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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作品: 兰陵醉 |作者:水泽节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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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载:冯小怜狐媚惑主,玉体横陈,慧而有色,弹琵琶,工歌舞……

虽说,谁也不是生来就擅谋权术,环境对人的成长和改变作用很大……但至少,我从没见过怜心摆弄过什么乐器。至于歌舞,府里住着个夏姬,也轮不到她有用武之地!在有长恭、元梦、绣云等绝色济济的兰陵王府,我真心没觉得怜心有多出众。

若按《史书》描绘的冯小怜,至少该是李祖娥那般的国色天香,万种风情!单论五官,长恭甩她几条街不说,就是气质,也不及元梦清高冷艳,所以之前高纬的目光一直盯着元梦。再论温婉,似乎又不如绣云端庄稳重……

怎么看,怜心都不符合那个亡国妖姬的形象,那么善良,目光那么清澈……不禁让我联想到与她齐名的张丽华……也不知小桃现在怎么样了!……老天爷,为什么总爱开这么大的玩笑!这可关乎人的一生啊……

红肿湿润的双眼缓缓撑开,“长恭,咱们到家了吗?咱们是不是……是不是把怜心独自留在皇宫……一个人……”悲从中来。

“兰陵,咱们还在内宫客殿。你已昏睡两日……暂不宜奔波……”望着深锁的眉头,就知情况多不乐观。

“那怜心……”

“昨日刚获封御女……她已决意留在此地!兰陵,咱们就成全她的……一番心思吧!”

不同意又能如何?只得道:“人呢?我想再见见她!”

长恭点头:“其实这两日,她一如往常衣不解带侍奉你!此刻怕你看见伤怀,正守在外屋等候,我且唤她进来。”

一袭倩影,楚楚可怜,就像往日一般款款向我走来,顿时心中又翻起一阵酸楚。

“怜……心……”

“娘娘!”怜心卟咚跪倒,泪流满面。

“你知道我最烦这个,如今你才是娘娘,教我如何受得起?!”忍不住哽咽,泪水滑落。

“娘娘,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回。往后即便想跪,怕是也没了机会!”这话好伤感。

“既然如此,何必执意留下?有王和我在,一定能将你带走。我不信你真想攀附权贵!贞节对女人来讲固然重要,但并不是全部!我们都知你心性善良,洁身自爱,这个污点算不上什么,将来会有男子真心相待!你何必介怀,更要搭上一生?!高纬虽是皇帝,但绝非良人可托终生啊!”

“奴婢明白,昏君无道,以致民不聊生,灾祸连连。要不是昏君宠信谗臣,治国无方,家姐亦不会冤死!”怜心忿恨,语出惊人。

我警戒地张望四周,生怕这些话被人听了去,还好有长恭摇头示意安心。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这种狼窝虎穴?”

“娘娘忘了,奴婢要报仇啊!”

“就算让你手刃那二人又能如何?冯京娘不会复活。在齐国,这样的事还少吗?哪个当官的府上没出过人命,即便赔上一生,又能如何?值得吗?”

“那就让奴婢做回祸国的妲己,亡国的褒姒,彻底颠覆,加速灭亡!”再次语出惊人,把我彻底震惊了……

“奴婢从无窥探窃听之习,只因娘娘和王从未拿奴婢当外人,闲谈话语从不刻意避讳。每每虽只有片语,但久而久之,潜移暗化,奴婢也明白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知晓失道寡助,□□不会长久!……不过娘娘放心,奴婢亦懂轻重,家中闲谈从未外传!”她把王府称家,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才道:“怜心……其实你是不是挺怨我的?要不是我,你们姐妹不会如此颠沛,也许你也不会……”

怜心摇头又点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当年……甚至不久前,都曾恨过。奴婢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娘娘,也许姐姐就不会……六年前,您初入府中,并没认出王的身份,却遭击打重伤癫狂。当时奴婢虽年幼,却已感到您的出现会影响姐姐进府,于是趁着王入宫面圣托安德王照看之际,故意遣开侍婢,想让娘娘自行走失,永不再来。因为当年奴婢也看出安德王对娘娘不甚欢喜,这才钻了空子!我看着娘娘被当街追打,躲在一旁没有上前阻拦……直至王出现!六年后姐姐受此惨痛遭遇,几番周折,身心俱创,我也曾怨过一切为娘娘所致。其实……其实那日地洞黑暗之际,奴婢曾有过一刻蒙心,想趁娘娘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推倒娘娘……就算事后追究,王亦查无对证!”

长恭剑眉高挑,我则唏嘘不已。

“只是,娘娘对奴婢实在太好,一直真心爱护,危难关头,更是舍身相救,毫无尊卑之别。虽然平日里娘娘总是自称平凡、平庸,但就连奴婢也能看出娘娘与众不同的大智大勇,绝非家姐能比,世间恐怕无人能及。而且……而且在奴婢的记忆中,王从来没对姐姐笑过,或者说王从没对娘娘以外的女子笑过,温柔相待!就像元梦那般一直守在王的身边,王也不会多看一眼。所以,奴婢不该怪娘娘,娘娘说得对,感情本就该是一对一,你情我愿,丝毫勉强不得!最后几日家姐能得王终日相伴,入土厚葬,已是我冯家大幸,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望娘娘原谅奴婢曾经的不臣之心!”深深一叩首。

我看看长恭,微微摇头,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起来!”我伸手将她拉起,“人都有糊涂想岔的时候,何况你们姐妹命运多舛,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要现在明白就好!……怜心,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冷知热,知道好坏。你总该明白冯京娘对你的期望,为了自己的人生,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入宫之事?高纬真的不是良人,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如果……如果一早我知道你是冯小怜,无论如何,就是绑,我也要把你锁在王府,不让你进宫!……哪怕让你跟着高绍信也好,他再不靠谱,有我们看着……”真心懊恼,怜心不该是那个受人唾骂的亡国宠姬!

怜心扯起一抹凄凉的笑容,仿佛狂风中飘落的白莲,“依娘娘所言,此番遭遇,当真是命中注定!”

我一惊,这孩子果然越来越聪明。

单单“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就像一根锋利的钢针直扎心脏,如果命中注定,那长恭……我不由自主看向他。长恭却笑着向我摇摇头,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会的,不会的,我努力了这么久,那件事一定不会发生!

“娘娘!”一双温暖的玉手将我的冰冷包围,“既是命中注定,就该顺天应命,娘娘不必为奴婢担忧。该来的总会来!”

“不、不……不是的,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你愿意,后悔还来得及,我们一定能把你带走……”这话说的好无力,在这个黑暗的世道呆久了,连自己也开始怀疑最初的信仰,人在时代的大潮中实在太微不足道!

怜心缓缓从怀中摸出一物,悉心展开,是我前不久扳倒胡后送她的金步摇。

“这是奴婢最宝贵的东西,奴婢会每日戴着它,就像娘娘在身边一样!”

心酸的眼泪再次滑落,“傻孩子,其实你真的不必……”

“至少从今往后,宫里有奴婢保护兰陵王府,还有小公子,不让人打小公子的主意。不让娘娘母子分离。”

我摇头,“怜心,你不必为任何人着想、牺牲。儿子是我生的,保护他是我们当父母的责任,不能转嫁到你头上!你只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自己都不开心,怎么有能力让别人幸福?所以我才反复劝导你要慎重,因为一旦选择便再难回头!你若痛苦,我们也难心安。佑佑你也有份带大,他对你有感情,你忍心说离开就离开吗?”

怜心一愣,忍不住扯起嘴角:“小公子当真可怜可爱!”随即回神凝重道:“奴婢心意已决,望娘娘成全,奴婢拜别!”最后一次下跪大礼。

“奴婢保证,冤有头债有主,他日腾达,绝不埋没良心,牵连无辜!”起身欲走。

“等等!”我喊住,上前取过她手中的步摇,温柔地为她簪在发髻上,“既然决定了,我们尊重你选择!……让我送你出去,以免宫中欺负新人!”

“……多谢娘娘!”

“不要哭,以后的路更难,眼泪只会让人软弱,让人嘲笑!”

“诺!奴婢受教!”怜心用力抹了抹眼睛,也向长恭福了福身。

待一行三人步出偏殿,来到正殿,竟发现高纬率一众妃嫔已等候多时。

我实在不想面对昏君,高纬看到我则满面愧色,急步上前:“兰陵,身体如何?这两日,朕五内俱焚,悔不当初,不该……不该多饮了几杯,犯下大错,气得兰陵卧病不起!”

“不敢当,妾身无碍!陛下并无亏待妾身!”这话说的,好像伤害的人是我一样!

一大清早,多饮了几杯就毁人清白?当我傻,还是又喝多了?

我也不想浪费精力跟昏君讲理,直接道:“怜心是我身边最伶俐的人,如今留下侍奉陛下,还望陛下善待!”

“兰陵不要误会。朕只是一时糊涂……”高纬忙着解释,“其实并无纳……”

怎么着,还想不认账?我一瞪,吓得他硬是把言下之意咽了回去。幸好怜心志不在此,并无介意,哎!

“兰陵所托,朕一定厚待冯美人!”高纬改口道。

“美人?陛下对妾身的人,只是如此抬举吗?”我不满道。

高纬一愣。穆黄花即道:“神医有所不知,刚进宫的女子最多是个采女。陛下直接赏了冯美人四品御女的位份已是格外开恩,亦是冲着神医的颜面。”意思是别给脸不要脸。

“那我是几品?”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高纬到底怎么想的?

穆黄花道:“神医已被先帝褫夺品级,又未重获册封,本应无名无份,不过兰陵王……妃,应在三品诰命!……”弦外之音实足……

“非也!”高纬一口否决,“兰陵一直是我大齐神医,父皇驾崩前早有嘱托。所以兰陵还是当朝一品,与天同齐,堪比皇后尊贵!朕可即刻下旨!”

“陛下……不可,此举有违礼法祖制!”穆黄花面色难堪。

“多谢陛下圣恩!既然如此……”我话锋一转,喊道:“元梦!给、我、掌、嘴!”

“是!”元梦会意,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啪、啪”左右开弓,打在穆黄花脸颊上。

所有人都傻了,连高纬都愣在当场,整个大殿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你……”穆黄花怒极,正要开口,“啪、啪”又被甩了两巴掌。元梦本是练武之人,加上心中怨忿,下手自然不会轻,顿时穆黄花的两颊肿得像山丘,敢怒不敢言,生怕再次激怒元梦!

“陛下说了,我才是举世无双的神医,你什么东西?也敢横在我与陛下中间质疑妄言?到底出身卑贱,披上凤袍不像中宫之主,沐猴而冠!”顿了顿,声音放柔问高纬,“陛下,妾身最看不得不平之事,妾身昏厥并非因为陛下,纯粹是穆后率众责打所致。陛下一直待妾身如上宾,却红了某些人的眼,如此胸襟气量,如何母仪天下,只会贻笑大方,妾身斗胆请陛下重新考量!……冒犯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穆黄花面如死灰,跪在高纬脚边,却被一脚踹开,“贱婢,如此大胆背着朕欺辱大齐神医,还让朕误以为自己所为令得神医神伤,自责不已,实乃可恶,可恼!”

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当真君恩薄如纸,高纬为顾全自己竟毫不犹豫地将罪责全推给别人,穆黄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妾身无意对干涉陛下后宫。”我谦恭道,“只是怜心确实贤良淑德,堪称女子表率。美人……不但轻怠了她……也让妾身颜面无光,还望陛下开恩,重新择定。”

“兰陵是要朕……废后?”高纬问得毫无避讳,满脸诚恳,好像一件只需我一点头就能办到的小事,却吓的穆黄花再无人色。

我不屑暗笑,还是摇头正色道:“皇后废立关乎国本,妾身不敢妄议。不过怜……小怜贤淑,担得起妃位,就请陛下册封淑妃,暂居皇后之下吧!”反正北齐也存续不了几年了,索性我也任性一回。

“无此宫制,怎可逾矩!”虽慑于高纬赋予我的地位,众嫔妃中还是有人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放肆!”我还没开口,高纬已道:“神医说担得起便是天命所归。从前没有的,不代表朕不可以初置。朕有神医庇护指引,自是千古明帝,大齐万世不衰。今朕就顺应天命册立冯小怜为淑妃,三日后举行册封大典。兰陵……理应留下观礼!”

“呃……”

“多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及回应,怜心已下跪谢恩。“陛下,神医身体不适,御医亦束手无策,急需回府调养,望陛下明鉴。神医无恙,方可佑我大齐万代江山。从今往后,妾身定当禀承神医教晦,忠心事君!”

望着新人楚楚可怜娇羞的模样,高纬心情大好,连声道:“好,好,好!”我想他也害怕面对长恭,从进门开始,高纬总在回避长恭目光。

“请陛下先回前堂,以国事为重。妾身替陛下恭送神医出宫,随后赶赴陛下身边侍奉!”怜心道。

“好,好,好!”得此温柔解语花,高纬喜出往外,无不应允,率众人离去。

我踢了踢仍瘫在地上,已无人问津的穆黄花,“皇后娘娘,您觉得妾身的手段如何?现在知道为何高家历代先皇对我敬重有加了吧?你以为跟着陆令萱就能长居此位吗?为了权势连亲娘都不顾的人,你凭什么呀?而且严格算来,你只是陆令萱身边的一条狗,别说我看不起你,这些毒计你想不出来,而她也只是把你当枪使。倘若有一分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就该知道我的厉害,就该知道出了事你会有什么下场!别又让我说中,从今往后,她会跟撇得远远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还会迫不及待地请陛下废了你,走着瞧!……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还有一个儿子,我可以暂时保住你的后位,但为了你儿子的安危,你要熄心反省,再敢生事害人的话……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悔来世上这一遭。听明白了吗?”

提到儿子,天下母亲无不投鼠忌器,穆黄花流着眼泪,不断点头。

起身,我感激地望着怜心,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外走去,一路无言。

直至黄门,我才开口:“就到这儿吧,怜……心,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们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不要顾虑我们,自己幸福就好!宫里的明争暗斗很可怕,随时会出人命,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命人将你日常所用的细软收拾了送来……”

“娘娘,奴婢一心只为报仇,不想……不想与昏君留下血脉……”

我一愣,“知道了,活血悦颜的方子会一并送来。……珍重!”

怜心含泪无比郑重点头,我不忍再看,埋起长恭怀中,不再停留,向外走去。泪水浸湿了前襟,长恭只是默默将我揽紧。

刚出西华门,便听见后面有人唤道:“神医留步,陆太姬召见。”一个老太监匆忙追上,此情此景怎么如此熟悉?……又是阴谋?……

长恭揽着我丝毫不做停留,冷冷道:“不见!”

“大胆,放……”老太监的喝斥被长恭冷冷一瞥,生生咽了回去。

“滚开!”长恭一拂袖,将老太监弹开数步。

也罢,出了这档事,我也没心情再思考其它。陆令萱,且让你再得意几日!

驱车回府,远远就见一鹤发童颜的飘逸老者率众站在大门口,……谢祖夫、宋文扬他们都来了!一团肥白正窝在老者怀中,拽拽长长的白胡子数着玩,老者虽不时挥手阻挡,却是满面的宠爱欢笑。

佑佑一见到我们下车,圆碌碌的大眼中瞬时充满了水光,一下撑起身子,伸手要抱抱,“呜……哦~”嘴里叽叽咕咕的。

我一把接过儿子,狠狠亲了几口,莫名的伤感和感动也浮现眼眶,“宝宝想娘了吧?娘也想宝宝了,想死了。宝宝最乖,最懂事,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拉臭臭?来亲亲……亲亲……想死娘了,咳、咳、咳……”

“我来抱……”佑佑被接了过去,“呜~呜~”对着亲爹开始新一轮的委屈诉说,好像责怪我们丢下他两天……

“兰陵……”长恭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带佑佑去玩吧,念了咱们两天了,怪不容易的。有王大爷他们,你大可放心!”我就知道是长恭预先通知了王昱他们我在宫中又发病!

佑佑赖在长恭怀中一个劲儿地撒娇卖萌,长恭有些无奈看看我,最后点点头,带着儿子去玩耍。我则随王昱进醉兰阁诊脉。

王昱沉默不语,向来诊脉都是这般严谨沉重的模样,我已习惯。只是闲来无事,忍不住对一旁的宋文扬感概:“一直以来,我认为人生就像一道多元方程式,既有生来就固定的常数条件,也有未知数,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想解出人生的答案!可没想到的是,未知数不止一个,未知数的解往往也不只一个。而有的未知数还无解!用尽方法,对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来说,看似浪费时间,徒增烦恼。可我总觉得,老天既然安排了命题,总不可能闲到让所有方程式都是死循环,解题的过程有苦有甜,所以有时无解也是种结局!……人的能力有限,大都无法解出全部答案,但或多或少总能得到几个,或对或错也是选择,也是种圆满。而我,多了那么一点点贪心,就是希望在既定的解中,选择自己喜欢的,归避不要想的,这就已经是所谓的改变命运吧?!但我想不到的是,原来人生这道方程式这么难!经历的越多,我越来越发觉,别说选择答案,就是解出一个答案都很困难,人很难明了老天的思路,更别说选择命运,改变命运了……今天我突然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蜉蝣与天地,根本不值一提,瞬间便可化为乌有,回归既定的轨迹。那我的努力还有什么用?我一直在白忙什么?……”

“兰陵,你已经很棒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的坚韧是我从前看不到、也不敢想像的。”宋文扬由衷道,“至少你为兰陵王诞下子嗣,还不算改变命运吗?”

我摇摇头,“仔细想想,《史书》中根本就没有说兰陵王无子,只是没有提到他的子嗣!这个动乱的时代记载本就不多,也是相隔百年后的人根据蛛丝马迹所推测!……所以我才迷惘……烦恼……”

“碰”一个响指轻轻敲在我额前,王昱忍不住道:“沈兰陵,亏得你还有心思整天瞎琢磨这些没用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能静养,绝不可劳心费力。……你可知经络皆塞,脏腑不全,血气俱亏?要不是长恭每日用真气强行为你打通脉络,恐怕你早就……”

“早就死了十八回了!”我直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但又能如何?

“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老夫不懂你们那个世界什么方程式,什么未知数,什么解的。既然做不出来,何必强人所难,直接放弃命题岂不快哉?”

“放弃……放弃人生命题?”我有些好笑,“……是要我直接去死吗?”

活了这么大岁数,受万人敬仰,此刻王昱也顾不得礼仪地翻白眼,“沈兰陵,你就作吧!曲解老夫之意,有那么好笑吗?老夫是要你们放下尘世挂碍,随老夫回山隐居,从此不问世事,逍遥快活。”

“高延宗的伤你有把握清除吗?你能保证我们一家不会遭齐帝天涯追杀?还是你有把握除掉所有杀手?”

王昱再次无奈地翻翻眼皮,“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不试试怎知没机会,惟坐而待亡,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

我也相信老天让我来,总有一番大事,所以以前遭遇危难,心里总有点底不会轻易死去。如今……我跟长恭已如愿相守,佑佑也平安出生,跟沈洁、何安妮甚至陆令萱一样,完成了人生大事,成了彻彻底底的北齐人,老天爷还留我做什么呢?……这就是让我最害怕的地方!如今支撑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破长恭被赐鸩酒、含恨而亡的结局。老天爷会遂了我这个愿望吗?以前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只要好好计划,好好执行,万事皆有可能,可在这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认命!人算不如天算……想想都不寒而栗。

“首先要确保长恭弟兄的安全,我们才能安然离开,还要确保高纬不会追究……倘若纠缠不放,恐怕又要累及无辜,死伤无数!眼下最要紧的事……高延宗的毒当真无解?”

王昱摇摇头,“成份过于复杂,不敢贸然用药,恐加速发作,回魂无术。”

“哎……看来不管是高延宗的解药,还是我们能否全身而退,所有因果关键还是集中在皇宫内。……不得不再向虎山行,解决宿命的劫难啊!……王大爷,想请您帮个忙!”

“但说无妨!”

“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保全长恭还有我儿子!”

秋风乍起,盛夏不再。为了留住夏日最后一抹灿烂和温暖,听说城里不少百姓举家带着孩子出门,城郊赏景。

“哦~啊呜~哦~呜~”望着时不时从兰陵王府上空飘过的纸鸢,佑佑的小脑袋一整天都没放下来过,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羡艳。

于是我笑着让长恭带儿子出门转转。长恭自是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所幸有王昱的保证,这才准备妥当,抱着佑佑上了马车。出门前一再叮嘱我小心身体,他们一定尽快赶回。

我无奈笑着点头,总觉得长恭比我越来越像妈!

可惜,这次我食言了!望着车驾远离,我转身换了套衣服,也上了一辆马车,出门远去。

一个时辰后,我带着元梦站在了嘉福殿中。

“沈大夫果然守约重信,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不知是……怎样说服兰陵王的?”陆令萱语带好奇,但我不相信她真的想知道。

于是扯起嘴角,“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我已重获陛下亲口御封一品,比皇后尊贵,还有谁敢抗旨伤我?”直视陆令萱。果然见其敛去笑容,暖意不再。

“你几次三番要见哀家,所谓何事?”

“哀家?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太后了?!”

“废话少说,究竟何事?”

“想念故人,前来探望,不行吗?”

“是吗?看你形容枯槁,也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跑来怀旧?”放肆地嘲笑……

“不可以吗?”我也有一搭没一搭调侃道:“年纪大了,就喜欢怀旧。……我怎么瞧你身边都是新面孔啊?哦……怪不得一直不肯见人,忙着里外大换血!以前那些……应该跟胡后那里一样,都是你的面首假扮的吧?”

陆令萱一僵,命道:“你们都退下!”

“怎么,害怕了?如果你没有同样豢养男宠的话,也不会容忍胡后这么久,早就揭发她了。也对,高纬对亲生母亲都不能容忍这种事,何况你?!所以胡后一出事,你如惊弓之鸟一般忙着清理……”我也对元梦吩咐,“你也出去等我,不会有事的!”

望着我坚定的眼神,元梦退了出去,大门紧闭。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可以坦白说出目的了吧?”

“你不是想回去吗?我就是特意来告诉你时空穿梭的方法!”

“你会这么好心?不是一直不让我如愿的吗?”

“没错,我讨厌你,痛恨你,所以才想让你回去!现在我想明白了,与其让你在这儿祸国殃民,算计我的家人,不如趁早送你回去,圆你重返青春的梦!”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反问。

陆令萱又一愣,即道:“哀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该有的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贸然涉险?”

“是吗?”我根本不信,“对一个女人来讲,江山和权利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女人生来就是虚荣的,不管八岁还是八十岁,追求的都是青春、美丽的容貌、以及男人的关注,一生不衰的宠爱。偏偏这些都是你所没有的!……你不想回去?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地挖个地洞?要我死,简单直接的方法多得是。如此迂回,不就是想看看我遭遇危难时还会不会发生奇迹吗?所以你模仿山崩地裂制造了那个地洞,就是想看看我摔下去后会不会消失!没有奇迹,要了我的命也不亏本,不是吗?”

陆令萱笑了,“这么多年过去,沈大夫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过人!”

“谢谢!”我当她在真心夸奖,“可惜啊!天意岂能那么容易被模仿?万丈悬崖跟人为的高度,天差地别。陆令萱,你对自己不够狠啊!你既怕回不去,又怕摔死,左思右想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那个高度根本不足已见证奇迹!”

陆令萱脸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非要能摔的粉身碎骨的地方才行?”

“现在还要否认……想回去吗?”我不答反问。

“如果你所说是真的,以后自然能享受安宁生活。要是敢骗我的话,我一定要高长恭、高天佑为你陪葬!”陆令萱心里很矛盾。

我点点,“以你我之间的恩怨,若在平常,我理都不会再理你。可你偏偏是陆太姬,位高权得,关系着我最在乎的人的生死。所以我不得不来找你,不得不用时空穿梭的秘密交换,将你送走,以换取家人的平安。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好,你说吧!”

“等等,你如愿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是从此再没人为难你的家人了吗?”

“你是不会再为难,可你的党羽还在,根深蒂固,你拿什么保证?”

“你要我怎样?”

“交出高延宗的解药!”

陆令萱一愣,“解药?”

“算蒜?那日地洞中的水,下了什么药还要我提醒你吗?”

陆令萱这才像想起什么,道:“解药,我可以给你一半!”

“那我也只告诉你一半,让你像杜主任那样身回魂留?……说到底高延宗与你无冤无仇,你只是想针对我罢了。人都要回去了,就不必再为难一个无关的人了吧?”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手里只有一半的解药。不过我答应你,回去之前可以给你完整的解药!”

“行,那等你找齐了解药,我们再谈!”既然没有诚意,我故意转身欲走状。

“站住!至少我已拿出一半诚意,你也应该先透露一些!”

“你以为买菜呢,讨价还价?”

“你……”陆令萱打定主意不让我轻易离开。人最怕有了希望,一下又变回失望。

“想让我说点也不是不可以……对了,你打算一个人回去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因为一个人穿,和一群人,就像我们当初那样,方法上略有出处,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所以我得事先交待清楚。”

“两个!”

“哪两个?你和……骆,不,应该是穆婆提?!”

“那是自然,他可是我唯一的血脉,身患……我要用现代医学治好他!”

“那高纬呢?满朝皆知,你们之间的母子情份不是更深吗?不是你一路悉心将他辅佐成‘明君’的吗?”

“哈~”陆令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沈兰陵,高家人的性情,想必你了解得不下于我?说好听些,彪悍勇猛,说白了,不就是一群枉披人皮的衣冠禽兽吗?高纬……更不例外。无能也就罢了,可惜跟高家人一样生性凶残,气量狭小,又好女色……名符其实的昏君!”

“都是你教出来的,你扪心自问穆婆提又好多少?就算高家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唯独高纬对你至孝至善,处处以你为尊,比对亲娘还好……我时常在想,如果宇文邕对沈洁能有高纬对你的一半好,不,十分之一也好,沈洁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是她无能,不懂得投其所好。不论大人、小孩,任何人都有喜好,有喜好就有弱点,即使凶猛如老虎,只要摸顺它的毛,也能让它乖乖臣服脚下。当初你推荐我入东宫,不到一个月,我就掌握了高纬的性格特点。他喜欢的东西,我想办法、甚至自讨腰包给他找到,他喜欢的人,或骗或抢,也要带到他跟前,他不喜欢的东西,我替他打破承担处罚,他不喜欢的人,我比他骂得更凶,替他出面解决,不让他担一丝恶名,你说他能不依赖我吗?”

“你这不是投其所好!”我听了直摇头:“这是助纣为虐,孩子不是这样教的,你这是害他。怪不得穆婆提也是骄纵得无法无天!”

“他高兴就好,我也得到我想要的。各取所需罢了!”

“寻常孩子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他是皇帝,要治理国家,他的一举一动直接关乎百姓生死,国家兴亡,你怎能仅凭一己私欲,置苍生黎民不顾?”

“行了,行了,沈兰陵,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少假正经了,什么天下苍生的,关我们什么事?如今我要回去了,管他谁当皇帝与我何干?”

“所以你可以毫不留情地给他下药?”

“哟,想不到这都让你看出来了!那你猜猜是什么药?”

“五石散!”我直断。

“你……怎么知道不是□□?”陆令萱多少有些吃惊。

“合欢散此类□□,只对初偿人事者有效。帝王……早是各种高手,他对这种药物早已免疫,失去兴致!我虽然学的是西医,但五石散这么有名的‘毒品’,还是有所了解的。其药性燥热烩烈,使人全身发热,迷惑心智,所以高氏虽为皇族,但常有赤身、衣不蔽体、形容疯癫、行为乖张的不雅之举。服时能觉神明开郎,体力增强,但你应该有点常识,知道长期服用会丧命!我看高纬双目赤红、情绪亢奋,你若再不阻止,活不过三十。”

“这是他自找的!沉溺声色,竟妄图夜御百女。即便我们那里,也没有方法如此妄为。不得已,我只能加重五石散的份量,同时放入合欢散,增强效力!”

“稍有不慎,随时会出人命的。”我不觉提高声音,“高纬视你为亲母,就算你毫无母子情意,多年相处,也该有些亲情,多少不舍,亏你下得了手!”

“我说了,他不是我儿子,高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从高澄开始,要不是他,我……行了,难得今日心情不错,不想旧事重提!”

我摇摇头,“高纬如此待你,你还能这么狠心弃他不顾。如果我说其实并没有回去的方法,你岂不是要把我活剐了?!”

果然,陆令萱脸色大变,良久,皮笑肉不笑道:“沈兰陵,你不会当真跑来戏耍哀家,自寻死路吧?”

我淡定道:“没错,就是骗你的。自打一开始,咱们就注定回不去了,杜老的例子还不清楚吗?我虽然穿梭两次,但终究还是回来了,你还不明白吗?这里才是我们的归宿。以前我能回去,是因为我没有与这里的人发生关系,牵绊不深。如今我嫁给兰陵王,又生下孩子,跟你一样回不去了,我也从来没打算再回去!没错,我就来耍你的!”

“沈兰陵!”陆令萱怒极,发疯,“你敢骗我,到了今日今时,你还敢不把我放在眼中!”扑过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要你死!”

“咳、咳……”我挣扎道:“你敢……伤我,不得好死!等着……为我报仇!”

“哼哼~如今我才是大齐之主,小皇帝处处听我的,我的话才是圣旨!兰陵王算什么,不过是个臣子,我就要杀了你,看看谁敢对我不敬,沈兰陵,你受死吧,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我已经说不出来话。

“住手!”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暴喝,随时大门被一脚踹开,“朕敢!朕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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