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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品: 大外科主任 |作者:张慧敏 |分类:都市生活 |更新:08-03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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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

如果不来急诊,到了下午五点钟,是医生办公室气氛最轻松的时候。马上就要下班了,大家会聚在一起议论晚上吃什么到哪里消遣购物之类的话题。

肾外的医生办公室有好几个房间,都挨着门,往往是哪个办公室里人气旺大家就往哪里凑。

曹翔飞和几个年轻医生在一个办公室,常常他们办公室的话最多,讨论得也最热烈。

这天下午又到了快下班的时间,大家破例没有议论那些老话题,医务部刚下发了选举会长的五项指标,大家都在猜测谁会当选。

曹泉看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对几个年轻医生说:“反正我看——看好咱们周主任。”

几个年轻医生也都附和说应该周立奇当选。

说话向来直率的黄凯说:“到时候投票我们就选周主任,要是周主任当选,我们科不吃亏,不光出一个会长,还可以出一个大外科主任和肾外主任。”

另一个年轻医生接着说:“曹副,要是周主任当了大外科主任,下一步的肾外主任不就顺理成章是您了吗?”

曹泉的嘴唇颤抖得很厉害:“瞎——瞎说什么,这是选——选会长,又不是选大——大外科主任。”

黄凯说:“曹副您别谦虚,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

曹泉不肯承认,周立奇当选会长与他可以继承肾外主任这两者之间的内在关系,又面红耳赤地辩解了几句。

但曹泉的目的却十分明确,发动大家的力量促成周立奇当选。他把他的这种做法解释为一种对周立奇的拥戴和忠诚,说话时不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怎么着咱——咱们也是跟着周主任干了这么多年,不推他推谁?”

对老实巴交的周立奇,大家都有感情。曹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也相信他对周立奇的真诚之心,只是他的过于敏感和强烈的辩解让人觉得有种此地无银的味道。

话题又回到会长选举的主题上,大家当然都希望周立奇能够当选。而这个问题现在又处在悬而未决的关键时期,也就越能勾起大家议论的兴趣。

黄凯说:“论文已经公示,我看咱们主任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另一个医生抢着说:“我看专业技术这块也没问题,谁敢说穆主任走了之后周主任不是大外科的第一把刀?不是第一也起码是个并列第一。”

黄凯又拿出平日说话的那种随意劲:“我看这几项指标,除了学术论文和经济效益是硬性条件,其余全是闲扯。”

曹泉看着黄凯:“这话你——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看周——周主任别的都不用太担心,不好办的就是经济效益这一块。”

黄凯说:“现在什么事都和钱挂钩,但我觉得选会长这事也要比效益,是不是过了?”

曹泉说:“那就要把——把握一个度,凭良心说,乱——乱收费当然说不过去,但脑筋太死,完全像——像以前那样也不好。”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几个人马上把这事与各自的衣食住行联想到一起。

黄凯又抱怨自己没房子的苦衷:“要是再这么租房子住,没准我老婆就跟我离了,到那时我跟谁要老婆去?”

曹泉趁机说:“就是,以后我——我们也适当宽泛点,这不也是一举两——两得吗?”

另一个年轻医生说:“曹副您说错了,何止两得?我看至少是三得,要是我们宽泛了,不光是对周主任的选举有好处,对院里不也同样有好处吗?新外科大楼不就起得更快了吗?”

没想到大家的工作这么好做,曹泉满脸坦诚地又把话题转回到选举的事情上来,他忧心忡忡地说:“就——就是不知道‘经济效益’这一项从什么时——时间算起,要是从这——这个月往后算,今天才2号,抓点紧也还来得及,要是往——往前推算,周主任明显不占优势。”

黄凯说:“我看这事,先得让周主任自己上心,”说着他挥手朝隔壁指了指,“另外也得给其他人都通个气,大家要齐心协力。”

曹泉摆出一副无畏神情:“这个我都——都会去说的,哪怕周主任和那几个老同志不高兴我也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我——我现在就去找周主任。”

周立奇正坐在办公室发呆。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下午看到论文公示的场面。

周立奇是从门诊回来,路过一楼大厅看到橱窗里公示的。他并没在橱窗前停留,只是扫了一眼就匆匆离开。

果然,他的论文比刘先达多出一篇。看着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名字,周立奇心情复杂。

在橱窗前仔细观看排名的大多是大外科各科的年轻医生。见周立奇走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叫住他,“周主任,祝贺你!”

周立奇原本紧抿的嘴唇咧开来,并没开口说话,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个结果是周立奇早就盼望的,也是早就预料到的,但这个结果此刻却让周立奇有些尴尬。早知道有“经济效益”这一块,他就不这么折腾了。现在可好?论文折腾上去了,回头还是要被“经济效益”卡下来,白费力气不说,到头来说不定还要被人所嗤笑。

外科大楼才刚开工,院里重视“经济效益”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对“经济效益”这一块,周立奇却有着自己的保留想法。他不想在这上头和别的科室比高低,觉得那么比太没意思。病人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为了提高“经济效益”故意开大方他做不来。

由于有了这种想法,周立奇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折腾都是无用功。

扭头向窗外看去,前些天拆除的原来供应室平房的那片刚刚清理过废墟的平地上,有几个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勘测人员正在测量着什么。

看着窗外忙碌着的勘测人员,想象着不久之后就会竖立起来的18层崭新外科大楼,周立奇心中一片黯然。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立奇黯然的神色又增加了份严肃,嘴唇抿得更紧。见进来的是曹泉,就硬着嗓子问:“有事?”

曹泉没把自己当外人,直奔主题:“主任,不用犯——犯愁,指标能上去。”

周立奇一愣,他最讨厌心思被别人看穿,声音变得更硬:“什么能上去?你在说什么?”

“我——我说的是指标,经——经济指标。”

周立奇用探究的眼神凝视着曹泉。虽然曹泉把话说到了穴位上,但周立奇却一点也不感谢他。周立奇觉得这个曹泉尽管嘴皮子不利索,心眼却转得很快,对别人的心思总是能洞察秋毫。

周立奇把脖子直了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经济指标跟我有什么关系?”

曹泉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周主任,您——您就别再糊涂下去了,现在您的论——论文排第一,如果经济指标上去了,会长不是您还——还能是谁?”

周立奇说:“你说这事?我还当什么事呢?我也就是瞎报一下,不用太上心,要是非要比着谁能开大处方,我觉得没意思。”

曹泉的嘴唇还在剧烈地颤抖着,但说话却不再磕巴:“周主任,您可不能这么说,这事您要是不上心,以后受气的事可就多了,前些日子排手术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还有莱卡显微镜的事,以后还不知会有什么事,人善被人欺,事情就是这样。”

周立奇知道已经产生的毛利数字都在医院财务系统的数据库里存着,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站起身说:“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吧,谢谢你。”

曹泉还是不肯罢休:“周主任,您听我把话说完,别一提‘经济指标’就没信心,这个‘经济指标’要看从什么时间算起,算以前的显然不合适,那是穆主任在领导着这个科,要算就算这个月往后的,这个月往后才算是您领导下的肾外的‘经济指标’!”

就经济指标这件事,周立奇真的不想多谈,他不想为了自己学术上的一个职位,去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于是,他对曹泉说:“前几天报材料真的是随便一报,没想那么多,真的这事就顺其自然吧。”

曹泉说:“好了,这事我到院里说,要算就算这个月往后的,往前算是不公平的。科里其他医生那里我也去说,提高效益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行。”

周立奇对曹泉更加蔑视,冷冷地说:“真的不用,一切顺其自然!”

曹泉则还是固执地认为周立奇是抹不开面子,又想继续劝说他。

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护士蒋小月,她洁白饱满的额头上挂着几滴汗水,“主任,特2床情况不好。”

周立奇起身跟着蒋小月夺门而去。

特2床叫李子虚,周立奇是他的主治医。李子虚情况不好在周立奇的预料之中。

三年前,六十八岁的李子虚患了肾癌,为他做手术的是周立奇。周立奇记得,当时影像学检查显示李子虚的癌肿属于中早期,但打开一看已经是中晚期。手术时把患侧的肾切了,又清扫了周边腹腔里的淋巴。术后又是放化疗又是中药,最终还是扩散复发了。大概一年多前,李子虚的另一侧肾又发现癌肿。考虑到换肾效果也不会太好,就选择了保守治疗。

三天前,李子虚老人再次急诊入院。这次是肾上的癌肿破裂出血,尿血严重,血压很低,一入院就下了病危。手术还是周立奇做的,一打开腹腔,周立奇就知道老人来日无多。仅有的一颗肾已经被乌云般的癌肿紧紧盘绕,丝丝缕缕的癌肿枝蔓早已遍布腹腔。手术只是简单地止血处理。

疯狂扩散的癌细胞已经把老人的生命吞噬大半,靠各种液体维系的恶病质体质随时都有逝去的可能。

尽管客观情况是这样,但周立奇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病房。和他一起到特2病房的还有曹泉。

骨瘦如柴的老人神情平静,呼吸已经停止,血压脉搏也已归零。特别护士说老人是突然就没有了呼吸和脉搏的,就像一挂突然停摆的钟。周立奇知道即便是抢救也是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按照常规进行了急救。吸氧、强心针、胸外按摩,但面容平静的老人还是没有任何生命指征。

见情形不好,一边老人的女儿李柳开始伤心地低泣,她边哭边说:“爸,您再坚持一会儿,我哥马上就到了,您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啊。”

又打了一支强心针,老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面容依然平静。

十多分钟后,周立奇宣布老人死亡。

在老人女儿突然爆发的哭泣声中,看惯了死亡的周立奇首先想到是老人第一次来做手术时填写的那份角膜捐献委托书。

他心含敬意地看了一眼床上已经停止心跳的老人,之后离开病房。刚走出病房没几步,曹泉就在身后叫住他。

周立奇站住,曹泉走上前小声问:“他——他是公费吗?”

周立奇说:“公费。”

曹泉脸上显出一副释然神情,之后说:“您——您回吧,我替——替您写抢救记录,反正我值班没事。”

周立奇一下明白了曹泉的意思,走廊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目光在曹泉脸上游移着,像是要做出一个抉择。不错,李子虚是公费,而且是全额公费,就是抢救记录开得再离谱,花的也不是他个人的钱。但又想,这样做合适吗?他明白曹泉帮他写抢救记录的意思是什么,这和他以往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这一步的迈出,很挣扎也很煎熬。瞬间,脑海里一齐晃过许多的人和事,老婆陶婕的刻薄功利、恩师穆百济的正直古板和不识时务、会长竞争经济效益的当务之急,还有小时候受的那些苦难、金钱、名誉、地位……

曹泉颤抖着嘴唇用探究的眼神等待着他的回答。

最后,周立奇用近乎虚脱般的声音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2

村钰正在调制一种新学的冰咖啡。打冰块的嗡嗡声里,她扭头看了一眼正坐在阳台上白色小圆桌旁边的刘先达。身穿白色真丝睡衣的刘先达手里的雪茄已经剩下一半。村钰想,等那支雪茄吸到剩下三分之一,她精心制作的摩卡霜冻咖啡就可以完工上桌。

村钰和刘先达结婚后,他们的主要生活基础都在外边的那套大房子里,靠近医院的这个小两居就布置得空灵而休闲。屋子里的家具不多,都是新买的,看上去简约时尚。两个人都喜欢喝咖啡,就一起去买了很好的咖啡用具和这个专门用来喝咖啡的白色小圆桌。这种老房子客厅不大,摆了茶几再摆咖啡桌就显得拥挤,于是就商量了把通往阳台的非承重墙打通了,白色的小圆桌一放,凭空营造出一种典雅气氛。楼下是花园和被中空玻璃遮挡在外面的喧闹。

清雅时尚的氛围,舒适清幽的感觉。这是村钰所希望的生活方式。在很多生活方式上,很多方面村钰和刘先达都是一拍即合。

说起来,村钰和刘先达走到一起还是咖啡穿的引线。那次一起喝咖啡前,就有人给他们介绍过,但当时两个人都没什么感觉,事情就放下了。后来,院里机关上的一个小伙子结婚,两人同坐一台大巴去喝喜酒。喜宴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区的一个山庄里举行。返回途中路过画家村时,包租的大巴抛锚了。等待修车时,见路边竟然有一家咖啡馆,两个人不约而同走进去。大概是地处画家村的缘故,不大的咖啡馆里竟然汇集了不少款式的经典咖啡,人气也不错。村钰要了杯咖啡刚坐下,就见刘先达也端了杯咖啡在她一旁坐下。令村钰惊奇的是刘先达竟然和她一样也是要了一杯一般人不常喝的卡布奇诺。刘先达事先并没有发现他坐在了村钰旁边,抬头看见她时微微有些吃惊。村钰很大方地和刘先达打了招呼,主动和他闲聊起来。

村钰是个生活讲究的女人,谙熟各种咖啡的特点和制作。她没想到刘先达竟然也深谙此道,懂得的甚至比她还要多。比如就说这卡布奇诺,村钰只知道这是意大利式咖啡,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刘先达却知道,他说卡布奇诺是意大利一所教会的名称,把这种咖啡命名为卡布奇诺是因为这种咖啡像极了卡布奇诺教会修士的装扮,在深褐色的外衣上覆上一条白色头巾。

卡布奇诺成全了村钰和刘先达的姻缘。两个人婚后生活和谐,直到目前都没有发生再婚家庭中常出现的那些矛盾。对此,两个人都很珍惜。

村钰今晚做的是摩卡霜冻咖啡,这款咖啡适合炎热夏季饮用。

将冰块打成碎末倒进玻璃碗中,又把事先冲泡好的冰水咖啡加进去。为了寻求细致滑润的口感,村钰刻意在冰水咖啡里加了些巧克力粉。之后是轻轻的如研磨般的搅拌,直至被打成碎末的冰被搅出一种绵密的视觉效果。由于加了巧克力,咖啡的味道中又多了一份香醇。

村钰刚把制作好的霜冻咖啡倒入两个玻璃杯中,刘先达就说:“又加了些巧克力吧?”

村钰笑着把两杯精心制作的咖啡放在白色小圆桌上:“行啊,你鼻子够尖的。”

还没待村钰坐下,茶几上的电话响了。一听报号,刘先达就说:“你接吧,梅山的。”

怕了梅山的那张嘴,她打来的电话刘先达轻易不接。

刘先达听出来,梅山和村钰说的是打算请周立奇吃饭的事,等村钰接完电话,就问道:“梅山那亲戚移了肾,效果还不错?”

村钰说:“效果相当不错,这人是梅山的表姐夫,出院前梅山想请周立奇吃个饭,让我牵线。”

村钰坐下来,用铜质的小勺搅拌着玻璃杯里的咖啡。

刘先达说:“周立奇这小子可以啊,今天下午看到论文公示,排了个第一。”

在村钰面前,只要一说起周立奇,刘先达从来都是用这种调侃的语气。不提周立奇便罢,一提就是调侃着夸奖他。

以前在前妻面前提到周立奇时却不是这样。刘先达的前妻去世前是传染科的医生,她对刘先达与穆百济、周立奇之间的关系很清楚。两个人提起周立奇从来都是入木三分的心里话,称呼周立奇时总是要加上个“那个马屁精周立奇”的前缀。

村钰下午去别的医院会诊,并不知道论文公示的事,“真的,他排第一,那你排第几?”

“我不行。”刘先达不在意地说。

村钰又追问:“到底排第几?”

“第二。”

“差几篇?”

“他22,我21。”

“就差一篇?”村钰惊讶地说。

“其实我刚投了一篇,只是还没有回音。”刘先达说。

“是生殖器再植那篇?有特色,发表应该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也不能报,采稿通知还没来。”

村钰说:“遗憾!”

刘先达说:“实事求是嘛!”

村钰说:“我这个老同学还真是用功,以前在学校时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肯服输。”

刘先达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年轻嘛,有进取心。”

村钰扯了张餐巾纸,把不小心滴在桌上的一滴咖啡擦去,之后仰起脸笑着对刘先达说:“好像你有多老似的,我就不觉得你老,打起网球来恨不能飞起来。”

“去打会儿网球?”刘先达提议。

村钰点头说好,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咖啡喝干净。电话又不识时务地响起来,一听报号,还是梅山。

刘先达皱起眉头:“怎么又是她?”

村钰过去接听,按了免提,话筒里传来梅山风风火火的声音:“才几点?干吗把手机关了?周立奇死活找不到你!”

“怎么了?不会是今天晚上就请他吧?”

“什么呀,他们科那个特2不行了,你快点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村钰说。

村钰放下电话就去换出门的衣服。

刘先达在一边问:“他们科的特2不行了关你什么事?网球不打了?”

村钰边换鞋边说:“角膜,这个特2签过捐献角膜的委托书。”

刘先达把雪茄灭了,不动声色地听着。

“我走了,你自己出去散会步吧。”出门时,村钰又说。

门猛地被关上,随着村钰的身影消失,刘先达的脸色阴沉起来。他愤愤地想,这个周立奇还真是挺把村钰的话当回事,竟然比他先找到了角膜。

3

村钰赶到肾外时,值班护士蒋小月告诉她李子虚老人已经在半小时前停止呼吸。站在护士站门口的村钰,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在不远处的特2床门口悄悄抹眼泪。蒋小月告诉她说这是李子虚的女儿。

尽管村钰完全理解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人的悲伤心情,但此时她的内心还是隐隐地兴奋着。

村钰小声问蒋小月什么时候可以到病房摘取角膜,蒋小月说这怕是要问周主任。来到周立奇办公室,门开着,人却不在。又回到护士办公室问周立奇的去向,蒋小月也答不上来,说是刚才自己协助特别护士在特2病房整理遗体,出来时主任和副主任就都不见了,她也纳闷他们都去了哪里?

村钰摸起护士台上的电话给梅山打电话,梅山说正在眼库准备取角膜的手术器械,一会儿就过来。村钰叮嘱她不要忘了拿上李子虚老人以前签署的那份委托书。

又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周立奇的人影,村钰就到五楼下了明天的两个角膜移植医嘱。她把角膜分别给了古纯和那个叫悦悦的小女孩。古纯已经出院在家等角膜,他接到村钰电话时,激动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足足静止了几十秒钟,古纯才用颤抖的声音问:“村钰医生,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是真的,你抓紧点过来。”村钰说。

放下电话,又例行公事地在电话里匆匆给已经下班了的主任把这事报了,之后村钰再次来到三楼的肾外。

周立奇已经回到办公室。看到周立奇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村钰很吃惊,问他去了哪里?

“那个无赖秃头又来诈钱,我和曹副主任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秃头的事村钰也听说过,“他还敢来?胆子真够大的!直接报案不就得了,警察自然会上门去抓他。”

周立奇说:“要抓现行有证据才行,上次尸体火化了,说不清,只有现场抓到他才有说服力。”

“真够累的,你堂堂一个主任亲自带人去抓一个无赖。”

曹泉说:“别看秃头长——长着一身肥膘,跑——跑得还真是快,出了大门一转眼就不见了。”

心里一心想着角膜的事,村钰打断说:“现在我可以去摘角膜吗?”

周立奇说:“梅护士刚才已经去病房做准备,你去吧,老先生的女儿很懂事理,取角膜的时候让她在门外等,取完角膜再送太平间。”

还没进病房,村钰就见特2病房门口有几个陪人正挤在门口向里张望。见村钰过来,几个陪人忙向两边躲闪。

病房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走开,我不许任何人动我父亲。”

隔着门玻璃,村钰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冲梅山大嚷。

梅山脸上显出为难神情,但还是上前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捐献角膜是老人本人的意愿,您应该帮他了却这个心愿。”

那男人抹一把滂沱的泪水,哑着粗大的嗓门说:“不要再说下去,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说着,那男人就跪在床前握着已经死去的老人一只手哭泣。老人的女儿哭着说:“爸,您不是想我哥吗?李杨回来了,您快醒醒,李杨回来看您了!”

门口的几个陪人,有的被这生死场面所感染肃穆着不说话,有的开始指责病房里的女大夫不地道这时候还打人家角膜的主意。

村钰见此情形,赶忙推开房门把梅山拉出来。

梅山不服气:“老人自己都签了委托书,你说他有什么理由反对?”

“忘了你以前说的话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境界的,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梅山紧绷的脸放松了些:“嗨,不都是为了病人嘛,那个叫古纯的律师,天天把电话打到眼库问,现在好不容易,可这人……”

村钰耳边响起古纯刚才获知有角膜消息后的那份激动的声音,心头暗暗滚过一阵焦虑,嘴上却说:“那也不能硬来,否则会闹出纠纷。”

梅山咕哝一句:“反正我们有委托书,怕什么?”

两个人回到周立奇办公室把事情向他简单说了,周立奇也为难起来,“听说这个老先生以前支边去了青海,退休后才回到老家来,这个儿子留在青海工作,平日里回来一次不容易,老人咽气了他才赶回来,临了没能见上父亲一面,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听周立奇这么一说,村钰和梅山都觉得这事很麻烦,一时没了主意。

过了会儿,周立奇说:“我再去说说试试。”

村钰、梅山也跟在周立奇后面去了病房。到了病房门口,村钰、梅山留在外面,周立奇一个人走进去。

周立奇认识老先生的儿子李杨,还不等周立奇开口,李杨就哽咽着说:“周主任,您怎么不再多留我爸一会儿……”

一听这话,周立奇也不好再提劝捐的事。这当儿,李杨一转身又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梅山和村钰,他那悲伤的脸又增添了一份愤怒。

“周主任,不管我爸以前签过什么委托书,我们当儿女的都不会同意再从他身上拿走任何东西,我爸已经少了一个肾,不能让他再失去眼睛,”周立奇想解释,还不等开口,就听李杨接着说,“如果您也是为了角膜的事而来,那就请您离开吧!”

周立奇从病房里出来,对梅山、村钰低声说了句“有麻烦”,就向办公室走去。走廊里不好多说什么,梅山、村钰也跟过去。

进了门,周立奇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真对不起,想不到会这样。”

村钰的耳边还是回荡着古纯那激动的声音,嘴上无力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个人静默了半天,坐在椅子上的梅山突然站起来:“我有个办法。”

周立奇和村钰同时问:“什么办法?”

梅山把嘴巴凑在村钰耳边低语,村钰刚听了一半就忙说:“不行,这样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呀?反正我们手里攥着委托书。”

周立奇也明白了梅山的主意,说:“毕竟家属不同意,那样怕是不好。”

村钰离开肾外上了五楼。刚下电梯就听到病房里传来悦悦的说话声。村钰有个习惯,遇到手术,头天晚上她会到病房里去看一眼第二天的手术病人。

站在走廊里犹豫了很久,村钰没有去病房,而是悄悄地回到医生办公室。

脑子里似是被安装上了一个发电机,一直嗡嗡作响。自从刚才听了梅山的那个主意,那嗡嗡声就没有停止过。

悦悦的笑声与脑子里发电机的嗡嗡声搅得心里很烦,做还是不做?村钰十分纠结。

角膜是老人自己同意捐的,也有合乎法律规定的委托书,做了不算违法。但老人已经去世,他儿子不同意做,硬做了他较起真来怎么办?

周立奇一夜昏昏沉沉地没怎么睡着觉,早晨一到科里就关上门核实两件事,一是从计算机里调出李子虚的病历查看抢救记录,二是给眼科打电话找村钰。两件事都让周立奇心惊肉跳。粗略一算,半个小时的抢救花去好几千。而眼科病房护士则告诉他村钰已经进了手术室,说她今天有两台角膜移植。

放下电话,周立奇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一般。两件事如同两颗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周立奇使劲揉搓着额头,不知道怎么度过这段潜伏期。

上午九点多,杨海平把几份整理好的出院病历和账单拿来给周立奇过目,其中也有李子虚的病历和账单。周立奇不动声色地翻看着,杨海平则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看完之后,周立奇说:“送住院部结账室吧。”

杨海平问:“李子虚抢救那块看了吗?”

周立奇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把账单轻轻推开说:“送结账室吧。”

杨海平抱着一沓病历和账单出去之后,周立奇站在窗前一直凝望着外面。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周立奇看到几个陪人跟着手里拿着一沓账单的蒋小月向结算中心那边走去。在那几个去结账的陪人中,周立奇认出了李子虚的女儿李柳。低垂着头的李柳身穿一身黑色衣服,悲伤使她显得无力而松弛。

一行人消失在墙角转弯处,周立奇的目光也定格在了那里。

如果李柳是第一个结账,也许十分钟后她就会拿着那沓离谱的抢救记录单,冲到他的办公室里质问他怎么乱记了那么多东西?到那时他该如何解释?

心里涌上一阵焦急,脑门上渗出一层热热的油汗。

怎么办?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正焦虑着,门外响起敲门声。周立奇平静了一下心情,“进来。”

话音未落,曹泉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乐颠颠地进来了。

“主任,好——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周立奇问。

“您——您自己看。”

说着,曹泉就把那份文件递给周立奇。

匆匆扫过,原来是竞选会长的补充规定。规定主要针对的是如何衡量“经济效益”这一块,核心内容是说,如果竞选人是科室主任看当月带领科室团队完成经济指标数额,如果竞选人是医生看本人在当月完成经济指标数额。规定最后还特意注明,当月指本月。

周立奇刚看完,曹泉就用他“胡萝卜”般粗红的食指指着最后的那个注明说:“今天才——才3号,来——来得及!”

说这话时,曹泉的头紧挨着周立奇的头,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把脖子使劲向后挺着。忽地,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急救记录,心里涌上一种被胁迫的屈辱。他把原本有些放松的脸一板,一把推开眼前的补充规定,盯着曹泉问:“这是我的事,你干吗要这么热衷?”

想不到周立奇会猛然说出这样的话,曹泉的厚嘴唇颤抖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周立奇当然明了曹泉的心思。除了和其他人想挣到更多的钞票外,如果他当选为会长成了大外科主任,曹泉就是名正言顺的肾外主任接班人。

话刚出口,周立奇就后悔了。难道对那个抢救记录,他真的就那么反感吗?在收费问题上对公费医疗的灵活点,不也是他一贯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吗?反正穆百济已经不在,曹泉替他迈出想迈又一直不敢迈的第一步有什么不好?

想到这,周立奇又把说出去的话往回圆:“不好意思,晚上没休息好。”

度日如年的三天终于熬了过去,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到了第四天,周立奇就亲眼目睹了一幕令人振奋的场面。由医务部组织的在大外科范围内搞的群众测评中,他以比刘先达多出五票的成绩稳居第一。

看着黑板上比刘先达多出的那个“正”字,周立奇很是欣慰。

如果到了月底经济效益这一块不是太落后,会长一职应该非他莫属。

这种结局是周立奇事先没料到的。以前的焦虑烦恼被一种愉悦和兴奋所代替。周立奇是个不轻易把内心写在脸上的人,在科里,他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一个人在办公室时,会不由自主地哼唱几句家乡的山歌。

周立奇发现科里的医生都有了变化。他们个个神情亢奋,往护士站送医嘱夹时,一边和年轻护士打情骂俏,一边把被处方撑得老高的铝皮医嘱夹摔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周立奇清楚大伙的心理。对大伙的这种变化,他既欣慰又顾虑,内心很挣扎。

5

站在结算中心窗口外等着结账的米亚兰,头上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最近她经常这样,汗无缘由地突然淌下来。结算中心大厅里开着足够的凉风,米亚兰知道自己的这种冒汗不正常。听说女人到了四十岁左右,要是这么无缘由地经常冒汗,就预示着更年期的到来。又一想,最近这一阵一直没来例假,三十九岁的米亚兰坚信自己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

她想起前一阵表妹梅山劝她等丈夫病好要个孩子的话,不由心头一阵悲哀。孩子要不成了,一辈子的好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真是不能生病,这病、这让人头疼的医疗费,又一股热汗冒出来,米亚兰用食指当刮板把额上的汗刮下来。

“阿姨,给您纸巾!”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时尚高挑女孩,手里拿着一张纸巾笑吟吟地看着她。女孩喜笑颜开,衣着鲜亮,健康的肌肤泛着一种没被任何烦忧侵袭的白嫩。

米亚兰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问是她的什么人在这里住院?

女孩调皮地朝不远处的椅子那边努努嘴。米亚兰看过去,见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小伙子正用一双电眼看着女孩,一只手还捂在肚子上。

“他怎么了?”米亚兰问。

“是阑尾炎,输了几天液好了。”女孩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甜蜜的笑。似乎来这里住院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而是一次温馨的情侣约会。

想想自己以前和朱玉亮恋爱时,也曾有过这样的甜蜜时光,米亚兰又是一番感慨。又想到丈夫换了肾,病情有了转机,心中总算是感到些许安慰。轮到自己结账了,米亚兰收起这些胡思乱想,一心只关心着东拼西凑的二十万押金够不够?

窗口里的核算员敲击着计算机键盘核算时,米亚兰则一直猜测着二十万的押金够还是不够。前两天,怕出院结账不够,她又回矿上的家里把自己的几件首饰变卖了三千块钱。

听病友说,肾移植后续治疗很重要。正常情况下,一天的药费至少要花掉一百块。算一下,两个人的四千多块工资维持后续治疗还算负担得起。

“再给我三千三百五十五块。”窗口里的核算员抬起头说。

这显然是不在米亚兰的预计范围之内:“怎么这么多?”

原本没有表情的核算员脸上显出一种不屑:“就这么多。”

“你再算算,是不是错了?”

核算员更加不屑:“我错了电脑还能错了?后边的人还在等着,结还是不结?”

“带了多少钱的药?”米亚兰小声问。

核算员把几张处方从那沓核算单里挑出来,扔给米亚兰:“不到四千块钱。”

“怎么这么多?”

“要是不想买这么多就回去找医生勾去点药。”核算员把那几张处方又往外推了推。

想着后边等着结账的时尚女孩,又想这药是早买了晚不买,米亚兰就把处方又推进去,“结吧。”

米亚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块钱,又从钱包里拿出仅有的几百块钱的零花钱递进窗口。

结了账,取了药,米亚兰并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到病房附近的花坛里坐到了树下的石凳上。她把一大包装在塑料袋里的药小心地放在一边,之后拿出钱包仔细清点了里面的钱。

加上毛票和钢镚儿,一共还剩下两百三十三块三。

没发下个月的工资前,目前这是他们所有的余款。但米亚兰仍然觉得很欣慰,做了这么大的手术没欠款已经很不容易。只要以后丈夫的病不反复,日子就能过下去。至于穷点、苦点,她不怕。

坐了二十多分钟,米亚兰身上的汗退了下去。她想回病房拿保温桶去小饭馆做点饭让朱玉亮吃完了再走。刚起身,就闻到一股酒精味,转脸一看,原来又是同屋的那个“肾囊肿”的媳妇在支酒精炉。

前天,煤老板刚搬到康复科,病房里就又住进来个“肾囊肿”。“肾囊肿”四十多岁,家是省城南边山里的。他们的经济情况还不如米亚兰家,不舍得订饭,也舍不得到门口的小饭馆里去加工,“肾囊肿”的媳妇天天拿着个酒精炉和小锅到处支锅煮饭。

“又不在卫生间做了?”

“肾囊肿”的媳妇抬头说:“让那个姓杨的护士长看见了,别提有多凶了,不让在那做。”

看了一眼米亚兰手里拎着的一大包药,“肾囊肿”的媳妇问:“账结完了?要出院了?”

“下午走。”米亚兰说。

“你们总算是熬出头了。”

米亚兰叹口气,抖了抖手里的药:“你们的病好治,快,不像我们这病,麻烦。”

“换个肾一共花了多少钱?”

米亚兰又抖了抖手里的药袋:“算上这些药,交了二十万的押金还不够,又补了三千多。”

“肾囊肿”的媳妇倒抽一口凉气:“花这么多钱?要是我们得这样的病就不治了,跳楼算了,”说到这又觉不妥,马上又说,“你们是公家人,好歹有公费医疗,不用愁。”

米亚兰说:“单位也给不了多少,多数还是自己出。”

“那你们也有工资,还是比我们强,我们就是花一分钱也是从地里汗珠子摔八瓣刨出来的,切个‘肾囊肿’还要交一万块押金,认识的亲戚都借遍了才勉强凑够这个数。”

竟然还有人羡慕自己,米亚兰苦笑着离开。

回到病房,米亚兰见周主任正在给丈夫说出院后的注意事项,就站在一边默默地听。

“你要记住,这个换过来的肾始终不是自己的,要好好对待它才可以好好替你工作,因此术后的抗排斥反应任重道远,‘长治’才能‘久安’,还有,要注意清淡饮食避免超负荷劳动,经常到医院复查,及时监测各项指标,”看了一眼米亚兰手里的药袋,周立奇接着说,“开的这几种药要按时吃,特别是新山地明和骁悉,都是抗排斥的主力药,一定不能擅自停药。”

坐在床边的朱玉亮和站在门口的米亚兰都一个劲地点着头。见周主任说得差不多了,米亚兰又说了些感谢的话。

周立奇出门时,又看了一眼米亚兰手里的药,“这些抗排斥药都不便宜,随便一盒就是好几百,还能负担得起吧?”

米亚兰笑着说:“贵也没办法,只要有效果咱就吃。”

见周立奇出去关了门,坐在床边上的朱玉亮问:“钱够吗?”

米亚兰又笑着说:“够,还剩不少呢,这是一个多月的药,回去慢慢吃。”

“剩多少?”朱玉亮又问。

米亚兰说:“还剩小一万,你歇会儿,我再去弄点吃的。”

说着,米亚兰就打开床头柜拿了保温桶和鸡蛋面条出去了。

米亚兰走进小饭馆时,吃拉面的许根树正在痛说悲惨家史。

“那个戴眼镜的大个子医生说没床位不让我老婆住院,我就只好背着老婆从门诊部出来去市立医院,谁知道一出门就下起了大雨,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沾在身上,又背着我老婆,根本就迈不动步。”看见米亚兰进来,许根树停顿了一下。

“后来哪?”悲悯之心和好奇之心皆而有之的女厨子忙问。

“市立医院说我老婆根本就不是头皮外伤的事,说她是肾衰竭,他们也没有床位,又把我老婆推了出来。”

女厨子说:“那是他们怕治不好,不想收。”

许根树说:“那会儿我没想那么多,以为是真没床位,就背着我老婆又转了好几家医院,到后来我才明白敢情他们都是不想收。”

女厨子又问:“后来哪?”

许根树说:“我背着老婆从下半夜一直转到第二天上午,没有一个医院肯接收,到了傍晌午,想不到我老婆竟然醒了,她只说了两句话,让我带她到省立医院找一个白眉毛的老医生,说是只有他能救她。”

女厨子又问:“找到了?”

许根树说:“找是找到了,但晚了,我老婆当天晚上就不行了。”

女厨子打抱不平:“死就白死了?该找那个头一回拒收的戴眼镜的大个子医生算账!下那么大雨把病人推出来,这人太缺德了!”

许根树回避了和秃头一起讹诈钱财的那一段,无奈地说:“那有什么办法?这世道就这样,谁让我们无权无势呢?”

一直没说话的米亚兰这时问许根树:“肾衰,怎么不早做肾移植?”

许根树看了米亚兰一眼,说:“谁不想做?可要花那么多钱,做得起吗?”

许根树想向米亚兰打听秃头的事,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那个白眉老的老医生是姓穆吧?怎么见不着他了?”

米亚兰听表妹梅山说起过穆百济的事,就说:“那人叫穆百济,是肾移植的高手,说他前些日子让一个病人给讹了,还赔了人家五万块钱,现在不干回家了。”

许根树的脸划过瞬间惊诧,猛地站起身问:“什么?那五万块钱是他自己赔的?”

女厨子说:“赔了钱,还丢了工作,这人真倒霉。”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许根树更加震惊。

米亚兰忽然想起来上次许根树向她打问秃头的事,就问:“上次你找的秃头是什么人?”

许根树脸上显出一种不自然,“没事,以前的一个熟人。”

想不到女厨子竟然知道秃头的下落,插话说:“你说的是‘六指’吧?”

许根树说:“对,他右手是六个手指头。”

女厨子说:“‘六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以前因为打架坐过牢,出来后就到处坑蒙拐骗,这两年专门靠讹诈医院过日子,只要医院里一死人他们就跟过年似的,联合了死者的亲属一起敲诈医生,你怎么和他搅和在一块?”

震惊和自责像两股洪流同时冲撞着许根树的内心,他不想再聊下去,搪塞几句就借故要离开。

刚走到门口,米亚兰叫住他:“我觉得你该去找那个戴眼镜的大个子医生理论理论,当初他不该拒收病人,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许根树不想多说,夺路挤出门去。

许根树的背影刚消失在外面烈日下的林荫道上,无所事事的女厨子就带着疑惑的神情推测:“这人真奇怪,找秃头干什么?他老婆前些日子刚死,难道他也是……”

正分析着,有几个人进来要吃饭。忙生意挣钱当然比闲操心重要,女厨子赶紧忙着去招呼客人。

米亚兰刚要往锅里下面,表妹梅山就从外面闯进来。她一把抢过米亚兰手里的面:“表姐,你怎么这么和我见外呢?我打了饭,已经拿到病房,快回去吃吧。”

拧不过梅山,米亚兰只好跟着她往医院走。路上,米亚兰把刚才听到的话当成闲聊对梅山说了。

听到戴眼镜的大个子医生夜里拒收危重病人的事,米亚兰看到一丝异样从表妹脸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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