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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
新年将至,病房里有些冷清。病人能出院的都出了院,除了急诊,新住院的病人已经很少,病房里很多床位都空了。
琪琪出事后的这几天,周立奇一直生活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里。有时趴在女儿床前,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似睡非睡的境地里,他会觉得这是一场梦。只有醒来时,看到病床上的女儿,他才会感受到那种真切的悲哀。
前几天,女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两天,女儿常常是大睁着眼睛,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这神情,让周立奇更加悲伤。
错过了抢救时机,大脑缺血时间太长,女儿再也无法恢复到正常的神智水平。
女儿这辈子算是完了,别说是出国深造上大学,将来生活能否自理还是个未知数。
一想到这,周立奇就又自责内疚地要发疯,浑身燥热得像是要炸裂开一般。
那天,自己怎么就那么见利忘义呢?如果停下来去参加女儿的抢救,女儿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该死,真是该死!当初自己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面对着人命关天的大事自己当时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呢?
为了钱?对,就是为了钱!
当初自己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报答世人。为了达成这种愿望,在学校里,他孜孜不倦、废寝忘食。也是为了达成这种愿望,工作后,他从不敢懈怠,刻苦钻研专业知识。如今为了一己之利,他却可以见死不救。
从治病救人到见死不救,自己究竟是怎样完成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仔细想来,是欲望,是贪念。这种欲望和贪念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地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初衷。
到头来,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他见死不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疼爱的亲生女儿。
作为一个父亲,他心痛、他自责。作为一个医生,他反省、他悔恨。但这些字眼似乎又都无法描述他此刻的悲痛心情。
该警醒了,无论是作为一个医生,还是作为一个人,都该彻底警醒了!
女儿出事的当天晚上,和佳医院的朱院长曾给他打来电话,说又有一台肾移植,问他哪天有时间?
言语之间,朱院长不时发出朗朗笑声,语气轻松愉快。
一时间,周立奇所有的坏情绪都被这个电话调动起来,万般的烦躁与懊恼都集中到一个点上,心情恶劣地一触即发。
周立奇一口回绝:“不行,我不会再做了。”
朱院长笑嘻嘻地说:“先别这么说,报酬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周立奇暴躁地说:“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真的不会再做了。”
朱院长又笑嘻嘻地说:“周主任,别感情用事,报酬真的还可以再商量……”
周立奇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为了马上斩断这种烦躁和懊恼,他使尽全身力气,把那个专门联系外院手术的手机拼命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手机撞击到对面的墙壁上,分裂四散开来。
琪琪是刘先达的病人,他每天都会来病房查看。刘先达很尽职,总是问这问那的。说话时,刘先达的目光总是对着陶婕和床上没有自觉意识的琪琪。偶尔目光从周立奇脸上划过,也是木然着没有表情。周立奇从内心到脸上都很尴尬。经历了这些事,他面对刘先达时的心情更加复杂。复杂得难以形容。在周立奇的直觉里,论文的事情一准是刘先达给他捅出去的,而如今他又救了女儿。
心情复杂的同时,周立奇也很内疚和自责。如果如刘先达所说,那天在武德桥头他没有急着并线出去去和佳医院做手术,也许女儿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一想到这些,周立奇身上就一阵阵地发着燥热。
然而,后悔是没有用的,女儿的病情已经不可逆转。
每当回想起女儿以前的健康和乖巧,周立奇就痛苦得直抓自己的头发。没有几天时间,他的原本茂密的头发稀疏了很多,鬓角竟然有了几绺白发。
一天晚上,陶婕不在,周立奇一个人守在病房里。九点多,值班的刘先达推门进来。看到只有周立奇一个人在病房里陪床,刘先达一愣。
刘先达用告诉一个陌生病人家属的语气告诉周立奇,说他已经联系了北京天坛医院的脑外伤恢复专家过些天来给琪琪会诊。
周立奇一直听着,几次想说句谢谢都开不了口。
刘先达查完房临出门时,周立奇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声:“谢谢你为琪琪做的这一切!”
刘先达停下脚步,长脸一拉,定睛看了周立奇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转瞬,刘先达又折回来,对周立奇说:“不用谢,我只是在尽一个医生的本分。”
村钰和梅山一起来看过几次琪琪,每次来气氛都很沉闷,看到琪琪的样子她们忍不住心情沉重。
一天,周立奇忽然看到梅山从隔壁的病房里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梅山的表姐米亚兰乳腺癌手术后来做化疗。想起米亚兰那次在大厅里的大闹,周立奇没敢向隔壁的病房里张往,赶紧离开了。
2
琪琪出事的第七天,和佳医院的朱院长急匆匆地赶到省立医院。
朱院长走进外科大楼时,已经是中午快下班的时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满头大汗的朱院长快步钻进电梯来到肾外。
事关重大,他必须马上找到周立奇。
朱院长很纳闷,这个周主任到底是怎么了?办公室一直没人,手机永远不在服务区,把电话打到科里,科里的人也都是含糊其辞。别是他出了什么事?要是他出了事,麻烦可就大了。人命关天的事,自己可替他兜不了。
朱院长是个矮胖子,头皮的能见度极高,亮闪闪地泛着油光。走进病房大楼的他向一个护士打听了肾外的楼层,来不及等电梯,急火火地沿楼梯上了楼。他上楼的姿势很特别,两个膝盖向外撇着,像是只被人追赶急于逃命的青蛙。
来到肾外,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敲门,还是没有人。几个医生办公室也已经没人了。情急之下,只好跑到护士站去问。
“护士长在吗?”朱院长气喘吁吁地走近杨海平。
杨海平从柜子跟前站起来:“我就是,什么事?”
“我找周主任,死活找不到他,他到底去哪儿了?”
杨海平问:“你找他什么事?”
朱院长说:“你就别给我兜弯子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快告诉我他到底去哪了?”
杨海平问:“到底什么事?他这几天家里有事没上班。”
朱院长又说:“他家里也一直没人接电话,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否则出了人命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海平说:“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院长说:“他在我们那里做了台肾移植,病人情况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不行了!”
一听这话,杨海平意识到事情非同一般,忙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他叫来。”
说着杨海平就一溜小跑走楼梯下到一楼,向周立奇女儿的病房急奔过去。
见周立奇夫妻俩正在给女儿吸痰,她忙上前把周立奇拉到门外。
还没等杨海平开口,一直尾随在她身后的朱院长就上前抢着说:“周主任,事情不好了,你做的那个肾移植快不行了。”
见到朱院长的第一眼,周立奇还以为他是来找他做手术的。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什么?”周立奇问。
朱院长急吼吼地说:“那个肾移植,一直没有尿,高烧不退,怕是要不行了!”
周立奇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朱院长说:“反正很危急,你还是去看看吧。”
一边的陶婕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都吓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立奇呆滞片刻,慌忙说:“走,快去看看。”
看着周立奇和朱院长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杨海平和陶婕在走廊里发了半天呆。
在去和佳医院的路上,周立奇心急如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他事先万万想不到的。怎么可能呢?手术本身很顺利,术后医嘱也没问题,抗炎抗反应,实在不该出现这种无尿高烧症状。
肾移植术后最怕的就是无尿和高烧,既然手术和术后治疗都没问题,为什么又会出现这种症状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上正堵车,周立奇焦急的心似是快要跳出来。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车外寒风习习。在林立的楼群中,周立奇总算看到了“和佳肾科医院”的字样。医院的三层小楼被隐匿在一片商业气息很浓的繁华中,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家医院的样子。
周立奇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和佳医院门口,周立奇刚跳下车,就有旁边一家饭店的领位员过来招揽生意,问他吃不吃饭?川味的,打八折。周立奇来不及回答,用手挡开他,快步上了台阶推开医院的玻璃门。
刚进门,周立奇就听到二楼传来一片号啕声。
那一刻,周立奇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出事了。
愣怔了片刻,周立奇觉得不对。满打满算病人手术后才过了七天,按医嘱治疗,怎么着也不该现在就丢了性命。
周立奇想看个究竟,马上往楼上跑去。
边跑边听跟在后面的朱院长在嚷:“出事了,出事了!”
上了楼,见哭声果然是从那个肾移植住的大包间里传出来的。来不及多想,周立奇几步奔了进去。
几步跑到病人床前,周立奇问:“怎么回事?”
病人已经走了,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周立奇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他一把就把床单揭开,把手伸到病人的鼻孔下面。
病人果然已经死亡。周立奇被吓坏了,身子一僵,愣住了。
跟过来的朱院长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坏了,他喋喋不休地说:“坏事了,坏事了,周主任你看你怎么做的手术?病人怎么会这样?”
一边的家属猛然醒悟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给自己亲人开刀,之后再也联系不上的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
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把揪住周立奇的衣领,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我哥的性命,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哥,快把我哥救活!”
旁边的另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也给了周立奇一拳:“你算什么狗医生?只知道挣钱,不管病人死活!今天让你也死在这个病房里!”
说着,就又是对周立奇一阵拳打脚踢,病房里顿时乱成一片。
朱院长一看这种局面,顿时慌了神:“别打,别打,好好说话,既然他人已经来了,我们会追究他的责任的!”
刚说到这里,朱院长的脸上也被重重地打了一拳。打完之后,那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连他一块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个小破医院,这种大手术你也敢做?负责任?我姐夫命都没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也一块去死吧!”
说着,又是对周立奇和朱院长一阵拳打脚踢。
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嘴里不停地叫着爸,在一边哭泣。
几个女眷也冲上来,又骂又撕,周立奇和朱院长难以脱身。
周立奇抱着头不吭声。朱院长不停地大叫,“有话好好说,不能打人,”又对外面走廊里的医生护士大叫,“报警,你们快点报警,这样下去要打死人的!”
周立奇本来是不打算还手的,但一个条件反射性的动作还是让他忍不住还了手,而且出手迅速,后果严重。
那个黑脸汉子一直攥着拳头对着周立奇的脸猛打。周立奇抱头蹲下后,他又揪起周立奇后脑勺上的头发向后拉,让他的脸再次暴露出来。眼看又要挨打,周立奇顺手摸起旁边治疗车上的一个金属锤,冲正对着自己的那个黑脸汉子的一张黑脸猛抡过去。一声轰鸣,金属击碎石头的声音。紧接着,有几颗沾着血迹的牙齿落在了周立奇的脸上。
黑脸汉子发出一声嚎叫,抓起治疗车上的一把剪刀要往周立奇身上捅。正在这时,闻讯而来的警察冲进门来。
几分钟后,周立奇、朱院长和那几个打人的死者家属,一起被警察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做完笔录,周立奇和那两个打人的死者家属被刑事拘留,朱院长和其余几个死者家属被放回,告知准备随时接受警方调查。
周立奇和打他的那两个人被关在正对着门的两间屋子里。那个掉了两颗牙的黑脸汉子隔着门冲他嚷:“姓周的你等着,出去老子还要揍你!”
看着对面的黑脸汉子,周立奇保持沉默。一股铺天盖地的悲哀从天而降。怎么就治死了人?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又一次对自己的境地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眼前发生的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吗?自己真的进了看守所?
进看守所不是因为别的事,是因为他治病治死了人?
自己怎么会把人给治死了?
事情又回到了起点,手术和术后医嘱都没有问题,那个人怎么就会死了?
突然响起了警察的一声呵斥:“不许喧闹!”
这呵斥声帮周立奇确认了眼前这一连串事情的真实性,他颓丧地从看守所特制的坚固铁门后面蹲了下去。
3
这是省城的步行街。下午四点多的街上,一个个商业门脸充斥着各种音乐和叫卖声。
毛小妹心情沉重地走在大街上。任凭男朋友怎么打她的手机也没有心情接听。
毛小妹是从看守所门口一路开车来的这里。
下午,周立奇所遭遇的一切她都亲眼目睹了。
毛小妹是上午去的和佳医院。本来她是想去找朱院长谈业务,不想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朱院长。前几天,毛小妹来找过朱院长。这个朱院长给她的感觉是很抠门,一种她的药也没定。那天临走时,又到和佳医院的药房看了看,毛小妹觉得和佳医院用的药都是一些她没听说过的小厂家生产的。
今天毛小妹是二进攻,她想一定要把和佳医院给拿下,哪怕其他的药品不考虑,也要让利润丰厚的九明还阳打进来。
没承想等了半天朱院长却一箭双雕地也等来了周立奇。坐在和佳医院隔壁川菜馆里的毛小妹看见周立奇的第一眼就冷着嘴角笑了。
见朱院长和周立奇上了楼,毛小妹也紧接着跟上去。
一边上楼毛小妹一边想,好你个周立奇,让你推销九明还阳你总是找借口推辞,说什么已经不去外院做手术了,今天逮你个正着,看你还怎么狡辩?和佳不用九明还阳,就和你没完。一个人偷着跑到这里赚钱,想甩掉我,没门!
想到这里,毛小妹嘴角又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忽然听到楼上传来阵阵啼哭声,毛小妹心里一紧。出事了?死人了不成?毛小妹蹑手蹑脚地跟着周立奇和朱院长来到二楼的病房外,就看到了她事先没料到的那一幕。
起初,看到周立奇被骂,毛小妹心里有种畅快的感觉。后来看到他挨打,忍不住有些紧张和怜悯,再后来看到警察把周立奇带走了,就忍不住有些替他担忧。等知道周立奇被拘留,毛小妹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她开着车昏头昏脑地往市里走,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步行街。往前没了路,就停下来下了车。
四周很吵,但毛小妹却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满脑子都是周立奇的影子。
真是该死,他那么恶毒地骂过她,也不配合她的生意,现在他被打被抓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毛小妹一直在想,为什么?
不知不觉步行街就到了尽头。手机又在响,听着一家卖生日纪念品的商店里传出的生日歌,毛小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男朋友的生日。她匆匆走进那家店铺给男朋友买了件纪念品,转头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赶到城北的那家KTV包房,男朋友早就到了。来给男朋友祝贺生日的还有毛小妹和男朋友共同的好几个艺术学院的男女同学。他们一看到迟到的毛小妹在包房门口出现,就夸张地一齐惊叫。
一个正在唱《快乐老家》的女同学扔下话筒就向毛小妹扑过来。
女同学说:“小妮,怎么才来?我们还以为你让那家私立医院的院长给劫持了呢?”
毛小妹看了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男朋友,佯装生气地说:“你怎么什么都对他们说啊?”
男朋友说:“我是把我老婆的聪明和能干告诉他们。”
大家一齐笑起来。这快乐的气氛一下就感染了毛小妹,她冲到播放机旁边抓起麦克风就顺着音乐接着唱起了《快乐老家》: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
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
我所有的一切都只为找到它
哪怕付出忧伤代价
也许再穿过一条烦恼的河流
明天就能够到达
我生命的一切都只为拥有它
让我们来真心对待吧
等每一颗漂流的心都不再牵挂
快乐是永远的家
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
我所有的一切都只为找到它
哪怕付出忧伤代价
也许再穿过一条烦恼的河流
明天就能够到达
我生命的一切都只为拥有它
让我们来真心对待吧
等每一颗漂流的心都不再牵挂
快乐是永远的家
毛小妹的嗓音虽然不算宽厚,但对这首歌的把握却极其准确。歌声刚落,大家就又夸张地鼓掌。一个男同学正把毛小妹给男朋友买的生日礼物打开,一边打开一边说:“我们要看看富婆何小妮给她准老公买的什么生日礼物?”
包裹打开时,毛小妹也吃了一惊。给男朋友买了礼物竟然是一个正在哭泣的瓷娃娃。
男同学调侃说:“小妮,你是不是希望你老公天天哭啊?”
毛小妹不好意思起来,说:“是我哭,我被他欺负得哭。”
男朋友趁机把哭泣中的瓷娃娃又装回到盒子里,招呼大家接着唱歌。老规矩,每人一首轮流来。当轮到毛小妹时,她一点也没犹豫就点了首老歌《哭砂》。
声音细弱婉转的毛小妹很适合这首歌的格调,她动情地用泣音吟唱着: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
偶尔会恶作剧地飘进我眼里
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
让那手中泻落的砂像泪水流
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择
为何你从不放弃漂泊
海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
你总是带回满口袋的砂给我
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
让那手中泻落的砂像泪水流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
谁都看出我在等你
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
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风吹来的砂穿过所有的记忆
谁都知道我在想你
风吹来的砂冥冥在哭泣
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
……
唱着唱着,动情的毛小妹竟然眼里有了泪花。看她这个样子,同学们都齐声起哄,说她矫情。见大家起哄,毛小妹擦一把眼睛,也马上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笑着跟着起哄起来。
大家玩得很尽兴,一直到十点多才散。
送走了同学,两个人回去的路上,开车的男朋友突然把一只手搭在了旁边毛小妹的手上。
“小妮,你今天怎么了?”
毛小妹赶忙笑着说:“没怎么呀,你怎么这么问我?”
路灯的照射下,男朋友的目光有些幽邃。
男朋友说:“没什么就好,我还以为你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毛小妹说:“没有,真的没有。”
说这话时,毛小妹不由得又想起了被关进看守所的周立奇。
4
上午的阳光隔着中空玻璃照进静悄悄的病房,病房里只有米亚兰一个人蜷缩在床上。
那天,来医院复查。结果出来后,刘先达主任没让她走,说是要留下来做化疗。
米亚兰知道,快过年了,刘主任把她“留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一准是有问题才会把她留下来。
有问题令人沮丧。没钱医治更是让人绝望。
米亚兰不想留下来,沉重的经济负担让她想回去等死一了百了。但扛不住丈夫和梅山的执拗挽留,才勉强住进了这个病房里。
来之前,米亚兰曾硬着头皮又去了一趟矿医院。矿医院的院长一听说米亚兰得了乳癌,一连摇头。
“怎么这种倒霉事都让你们家摊上了,现在农民还能走个医保,听附近村里人说,前阵子出了个政策,一年交十块钱,生了病国家能给报个三成五成的。咱们矿可好,都是矿上自己负担,一年就这么点医疗费,都给你们家两口子用了别人怎么办?要不你还是赶紧退了吧,退了还能走医保。”
米亚兰早就想退了,但不够退的年龄。
又厚着脸皮磨,又去找矿长。一切招都使尽了,又从矿上拿出来一万块钱。矿长和矿医院的院长都强调,说这是矿上所能给的最后的一笔钱了。要想再拿钱,除非熬到退休年龄走民政上的医保。
一万块钱,住院检查就花去一千多,又加上给朱玉亮买药,剩下的已经不够交住院押金。
米亚兰住进病房,刘先达主任一进门的头一句话就是催押金。
“缺的押金抓紧时间补交一下,不补交到一万,什么治疗都不能进行,这是院里的死规定。”
听了这话,朱玉亮昨天出去跑了一天问同学借钱。到了晚上回来,一看他脸上的神情,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年头,没有人愿意把钱随便借出去。一旦借出去,谁都知道借钱的是爷,债主就成了孙子。
梅山除外,但米亚兰并不想去借梅山的钱。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总是想在这个表妹面前,保持一份最后的尊严。
知道米亚兰要住院,梅山几次问她缺不缺钱,但都让米亚兰给回绝了。
米亚兰貌似不在意地说:“不用,矿上出,已经预支了一笔医疗费,这个你不用操心。”
“矿上出,矿上出?”此刻,米亚兰低语着哑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里就流出了泪。朦胧的泪光里,晃过的是这些年来疾病笼罩下一路走来的艰辛和疲惫。
人为什么会生病呢?先是朱玉亮,现在又是她自己,都是些让人头疼的病,都是些花起钱来就没个头的病。
要是两个人都没有病,那日子该有多好?
又联想到了眼前的处境。听刘先达主任说,一个化疗疗程做下来,少则上万,多则几万。要是做上七八个疗程,那得花多少钱?
丈夫的抗排斥药已经让家里无力承受,她再这么化疗下去,可怎么得了?
到头来,只能是她的病没治好,丈夫的病也耽误了。
丈夫的病好不容易治疗到了这一步,不能前功尽弃。
门开了,旁边床上早晨刚去世的那位大姐的儿女红着眼圈进来。
女孩二十出头,进来后对米亚兰说:“阿姨,我来找样东西。”
米亚兰忙起身,说:“找吧,这床上还没安排别的病人。”
女孩掀开褥子,在褥子与床垫之间找出了一根红绳。
把红绳拿在手里,女孩对米亚兰说了句:“阿姨,您保重,我走了。”
米亚兰不知道这根红绳有着怎样的来历,但却目睹了女孩失去母亲的悲伤。
人死如灯灭,解脱的是死者,难过的是活着的人。
米亚兰想,假如我死了,朱玉亮也会难过吗?还有表妹梅山,她也会难过吗?
会的,他们肯定会难过的,但很快就会过去。
米亚兰又想,我是个病人,活着只会给家里增加负担。死了倒是更好,不用再花医疗费,自己也不用再受罪。
米亚兰庆幸自己没有孩子。要是有孩子,那就不一样了,还要为孩子负一份责任。
忽然觉得口渴,米亚兰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那碗水。水是朱玉亮走时给米亚兰倒的,这会不冷不热正好喝。
正恍惚着,刚端起碗的手有些不堪重负地游移起来。“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摔碎了,白白的碎瓷片散落一地。担心护士进来会不高兴,米亚兰忙下床清理地上的碎碗片。
把碎片扫进簸箕里放在门后,米亚兰又躺回到床上去。
刚躺下,米亚兰就看到了对面床底下的那块大大的白瓷碗片。
米亚兰弯下腰,把那块碎碗片捡起来。刚要把碎片扔进门后的簸箕里,米亚兰又停下了手。她翻转着那块大大的弯弯的碎碗片仔细观看着。看着看着,她脑海里就生出一个念头。
她真真切切地想到了死。
她忽然觉得,死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一个死将会让她一了百了,彻底解脱。既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丈夫。
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催促着,说时迟那时快,米亚兰一下就把碎碗片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竟然一点疼痛也没有,像是刺在了一根胀鼓鼓的胶皮袋上。胶皮袋一破,就见一股鲜血如同喷泉一样喷射出来,喷洒在雪白的被褥上。
米亚兰觉得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那种委屈和无奈正随着这股经久不息的喷射一起释放出来。很舒服。
忽然,米亚兰想,这个决定太匆忙,连个遗嘱也没来得及写,回头不能让别人对她的这个选择有误解。
想到这里,米亚兰就举着手臂,用手腕上喷射着的血在雪白的墙壁上喷了一行字:无钱治病,但求一死!
鲜红的大字,雪白的墙壁,分外醒目。
写完后,米亚兰觉得十分疲惫。手腕上感到有一丝丝的疼,无力的身子哆嗦着害起冷来。
好在这是个周末,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她能够如愿以偿。
米亚兰静静地在床上躺下去,任凭从手腕上动脉血管里喷射出的血液把房间染成一片血红。
朱玉亮从病房里刚一出来,就遇见了梅山。听从米亚兰的嘱咐,他没说是出去问同学借钱,而是胡编了个去商店给米亚兰买内衣的理由。
梅山问米亚兰这会在病房里做什么?朱玉亮如实回答她正在睡觉。
于是梅山不想打扰表姐睡觉,推着自行车的她又折了回去。说是去买肉馅包了饺子中午再给表姐送过来。
看着骑着自行车的梅山走远了,朱玉亮一个人来到大街上。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流,朱玉亮忍不住踌躇起来。
在省城工作的几个同学昨天差不多都跑遍了,只剩下一个外号叫“老憨”的同学那里还没去。其他的几个同学都是中学的教书匠,手里没有富余钱,唯有这个“老憨”在万佛山下开着一家字画社,听说生意还不错。
但舍下脸来去找“老憨”,朱玉亮是有心理障碍的。
上学时,朱玉亮和“老憨”是有过节儿的。说起过节儿发生的原因,正是因为米亚兰。那时,米亚兰是朵校花。不光朱玉亮喜欢,“老憨”也喜欢。有一次,朱玉亮邀请米亚兰去看电影,正碰上“老憨”在米亚兰宿舍里缠着她去看画展。
后来,米亚兰跟着朱玉亮走了。等他们看完电影回来,朱玉亮宿舍的床上就被人放了一只捆绑着四条腿的癞蛤蟆。
看了一眼在旁边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老憨,不用说,朱玉亮也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站在万佛山下,远远地看着“老憨字画社”几个字样,朱玉亮踌躇不前。
如今,去向“老憨”借钱,即便是自己能舍下这张脸皮,“老憨”又肯把钱痛快借给他吗?
想想就要面对“老憨”的尴尬情境,朱玉亮双颊发烫,不敢再往下设想。
但回过头来,一想到躺在病房里得不到医治的米亚兰,朱玉亮又有一种豁出去了的决心。
他向“老憨字画社”的门脸径直走过去。
字画社里坐着个四十岁左右面无表情的女人。女人身穿滚着红边的黑丝绒外套,一副光鲜富贵之气。
朱玉亮问:“老憨在吗?”
“不在,他死了!”
一听就是气话,朱玉亮又说:“我是他同学,有事麻烦他。”
女人并不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尴尬,而是说:“我也不知道他死到哪个小狐狸精的怀里去了,想等你就等,那边有凳子。”
朱玉亮在凳子上坐下来,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其间,朱玉亮也想把自己找“老憨”的目的告诉“老憨”媳妇,但总觉别扭,最终还是忍着没说,坚持着等“老憨”回来直接对他说。
老憨却迟迟不肯露面。
到了十点多,“老憨”的媳妇接了一个电话。是这个电话动摇了朱玉亮继续等下去的信心。
电话像是“老憨”老家的亲戚打来的,也是要借钱。
“老憨”媳妇听明白后,对着话筒说:“他死了,你到阎王爷那边去借吧!”
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接的话,“老憨”媳妇又说:“说得那么好听干什么?借这么多钱,你们什么时候还过?说白了不就是要吗?他真死了,你们到阎王爷那边去跟他借吧!”
说完,“老憨”媳妇就狠狠地扣了电话。
看着气哼哼的“老憨”媳妇,朱玉亮站起身说:“我不等了,改天再来吧。”
“老憨”媳妇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冲你,他的那些穷亲戚太可恶,整天就知道借钱,几十万出去了,没有还回来一分,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朱玉亮不想再听,还是转身走了。
走到那家中行门口,完全是一个巧合。
看到中行门牌的瞬间,朱玉亮才想起自己的兜里还揣着一张中行的卡。卡是米亚兰的卡。朱玉亮后来才知道,自己出院那会儿,米亚兰一直骗他说卡上还有一万多块钱,说是住院时剩下的。其实并没有,出院后他们只剩下几百块钱。
为了给自己治病,老婆真是受尽了委屈。如今老婆病了,他也不能怠慢了她。
像是为了验证一下卡上究竟还有多少钱,朱玉亮向不远处的ATM机走去。
一走进放着两台ATM机的那间小房子里,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大街上的喧嚣一下子就被隔离到了外面。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机子发出一种轻微的嗡嗡声。朱玉亮走到一台机子跟前,把早就拿到手里的卡放进机子里。他按提示语用异常缓慢的动作一步步按着按钮,到了查询的最后一步,甚至不敢再往下按。
正在朱玉亮犹豫不决之时,门响了,背后又进来一个人。他不得不赶紧按下查询键。
没有意外出现,卡上还是只有363元。
朱玉亮沮丧地把卡取出来。
转身要走时,他才看清楚,旁边柜员机上正在取钱的是个瘦小而时髦的女人。女人操作得很熟练,一次取2000,取的钱都被她放在左手上。
看到了那些钱,朱玉亮站着不动了。
愣了愣神,朱玉亮把自己的卡又一次放进了ATM机。
这一次放,不是为了查询,更不是为了取钱,而是为了要看看旁边的这个女人究竟要取多少钱。
ATM机房里很静,只有ATM机往外吐钱时发出的阵阵呼噜声。朱玉亮心不在焉地操作着,旁边的那个女人则聚精会神地忙着取钱。
女人已经取了四笔了,一笔2000,看来不是个小数。
果然,女人又一连取了五笔。取完后,女人还在继续操作。看来她是打算取满两万。按银行规定,一张卡每天最多只能取两万。也就是说,这是女人取的最后一笔。取完这笔,女人就会把那些钱收起来,然后离开这间被玻璃和不锈钢密封着的小屋子,走到外面的马路上去,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朱玉亮想着几分钟后就会从他视野中消失的女人,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
他的眼像是长了钩,着了魔般死死地盯着女人手里的钱。有了这些钱就不用到处去借了。有了这些钱就可以给老婆治病了。有了这些钱,就不用担心老婆会早逝离开他了。
那一刻,朱玉亮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钱。有了钱,就有了老婆的性命。
突然,女人要走了,朱玉亮着急起来。要是女人走了,意味着那些钱也要跟着走。不行,他不能让这些钱就这么走了。钱走了,老婆的命也就没有了。
为了那些救命的钱,朱玉亮突然亮出一个动作,横在了那个瘦小的女人面前。
女人毫无准备,被朱玉亮的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嘴里发出一声惊叫。
这惊叫在空间窄小的玻璃房里膨胀着,更是激起了朱玉亮潜在的抢钱意识。只见他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抢过女人手里的那沓钱转身就跑。
打开玻璃门,朱玉亮向一边的胡同里飞奔而去。身后传来的是阵阵呐喊声:
“抢钱了!”
“抓贼!”
“就是他!”
“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5
朱玉亮被人追赶的时候,刘先达正带着村钰和女儿刘毛毛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超市里购物。
超市里,村钰一抬头,看见了正在不远处买肉馅的梅山。
村钰走过去,和梅山打招呼:“打算包饺子?”
梅山抬起头,见村钰身后的不远处站着刘先达和刘毛毛。
梅山诡秘地一笑,说:“你闺女回来了?”
村钰说:“回来了,说是找了份工作,不考研了,周末回来看看。”
梅山看一眼不远处的刘先达,小声问:“不生你老公的气了?”
村钰抿嘴一笑,也小声回答:“毛毛懂事,知道我和老刘有矛盾,从中调解,寄钱的事也没瞒我,原来是找工作的花销,这年头,找工作哪有不花钱的?我理解!”
梅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先达和刘毛毛,冲他们招招手,然后低声对村钰说:“一家人其乐融融啊。”
正说着,刘先达就走了过来:“梅护士,周末包饺子吃?”
梅山说:“包给我表姐吃,做化疗,营养要跟上。”
村钰说:“你这个表妹当得称职。”
刘先达想起了那个有些偏执的叫米亚兰的女人。押金没交足,按院里规定化疗药物还没上,只是输了点滋补液。但刘先达觉得这不是问题,癌症术后的化疗早做几天晚做几天没什么大碍。米亚兰的丈夫说这个周末会把押金交足,等交足了押金,下周一就给她上化疗。
本来刘先达是想对梅山提一下押金的事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提。这年头,亲戚也是明算账,牵扯到钱的问题,自己还是少插言为好。
走在最后面的刘毛毛也走过来和梅山打招呼,“梅山阿姨,您越来越漂亮了。”
梅山被夸得满脸带笑:“瞧这孩子,这么会说话,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刘毛毛把头就势靠在旁边的村钰肩上,看着梅山:“您很羡慕我妈吧?”又把脸转向村钰,“妈,有我这个闺女,您高兴不高兴?”
村钰笑着说:“高兴,高兴死我了!”
梅山已经称好肉馅,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
看着梅山走远,村钰说:“梅山的这个表姐也真够倒霉的,老公刚换了肾,自己又得了癌症,你说这两口子怎么就这么不走运?”
刘先达这才把米亚兰两口子的事仔细放在脑海里掂量了一下:“一家赶上两个大病,是够倒霉的。”
刘先达想,到了周一,不管押金够不够,都要给米亚兰上化疗。
再看梅山,她已经消失在了超市门口结账的人流中。
就在这时,刘先达的手机响了起来。噪杂的超市里,刘先达一看是科里护士站的号码,心里有些不耐烦。
大周末的,又是什么事?怎么又找到了他头上?
刚按了接听键,就听值班护士失态地大叫:“刘主任,不好了,米亚兰割腕自杀,血压已经测不到了!”
刘先达扔下手里的购物篮就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对村钰和刘毛毛说:“科里有急诊,我得过去一趟!”
等刘先达赶到科里米亚兰的病房,值班医生已经在米亚兰的胳膊上方扎了止血带,给她输上了代血浆。
护士还是测不到血压,米亚兰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看到墙上的那行用鲜血写成的醒目大字,刘先达心里咯噔了一下。
此时,刘先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米亚兰救活。米亚兰救不活,他这个普外主任就到头了。不光是普外主任到头了,他还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被这些沉重的压力挤压着,刘先达无法让自己保持抢救病人时的沉着冷静。他手忙脚乱地仓皇上阵,慌乱不堪地给病人量了血压,测了脉搏,看了瞳孔。
病人的一只脚已经踏上黄泉路,能不能把她给拉回来,要看抢救还要看运气。
刘先达慌乱地口述着医嘱:“快点给血库打电话,要5个血,A型的!快拿个手术包过来,就在病房缝合伤口!急查一个血常规!还有,要给病人保暖,快把电热炉拿来插上!”
护士和年轻的值班医生慌乱地一趟趟穿梭在护士站和病房之间,来往的病人好奇地在门外隔着玻璃向里张望。
普外病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米亚兰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刚躺下的那段时间里,她还能感到手腕上有一丝丝的疼。不剧烈,若隐若现的疼,像是在提醒她一个事实——她的动脉在流血,死神已经开始降临。无法忍受的是寒冷。先是手脚抽搐,周身哆嗦。她想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可双臂已经没了力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上下牙齿开始打起仗来。像碰撞在一起的石头,发出的声音震得脑仁生疼。
起初睁开眼,米亚兰还能看到墙壁上她用血喷写的那几个大字。到了后来再睁开眼,就见墙壁上是一片红色的混沌。再到后来,她的双眼就睁不开了。两个眼皮像两座山一样沉重。
米亚兰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还有一些遗憾,都是自己太草率了,没来得及给丈夫留下只言片语,让他徒添悲伤。又一想,复又释然。看到墙上的字,他应该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她也不想走这一步,可不走这一步,日子又过不下去。最终她想,丈夫会理解和原谅她的。
忽地像是进入了一个旋转着的隧道,黝黑而漫长。隧道窄小的墙壁像是用粗糙的金属制成,硌得浑身肌肤一阵阵酸麻疼痛。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米亚兰几次都觉得坚持不下去。她尖叫、她哭泣、她呼喊。然而,一切都阻挡不住冰冷身体的飞快坠落。
生命只剩下了这种飞快的坠落。
在坠落的痛苦过程中,米亚兰想象着坠落后的悲惨。在她的想象里,那坠落的最终地点应该就是人人惧怕的地狱。
一道亮光忽然在眼前闪过,米亚兰感到自己从冰冷的隧道里被发射出来。她紧闭双眼,等待着地狱的出现。
一股温暖的风拂过周身,紧接着米亚兰似乎看到了一片五颜六色的绚丽花朵。原来,她坠落到了一片温暖的春天的花园里,又温暖又舒适,景色怡人。
米亚兰想,死原来是这般境地。
就在这时,米亚兰听到有人说:“主任,血压上来了,脉搏也有力了!”
米亚兰用力睁开眼,她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刘先达和一屋子的医务人员。恍惚片刻,米亚兰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没死成,又被抢救过来。
一想到不光是没死成,还要花掉很多抢救费,米亚兰哭吼道:“别救我,还是让我去死!”
正在这时,拎着一饭盒饺子的梅山走进病房。见此情景,她被惊呆了。一抬头,梅山又看到了墙上的那行字,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下扑到米亚兰身边,哭泣着说:“姐,你怎么不早说?你不是说矿上给出医疗费吗?”
两滴大大的眼泪从米亚兰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扭到了一边。
对表姐的自杀,梅山很疑惑,她有很多问题需要和表姐沟通。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响起来。梅山没接,她哭着问表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又疯狂地响起来,响得让人心烦。
刘先达说:“梅护士,你最好先回避一下,病人血压刚恢复,身体很弱,需要安静。”
梅山擦了把眼泪,从病房里走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第三次响起来,梅山拿出来接了。
“请问你是梅山女士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玉泉派出所,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朱玉亮的人吗?”
梅山有些莫名其妙,赶忙说:“认识。”
“他涉嫌一起抢劫案,请你现在到玉泉路派出所来一趟。”
梅山大惊:“什么?你说什么?”
对方平静地反问:“怎么,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梅山惊讶地大声反问:“抢劫?你说朱玉亮抢劫?这怎么可能?他是个病人。”
“等你来了再说吧。”说着,对方就挂了电话。
梅山彻底蒙了。表姐自杀,表姐夫又涉嫌抢劫。这到底是怎么了?
隔着病房的门窗玻璃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表姐,梅山含泪急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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