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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长安静谧而优雅,全城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烟雾中,宛如害羞的少女。坊间的大门在依次打开,人们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开始新的一天。
昭国坊的叮当声一夜都没有停歇,老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从茶壶里倒出一碗凉茶一仰脖灌了下去,被寒冷同化的粗茶让他打了个激灵,困倦一瞬间消失得无踪,从茶壶里捞出一块姜放嘴里美美地嚼着。还不到吃饭时间,婆娘娃还在睡觉,昨晚他们也太累了。老栓瞧瞧堆在墙角的木炭,每一块都核桃大小,非常均匀,这是最好的硬木炭,出了名的经烧,就是太贵了,如果不是生意实在是好,他无论如何也用不起这样的好炭。院子里摆着三个最新式的炉子,这是他和徒弟一夜的成果,今天就会有人来取走,每个炉子三百文工钱,再加上铁料的费用,足足五百文啊!自己打几十把菜刀、门钉,累死累活才能赚到五百文钱,现在自己一晚的工作就抵得上以前一个月的收入,还不愁卖。他从铁砧下的隐蔽小盒子里取出一张笺纸,那是富贵人家写信写拜帖用的好纸,厚实不易损坏,上面不知用什么笔画着炉子的图样。有从上面看的,有从旁边看的,还有从底下看的,甚至还有把炉子破开的图样,上面写满了字,老栓不认识,但是现在他却能把上面的字背下来,一个字都不会错。这是云家老夫人一个字一个字教的,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铁从没见过这样的图样,弄明白图样,傻铁匠也能打造出炉子来。这是传家宝贝,只能给栓柱,其他的几个孩子多给些钱就是了,想到这他胸口就发热。云家人厚道啊!当年只是看在孤儿寡妇又是邻居的份儿上帮了几把,没想到回报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烈。这是给了我老栓一家几代人的活路啊。云侯爷是跟了老神仙学的本事,是什么神仙来着?
和他抱同样心思的还有隔壁铁皮铺子的孙旺,他做梦都没想到铁皮可以像擀面一样擀出来,虽说没有用锤子敲出来的耐用,可它弄铁皮太快了,只要把铁水倒进料斗里,两个人推辘轳,在两个铁碾子中间就会一点点有铁皮出来,修一下外边就是一张好铁皮,套在铁锥上敲打,卷成一个一头略大的三尺铁筒,费不了多少工夫。现在昭国坊的铁炉子卖得满长安都是,这铁皮做的烟囱就少不了,再加上一把硕大的铁皮水壶,全家随时都会有热水,舒坦啊。昨天云家老奶奶说府上要给几位小小姐找下人,自己家丫头眼看就十岁了,看能不能送进府里当丫鬟。云家人和气,又全是妇孺,听说云家下人一天吃三顿呢,丫头进去就是享福的。过几年年纪大了,凭着老邻居的面子求老奶奶给丫头配一个殷实人家,再说丫头是在侯府伺候小姐,*几年不比在小门小户当野丫头强多了?
昭国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活。云家侯爷说了,自己人知道就行了,不要四处招摇,发财要悄悄地进行,打枪的不要。虽然不明白打枪是什么意思,闭嘴总是会的。昭国坊坊官亲自守在门口,不相干的人一律不许进入,还警告坊民,亲戚来了就到门口说话,要住宿就安排到客栈,不许进坊。
全坊一百七十五户人家组成了最原始的工厂流水线,铁匠打造炉子,铆匠制烟囱,泥瓦匠买来没人要的炭粉和上胶泥做煤饼。蜂窝煤嘛,对云烨不存在难度。
程夫人带着云姑姑这些天东家进西家出,很快就和内宅的夫人小姐打得火热,顺便推销一下煤炉子。这种没有烟气的炉子瞬间就在大唐长安流传开来,没人愿意再用炭盆,美女不希望早上起来鼻孔里全是炭灰。老爷子围在火炉旁热一壶酸酒,烤两个面饼,得意扬扬地看外面大雪,偶尔说个大雪兆丰年的典故来忽悠小孙子。主妇最喜欢的就是炉子上永远烧热的水,不再担心洗衣做饭把手冻得红肿,反正煤饼也不贵。
云烨有些郁闷,看着云府上空飘荡的煤烟把大雪后的天空染得乌七八糟就心情忐忑,不知后世的环境保护专家会不会拿自己当反面典型?
小丫头们坐在哥哥屋子里硕大的炕上游戏,把姑姑刚铺好的羔羊皮褥子弄得杂乱不堪。小丫脸上挂着猴子面具,手持鸡毛掸子正在追杀小西扮演的老鼠精。小北不情愿挂猪嘴,强烈要求和小东换乾坤圈。大丫最乖,小手捉着针线正在和一娘姐姐学缝衣服,哥哥的衣服都是紧身的,不要博袍大袖的,不暖和不说还忒费布料,做两身那种衣服,够云烨做三身的。她不明白,明明物质还没有丰富到多余,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少用点布料?云家已经不再裹兜裆布了,程家也不再用那玩意了,估计老牛家、太子那里都不再用那玩意了。这证明古人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也很强大嘛。
昭国坊只是云烨一时兴起弄的一个试点,顺便给自家捞俩钱花。那些邻居只是挣些劳力银子罢了,原先打算每人每天给三十文工钱,这已经让云烨觉得自己心肠可以当炭烧了。老邻居不干,云烨以为嫌少,打算再加上十文,不料想邻居们以为云家在行善,自尊心受不了,说工钱多过二十文就宁可去要饭,也不吃嗟来之食。
多给工钱还得道歉?云侯爷很生气地甩袖走了。坊民们胜利了,欢呼一片。一个煤炉生产线就可以养活一百七十五户人家,从业人数达到六百余人,还不算自己开店铺的铁匠、铆匠、铜匠。简单的生活造就了简单的就业,这些祖辈生长在长安城里的市民,作为最早的无产者在城市里干着最辛劳的工作,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他们没有土地,唐初新行的土地分配制度独独忘记了他们,可怕的匠户制度,恐怖的商人歧视。不得做工,不得经商,又不能种地,只能以一种附庸的形式存在,这就是孙旺家里并不缺少女儿一口吃的,却执着地把女儿塞进云府的原因。
李二的侍卫头子是一个大好人,姓刘,大名为献,豪爽地让云烨叫他刘二,身世不明,经历不明,比云烨还要神秘。刘二一下差拎着半个猪头兴冲冲地杀到云府,据说是要好好探讨一下为什么汉人被抽血就抽不死,羌人抽血就会被抽死这个神秘话题。
云烨实在不想谈论抽血这回事,自己都是半调子,哪能给别人当老师,尤其是这种屠夫状的医生?刘二自称对医学极度感兴趣,当年在沙场上就没少研究人体,曾经用横刀把一个人仔细刨开研究了三天,那个人才死。他非常好奇头颅里白花花的*子是干什么用的?心脏里全是大大小小的管子,怎么就能让人记住那么多事情?人的心思到底在哪儿?问完双手一较劲,把半个猪头硬硬撕开,一人一半就当是下酒菜了。
毫无疑问,这双手就碰过*子,也抓过心脏,现在再抓猪头?云烨强忍着呕吐,不着声色地转化话题,老子又不是变态,和你一边讨论人脑,一边拿筷子挑猪脑子吃?云烨详细地给他讲解了心理恐怖是怎么回事,举了一个小例子,你把一个人绑在柱子上,让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在他手腕子上划一刀,别划破,但是告诉他你割开了他的血管,他的血一直在流,一个时辰后就会流光。旁边再放一个木桶,桶上开一个小孔,让水滴到铜盆里,告诉他这是他的血滴到铜盆里的声音。当桶里的水流光,这个人就死定了。其实他全身没有丝毫伤口。这就是心理恐怖,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刘二觉得自己可以出山了,已经继承了高人一部分的学问,现在就回去写下来传诸子孙,好流芳百世。
目送他离开,云烨笑着回到后堂继续和妹子游戏。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就要睡觉的时候,刘二正在向李二禀报:“启奏陛下,蓝田侯说得丝毫不差,三个人犯果然全部死亡,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
在没有成为大佬之前,一定要尊敬现在的大佬,这是云烨二十年职场的经验之谈。年关就在眼前,回家也快一个月了,虽说事务繁杂,要认识家人,要安排家人,要照顾家人,还要提防李二的小心眼儿,动不动要去秦府给秦琼看病,哪有时间到熟识的几位大佬家里探望?可不探望不行,老程等着美食,尉迟恭等着美食,李靖等着问虬髯客的下落,李勣声称受到云烨忽悠,在家等着云烨送上门挨揍。这几位暂时可以不管,牛进达家里必须要去看看了,虽说人有些变态,却对云烨极好,有些时候老程都没他细心,这样的长辈一定要去拜望,今儿就去。
被奶奶拍了他脑袋一巴掌,说是哪有不提前打招呼就匆匆上门的,不但无礼,还招人笑话,堂堂侯府丢不起那个人。她老人家把侯府的门风看得比天大,不容许有丝毫失礼之处。骤处高位,有些过于拘谨这可以理解,老人家嘛,顺着就是。对不对先不管,只要她顺心,能多活几年,就是云烨最大的幸福,有个奶奶疼比什么都好。
对云烨来说,上老牛家里拎一坛烈酒,包几样卤菜,便衣便服兴冲冲地去最好,不见怪,不摆阔,以晚辈礼拜见最好。老牛大概也喜欢,要是摆开仪仗轰轰烈烈地去,不挨揍是侥幸,挨揍是必然。
老奶奶又要给云烨擦粉,说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不打扮可惜。老奶奶这话有王婆卖瓜的嫌疑,云烨宁死不从,擦了粉他有烧房子的心思,更不要说大姑姑手里还拿着一朵绢花。
旺财死活要去拦不住,就跟着吧,谁家的马有喜欢串邻居的?如今家里最悠闲的就数它了。早晨马夫陪着绕朱雀大街跑一圈,路上遇到卖食物的就上前闻闻,可口的就嚼两下,不可口的就打个响鼻转头离开,弄得马夫不是赔礼就是付账,你别说,旺财每个月的例份比马夫高。它见到挑担子卖稠酒的最是高兴,不喝上两碗不动地方。现在每天都有卖酒的在这个时间等旺财,招呼打得跟遇到亲人一样,旺财还不独,每次喝酒都请马夫,也不知真假,反正马夫是这么说的,每天回来哥俩都摇摇晃晃的。云烨不管,旺财的例份够它吃个零嘴,喝个小酒,生死兄弟只要过得愉快,管它请谁喝酒。他警告马夫,只要不亏待旺财,随他做主,要是旺财受到委屈,不是打两板子就能过去的。
老庄去了庄子上,要安排军中退役的老弟兄,拖家带口的也百十号人,城里安排不下。他们也喜欢到庄子上,开春还能领地种,都是庄稼人,离开土地就要老命了。新修的侯府听老奶奶说气派,十进的大屋子,占地几十亩,一水的青砖瓦房,院子多得让人老迷路。老奶奶最看重的就是超豪华的牌坊,离三里地都能看到硕大的“云”字。要不是孙子在京城,她根本不会到老宅子睹物伤情。
本打算让兄弟们都住到家里,遭到老奶奶、姑姑们以及庄三停的集体反对,说哪怕屋子空着,也不能准许护卫进后宅,最多在前院待着,后院是禁地,非主人不得入内。这是什么怪习气,没有一点物尽其用的精神。说到最后,老奶奶烦了,说家里的事不要男人家操心,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
又到了太平坊,嫉妒心驱使云烨把这里叫太平房,一群老不死的,武力超群不说,没一位是自己这个小小侯爵能招惹得起的。老牛家很平常,或许是家里人不多的缘故,宅居显得朴实,青砖碧瓦的,两个字“结实”。墙上开的洞洞可以当射击孔,角楼视野开阔,便于指挥,就差在墙头放几架投石机,再安上几架床弩,就是一个完整的战阵堡垒、杀敌的利器。
驼背的老仆颤巍巍地前面带路,嘴里含糊不清地唠叨说是家里好久没客人登门了,气氛冷清,还说上次送吃食上门的女子长得好看,很希望再见到。云烨想抽他,给你家送吃的,你连人都惦记上了,太气人了,这样的阎王殿你指望宾客盈门?
老牛大马金刀地坐在矮榻上等着云烨见礼,旁边一个胖胖的妇人站在榻旁煮茶,右手的矮几边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裘衣年轻人,不用说这是老牛全家。他没有乱七八糟的侍妾,家里也没有花枝招展的丫鬟,送云烨到后宅的还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仆妇。老牛拒绝了公爵的封号,只愿做一位侯爷,低调得一塌糊涂。
云烨腰还未直起来,就听老牛说:“老夫当你眼睛长脑门儿上了,快一个月了都没来请安,侯府的门槛低了?”这老家伙嘴太毒了,一上来就扣一顶狗眼看人低的帽子,别说云烨顶不起,就是太子背这句评语也会寝食不安。
“牛伯伯哪里的话,迟迟未登门请安是小侄的不是,家里一塌糊涂方才理顺,这就急急忙忙跑您这里讨碗酒喝,除去给翼国公看病,您府上可是第一位呢。”
“哈哈哈,小子还是油嘴滑舌,性子讨人喜欢,知道怎么让人高兴,见过你婶婶。”老牛心满意足地给云烨介绍家人。
“小侄云烨给婶婶请安,婶婶安康否?”
“常听你牛伯伯说起你,是一代英才,婶婶一直盼着见你,今日相见果然一表人才,只盼着你多来家中坐坐,你见虎哥哥行走不便,少年人多亲近才是。”很和蔼的妇人,云烨很享受这种家庭式的谈话方式。
“小烨莫怪为兄,你头次回长安,为兄没能到府上拜见老夫人,失礼了。”坐在毯子上的牛见虎努力地坐直身子给云烨见礼,他不是一个善于谈话的人,一句话下来就涨红了脸,手也局促得不知放哪里好。
“见虎哥哥多虑了,等会儿小弟给你看看伤腿。”云烨早就有这个打算,听说牛见虎十八岁时与旁人赛马,不幸失手从马上掉下来,被马踏伤小腿,由于伤情严重,只好锯掉一截腿,如果小腿存留一部分,云烨还有办法做一条假腿给他安上,只要经过锻炼,一段时间就会和常人无异。如果膝盖也锯掉,那就没办法了,以现在的条件,没办法制作出两个反关节,并保证它们运转自如。脚腕的活动范围相对较小,只要保证卡簧的质量,制作一只假脚还是有可能的。
牛见虎可能对自己的腿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感激云烨记挂着自己的残疾。
老牛则不同,他见识过云烨的本事,不说别的,就给老秦施展夺血续命之事就传得整个长安城沸沸扬扬。为验证真假,他昨日亲自上秦府探望秦琼。几日没见,老秦现在满面红光,中气十足,虽说上阵杀敌不可能了,但是骑马行走如同常人,昨日还吹嘘,只要再将养些时日,就找尉迟老傻比拼枪法,绝不让这个老家伙专美于前。既然能让病骨嶙峋的老秦骑马,就没理由不能让儿子站起来。这五年,眼看着以前生龙活虎的儿子逐渐消沉,这成了他最大的心病。云烨这小子是出了名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说给儿子看脚,那就有八分把握让儿子站起来。
“牛伯伯,小侄今日特地从家里带来一些吃食,还特意给您弄来一坛好酒,不如咱们今日午食就喝掉如何?”
“喝个屁!你见虎哥哥如今还瘸在地上起不来,你还有心思喝酒?这就给见虎看脚,只要让见虎站起来,老夫家里的酒随便你喝。”老牛“噌”地从矮榻上站起来,揪着云烨来到见虎面前。
“父亲,孩儿的脚都锯掉了,你就不要为难小烨了。再说,您这几年不是找遍了长安名医不也是没办法吗?”
“你懂个屁,那些庸医怎么和这小子相比,他要是有一天说男人能生孩子,你老子我都信。”
“烨哥儿,你真的有办法让虎儿站起来,如同常人一般?”牛夫人还是了解丈夫的,没希望的话,老头子不会再给儿子假的希望,她一时紧张得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只要见虎哥哥膝盖完好无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云烨笑眯眯地说,能给别人带来希望,这种事多做些无妨。
话音刚落,牛夫人就轰隆一声晕过去了,老牛搂着老婆笑得须发皆张,老泪纵横。牛见虎跳着扑上来抓住云烨衣襟连声说:“小烨,我只是没有脚,膝盖没事,你看,你看!”
云烨扶住牛见虎让他坐在矮榻上,掀起衣袍,退下包伤腿的布帛,检查骨骼,不错,胫骨、腓骨完好,他的脚自脚踝处断去,这对假肢制作不是难题,只要找到合适的材料,再辅以百炼钢板做骨架,不难。当年在成都考高级技师,变态老师出的题就是用一堆硅胶、塑料自己制作模具,再一点点用切刀,用钳工工具修锉出外形,还要合乎尺寸,找来一位残疾人装上,让残疾人评判舒适度、合体度,各方面标准合格才可以评上高技。只是没有硅胶,这难不倒云烨,用牛筋来熬制,和硅胶几乎没区别,质量上甚至超越硅胶。在不考虑成本的条件下,大象筋估计老牛都会找来。
全家像等待宣判一样等待云烨发话。
“见虎哥哥,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脚?告诉小弟这就给你弄出来。”
云烨又被老牛捏伤了。老家伙说要谁的脚,这就去剁下来给儿子安上。慈眉善目的牛夫人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匆忙间给老牛拿横刀,还一个劲儿地问要不要全身披挂。
好不容易拦住发疯的两口子,没见小牛眼睛都红了,哪怕现在让他在朱雀大街上当街砍人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干,也不可怜一下被砍的人。
“牛伯伯砍下来的脚也用不成,只有小侄自己造一个给见虎哥哥安上。”
坏就坏在这句话上了,云烨回想起这段就有拿头撞墙的的冲动。老牛听到这句话又抓住云烨胳膊使劲摇晃,地上牛见虎还搂着腿不让跑,要不是牛夫人见云烨面色痛苦,胳膊被捏断也不稀奇。
去的时候鲜衣怒马,回的时候被装车里抬着,这就要了老奶奶的命了,眼见孙子两胳膊乌青发紫哭晕过去两回,小丫头们号哭不止,小北还踹老牛两脚。老牛面色尴尬,搓着手立在院子里不言语。牛夫人不断地给老奶奶赔不是,云烨也说没事,一点小伤无损筋骨,过几天就没事了,好说歹说才劝住老奶奶不晕过去。
“牛伯伯,小侄这一时半会这手是动不了了,给见虎哥哥做脚的事得缓缓,这事别人干不了,只有小侄自己动手。待小侄胳膊一好咱就开始,您放心,用不了几天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牛见虎。”
老牛嘴角发颤,红着眼要上来拍拍云烨肩膀,却被牛夫人一把拍开,“要不是你手底下没轻重,云哥儿怎么会躺床上,早就给虎儿做脚了。烨哥儿要是有个好歹,老娘跟你没完!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啊!”
这话有歧义,我管老牛叫伯伯,不叫爹。云烨极其郁闷地想。
老牛一跺脚说:“老夫这就进宫去求陛下让宫里的老供奉出马,用最快的法子治好小烨。”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云烨安慰牛夫人:“婶婶莫急,给见虎哥弄脚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弄好的,先要准备材料,还要仔细测量虎哥的腿,这全是细致活。虎哥的左脚没了,平日里用力的都是右脚,这就造成两条腿力量上的不同,小侄养伤的这几天您要督促他多用左腿。我这就画一幅图,你回去按图做一副拐杖,要他多走路,左腿要绑上两斤重的沙袋,避免用力不均。”牛夫人背了两遍,看云烨用嘴叼着毛笔歪歪扭扭地画了图,拿了草图千恩万谢地回去给儿子做拐杖。
牛夫人一走家里就像进了黄鼠狼的鸡窝,乱作一团,这个姑姑看一眼云烨的胳膊掉几滴眼泪,咒骂一下老牛这个杀千刀的,那个婶婶小心地碰碰青紫的胳膊嚎两嗓子,要不是云烨已经十五岁了早搂怀里喂奶了。
云烨非常享受现在的待遇,家里女子尖利的声音从未这样动听过,嘴里嚼着大丫塞进来的麦芽糖,小西、小北鼓着腮帮子小心吹哥哥的胳膊,似乎这样做会减轻疼痛。老奶奶看一眼云烨就掉一阵眼泪,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眼泪。总之,他是痛并快乐着。
李二听老牛说到云烨要给老牛儿子造一只脚,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内侍梳理着李二的后背,手忙脚乱的,咳嗽半天才缓过来。刚刚给老秦来个夺血续命,这就要给牛见虎重造肢体,这是什么本事?神话里太乙真人能用莲藕重新给哪吒塑造身体让他重生,难道说云烨这小子也有这本事不成?这事引起李二浓厚的八卦心思,虽说心底里告诫自己上次用人命来检验云烨话语的真实性已算出格,这种事除了殷纣王干过,还没有别的帝王这么干过,得封锁消息,不能让大臣们知道,但是仍然压不下心里强烈的好奇。听老牛说要请宫里几位不出世的老供奉出马给人瞧病,他就问:“据朕观之,那蓝田侯医术不在当世任何名医之下,爱卿为何舍近求远?”老牛一脸的尴尬,连忙把自己一不小心捏伤云烨的事告诉李二,惹得李二哈哈大笑,吩咐内侍去供奉处请老供奉出诊,自己拽着老牛来到后殿,请出皇后,两口子一起和老牛攀谈起云烨来。
唐朝后宫嫔妃是不见外臣的,只有皇后是例外,她统御后宫,管辖内府,所有贵妇以她为尊。如果说李二是盘踞在长安的一条黄金龙,那么皇后长孙氏就是那只富贵绚烂的金凤凰。
“本后听说琅琊侯之子伤脚有望痊愈可是真的?”一上来长孙就问老牛,要确定事件的真实性。一提起这件事老牛满脸喜色,“回禀娘娘,确有此事,今日蓝田侯来老臣府上拜会,见犬子脚伤难行就给他检查一番,检查完后发现犬子膝盖完好就说,既然膝盖没事他有把握给犬子造出一只脚,安上以后行走坐卧会与常人无异。老臣一时激动就捏伤了蓝田侯双臂,实在是对不起这孩子,这已是老臣第二次捏伤他。这孩子心地善良也不记恨,胳膊不能动犹在记挂犬子的伤脚安慰老臣,实在是让老臣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那就是说此事是真?”长孙皇后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老臣确信不疑!”老牛斩钉截铁地说。
“你怎么看蓝田侯?怎么看白玉京?”李二插话。
“白玉京虚无缥缈,蓝田侯也说不出究竟,只能从他师傅的只言片语判断那里一定是普通人不可知之地,或许有高人能摸到边缘,比如虬髯客。这段往事老臣与李靖也算相交莫逆,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蓝田侯又从何得知?可见他的确见过此人,以此相推,老臣认为白玉京或许真的存在,只是我等凡人接触不到罢了。至于蓝田侯,老臣的断语是:这是一个好孩子,一个真真正正的高人子弟。”
“何以见得?”
“大奸大恶之人老臣见得多了,云烨绝对不是,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就老臣看来,能告诉朝廷明年有大灾,就足以证明这孩子的赤子心怀,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是本性使然,少年心性,又被师傅娇惯,受不得委屈,骄傲了些,这没什么,就是因为这些毛病,老臣才更喜欢这孩子。”
看着离去的牛进达,李二若有所思,长孙嫣然一笑对李二说:“二哥,我们的话可能问错了人,琅琊侯身受蓝田侯大恩,自然不会说他的不是。”
“皇后啊!从你的口气里我发现你竟然不怀疑云烨能造出人脚这回事,何故?”
“二哥,你就是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性子,自他踏入人间,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出人意料的?蓝田侯屡屡出乎你的意料,让你产生错觉,以为这是一个连你也无法控制的人物,自然处处可疑。刚才妾身想通了一个问题,蓝田侯就不是我大唐能教育出的人物,他的所作所为与我大唐普通少年相差甚远,所思所虑简直千奇百怪,又暗合天理,妾身对他的师傅敬仰万分,那是一位怎样的大德高人才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不过不要紧,他年后不是要进宫嘛,交给妾身管教,不相信他能逃出我们的掌心。”长孙说着说着有些咬牙切齿。看皇后的样子,李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云烨焐在厚厚的被子里全身发冷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老奶奶以为孙子受了寒,又加了一床厚厚的裘皮。
长孙冲、李怀仁、程处默联袂拜访,每人拖一车礼物,知道云烨的脾性,什么药材、锦缎、字画、文房四宝一样没带,巨大的珊瑚,整块的玉石,两个人才能搬起来的玛瑙,看得云烨心花怒放。对嘛,这才是看病人的样子,看到这些病就好了一大半。不像李承乾给弄过来两大箱子书,说是病人多看书有利于身体康复,书印得乌七八糟不说,还有脸说这是皇宫珍藏,自己费了老大劲才弄出来。他没给好脸色,但是李承乾是一个自来熟的贱人,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在云府大肆搜刮,平日里把家看得比大牢还严实的老奶奶竟然满脸笑容地鼓励太子殿下多拿些,什么新造的桌椅,新打造的铁炉子、铁锅,刚刚找铜匠新打的火锅也被打包带走。云烨急得直跳脚,大冷天原打算弄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暖和一下身子,这下全完了。后天就是新年,现找铜匠也来不及了,这就是俩胳膊还吊着,要不然他早抄家伙了。看到云烨屋子里一木盘豌豆芽长得旺盛,太子顺手塞随从手里,说是大冬天里还有绿菜,没见过这么鲜嫩的,带回去给母后尝尝。云烨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老奶奶则恭恭敬敬地请李承乾到了前厅。厨子在宫里侍卫的监督下战战兢兢地用最大能力做了一桌子菜,红烧肉、糖醋排骨、炖猪手、凉拌豆芽,红肠也用油煎了,萝卜丝切得匀称,再配上蒜苗用麻油一泼,蒜香扑鼻,酸甜可口。堂堂太子殿下吃得连叫花子都不如,完了剔着牙强抢走了手艺最好的厨娘,弄得家里的厨子眼泪汪汪。
瘟神难打发,临出门这家伙拍着云烨胳膊说要好好养病,他在宫里等着兄弟共同求学,完全无视疼得咬牙切齿的云烨,排开太子仪仗满载而归。
丢人事在兄弟们面前一说就变成趣事,哈哈笑完之后就说,得知兄弟受伤来得急,午饭都没吃,打算叨扰一顿,顺便连晚饭一起解决。
云府的饭食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酒一口没动,菜吃得精光,一人给家里打包一份说是要孝敬老子老娘。打发走仆役,已是华灯初上。哥四个坐在前厅喝茶聊天,不觉就聊到了陇右见过的胡人,气氛顿时热烈。撵走伺候的丫鬟,客厅就变成色狼天下,乳波起浪,臀影飘飞。长孙冲狼嚎几声,哥四个默契地往外走,话说云烨早就想见识一下长安的红灯区——平康坊了。
受了伤骑不了马,四个人挤上长孙冲的马车连骂带踹地催促马夫快马加鞭。马车在朱雀大街飞奔,路人急忙闪避,巡夜的官差连问都不敢问,长孙家的马车,躲还来不及,谁有胆子去问?
好名字,燕来楼,四层的木质结构楼房灯火辉煌,人头涌动,人未到脂粉香气随风迎客,俩伴当吆喝一声清开一条路。四位大爷大摇大晃地走进燕来楼,虽说有一位吊着俩胳膊有些难看,但是谁规定伤残人士不准逛青楼的?再说了,逛青楼一定要用手吗?
古往今来,只要是青楼,就一定会有一位识情知趣的老鸨子,果不其然,人还没进门槛,一个绵软的声音就先传过来,“呀呀呀,我说今天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婷芳姑娘怎么也不肯下楼接客,原来是长孙公子到了,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那女儿可是天天以泪洗面啊。”
长孙冲笑得极其嚣张,伸手就搂住一位飘过来的妇人。这妇人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来岁,面目也就算清秀,抵挡着长孙冲的咸猪手,眼睛骨碌碌地在其他三人身上瞅。
“别问,和本少爷同来的就不是普通人。去找几个黄花闺女,再把婷芳给老子召来,酒菜招呼周到,其他不用你管。”说完,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就飞进老鸨子深深的*不见了。
李怀仁口水都流出来了,进了楼眼睛都不会眨了,这浑蛋是一个纯粹的食肉动物,看女人根本不看脸,只看胸部。老鸨子故意挺挺胸,让那一对胸器更显雄伟。李怀仁眼看着就要扑过去,程处默连忙拉住,别给哥四个丢人,美女还没看到就先折在老鸨子手上。
“哈,坏人,想当年哥哥我的童子身就交给了窈娘,三年后你也扛不住啊!”说完一脸的沧桑,手却趁机摸向窈娘高耸的乳峰。
老鸨子一扭身闪过,动作极为娴熟,显然平时常练。
“四位公子请随奴家到楼上雅间。”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见不到腿脚,只觉得她是在地板上漂。待到上楼梯,腰胯扭动得似有韵律,宛如舞蹈一般,长孙冲总是用手去抓,却总是抓不着。李怀仁盯着圆圆的臀部不眨眼,程处默似乎对上了年纪的妇人不感兴趣,边走边和云烨聊天。至于云烨,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小儿科,前世在苍井、小濑等老师的谆谆教诲之下早对一般俗物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不就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嘛,至于迷恋至此?
中年人的心思,少年人的皮囊,如今乍入花丛早没了当年坐马路牙子上冲美女吹口哨的兴致。四五十平米的雅间地上铺着西域地毯,墙上挂着织花壁毯,中间一个巨大的铜质煤炉,烧得屋子里温暖如春,踩在地毯上能没脚踝,绵软轻柔得如处云端,糖果盒一般精致,让人有沉入温柔乡不再醒来的欲望。
坐在绵软的案几后,看着案几上几种精美的点心,云烨觉得自己没法做出来,香甜的哈密瓜也不知是如何留存到现在的,顿生食之而后快的心思。窈娘轻施一礼,“四位公子身份高贵,奴家不敢动问姓名,今日奴家女儿九衣新出行,还请四位公子捧场,奴家感激不尽。”
长孙冲笑着接话:“我你是认得的。”指着李怀仁说,“他是李七郎,这是程三,至于手上有伤的,你叫他云一就好。”
重新见礼之后,窈娘半跪在地毯上,拾起桌上的金杵敲响矮几上的金钟,随着钟声袅袅,内壁上的几幅仕女图顷刻间翻转,几位怀抱乐器的乐娘鱼贯而出,边走边轻轻弹奏乐器,待至案几前已成前三后四的舞阵,琵琶作裂帛一声,乐声大作,众舞娘或作飞天状,或单腿独立,足腕绑着白色的银铃,一抬腿一移步,铃声清脆,竟然穿透叮咚作响的琵琶声,平地里生出几分活泼。随着敲手鼓的舞娘开始旋转,铃声愈发激烈,间杂琵琶的长滑音,宛如疾风吹过檐角,惹得铃铛乱响,又仿佛急切盼望归人的怨妇的杂乱心思。四位色狼仿佛已经忘记来此的目的,满眼只见长裾飘飘,彩衣飞舞,嫩藕般的手臂急促地拨动各种乐器。这就是古代的热舞吗?云烨看得目驰神炫。鼓声骤歇,似急雨远去,万物重归寂静。七位舞娘拜伏于地,旁边放着各自的乐器,只有背部起伏不定,刚才的舞蹈是极费体力的。
云烨手不方便,吩咐旁边不知何时进来的歌姬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里面有一些宝石,让歌姬掏出一粒放在窈娘捧着的银盘里。程处默、李怀仁也有赏赐,窈娘笑得面若桃花,一场舞蹈就赏下了几十贯,难得碰上这样的豪客,看他们年纪轻轻却出手不凡也不知是哪家的豪门子弟。
舞娘拜谢之后退下。一个唇红齿白的白衣童子手牵着一根盲杖,一个身材高大的盲人背负着琴囊从门外进来,拱手施礼后在童子的帮助下坐在墙角,支好琴案,一张外表斑驳不堪的古琴被放在琴案上。
古朴的琴音响起,没有了刚才的热闹,半天才弹一下琴弦,琴音嗡嗡未绝,一个凄婉柔美的声音自屏风里传出,歌声悠扬,如诉如怨,“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歌声清越,婉转而动听,其间夹杂狐鸣啾啾,仿佛真有一只狐狸在河边徘徊,琴音越拔越高,歌声也随之高亢,瞽目琴师双手由缓到急,渐渐只闻琴音如急雨敲打大地,其间一只白狐在雨中奔跑,似乎在寻觅一个温暖的避身之所。古琴以君子之风为正音,如此嘈杂早失去了端庄稳重之意,不知为什么混在歌声中却不唐突,竟似乐声原本就该如此。云烨如痴如醉,满怀伤感;程处默双目圆睁,似乎在发怒;长孙冲摇头晃脑,轻吟有声;至于李怀仁,早就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要看美人。窈娘偷眼观察几位大爷,见到云烨、长孙冲心有喜意,看到程处默又有些担心,至于看李怀仁就如同看到一坨大便。
曲罢歌歇,瞽目琴师被小童牵着走了出去,没有施礼,没有告辞。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长孙冲在歌唱,云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程处默暴怒,李怀仁十分惊讶。正在云烨想要问、程处默想要揍、李怀仁要闪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出:“多谢公子以这首《何草不黄》相和,九衣感激不尽。”说完一个青衣女子从屏风后转出来。云烨大失所望,原来是一个萝莉,十三四岁的样子,脸上还有萝莉特有的婴儿肥,前面不突,后面不翘,实在是没什么看头。要不是歌唱得实在是不错,云烨也想打人。长孙冲面孔朝天,一副高人状,程处默满脸绯红,抓起桌上的哈密瓜塞到长孙冲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又把正要吐槽的李怀仁塞到案几底下,再恶狠狠看云烨,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惹不起,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对九衣姑娘没有觊觎之心。
窈娘脸上笑得开怀,心里却暗自吃惊,那长孙冲乃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平日里在长安纨绔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被人塞了一嘴哈密瓜却不恼怒,反而细嚼慢咽起来,似乎一点被冒犯的觉悟都没有。今日因为长孙冲在,特意把九衣放出来就是想让他给捧一捧,日后也好在长安立足。不想今日竟然来了三位身份相当的贵客,真是意外。不知这位程三公子是何等人物,也不知能不能护住九衣。
九衣小萝莉吃惊地看着程处默霸道的行径,完全搞不清为什么自己一出来,他们会打起来,有些害怕。
程处默一步窜过案几,来到九衣面前,难得有礼貌,“我叫程处默,以后你就是我的人,有谁欺负你,你找我老子揍他,你想欺负人,找我,老子还揍他。”说完拉着九衣的手来到自己案几前并排坐下,轰走旁边伺候的歌姬,含情脉脉地看着九衣。
哥仨离他远远地,全部用鄙视的目光看他。长孙冲抹一把脸上的瓜浆子说:“程三今天看来是回不了家了,他有美人相伴,我们哥仨怎么办?”等他回过头却发现云烨在吃瓜,李怀仁拉着窈娘和程处默一个样子,便恨恨地甩甩手,自己回到座位拉着伺候的小歌姬谈心去了。
瓜不错,葡萄酿也好,这酥皮点心不油不腻,外皮酥脆内里绵软,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小丫一定喜欢。正沉浸在美食之中却发现一个香香的身子快钻到怀里了,却是伺候自己的歌姬,云烨很不习惯,前世还在上初中的小丫头,自己实在下不去这牙口。窈娘的话或许能成,抬头却没看见人,李怀仁也不见了。程处默抓着羔羊一般的九衣喋喋不休,长孙冲正抱着歌姬往暗门里钻。浑蛋啊!
云烨决定和小歌姬好好讨论一下人生,让小姑娘坐好,发给她一个宝石先安安心,然后就开始问她是哪里人,会不会做点心,就是桌子上的这种。没想到这小姑娘也是美食爱好者,说起点心也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平康坊的酥皮、瑞宁院的麻食、西市老王家的羹汤,到底是年纪幼小,话一说开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云烨也就是因天色已晚,要不然早拉着她去找这些美食了。小歌姬正说到刘婆婆家的酥酪加上果干是如何香甜时,程处默在背后拍他。你不去泡妞,拍我干什么,他不耐烦地转过头,程处默正在搓手,这浑蛋一为难,求人的时候就这德行。
“干吗?没见我们正说得高兴?”
“兄弟,你会作诗不?”
“作什么诗?作谁家的诗?你什么时候对诗感兴趣了?”
“我刚才告诉九衣我兄弟无所不能,无所不通,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事。九衣很高兴,说是正月里的应酬多,希望你给作几首诗撑场面,我刚才都答应了,说作十首都没问题,你愣着干吗?快作啊!我和九衣还等着用呢!”程处默一脸的不耐烦,九衣掩着嘴偷笑。
“你妹啊!”云烨彻底爆发了,你当作诗是你程家母猪下崽,一下子就十只?他脸气得发青,浑身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胳膊也疼得厉害,举不起来,要不然早掐死这浑蛋了,你泡妞关老子屁事,拿我说事,还作诗?我总共能背下来的诗就那么十来首,全给你泡妞了,老子还混个屁啊?
“就一首歌,要不要说句话,今天没心思作诗。”作为公司里的著名麦霸,歌曲会唱无数首,从粤语到英文都能来几句,刚才九衣不是喜欢唱狐狸吗?就教会她唱《狐歌》这首歌好了。云烨发现自己似乎不懂得拒绝程处默。
“小女子能得云公子赠歌一曲,也是福缘不浅,这就洗耳聆听。”这丫头满脸戏谑之色,她见识了程处默的粗俗,便把云烨也看成粗俗的军汉,刚才让程处默作诗,就是一时起了顽皮心思,作弄小程而已,没想到小程想都没想就找云烨代替他作诗。却不知在小程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兄弟无所不能,没什么事可以难住他。
“这首歌有个小故事,先讲给你们听。话说三国年间,天下纷争不休,战乱不止,民间百姓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一个少年有幸得到一只被入射伤的白狐狸,大喜之下准备把狐狸剥皮拆骨做一顿美餐,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就在将要动手的时候,他看见狐狸在流泪,嘴里发出啾啾哀鸣,似乎在求他放了自己,少年一时心软就给它包扎了伤口,放它离去。白狐狸绕了他三圈,就钻到草丛里去了。少年人不久之后被强征入伍,战死在沙场。白狐狸一直没有离去,就在远处看着少年战死,它看到少年的灵魂在世间飘荡,最后转世投胎,再成为婴儿,少年,成年,老去。一代又一代。
此时的狐狸早已成精,只是不能脱去畜生的皮毛,化作人形。转眼间到了前朝,那个少年再次成长为一个美少年。虽家境贫寒,他却一心向往读书。经过十年苦读,他终于读书有成,经过官府推荐,打算前往长安考取进士,不想在路过一座破庙时染上风寒,一病不起。狐狸看到非常着急,却没有办法,它去请教最老的狐狸。老狐狸告诉它,只要喝了它的药,它就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是再也无法成为仙人,而且它的尾巴还不能化形,也就是说,一个美丽的女子会永远长着一条狐狸尾巴。白狐狸喝下了药,化作一位美丽的少女。她在破庙里照顾那个生病中的少年,直到痊愈,在养病的这段时间,少年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姑娘,他们海誓山盟,相许相爱到永远。少年离去,他说只要考试完毕就来接她成亲。可惜事与愿违!少年考得极好,得到皇帝的赏识,而且在世家大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并且就在皇榜公布的当天少年和世家小姐成亲。狐狸知道了这个消息,赶到长安,却被法力高深的道长打伤,狐狸拼命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的爱人和别人洞房花烛,它在旷野中唱歌,在大漠中作舞,纪念自己做人的喜怒悲欢,直到天长地久。
云烨没有理会眼睛红红的程处默和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歌姬,低声唱起一首自写的《狐歌》。他很早就喜欢这个美丽凄凉的故事,身处大漠自是孤寂难耐,就自己写下了这首歌。
月儿圆圆
心儿酸酸
人影小,背影远
你可看见
我的眼泪
没心的人看不见我的伤感
你看不见
相见欢欢
离别惨惨
花烛烧,美人艳
我已看见
你的福缘
千年的爱挡不住富贵红颜
你看不见
三生石写错姻缘
天地间没有狐女的感慨
远离人间
远离人间
在霞雾里打湿我的眼睑
远离人间
远离人间
在霞雾里打湿我的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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