冲动地回过头来告诉他，尽管她无法想象，但她一定是支持他相信他的。
可是，她又没那种勇气。毕竟……他们还在冷战中，不是吗？
何况，她也想不通，这件事，和他与别的女人抱在一起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那个女人在安慰他？呵，如果真是那样，那这安慰的方式，也的确太匪夷所思了些。
林顾白见她没有动静，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那种无力感，会让你觉得自己非常无能，觉得自己不配身上穿着的这身白色制服，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我是个临床医生，几乎每个临床医生从一开始，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世上总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医生也是人，不是神……所以，当我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时，我的感觉就是这么颓丧。尽管现在，我不再会轻易地走进那个状态，可看到身边每一个第一次面临这种考验的医生，我都会感同身受，会尽量用我的经验，去开解他们，帮助他们走出阴影。”
苏宁安听得有点糊涂。
他这意思是，他在尽开解的责任？
也就是说不管他们科室谁碰到这个问题，他都会如此“以身相许”地去安慰一番？
还真是胸怀天下，以全天下为己任啊……
真讽刺。她忍不住冷笑了声。
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冷笑让他瞬间停了下来。
“安安？”他小心地喊她的名字。
她冷笑着转过身子瞪着他：“林顾白，你这领导当得真是尽心尽力啊……”
“安安，你误会了。”他暗叹了口气，连忙又解释，“这次的确是汪漪的病人出现了问题，她过来找我开解，我也没想到她突然那样……抓着我不放……”
“是吗？”她还是不屑地冷笑，显然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
“我们已经分手三年多了，从分手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复合。只是这次，我们两个科室联合治疗，我要避开她并不现实……事实上，我们平时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来往的，这一点，我们科室的人都知道。”
苏宁安定定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这句话她是相信的，要不然整层的护士也不会都默认为她就是林顾白的正牌女友，一看到她进来都热情得不得了，还毫不避讳地把她往他办公室带。
“我知道那场面确实引人误会，但是，安安，你得相信我，我和她真的没有其他关系。如果不是她的病人出现了问题，我们根本不可能会有交集。”
苏宁安被他严肃又真诚的目光逼得移开了视线。她想，她确实是个心软的人，对自己喜欢的男人，她到底没办法狠下心不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上次，也是在这里，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和她的一些事。”林顾白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再次开口，情绪有些低沉，“我没有和你说过我和她的事，是因为我觉得那根本并没有必要提起，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依然会让你产生误会。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把我和她之间的事，简单地说给你听听。”
“不用！”苏宁安条件反射一般地伸出手，拒绝他继续说下去。
她心眼本来就不大，按照江小满的话说，是需要动用高倍显微镜才能找到的那种。她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过不少刻骨铭心的过去，这并不是她能改变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听？她还没那么没心没肺。
“我不要听……你也不要讲！”她有些慌乱地挥舞着双手，“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听！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你的什么人……”
“安安！”林顾白低吼了声，双手扳住了她的双肩，逼着她看向自己，语调极为认真严肃，“你是我女朋友，你是我认真选定的人，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你就不是我什么人了？”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白，如此直白，却又如此炽烈。
她被他这句话当即给砸得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就只能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地变得炙热，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温柔，感受到他的呼吸一寸寸地靠近……直到，他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直到他吻上了她，她的双眼依然睁得浑圆。
他浅浅地研磨着她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极其温柔，像是要彻底软化她所有的防备，彻底瓦解她所有的误会。
他一点也不急，他的温柔仿佛到达了世界的尽头，足以融化世上所有的冰川。
她渐渐地在他的温柔中闭上了眼。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你若真爱一个男人，原则就显得格外没有原则，理智也同样显得格外没有理智。
生气的时候，满脑子全是他的错，恨得咬牙。
可，当他低眉顺眼道歉时，她又会心疼、动摇，满脑子都在为他辩解。
只因为这个人，是他。
你爱的，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
他的好，他的不好；他的现在，他的过去；他的优点，他的缺点……不都是他吗？
实在太喜欢他了。
喜欢到，一想到会永远失去这个人，就会痛到连呼吸都带着刺。喜欢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3】
胃药的效果确实不错，又喝了点白粥之后，苏宁安的精神总算一点点找了回来。
“你的东西都搬到宿舍了吗？”林顾白问。
苏宁安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部分必需品。”
“就是这边还能住？”他笑。
她的脸红了红：“废话，房租这么贵呢。”
“倔。”他简短总结，用一个字来评价她。
她嘟嘟嘴，懒得理他。
林顾白进厨房整理卫生，苏宁安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绞着手指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真跑我们宿舍去了？”
林顾白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不过是学校宿舍而已，就算天涯海角，该去也得去。我可不是个喜欢被误会缠身的人。”
她吃吃笑着低下了头：“没看出来。”
“以后你会看出来。”他洗干净了手，擦干，除掉身上的围裙，一步步走近她，语气十分严肃地对她道，“安安，多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宁安无声娇笑着抬头对上他的凝视，语调软软糯糯：“那得看你的表现。”
“放心，我的表现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他轻笑出声，倾身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不过，你以后也别太倔，知道吗？”
“嗯。”姑娘认真地点点头。
“做个保证？”他勾起嘴角，难得的使坏模样。
小姑娘脸更红了，凑上去在他唇上快速吻了下。
“喏，盖戳！”
他失笑，伸手一揽，揽住了她的腰，狠狠在她身上一揉，便跟着吻了上去。
这两日来两人各自累积的忐忑与委屈悉数交付在这个久违却热切的深吻之中。
他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狠厉和热情，她的回应同样热烈，让他越发把持不住。
在最后的关口，他主动停了下来，抵着她的额头，粗声喘着气求她：“今天……别走了……好吗？”
她双目迷蒙地看着他，显然已没了主见。
他乘胜追击地一边求证，一边追着她继续亲下去，零零碎碎地吻着她的嘴角、下巴、脖颈……
她被他弄得站都站不稳，脑袋里已变成一片糨糊。
——“答应了？”
——“就当你答应了。”
他低笑着自问自答，完全剥夺了她的选择权。
一想起平安夜那晚自己对他几乎算是霸王硬上弓的一幕，苏宁安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一个人躺在他的大床上一边笑一边紧张地盯着浴室的方向。
“想什么呢？”林顾白甫一出浴室，就被她这含羞带笑的神情给撩了一下，有点心旌摇动。
她猛然回神，抱紧了被子磨牙：“我问你个事，林顾白。”
他被她煞有介事的神情震得一愣：“怎么了？”
“我问你，昨天我好心给你送鸡汤，你后来喝了没？”
林顾白脸色有点为难：“……安安，你觉得我那时候还有心情品鸡汤吗？”
“既然不是喝鸡汤……”她眯了眯眼，“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追出来跟我解释？”
林顾白叹了口气，掀被上床，把人捞到怀里才又叹了口气：“你是没看到我们科室这两天的事情有多少……我刚一出门，就被一个患者家属的事给缠住了。你当我不担心你吗？等我好不容易脱身，你早就没影儿了。”
“哦……”
听她应了一声不知是顺气还是没顺气的语气词，林顾白只好抱紧了她继续哄道：“你既然知道我从事医生这行，就多理解一下我吧，上下班时间确实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就像今天，我本来想找你的，结果又是忙了一整天。”
他一说起今天，她就想起网上的那些事情来，不禁担心道：“我看那事在网上闹得挺大的，对你真的没影响吗？”
“别担心，没事的。”林顾白没想到她在气头上还关心着自己，心里蓦然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舆论会过去的，医院会处理好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她却知道作为科室的负责人，他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只是，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只要确保他没事，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那就好。”她蹭了蹭，在他的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我今天看到新闻都吓死了，以为真是你的病人呢。”
林顾白淡淡笑了笑：“不是。家属有些危言耸听，添油加醋，说的基本都是没有事实根据的，你不用太担心。”
“嗯。”她点了点头，伸出手抚了抚他疲惫的脸颊，“世上总是好人多，人总要凭着这样的信念，才能阳光积极地生活下去。”
“是啊……”他叹了声，伸手关掉了床头灯，室内即刻便是一片昏暗。
她的心瞬间紧张得揪成了一团，一颗心扑通扑通着，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就连相贴的肌肤，都好似瞬间滚烫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今晚势必要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温柔地说了句：“睡吧。”
她有点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还是刚刚那个明明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男人吗？这会儿怎么活脱脱又是柳下惠大叔了呀？
“明天就是元旦，我调好时间，我们一起出去跨个年，好吗？”他磁性好听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呢喃。
“去哪儿？”她下意识地问。
“去一个美丽的地方。”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继而又把她抱在怀里，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隐忍，但说出的话依然充满温柔，“安安……我想带你去参与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如果可能，还有我的未来，我的一辈子，你可愿意？”
谁说林顾白不会说情话来着？
苏宁安眼窝酸酸潮潮的。
他说，他想让她参与他的未来，他的一辈子。
这句话怎么就这么戳心呢？她暗暗地想。
可是，林顾白，如果有朝一日，当你知道，你也曾改变一个女孩的一辈子，你会震惊吗？
所谓缘分，也许不过如此。
你爱某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恰巧也在适当的时候，爱上你。
八年前，他们相识；八年后，他们相爱。
她曾经那么急切地想要时间过得快点，能让自己快些长大。
但是现在，她却渴望时光能够慢一些，让她慢慢去聆听他对她说的慢热却入骨的情话。
尽管，他们错过了太多共同成长的时光，但还好，未来还很长。她将会慢慢了解他的喜好、他的职业、他的过去、他的梦想。
是的，就像他说的，他们将有一辈子的时间。
林顾白似乎很疲惫，很快，她就听到了他平缓的呼吸声。
她悄悄从他怀里抽身，把脸贴在枕头上，双手枕在脸下，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睫毛，鼻翼，唇……每一处都是她喜欢的，越来越喜欢的。
因为太喜欢，所以没办法容忍他的不忠诚。
可同样因为太喜欢，所以没办法容忍真的失去他。
女人可真是个奇怪的动物，怪不得江小满总说，爱情是人性的坟墓。人性里的那些爱憎分明，到了爱情里，就变得格外模糊。
罢了吧，她想。
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她生得太晚。她本不该嫉妒的。
苏宁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林顾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林顾白一秒就醒了过来，手伸向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喂？”他眼睛还没睁开，身子却已经坐了起来，似乎早就习惯了半夜三更被这样吵醒。
苏宁安也被他弄得有点紧张，揪紧了被子看他。
谁知他下一个动作却是把手机拿离了耳边，点了“免提”，听筒内的声音旋即充斥整个房间。
苏宁安心尖一颤。
是汪漪的声音。
“……他们住在一个出租屋内，盯到现在才回来，我在想，是不是直接进去和他们谈……”
“除了你，还有别人在你身边吗？”林顾白淡淡地问。
汪漪说：“没有。我刚刚让其他人都先回去了。”
“那你别单独去谈。”林顾白说，“现在叫他们回来，或者，明天再说。”
“可明天我担心他们又不见了啊！”汪漪显得很焦急，“他们估计也在躲着我们，毕竟是他们先违反协议的，又涉嫌造谣污蔑。”
林顾白转头看了眼苏宁安，语气仍是淡淡的：“既然这样，那就叫人回来。同时，叫医院保卫处也派几个人过去。”
“你呢？”汪漪急急地问，“你要不要也过来一下？”
“我就算了吧，时间不早了。”林顾白说着，手伸过来，握住了苏宁安的手。
“你……”汪漪顿了顿，声音有点低，“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我心里没底……我害怕……”
“赶紧叫保卫处和法务部的人过去吧，我已经休息了。”林顾白的声音依旧波澜不兴，不带丝毫温度。
“顾白……”汪漪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你还在怨我吗？我知道我昨天那样做不太好，可是我也和你道歉了呀……你……你现在就当代表你们科室过来一下不行吗？”
苏宁安这时算是听出来点事情始末了，应该是和网上那个爆料有关。看来林顾白为了顾忌自己的感受，不想去和汪漪有接触。这样一想，她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也是他的公事。何况，这件事在网上发酵久了，对他总不是什么好事。
她伸手扯了扯林顾白的手，无声对他做了个口形：“去吧。”
林顾白愣了愣。
她又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口形：“去吧，去吧。”
林顾白这才同意：“那行，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过去。”
林顾白走后，苏宁安一个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本来并不算陌生的房子，因为少了个最熟悉的人，陡然就变得格外陌生起来。
她很想起身回自己的家，可是又怕他回来了见不到自己，会失望。她摸着还带着些许余温的枕头，轻轻叹了口气。太喜欢一个人的后果就是，不管做什么，都会先考虑对方的反应。只要是会让他觉得不高兴的，她就很自觉地选择放弃。
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睡意才渐渐袭来。再醒来，天色已大亮，已经八点多了。
难得的是，林顾白居然还没去上班，也还在床上赖床。
她好笑地推他：“喂，迟到啦，林主任。”
他皱着眉轻哼了一声，眼睛却不睁开，迷迷糊糊地说着：“今天不上班。”
“事情解决了吗？”她侧过身问。
“嗯，解决了。”他又轻哼了声，眼睛始终没有睁开的意思。
“回来很晚了吧？那你先睡，我先准备早餐。”苏宁安说着就要起身，却惊讶地发现林顾白的左手虎口处居然缠着绷带。
苏宁安吓了一跳：“林顾白，你受伤了？！”
“嗯？”他动了一下眼皮，这下终于清醒了些，抬起左手看了看，笑笑，“没什么。”
“这还叫没什么？”苏宁安再无知也知道手对一个医生的重要性。何况他整天面临的还是只有几斤重的新生儿，万一哪根神经伤到了，这辈子不就毁了？
“真没事。”他看她急得眼圈都红了，笑着坐起身摸摸她的头，“就破了点皮而已。”
“怎么伤的？”她惊慌失措地瞪着他。
“家属……情绪有点激动，砸过来一张凳子。我顺手挡了一下，被木屑扎了一下。”
林顾白说得轻描淡写的，她却无法淡定地消化这一切。
她突然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这一趟，否则也不会有这种无妄之灾。
“林顾白……”她突然小嘴一撇就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
“林顾白……”她盯着他受伤的手，眼泪不停地掉，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好笑地圈住了她，安慰道：“别害怕，没事的。”
“我不该让你去的。”她死死地抱住他，“如果我不让你去，你就不会受伤了……林顾白，怎么办，万一影响你做手术了，怎么办……”
林顾白这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又心疼又好笑，亲了亲她的耳侧：“没事的，没伤到神经。”
“万一呢？谁能保证呢？”她红着眼懊悔地看着他。
“那就你来养我吧。”他低笑着碰了碰她的唇。
她一怔，泪珠还挂着睫毛上，脸颊慢慢红了起来，最后忍不住破涕而笑。
“好啊，”她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你可别后悔啊，我一旦要养，就是要养一辈子的。”
“嗯，”林顾白微笑着点点头，替她擦了擦眼泪，“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林顾白实在很累，又补了一会儿眠，再起来的时候，闻到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
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到苏宁安正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她的头发随意绑在脑后，有几根不长不短的发丝垂下来，调皮地磨蹭着她的脸颊。她皱皱眉，用手背把它们撩上去，可他们还是很不听话地顺着耳郭往下滑，惹得她一肚子闷气，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啊，烦死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猛地转过头，看到他正笑眯眯地倚着门框看她，不禁红了红脸：“笑什么？”
“傻妞。”他摇摇头，笑着走过来，把她那几根调皮的头发绑进发绳内，又从背后揽住了她，越过她的肩头去看她在做什么。
她被他这亲密无间的动作弄得手一抖，手里的模具歪了一下。
他低低笑出声，在她滚烫的耳后轻轻蹭了蹭，然后放开了她。
一早醒来，就有个娇俏的小厨娘全心全意在厨房为自己准备早餐，这画面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担心自己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想狠狠地把她按到自己怀里藏起来。
“你回家拿的模具吗？”他看着餐桌上一个个造型漂亮的蛋饼，笑着问。
“嗯，可爱吗？”她眨眨眼求表扬。
“可爱。”他笑了笑，温柔看她，“和你一样可爱。”
她扑哧笑出声来。
“不过太可爱了，感觉不太适合男人吃了。”实在是满满的少女心。
“这叫生活情趣。”她笑着给他抹上蓝莓酱，捏起一块蛋饼，哄孩子似的冲他说，“来，张嘴，啊——”
他愣了愣，举举右手：“我好像还能生活自理吧？”
她才不理他，哼了声：“来，张嘴。”
他只好含笑张嘴，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看，这才叫养你一辈子，懂吗？”她俏皮地又眨眨眼。
他抿唇失笑，认真地品了一下嘴里的蛋饼，发现口感松软，味道不错，比闻起来还要好吃，便看了她一眼：“你厨艺不错啊。”
“那是，”她叼着蛋饼，眼睛笑成一条缝，“比你好。”
“那以后天天给我做早餐好不好？”他眸光陡然变得深邃。
她心跳漏了一拍，脸渐渐红了起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瞳仁亮得像一潭水，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卷进去。
她脸颊越来越滚烫，咬了咬唇，微微低头：“你认真的呀？”
他举起左手：“我都残障了，可不是认真的吗？”
她吃吃地笑，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柔情似水，娇媚入骨。
林顾白猛吸了口气，暗暗叹了声选角的人好眼力。这女人真有一股猫样的媚劲儿，勾得人坐不住。
气氛瞬间有点暧昧。
他在椅子上不太自在地动了下身子，清了清喉咙，刚又吃了两口，听到门铃突然响了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他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你坐着好好吃饭。”他站起身，“我去开门。”
苏宁安点点头，只是视线却忍不住追随着他的身影。
门打开，是宋黎。
宋黎一脸焦急，一看到林顾白就皱起了眉，一把抓起他的左手，大声说道：“你疯了吗！不是让你别插手吗，你这是干什么？真心疼汪漪就把她娶了，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为了一个女人搭上一只做手术的手，值得吗？”
林顾白无奈地皱了皱眉：“没什么事，别担心。”
“你是我儿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宋黎冷哼了声，迈步进门，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头，却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宋黎愣了一下，没说出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
气氛有些尴尬。
“这是苏宁安，”林顾白跟着走进来，平静地介绍，“安安，这是我妈。”
苏宁安紧张得立刻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了声：“阿姨好。”
“哦，”宋黎还没回过神来，硬声回了句，“……好。”
“你先吃吧，”林顾白对苏宁安柔声说，“我去书房和我妈谈点儿事。”
苏宁安乖巧地点点头。
宋黎一关上书房的门，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你们同居了？”她皱皱眉，指指门外，压低了声音问。
林顾白点点头：“我对她是认真的。”
“那你为什么还为了汪漪弄伤了手？”宋黎瞪了他一眼。
“好歹我也是个男人，总不能看着他们打一个女人吧？”林顾白淡淡道。
“可伤的可是你的手啊！”宋黎说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道，“我现在可真后悔，早知道就不接这档子烂事。”
“事情都发生了，后悔有什么用。”林顾白笑了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宋黎又瞪了他一眼，然后盯着他的手，“真没事？”
“嗯。”林顾白活动了一下左手腕。
“趁着元旦，多休息几天。”宋黎放缓了声音说，“现在是冬天，小心发炎，最近别碰水。”
“嗯，我知道。”林顾白笑笑。
宋黎顿了顿，又看着他低声说道：“你都这样了，汪漪还没什么表示？”
林顾白看了她一眼：“您想要什么表示？”
“对医生来说，手就是命。你拿命保护她，她要是没什么表示也太白眼狼了。”宋黎轻哼了声。
林顾白轻笑了声：“所以，您是在等着她的表示？”
宋黎干咳了声：“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应该的。”
“那您和她谈判吧，”林顾白淡淡道，“最好连本带息多要点回报，只要不把我扯进去就行。”
宋黎皱了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话。
“要吃点早饭吗？”林顾白突然笑了声，“小孩手艺不错。”
宋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逐客是吧？”
“岂敢。”
“好吧，我走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宋黎轻轻叹了口气，“对外面这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喜欢她，我是认真的。”林顾白正色道。
“你会后悔的。”宋黎哼了声，“提醒过你多少次，你偏偏就是不听。不说这次舆论影响的威力，就光她这个职业，你一个圈外人能理解吗？如果她真为你着想，就应该做正经工作，整天在电视上搂搂抱抱的，我可受不了。”
林顾白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所以，她只要换了工作，您就没意见了，对吗？”
宋黎皱了皱眉：“挖坑等我呢？”
林顾白耸耸肩，没说话。
“这事儿再说吧。”宋黎烦躁地又重重叹了口气，“一天到晚烦心事不断，我早晚得被你气死。”
“不会的，”林顾白忍不住笑了笑，推推她的肩，“祝您元旦快乐，越活越年轻。”说着，便打开了门。
送走宋黎，林顾白刚转过身，就看到苏宁安还是一脸紧张地坐在餐桌边。
“都凉了，赶紧吃。”他洗了手回到餐桌边，又掐了掐她白嫩的脸。
“你妈是不是挺讨厌我的呀？”姑娘委屈地一嘟嘴，“看我的眼神好吓人。”
林顾白失笑：“吓人吗？挺正常啊。”
“这叫正常？”她愣了愣，“她平时就这么威严啊？”
“一直当领导，难免的。”林顾白笑着倾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安慰道，“其实她挺喜欢你的。”
“真的？”她吃了一惊，“你们聊到我了？”
“嗯。”林顾白温柔地看着她，往她的餐盘里夹了一块饼，“来，多吃点。你太瘦了，身上都是骨头，摸着都硌手。”
姑娘白嫩的脸唰地涨红，羞得不好意思抬头，小口吃了一点饼，才红着脸问他：“你们聊这么久，就聊了我呀？”
宋黎一进门，她分明听到他们就在说汪漪呢，她悄悄地想。
“主要是谈昨天晚上那个医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林顾白淡淡道，“顺便看看我受伤的情况。”
“那医闹，怎么解决的？”苏宁安关心地问。
“患者家属之前签过放弃协议的，这次也是免费治疗，所以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想让医院赔二十万息事宁人，而且拒不当面谈判。昨天晚上汪漪堵到了他们，强迫他们一次了结此事，了解到家属为了治病欠了不少外债，人道上捐助了五万，患者家属同意即刻删除帖子，并澄清真相。事情基本就是这样。”
“那就好。”苏宁安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解决了就好。你们医院算是挺人道的了，这样还给了五万。”
林顾白笑笑，没说话。
这件事，他不愿意对她说透彻，毕竟医院也不是完全无辜的。免费救治和提供病患做医疗研究根本就是两码事，如果患者家属一开始就享有全部知情权，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五万块，也不是什么慈善之举。
不过看着她这双干净清澈的眼，他实在说不出这种丑陋真相来，只能转换了话题柔声对她说：“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她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不是废话嘛。
他了然地笑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温柔似水：“安安，搬回来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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