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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熟悉的关中腔。云烨赶紧退后,双手乱扬,陕西话随口而出:“这位壮士,谁是羌人,你认错人了吧?”
大汉手中刀不撒手,停在半空,眼中全是狐疑:“咦,关中娃子,咋跑到陇右来了,你家大人呢?”
“没有大人,师傅过世了,我一个人从山中出来。”
大汉把刀插回刀鞘,上上下下地盯着云烨看,还走到跟前闻闻,“没有羊骚味,是关中人,不大的娃子乱跑个啥嘛?喂狼咋办?”
旺财见壮汉揪着云烨不放,不干了,张嘴就咬。那壮汉一松手,左手一抬闪过,右手闪电般地抓住旺财下巴,疼得旺财直叫唤。壮汉哈哈大笑,松手在旺财背上按了一下,说了声:“好马。”另外几个大汉见云烨和旺财如此狼狈,也哈哈大笑起来。旺财怕见生人,躲在云烨背后偷偷看这些人。为首的壮汉也在看云烨,云烨身上的衣服虽被树枝荆棘划得如布条一般,却做工精良,式样古怪,料子似麻非麻,但绝不普通;再看云烨眉目清秀,皮肤细嫩,双手纤细,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脚下穿一双皮靴,看着古怪,却又适合他的打扮。壮汉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无礼有些后悔,遂放缓语气说:“少郎君欲往何处?”
“在下自幼随恩师居于深山,不久前家师亡故,云烨为亡师守灵三月后,所居之地被山洪冲垮,无奈只有下山。想不到山下遇到狼群,幸而逃脱,便成了目前这种样子,在下决定去往长安,还望军爷告知兰州还有多远。”
“兰州距此只有不到六十里,就你这身板,带着一匹伤马,得两天。”
“诸位大哥这是运粮到何地?现在是何年?山中不知岁月,还请告知。”
“糊涂师傅带糊涂徒弟,连陛下去年登基都不知道,记住了,现在是贞观二年,至于运粮往何处,此为军机。”壮汉对云烨的问题充满了不屑,仿佛全天下谁都应该知道他伟大的皇帝陛下李二去年登基了。
云烨只觉头仿佛被巨锤重重砸了一下:贞观二年!李世民!到底没逃过虫洞的暗算,自己被扔到了一千三百年前,想想彻底远离的妻儿,这叫他情何以堪啊。云烨嘴里喃喃自语:“我如何才能活这么久?”
“你不喜欢吗?陛下登基难道不是大好事吗?”那壮汉见云烨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用看甫志高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只要云烨口里进出半个不字,那把横刀一定会砍在他脖子上。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陛下登基应该普天同庆。”
“那你哭什么?”
“喜极而泣。”
“那你多泣会儿,顺便帮你师傅也泣会儿。”
篝火点起来了,映红了围坐诸人的脸颊,云烨身边的这些汉子是大唐府兵,他们隶属于左武卫,却不是战兵,是辅兵,负责运送粮草、军械和各种补给。为首的汉子名叫张诚,是一位队率,下辖五十名军人和民夫若干。张诚本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农夫,忙时耕作,闲时练武,关中子弟好武成风,故而在剿灭长乐王幼良一役中,斩首两级,积功升为队率。由于幼良谋反,陇右治安一下子糟糕起来,羌人失去管束,会不时攻击运粮队,这就是张诚为什么对云烨充满警惕的原因。这群人都是好人,这一点云烨很清楚。见到云烨有些冷,张诚拿出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十五岁的云烨穿张诚的衣服显得滑稽无比,随队的两位妇人把衣服拿去,用针线给云烨改小。她们是去黑风口看丈夫的,张诚悄悄告诉云烨,并挤眉弄眼地说:“肚子大了才回来。”说完还抽了云烨一巴掌,说:“小屁孩儿不要问大人的事。”云烨满脸委屈,“这是我问的吗,是你硬告诉我的好不好。”俩妇人嗤嗤偷笑,递给云烨一条白麻布。云烨左看右看,弄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的。“兜裆布,乱瞅啥。”张诚说着,就扯下他的破衣服,在云烨的惨嚎声和别人的哈哈大笑中,三两下就把白布缠在云烨腰间。云烨这才弄明白,两个精光的胖子就是缠着这玩意在台子上玩摔跤,搞了半天,就这点玩意,还是跟咱祖宗学的。
旺财也在咴咴叫,明显在笑。云烨气得抽它一巴掌。云烨从背包里拿出舍不得吃的熏羊肉,用树枝串了放火上烤,一会儿油脂渗出来,吱吱作响,周围一片吸口水声。他满足感大增,让张诚找块木板,用小刀削成薄片,拿过他们手中的面饼,一刨两半,将肉片往饼里一夹,一份美美的肉夹馍就做好了。他双手递给张诚,张诚双手捧着,深深地闻一下,满脸陶醉之色,而后脸色一整,“分两波吃,一波吃完,另一波再吃。”然后把肉饼递给两个妇人。俩妇人心安理得地接过肉饼,低头大嚼起来。云烨暗暗一笑,明白张诚是怕肉中有毒,所以在夹好第二块肉饼后,没递给张诚。
“张叔,我饿坏了,先吃了。”说着他大大地咬了一口,这羊本就肥,咬一口,油脂就从嘴角淌了下来,好享受啊。张诚脸红没红不知道,反正天色暗也看不清楚,他伸手在云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人小,鬼心思倒不少。”说完自己拿刀切羊肉,不愧是靠刀把子吃饭的,顷刻间,一条羊后腿在他的刀下就变成一堆肉片。
张诚大大地咬了一口肉饼,云烨甚至听到他舒服的*声。云烨不禁摇头苦笑,这才是肉夹馍,要是弄几个硬菜,他还不得飘飘欲仙。咦?他在吞下第一口后却奇怪地叫起来,从饼里抽出一片肉,伸出舌头舔一下,看得云烨有些恶心。
“盐!臭小子,有这么过日子的吗,放这么多盐!”说着就要抽云烨,云烨抱头就跑,他那大手抽在身上跟挨扳子似的,能少挨一下就少挨一下。
“不就是盐嘛,多的是。”说完云烨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袋子里装着云烨一路下来在几个岩壁上采的四五斤盐。张诚眼睛都直了,劈手就夺了过去,在火堆旁小心地打开盐袋看着里面灰白色的粉末发呆。云烨走了过去,推推他,“盐有什么好看的?”“臭小子,这么好的精盐,也敢这么浪费?”张诚彻底发飙了,看云烨躲在俩妇人背后不好擒拿,缓缓口气,“臭小子,你从哪儿弄这么多盐?”云烨有些摸不着头脑,俩妇人也拉着云烨的手紧张地看着他。
“这河边有盐矿,挖就是了。”
“屁话,老子知道河边有盐矿,那是毒盐,不能吃,吃了那盐,拉肚子都拉死了,更别说吃了那玩意儿全身会发紫。我说的是你袋子里的盐,比官盐都好,哪儿来的?”张诚双眼已经泛红,大声质问云烨。云烨对古人的尝试精神佩服万分,吃盐没错,但你连盐矿中的硝、磷、钾、杂质一起吃就纯属找死了。吃了硝,或许人还能挺一阵,吃多了磷、钾全身不发紫才是怪事。在后世,云烨见过补钙,见过补铁,却没见过补硝和磷、钾的。
“张叔,那盐矿怎能就这样吃,要粉碎、溶解、过滤,最后结晶出来的才是人吃的盐。就像有些草药明明有毒,但经过某些特殊的加工,就变得没毒了,还能治病。盐也是如此,世上万物,只要找到正确、合适的方法,都可为人所用,区区制盐法,小道而已。”看着张诚满眼的圈圈,云烨就知道刚才的话白说了。
“这么说您知道怎么把能吃的盐从毒盐中取出来?”张诚问。能问重点,说明他还没被忽悠晕。
“不是告诉你,小道而已嘛。”没必要折腾老实人,云烨直接给了确切答案,努力装出一副高人的架势。
不论前世今生,对他人有益的人,或者说能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人,最容易融入人群,并被他们接纳。云烨当务之急是加入唐王朝这个大家庭,取得户籍,成为伟大的封建主义王朝的一块砖石,反正千年后的自己也是一块砖,在哪儿当砖还不是一样。
张诚满脸喜色,想张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脸憋得通红,急得直搓手,在云烨面前来回踱步,像拉磨的老驴。低微的身份制约了想知道秘方的激情,他给不了云烨任何承诺,化废为宝的点金手段这里面有太多的利益,绝不是自己小小队率所能参与的。云烨是隐士高徒,只显露一角,已让人惊为天人,要是全露出来,得多大学问。
“在下只是一介武夫,不配知晓秘方,求公子可怜我等困苦,容在下向校尉大人禀报此事,公子必得朝廷表彰,公子善行也将传扬天下。”
“张叔,你们吃的盐是什么样子的?”
张诚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一枚核桃大小的黄褐色晶体出现在面前。云烨拿起来尝一下,除了咸以外,还有各种怪味,简直能让他去死,他拿起水葫芦,狠狠地漱口数遍,怪味才淡下来。
“这是盐吗,这是毒药!”说完云烨随手就扔了出去。刚出手,眼巴巴看着云烨手中盐块的张诚又闪电般地捞了回来,他用布包好,塞回怀里,眼神有些伤感,惨笑着指一指周围听他们谈话的众人。
“大少爷,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从小锦衣玉食,两手不沾阳春水,除了做学问,其他不顾不问?哪怕现在落了难,也有祖宗留下的法子活命,照样活得滋润。看公子一表人才,人聪敏,又懂人情世故,过两年长大了,锦衣玉食对你来说就跟长在身上一样,拿都拿不走,这就是命啊!我们不一样,爷娘除了教会我们从土里刨食,就没教会别的,你随手扔掉的盐块是我砍了两个叛匪,校尉大人特地赏赐的。你问问他们,见过大块盐的有几个?”身边的几个汉子齐齐摇头,俩妇人也窘迫地低下头。
“不是已贞观年间了吗,日子怎么还过得这样苦?”
“公子有所不知,这天下刚太平而已,没了兵灾,平日里野菜加粮食倒也能混个半饱。前些年,盐虽然贵,偶尔也能称上几两,但这几年突厥人年年犯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商道断了,山东的盐运不进来,草原上的盐池又没办法采。我左武卫驻防陇右已经三年了,年年作战。军中缺盐,以醋布佐料,军士身体一年亏似一年。明知突厥人从延川回草原,士卒身乏体弱只堪守城而无力追击,大将军气得折断宝刀发誓,一定要将突厥人斩尽杀绝。公子身藏绝技,一旦施展,便能让军中不再缺盐,待我等养精蓄锐后,斩尽突厥人不在话下。”
先不理会张诚的蛊惑性语言,粗人用计用得直爽可爱,方法是一定要交代的,可交给谁、怎么交这可是大学问。张诚上司的上司叫程处默,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程咬金的大儿子,现任兰州折冲校尉,标准的官二代,为人豪爽,讲义气,年方十八岁便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是纨绔中的极品。通过他献制盐之法,也算是一条终南捷径,更重要的是传说他爹活过了百岁,是他大唐的常青树啊,不管,先抱一粗腿再说。
云烨遂站起来,端端正正地向张诚和大伙行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云烨今日听张叔教诲,必将铭记在心,不敢稍忘。”不是他要掉书袋,而是真的尊敬,抛掉程大将军发誓那段,其他的话的让他震惊。天哪,贞观盛世原来是这个样子,兵灾、饥饿,无处不在。张诚他们的要求如此之低,只要不打仗,能喂饱肚子,就值得拿命来填。像我这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低素质群众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充大头?大少爷?笑话!
“轰”的一声,那些汉子齐齐闪到一边,张诚手摇得像风车一样,“我们这些下人能有什么教导公子的,只是随口瞎咧咧罢了。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将来定能出将入相,能和公子相处已是大福分啦。”
看来读书人对他们有着太大压力,据史料记载,唐初天下士子只占人口比例的千分之一二。学问从来就不是平民小户所能奢望的,豪门大族把持着知识的大门。在这普遍未开化的年代,学问的拥有者就有了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而且就是这些渴望得到知识的普通人自发地抬高他们的地位,从张诚对云烨的称呼就可见一斑,小子、臭小子、云郎君、公子,一步步随着他对云烨的了解而一次次地拔高称呼。出将入相?他们还真敢想,云烨暗自发笑,有连字都认不全的将相吗?贞观年间是牛人满世界的时代,就自己这官场小白,遇到李二、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那纯属找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是必然。商人?连绸缎都不能穿的下等人士,在封建王朝,钱多了不是福,是一头待宰的肥猪而已。
云烨在低头沉思,四周的汉子都眼巴巴地等他的决定,毕竟这是一件重大的事。想想就明白,能凭空弄出盐的秘方,谁不看得跟命似的,岂能轻轻松松就告诉他人?等了很久,云烨仍旧未能作出决断,张诚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强人所难了,一咬牙,就要说此事作罢,不能让云公子对不起祖宗云云。还未等张口,云烨抬起头,看看四周那些迫切的眼神淡然一笑,“云烨从未想过区区食盐对你们、对大唐是如此重要,以前总觉得不过一种佐料而已,有它无它对天下损害不大,只影响口腹之欲罢了,现在惊觉盐的损益竟关乎生死以及大唐的盛衰。拔一毛而利天下,在下何乐而不为?
“公子,您答应了?”张诚满脸惊喜,扑身就拜,一时间,满场只云烨站立,其余诸人尽皆下拜。
“张叔,这是做什么,你们想学,我教会大家就是,又不是有多难。张叔,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臭小子、云哥儿,什么公子、少爷的别弄得恶心到大伙,我也不自在。能在最倒霉的时候遇到各位叔伯兄弟,是我的造化,要不然我早被狼吃了,还什么公子、少爷的。”
话说开了,气氛也就活跃了,他们一个个稀罕地摸摸云烨的头,揪揪他的脸,一张张笑意吟吟的脸上全是敬意。云烨的心情也刹那间开朗起来。
张诚在得到确切的允诺后,急不可耐地催云烨写出制盐所需的各种工具和材料。没纸笔,他急得团团转,俩妇人也满脸急惶之色,众兵役个个捶胸顿足,一个劲儿埋怨出来怎么不带笔墨。云烨赶紧拉住要在身上放血的张诚,取过他的匕首,吩咐辅兵找来两块木板,用匕首在两条木板上刻下字。尽管刻得七扭八歪,张诚却跟宝贝一样抱在怀里,拿兜裆布,不,是麻布仔细包好。两个全副武装的辅兵背着木板骑着马,准备窜向兰州城,当然,他们也带走了一半盐当证据。
“张叔,晚上骑马太危险,这事不急,反正我答应了,明日再送也不迟。”云烨对张诚的急迫很不理解。
“你知道啥,早一天制出盐,大军便多一分战力。突厥人又进关了,不能眼看着这些杂碎张狂。总有一天,我们要把这些突厥人杀个干净。只靠醋布做吃食,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醋布是什么东西?能吃?”
旁边辅兵赶紧抽出一条醋布递给云烨,四指宽的布条,就像晒干的海带,黑乎乎地散发着一股馊酸味。“天呐!”云烨发出一声惨号,这人得口粗到什么地步才能吃下这东西煮的饭菜?难怪张诚见自己多用盐会气成那样,听自己答应教他们制盐会高兴地哭。一条硬汉哭得像月子里的娃娃,还不能劝,谁劝揍谁。也罢,制盐就制盐,能帮到他们总是好事。云烨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这一月来的疲惫仿佛一下子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身下铺着厚厚的毯子,靠着火堆,听俩妇人叽叽喳喳地笑着给自己改衣服,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涌满全身,他靠着旺财沉沉睡去。
在太阳即将露头的时候,云烨习惯性地醒来,昨夜的一场酣睡彻底赶走了疲倦,用力地伸个懒腰,他听到骨节在嘎巴嘎巴作响,看来还能长个,否则,一米六的身高会让云烨郁闷致死。张诚似乎一夜没睡,站在路旁像望夫石一样盯着兰州的方向。俩妇人正在熬粥,见云烨醒了,围着兜裆布在那伸懒腰,就捂着嘴偷笑。云烨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走光了,连忙捂着下体,尴尬地嘿嘿笑。年纪稍大的妇人拿着几件衣服笑着走过来,“还害羞呢,奴家第一个孩儿如果长成,比公子还大些,小郎君,试试衣服,如果不合身奴家再改改。”
“多谢两位姐姐,幸苦了。”
“谢什么,女人没用,只能缝缝补补,这是奴家本分。”
云烨在和一堆衣服较劲,裤子是这块,可这一整块的是什么?怎么还有裙子?扣子在哪?到处是布带子,怎么,要先穿袜?这一堆衣服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唐装?衣服从右往左系,这是汉文明的特征,像云烨刚才从左向右系,这纯粹是野蛮人的标志,披发左衽。看到这些,云烨不觉笑出声来。在大唐初年,如果你抓到一个无主野人,也就是外族人,恭喜你,他就是你的私人财产了,和抓到一头野猪没有任何区别。
“一看就是享福的,衣服都不会穿,享福享得都成了罪过。”张诚这浑蛋可能有仇富心理,见俩妇人给云烨穿衣,对他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蠹虫十分不满。
俩妇人推开张诚,上上下下打量几眼,拍手叫好,“呀,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也不知大户人家怎么生的孩子,个个都这么俊吗?”云烨心想,问我啊?我哪儿知道,在大唐总共见的三十几个人全在这儿了。
这时,一声呼哨声响起,哨兵嘶声喊道:“有骑兵过来,大约二十骑!”喊罢,如雷的马蹄声轰然响起。
张诚从路旁的枯木上一跃而下,抓住云烨扔给俩妇人,大喊一声:“结阵!”只见三十几条汉子迅速以粮车为障,枪手在前,刀手在后,张诚站在队中,还有两条汉子站在圈外,面前地上已经插了十几支箭,做好了迎敌准备。俩妇人拖着云烨往树林里跑,张诚还回头喊:“藏好,不准出来,死光了也不许出来。”
“弟兄们,废话不说了,如果来的是羌人,哥几个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保住云哥儿是正理,弟兄们还等着他造盐呢。粮车不要了,拖到校尉大人来,俺们就赢了。”
听了这话,云烨感到血一阵阵往头上涌,拿着铲子就要往外冲,俩妇人死死地把他按在树后,不让他出去。官道上尘土飞扬,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黑影如狂风般卷来。这就是骑兵的威力吗?云烨心跳得厉害,耳中什么也听不见,全是马蹄的轰响,握着铲子的手湿汗淋淋。
路弯处一匹栗色的骏马闪电般地窜出,马上一位顶盔掼甲的壮汉手持长矛直冲阵前,一挽手中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临空虚蹬几下,骤然停住,只听一声大喊:“张诚何在?”
“是校尉大人。”妇人松开双手。云烨甩甩胳膊,疼得厉害,估计都青了,胸中气一泄,顿时瘫坐地上。见俩妇人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鞋,云烨顿时面红耳赤,太丢人了,鞋子居然跑丢了。云烨胸中顿时充满了对校尉大人的愤怒,不搞这么大动静你会死啊。张诚狗腿子似的向校尉嘀嘀咕咕地解说着什么,还向自己一指,非常猥琐。
正一正衣,云烨自觉非常文雅地向校尉双手一抱拳,“小民云烨见过校尉大人。”
那校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云烨满身不自在,以为是衣服穿得不对,正犹豫要不要让人重新检查,因为刚才难免忙中出错,却见那校尉很无礼地指着自己问张诚:“你说的高人就是此人?”
张诚忙不迭地点头。却见校尉勃然大怒,抬脚将张诚踹倒在地,拳下如下山猛虎,脚出如闹海蛟龙,在张诚哀哀求饶声中边打边骂:“狗才,多少人没法子的事,你拿一个娃娃来哄骗老子,让老子揍死你,也好过治你谎报军情之罪。”
靠!被人小看了,云烨心中冰凉一片,千百年来,无论怎么变,哪怕扔到火星,官老爷的脾性依然如故,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这些东西难道也遗传?校尉大人的做法让云烨顿时失去做任何事的兴趣。也罢,我本是苍穹下的一介蜉蝣,管那么多闲事做甚。想到这里,他取下旺财背上的背包,拿出盐袋,给自己分出一些,剩下的放在瑟瑟发抖的妇人手中,背上背包,领着旺财向外走。张诚满身泥土地在拳脚中翻滚,瞅见云烨要走,他连滚带爬地过来,紧紧抱住云烨双腿,“公子,你不能走,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厮杀汉吧!”他涕泪横流,嘶声向校尉吼叫,“大人,小的用脑袋担保,云公子一定能从卤盐中取出可食之盐!”
看着脚下的张诚,云烨胸中怒火再也控制不住,踢开张诚,大步走到校尉面前,“给张叔道歉赔礼,否则你砍我脑袋也休想知道如何取盐!”说完,冷冷地看着他。
校尉却平静下来,缓缓地说:“昨夜三更时分,两名军士快马回城,夜半叩关,这在我陇右尚是首次。将二人用吊篮缒上城关才知,有人能自卤盐中取食盐。本校尉连夜禀报左武卫大将军,大将军得知此事后欣喜若狂。如此法能成,不仅军中不再缺盐,羌人叛乱举手可平,甚至可把盐卖给吐谷浑。他们与吐蕃相争无非为盐而已,这样可让其成为我大唐屏藩。于是我星夜出城,带齐你所需器械,快马至此,却见一孩童大言不惭,本校尉怎能不怒?张诚谎报军情,罪在不赦,我现在教训他,只希望让大将军看到我已处罚过,能免他一死,你却还在此嘴硬。”
云烨眼中的冷意稍减,这家伙虽然可恶,心地却不坏,知道保护属下,出自将门倒也不缺手段,可他目无余子的贵族脸孔,让云烨极度不爽,要得到好处不付出代价可不行。
“张诚于我有恩,你羞辱殴打他,不管什么原因,都无法平息我胸中怒火。我和你打一赌,若取不出盐,云烨将首级奉上;如果取出,你要让张诚揍你一顿,且不得还手,如何?”
校尉愣了一下,马上斩钉截铁地说:“如你所愿,若取不出盐,本校尉会亲手砍下你的头颅以全你之誓。”
云烨呵呵一笑,并不理会校尉,他转身走到张诚身边,检查之后见他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熊猫一样的张诚还咧着嘴冲着自己笑。
“我要的东西呢?”
“半个时辰准到。”
“为什么陇右不缺盐,盐矿并不难找,你们就从未试着从中找出制食盐的办法?”
“卤盐有毒。”
“蛇毒都有解毒的方法,难道就没法子解卤盐的毒?”
“总不能让士兵吃一回盐,就解一回毒吧?”
云烨听到这么雷人的答案差点摔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面前威风凛凛的校尉,决定不和他探讨和科学沾一点边的问题,因为这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马车来了,物资很丰富。除了制盐的筛子、铁锤、铁钎、麻布、木炭、木桶、铁锅,甚至还有五部手摇石磨。仔细检查,所需一样不少。他转头向校尉看去,笑眯眯地说:“盐,举手之劳而已。见识过你的智商,相信你以后还有很多事要求我,我这人一向小气,如果你以后有事相求,就需让张诚揍你一顿,一件事一顿揍,童叟无欺。”
校尉制止了怒火横生的属下,双手抱拳:“我现在有些相信你能制出食盐了,只要兄弟们不再缺盐,程某挨一顿揍算什么,本官希望你赢。”
沿河往下不到五里路,就有一处盐矿,程校尉带来了三百人,个顶个的彪形大汉,路难走,大车无法通行,几大车物资每人一份扛了就走。云烨和俩妇人带着旺财走在中间,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采盐地。程校尉一声令下,顿时,两亩地大的一块场地就被平整出来,安顿好营地,放置好器械,程校尉便斜着眼睛看向云烨。
“校尉大人神力惊人,不如敲下些盐矿来如何?”
程校尉强忍怒火,拎起铁锤咣咣两锤,一大块盐矿就滚落下来。
“看好过程,我只做一遍。”云烨不理那群壮汉杀人的眼光,拿把小锤子把大块的盐矿小心地砸成小粒,大约十斤的样子。喊来张诚,把盐矿倒进石磨眼,张诚就手摇着石磨转起来,褐色的矿粉从石磨边缘缓缓溢出。云烨把矿粉收进木桶,加水,用木棍搅拌,让盐分充分溶进水里,待溶液饱和,就倒进另一个蒙了双层麻布的木桶,不一会儿,麻布上全是灰黑色的矿渣。去掉麻布,桶里溶液的颜色变成了褐色,杂质依然很多。他又在一个木桶上蒙上四层麻布,再次过滤后,留下了浅红色的溶液。杂质已过滤干净,该脱毒了。云烨取过一个硕大的漏斗,吩咐张诚砸碎木炭,张诚还未动手,程校尉已抢先把木炭砸得粉碎,估计是溶液的变化给了他成功的信心。云烨把木炭粒用四层麻布包好后塞进漏斗,找了个架子,把漏斗固定在架子上,将溶液倒进漏斗,不一会儿,淡青色的溶液缓缓流出。捞一把尝一尝,不错,只有咸味,没有苦涩,这个过程虽然损失了一些盐,但可保证煮出来的盐绝对可食用。架起柴锅,把溶液倒进锅里熬后,云烨这才站起来,腰都酸了,弄点盐真不容易。
“能成吗?”程校尉看着溶液在锅里翻腾冒泡,颤声问道。云烨很清楚,在大唐盐的利润有多么可怕,古人云,怀璧其罪,如不外传,恐怕是取祸之道。人不能太贪,现在不用担心了,弄不好,还有赏赐拿。程校尉这会恐怕已忘记要挨揍的事。
熬出来的盐,看样子和青盐不差分毫!程校尉心里哆嗦了一下。青盐,那就不是吃的,是每天用柳枝蘸一点净口的,至少要五百文一斤,自家也算豪富之家,这青盐也只有几个主人在用。锅里的水分逐渐蒸发干净,锅底留下了厚厚一层泛着青色的硬壳。云烨撤去柴,从锅里掰下一块扔嘴里,“唔,还不错,这才是盐,张叔,把你那玩意儿扔河里。”
没等张诚品尝,程校尉已掰下指甲大一块放进嘴里,尽管咸得脸都抽搐了,他还不舍得吐。其余军士见方法有效,一窝蜂地冲向盐壁,没铁锤的就用刀乱砍,尤其以张诚最为疯狂。
校尉想和云烨说话,却见云烨斜着眼睛瞅自己,暗道,这小子果然小气。不过,有本事的都这样,先前倒是我鲁莽了。想到这儿,他双手抱拳,“公子大才,程处默敬服,先前是本官有眼无珠,无理之处,还望海涵。至于赌注,我老程这就偿付,张诚,滚过来!”说着卸下甲胄、头盔。云烨这才发现他也就十六七岁,虽作为武将,日日打磨筋骨,身子雄壮,但脸上青涩之气却显露无遗。张诚磨磨蹭蹭地往这边挪,看得云烨心头火起,一把将他推到程处默旁边,“揍他!”
程处默长身玉立,脚下不丁不八,一派高手风范。张诚畏畏缩缩地围着程处默打转,一会儿拳,一会儿掌,一会儿大力鹰爪,可你倒是往他身上招呼啊。程处默估计也等烦了,“你他娘的动不动手,再不动手,老子还揍你。”
张诚腿一软又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您还是再揍俺一顿得了,小的实在没胆子揍您。”
这话听得云烨血往上直涌,恨不得拿铲子把这家伙直接埋了。算了,几千年渗入血脉的地位等级差距不是他能克服的。程处默一边往云烨身边走,一边对张诚说:“是你不动手,可不是俺赖账,说清楚,免得坏俺名头。”转身又问云烨,“兄弟,你咋知道这法子的?”
“恩师教导的。”
“前辈高人啊,请兄弟代为引荐,为兄这就派人回兰州备厚礼,请家父前往拜见。”
“你确定要见家师?”
“如此高人若不拜见,岂不让人痛悔三生?”
“你只要拿刀抹脖子,估计很快就会见到家师。”
“兄弟这是何意?”
“家师已然作古,你一意要见,只有抹脖子这一条路了。”
“哎呀,苍天不佑啊,如此贤才早殇,诚是人间一大憾事!”这浑蛋,满嘴可惜,脸也抽成包子,可眼中的兴奋之色彻底出卖了他。云烨决定看盐,不理这心口不一的浑蛋。
从锅里铲出的盐约莫两三斤的样子,这可比海水煮盐效率高得多,十六斤矿出三斤盐,已经不错了。程处默拿过去掂一掂,“三斤,好,这一片盐矿,岂不是能出几百万斤盐。哈哈,我大军再也不用受这缺盐之苦了,云兄,请受程处默一拜。”
“大军为国征战,我大唐男儿连生死尚且抛之脑后,区区制盐之法何足道哉。”
“好汉子。”程处默重重拍了云烨肩膀一下,“你这个兄弟我老程认了,待回到长安,带你认识其他几个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云烨觉得挨程处默的一巴掌跟挨一锤子没区别,呲牙咧嘴之下还要接受他的好意,这真是太难了。
一个纯银的扁壶被塞到了手里,在程处默挤眉弄眼之下云烨拔出塞子闻闻,原来是酒,不是很烈,小小抿一口,酒很燥,大概三十来度,没经过勾兑和提香。唐时最烈的酒也不过是三勒浆罢了,三次发酵,酒精度能达三十几度已经不错了。酒有些浑浊,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提起壶,咕咚咕咚两口下肚,这对喝惯了烈性青稞酒的云烨来说,根本不叫事。程处默脸都抽了。
“三勒浆?”
“为何?”
“什么为何?”
“云兄弟只有十四五岁吧?”
“十五岁了。”
“为何饮烈酒如饮清水,且一口道出酒名,一看就是酒国知己,显见平时定是常饮此酒。三勒浆产自西域,盛誉长安,其身价不菲。常人求一口而不可得,兄弟这是偷拿家父珍藏,原本想在云兄弟面前显摆一下,却不想云兄弟喝下却面不改色,且一口道出酒名,实在让兄弟惊讶。兄弟你恐怕也出自名门望族吧,为何落魄在这荒僻之地?”
“程兄抬爱了,小弟之事一言难尽啊!自幼被恩师收养,听恩师言,小弟应该是长安人氏,拾到小弟时,尚在襁褓之中,襁褓上写着‘云’字,恩师便给小弟取名云烨。时值乱世,无法寻找小弟父母,恩师便携小弟漫游大江南北,长河两岸。小弟十岁时,恩师身体不适,便与小弟结庐河边,远离人境。今年初春,家师故去,小弟尊家师遗愿,将遗体火化,洒于大河之中,小弟在河边结庐为恩师守孝。不想春日的一场洪水,竟在夜间把小弟所居草庐冲毁,小弟拼死爬上岸,在荒原上流浪整月,这才遇到张大叔一行,才有了这取盐一事。”没办法,必须编造一个完整的身世,云烨心想,反正我云氏一脉自隋朝就居于蓝田,日后说不定得去拜谒祖宗,这么说,也不算骗他。我来历匪夷所思,真说了,他反而以为在骗他,还是那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骗法。
“小弟之事不说也罢,往事如烟,终不可究,能在这人世间活下来,已是苍天庇佑。今日与程兄相聚投缘,正好痛饮之。”说着云烨又灌一大口。
“这么说,云兄弟如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吗?”
“正是,大丈夫了无牵挂,自当横行于世。”云烨假装看不见程处默殷切的眼神。
“兄弟观我营中众兄弟如何?”
“皆是古道热肠,英勇善战之辈。”
“与我等为伍,不会辱没云兄弟吧?”
“小弟初至人间,能与诸兄为伍,求之不得。只恐在下白身一个,又来历不明,会给程兄带来麻烦。”
“麻烦?云兄弟不知,我老程家从不怕麻烦。”
想想也是,混世魔王会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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