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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辞临的眼神一片幽深，少帝是个难得的大才，可惜生不逢时。武帝晏驾仓促，少帝还没有来得及培植自己的势力便登上御座。
朝中衮衮诸公皆是鼠目寸光之徒，分不出少帝日后必是雄主。只知道为自己找一个退路。
他和少帝确实不睦，孟岂为相，讲求不偏不倚，他不能公开和父亲唱反调，再者少帝性情孤傲，他亦是及其恃才傲物之人，二人自幼便看不过眼，但平心而论，孟辞临却愿意扶持少帝。
虽然少帝初露锋芒，根基不深，可身上已经有一方雄主的模样。纵观整个朝堂，群臣心口不一，他都替少帝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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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关的战事持续了月余，奏折一封一封递到少帝的桌案上，章华宫的灯火常常燃到三更。
少帝对前一世的印象越发少了，只是隐约记得入了十月后，战事便止了，从那时起，雁回关便囊入了辽军的版图。
辽军原本便是游牧，如今攻城只会后继无力，若不是他们突然发难，雁回关也不会轻易落入敌手。
少帝站在鎏金掐丝的珐琅羊角灯前凝眸，烛火摇曳，少帝的眼睛亦是明明暗暗。
刘钦自殿门外而入，少帝侧目道：“雁回关的消息？”
刘钦称是，双手奉上一封封好的信函，黄褐色的封皮，只是这一次，封面上的字迹不再是孟伯庸的。
这是一种微妙的不详的感觉，少帝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伸手结果信封，展开信纸的时候，凤目微微一凝。
“十月初四，辽军夤夜而攻，力战至晓。卯时将过，敌后撤十里，将军乘胜而追，中流矢。医奋力疗疡，力有未逮，将军于四日戌时一刻，殁于关内。”
殁于关内。
少帝静静地看着这一行字，眼睛一片幽深，刘钦看着少帝的脸色，只觉得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召太尉入宫。”少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没有着力之处一般。这是刘钦头一遭见到少帝这般模样，心下亦是惴惴不安，道了诺，疾步出了殿门。
等刘钦走出东暖阁，少帝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这一世，雁回关没有丢，可孟伯庸却依然死了。她的部署和准备依然没能挽回他的性命。
少帝不是一个急躁的人，只是这一刻，她心中前所未有地浮现一种烦躁的感觉。再世为人，她依然没能跳脱囹圄，就算知道了结果依然回天乏术的感觉，让她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深秋风冷，孟辞临身上穿着鸦青色滚边鹤氅，从长街一路走去，悬挂于檐下的宫灯烛光盈盈，宫灯上的牡丹花纹饰在深夜里亦少了三分颜色，禁中的夜色向来如此，冷寂带着沉沉的死气，送像是要把人吞没了干净。
这个时候，夜风也是冷的，天上零星飘起雨来，三三两两的，落地却成了冰渣子。
孟辞临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亦是雾沉沉的，暗河一般的深邃。往日进宫，他的步子皆是不疾不徐，只是今日他今日的步子却杂乱无章。
已至深更，本不该召他入宫。刘钦方才虽然讳莫如深，可却暗暗示意他是雁回关的消息，少帝向来是沉得住气的，在这个档口召他入宫，只怕不是件好事。
瑟瑟寒风刺人骨头，夹杂着零星雨点的风只往人脖领子里头钻，一会儿的功夫，孟辞临的头发上已经落了不少雨珠子，像是结了一层微霜。他全然不顾，只是埋头走着。远远的瞧见章华宫的汉白玉丹陛。
镂花的窗内暖橙色的烛光，少帝似乎是站在窗边，纤长的影子便投在窗棂上。孟辞临褒衣博带，衣袂纷飞，头顶碎银般的星斗，走至丹陛之上，伸手推开了殿门。
少帝果真是站在窗下，一双眼睛深深的，看不见底。
“见过主公。”孟辞临长长一揖。
少帝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下颌看着他，声音也是淡淡的：“孟伯庸，殁了。”说着，把手中的信递了过来。
这双手在烛光下莹然如玉，孟辞临眼中风起云涌，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邃，他接过信，看得很慢。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的眼睛都落在信上。他的手很稳，脸上也平静得骇人。少帝头一遭见到他这个模样，犹豫着伸出手去碰他的手。
竟然冷得像块冰。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还是一幅清清冷冷的样子，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心里头不晓得怎样一番风云轮换，脸上都能不露分毫。
也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能一直掩盖他对少帝的感情。
少帝亦是个寡情的人，平日里也算得上冷静，如今面对着这样的孟辞临，她心中却愈发不安，张开嘴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这个档口，孟辞临已经抬起头，这双眼睛黑沉沉的，一片孤寂和幽邃：“多谢主公告知，臣这就回府发送讣告。”
“这个事，告诉丞相的时候一定要委婉，”少帝说着，心中也是惴惴的，前一世，孟岂得知孟伯庸战死沙场之后，当即昏迷，流水似的太医送进丞相府，最后诊治了结果是孟岂年事已高，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导致中风，最后溘然长逝。
想到这，少帝立刻说：“刘钦！请卢太医和孟大人一同回去。”
孟辞临已经无暇顾及为何少帝会派一个医者给他，眼前猛地一片昏黑，身子便踉跄了一下，少帝就在他身边，急忙伸出手搀扶。
触手才觉得，这个人的身子都是冷的，好像是被这深秋的雨水浇了个通透似的冷，可偏偏衣服是干的，整个人凉得像一块冰。
前一世，孟伯庸和孟岂接连离世，她痛失爱将，从未考虑过孟辞临的想法，那时他告假月余，不晓得心中承受了多少悲痛。少帝一生孤傲，此刻心里竟无端升起了几分懊悔。
她前生冷漠无情，他依然倾心以付，她如若对他多几分真心，他心里会不会多几分快慰呢？
“朕陪你回去。”少帝说着，伸手去碰孟辞临的胳膊，却被他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眼睛雾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亮，唇色极淡，皮肤白得透明：“多谢主公美意，夜深露重，主公还是不必去了。”
少帝看着他，垂下眼睛：“也好，你多保重吧。”
于公于私，这些话都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可这些话从少帝嘴里说出来，她已然是表现出极大的真心了。看着孟辞临离去的背影，清癯而瘦削，少帝亦起身，走到章华宫门口。
殿门外明黄色的琉璃瓦屋脊层层叠叠，朱红的宫墙在雨幕中亦是深深一片暗色。天空阴沉沉的，有细碎的雨滴敲在汉白玉丹陛上。孟辞临没有打伞，停在了丹陛之上，他背对着少帝，眼睛静静地看向天际。
他如斯孤傲，哪里会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这一点少帝和他很像，任你人后悲伤垂泪，人前绝不显露半分。
少帝想了想，叫刘钦拿来一柄油纸伞。
湘妃竹的伞骨，握在手里温凉如玉。少帝擎着伞，一步一步走进雨里，细碎的雨珠子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暗沉的声响。她没有披鹤氅，身上不过是赋闲时穿戴的玄端，瑟瑟秋风一吹，便冻了个通透。
走到孟辞临身边的时候，少帝把伞举高，撑到了孟辞临头上，孟辞临转过身看着她，眼睛里幽深黯淡。
“爱卿保重。”少帝说着，把油纸递给孟辞临，“路上小心。”
孟辞临接过伞，一言不发地走下丹陛，少帝立在雨中，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了。
苍苔露冷。
刘钦擎着把雨伞快步走过来遮在少帝头上：“主子爷出门也不多穿件衣服，仔细受了寒。”
少帝面沉如水，又轻声吩咐：“告诉卢从，有什么消息要记得传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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