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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营地喧闹四起,这时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十点吃早饭,下午四点吃晚饭。由于行军,晚饭直到扎营才开始做,众军士早就饥肠辘辘,流着口水望着火头军煮饭,唐时的煮饭是真的在煮,任何食材的做法只有一种,那就是丢锅里煮,再加一把盐,煮熟就成。将领的饭食稍好些,能见一两块肉,当然,肉也是煮熟的,没有任何佐料,只能蘸酱吃。云烨早就见识了酱料,发黄泛黑,闻之令人作呕,观之令人发狂,食之令人有杀厨子全家的欲望。
在以为厨子戏弄自己将胖胖的厨子痛殴一顿后,云烨才发现大军中的将领都吃这东西,还吃得津津有味,小兵根本没资格吃。他抓过亲兵,勒令他全部吃光,这浑蛋二话不说,端着餐盘稀里哗啦地一扫而空,还意犹未尽地拿食指刮出最后一点酱料含嘴里回味。看他这样子,云烨就知道厨子挨了顿冤枉打,打算给厨子赔礼。程处默拦住劝告云烨,打错了可以,道歉不行,根本就不能赔礼,厨子受不起,你的身份也不容俯身赔礼,除非是贵族之间,说罢扔给厨子十文钱,说是药钱,免得别人说老子欺负你,饭做的这么难吃挨顿揍是轻的,以后还不长进,看怎么收拾你。云烨本以为厨子此刻应该怒发冲冠,手持两把厨刀挺身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这家伙笑嘻嘻地捡起铜钱,连鼻子上的血都不擦,就给二人行礼,还说谢爵爷赏赐。妈的,贵族脾气就是被你们惯出来的,云烨心中感叹。前世的升斗小民活得只剩下骨气了,若有官二代在揍了自己一顿后扔一百块钱看病,那官二代恐怕伤得比自己更严重,说不定会死,至于后果,管它呢。封建社会等级森严,贵族拥有强大的权力,平民只能服从贵族的管理,这种制度从战国绵延到现在,渗透到骨子里了。只见周边军士笑嘻嘻说厨子走运,白得十文钱,从这话就可看出他们真的认为厨子走运了。云烨暗暗庆幸自己现在是贵族,否则以自己的脾气,恐怕这时早埋进土里了。
天渐渐暗下来,老程终于巡完营地,戴着墨镜走进大帐。云烨一见老程走路像瞎子,深一脚浅一脚,就知道他舍不得摘下墨镜,现在还在显摆中,根本不敢提要回眼镜的话,只能劝:“程伯伯,墨镜白天戴着防日光伤眼,夜晚就不要戴了,会看不清路摔倒的,这样的话,小侄就万死莫赎了。”
老程大气地挥挥手说:“无妨,老夫本来眼睛红肿难忍,戴上这墨镜清凉许多,实在是好东西,老夫先替你收着,回长安再还你。”云烨早知道是这结果,送貔貅嘴里的东西能要回来才是怪事。
老程小心地摘下眼镜,用绸布仔细包好,放进一个红木匣子,搁在案几上,这才有空打量云烨,见他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麻布衣服,样式很奇怪,就问:“你小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胡乱穿衣?这在军营无妨,要在长安,会有言官弹劾你。你小子记住,从众才是活命之道,你恩师是世外高人,自然不拘人间礼法,只求逍遥自在。老夫观你生性豁达,无拘世间礼法,这可不好,你恩师出世,你小子入世,既然入世,那世间的人情世故就应该知道。老夫见过多少才气逼人、恃才傲物之辈,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折戟沉沙,要么泯然众人。你小子明白吗?”
云烨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慌,老程这是在教自己处世之道,不是亲近之人是不会说这些话的。“伯伯金玉良言,小侄铭记在心。”说完深深给老程鞠了一躬。
老程见云烨听进去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说,这小子聪颖过人,一遍足矣。云烨转身走出帐外,不一会儿又端着一个木盘进了大帐。大木盘上有一巨碗,堪比人头大小,碗边还有几碟小菜和几只小碗,碟子中装着几样野蔬,小碗里装着蒜泥、醋,还有一种红色的酱料,闻之浓香扑鼻。云烨也不说话,将木盘放在老程面前,把小碟中的野蔬倒在大碗里,大碗里寸宽的面条盖上绿菜,白绿分明,十分美观。云烨再把小碗里的蒜泥、葱段、熬过的醋、红色的油泼辣子倒进大碗,最后将一小碗滚烫的菜油泼进大碗,一时间,大帐内浓香四溢。老程的喉头不停耸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大碗,双手蠢蠢欲动,恨不能夺过大碗大快朵颐,云烨慢条斯理地用竹筷拌匀面条,一碗地道的油泼面捧到老程面前。老程捧起大碗深吸一口气,似乎陶醉其中,挑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眼睛刹那间变亮,风卷残云都不能形容老程吃面的速度,一巨碗面条,足足三斤,老程在盏茶时间吞进肚子,还意犹未尽,碗往案几上一扔,“再来一碗。”
云烨听这话差点没摔倒,可不敢给他吃了,伤了脾胃可就悲剧了,连忙端上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嘛。老程灌下半碗面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由衷地长叹一声:“这才是吃饭,感情俺老程吃了大半辈子的猪食。这又是你小子的独家之秘,就凭这碗面,老夫断定你小子就可以在长安横着走。世外高人啊,不知这位先生生前是何等风采,老程家的人是比不了了,只盼你们兄弟能相互携持,好好把属于你们的路走好。老夫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
“伯伯何出此言,小侄与处默虽不是亲兄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的为人、处世、性格,无不令小侄欣赏万分,我俩现在比亲兄弟还要亲密几分,互相帮助,互亲互爱是自有之意,不需伯伯操心。”
老程听完乐得哈哈大笑,“俺老程家有福啊,老夫自己遇到的几位兄弟无不是赤胆忠心之人,与人相交无一人不是倾心而论,现在轮到丑牛运气还是如此兴盛,老夫怎能不多活几年,好看看你兄弟能走到何种地步。”老程自一碗面中品出云烨对自己的情谊,这是一种晚辈对长辈自发的尊敬和爱戴,比嘴中说出来要牢靠万倍,老程怎能不欣喜若狂。一直以来,他都为程处默忧心,陛下点明要把公主下嫁,与皇家结亲已是荣宠到极限,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谁能确保自家能够子孙延绵,无虑无灾?云烨这小子是一超级滑头,为人却又有情有义,误打误撞之下与儿子结为挚友,有这样一位才智卓绝又机变百出的少年做儿子挚友,程处默啊程处默你还真是洪福齐天啊。
六月出发,八月方回。云烨参加了左武卫大军的武力大游行,没有幻想中的慷慨激昂,只有无比的疲惫与无聊。羌人就像一只只兔子在漫山遍野地奔逃,没有成组织的抵抗,没有计谋的交锋,老巢的抵抗不如说是一场*裸的屠杀,左武卫大军就像一座大山平移过去,碾碎了所有的活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计谋是可笑的,或许有以少胜多的例子,但绝不会发生在羌人和*之间。羌人,这个曾经辉煌过的民族在大唐的赫赫军威面前连成为敌人的资格都没有,左武卫这样的军队大唐还有十一支。程咬金一直希望通过和突厥人或者吐蕃人交锋来显示自己的名将风范,可天不遂人愿,吐蕃人忙着在高原争夺最高权力,根本不理会程咬金的挑衅。突厥人遁回大草原,虽说被长孙无忌突袭丢掉了掳来的奴隶,却得大于失,躲在草原不再露头。天下仿佛一夜间平静下来,就好像战争从未有过一样,除了程大将军叫嚣要杀入草原取颉利人头外,他老人家的叫嚣全没人理会,大唐仿佛忘记了还有程咬金这号将军,或者深以为耻,不愿谈及。既然派左武卫就食于陇右,你就好好在陇右吃饭,不要有事没事杀这个,杀那个,天下安静了,这太不容易了,就给全大唐百姓一个喘息之机吧。
云烨倒霉了,自从程大将军吃了油泼面以后,就在一群老友之间吹嘘此面是如何美味,简直不是人间所有。牛进达说,云烨这小子的官凭都是老子所书,讨碗面吃吃应该不是问题吧,往云烨帐子一坐,笑眯眯地等待吃饭。没办法,云烨觉得这些人是没法拒绝的,与其请他老兄一人,不如干脆请军中上得了台面的同僚一起吃饭。长痛不如短痛,他取出所有辣椒用油泼了,制出一大碗红油,再让后勤营民夫采来一大筐野菜,唤来三个厨子帮忙,其中就有挨揍的那个,云烨毕竟做不到欺侮人以后心安理得,相信这次会餐之后油泼面的做法他们三个应该学会了,以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军校就不会来烦自己了。他们收集齐全二十几个盛汤的巨碗,一口可以煮整只羊的大锅,一切齐备,只等客人到来。
客人来了,又走了,来时饥肠辘辘,走时步履蹒跚,独留下云烨对月长叹,二十六条汉子,二十六位将领,二十六位饭桶啊,整整八十斤面粉、一木桶菜油、两大筐野菜,被这些大爷吞进肚子,一个个吃得沟满壕平,竟还埋怨就碗大,其实没多少东西,吃法倒是新鲜,也就尝个鲜。有连面汤都尝完的鲜么?三个厨子倒在地上喘气,舌头吐得狗一样长,屁股上全是脚印,全是这些浑蛋嫌慢用脚踹的。云烨极度后悔请这些人渣吃饭,不是说古人都有涵养,有礼节,先人后己的吗?为什么待老程、老牛盛完饭后,剩下的就一哄而上了?包括这些日子沉迷于算学的黄志恩,吃完一碗,大声叫嚣着再来一碗,也不怕撑死,还一边用脚踹厨子,一边下手捞面。其他人也见怪不怪,显然平时就这样。久处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久居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这句名言对云烨触动极大,离开左武卫这个鲍鱼之肆必须提上日程。赏了三个厨子一贯钱,目送他们高高兴兴地离开,云烨摸着瘪瘪的肚子,摸回自己的帐子埋头就睡。
一大早掀开帐帘,带着泥腥味的湿气扑面而来,昨夜睡得太死,下大雨都没惊醒云烨。望着帐外如织的雨幕,云烨突然想起自己种下的土豆,三两下窜到帐后,只见五口大缸内的土豆苗长势非常好,两月时间已长到尺半高了,叶子青翠浓密,覆盖了整个缸口,五口大缸呈梅花状摆放,上面有一茅草亭为这些土豆遮挡暴雨。偶尔有几滴雨水漏下打在叶面上溅起晶莹的水花,而碧绿的叶子往下一倾,残留的雨水就滑下叶面,倏的一下就消失在一片浓荫之中。云烨放心了,自己不在的两个月间,这些土豆受到了良好的照顾,看着叶子间的几串花蕾,云烨兴奋起来,再有五六天淡紫色的土豆花就会开放,有花就会有收成,自己还一直担心这些土豆在过虫洞时生命力遭到破坏,看来还好,自己的挣钱大计未受到挫折。待这些土豆长成,全做种子,只要不退化,不出三年,云烨有信心把它种上个百十亩,他在长安还有千亩良田,相信凭土豆这一新作物,发家根本不是难事。
当云烨正流着口水幻想未来漫天的铜钱如雨般落下时,一个粗壮的汉子蹒跚地从雨中走进亭子里,见云烨正在沉思,就未打搅,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待云烨回过神来。这汉子正是云烨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庄三停,由于受伤太重,此次围剿羌人就没带他,让他留在营地养伤。一个月前,庄三停就已经能下地了,留在空营也无所事事,听闻云烨留下了几株花草,就跑来看看,却被守卫挡住了。守卫说这是爵爷心爱之物,连大帅都十分重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只有两个花农精心照顾这些花草。庄三停越发奇怪,大帅何时关心起花草了?大帅在府中练刀法,不小心砍倒了夫人心爱的牡丹丛被夫人追杀已成长安笑料,现在却命人精心照顾云爵爷的花草,奇哉,怪哉,好说歹说才说通守卫让他进去观看。农家出身的庄三停第一眼就断定这不是花草,虽不知大帅和爵爷搞什么鬼,想必事关重大,说不定这是爵爷种植的珍贵草药,一想到爵爷的妙手神迹,庄三停就一脸向往。爵爷的宝贝怎能任由那些不相干的花农照看,万一有个闪失,这救命的药材就没了!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帐子移到土豆苗跟前,并搭了一个草棚,日出就把土豆苗放在棚子外,日落就把它搬回棚子里,每日精心照看,松土浇水,捉虫自是常有之事,眼见着土豆苗一天天长大,近几天长出花蕾,庄三停欣喜莫名。昨夜一场大雨,他起夜三次检查草棚是否牢固,见一切正常才安心睡下,睡了不久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起身查看,原来是爵爷。
云烨看到了庄三停,心下还为自己流口水的形象懊悔,好好一个贵族,好好一个从七品的官员,这下子形象全无,尽管官身名帖上写着:云烨,男,年十五,面白无须,高六尺余,无残疾,无胎记,长安人氏,于某某年某某月官至从七品兰州折冲府主簿书记,特此告身。乍一看,只要是十五岁的男人就可以冒充这个姓云的主簿书记。牛进达还从自己这里敲诈走了剩下的红油,说是作为写告身的辛苦费,看着七扭八歪的字体,云烨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官帖像假造的。他把这个疑惑告诉程处默,这家伙咧嘴大笑,回帐取回自己的告帖拿给云烨看,只见上面除了名字、籍贯、年龄官职,其他描述与自己的毫无二致,并且字是一样的丑,一看就知道同样出自牛大爷之手。程处默指着官帖下方的兵部大印告诉云烨,左武卫这样空白的告身共有三张,大印都盖好了,只要是七品下,填上名字就生效,只是随后送吏部存档而已。所以云烨现在确确实实为大唐从七品官员,相当于后世的副处级。此时的唐朝虽出现了科考,但也是小范围的官员补充,大量的低级官员还是要靠朝中大员比如程咬金一类推荐,如能让两位大员推荐则是难得的殊荣,要知道,谁推荐谁要负责的。大唐新科进士授官也不过是从七品而已,由于大唐武贵文贱,所以云烨的从七品更属难得,最主要的这是一道分水岭,一道分别平民和士的分水岭,这两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云烨现在很有贵族风范,见庄三停跪在自己面前已能做到心静如水,面不改色,再没有初到唐朝时受人跪拜慌乱不已的情形。别人回古代影响古人,自己回古代被古人影响,也不知道是与时俱进呢还是腐朽堕落,反正他现在还是很享受这种被人膜拜的成功感。好不容易拽起庄三停,这阻止自己被膜拜也是一体力活,云烨决定以后少做。怕庄三停再跪下去,他用最温柔的语气问:“伤全好了?没有什么不妥吧?”
庄三停躬身回答:“托爵爷的福,三停身子已然无碍,多谢爵爷救命之恩,爵爷若有用到三停之处,三停必舍命报之。”
“呵呵,你身子无碍就好,忠义之人自有福报,这也是你舍命救人的福报。不必谢我,反倒我要谢谢你救了处默,这些天是你在照看这些土豆苗?”
“是的,属下见爵爷对这些小苗十分重视,怕别人照看不好,小的闲来无事,再说小的也是农家出身,就自作主张,接下照顾小苗的重任,还请爵爷恕罪。”
“老庄,你不知道啊,军中的粗胚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可你是农家出身应该明白一种新庄稼对农家意味着什么。这东西名叫土豆,惯在沙地、旱地生长,且亩产惊人,我听说这东西在域外亩产曾达到惊人的十五石,且耐储藏,只要存储得当,从收获可以放到来年不坏,宜菜宜粮,穷苦人家哪怕不吃粮食,只吃土豆也能活命。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五口大缸了吧?”
云烨说完发现没有回音,抬头见庄三停张着嘴巴,双目没有任何焦距,整个人安全处在一种神游状态。他暗暗一笑,别说你庄三停,就是李二陛下听说此事,状态也不会比老庄现在好多少。正在得意间,有两只大手擒住自己的双肩,身体被生生提了起来,转头看时,他才发现亭子外站满了人,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全瞪着血红的双眼看自己,比荒原上遇到的狼眼还疹人。牛进达提着云烨身子抖得像得了疟疾一样,半天才从嘴里迸出几个字:“小子,此话当真?”眼中半是希望、半是恳求盯着云烨。
“牛叔啊,您能不能先放小侄下来,再让小侄回答您的话?小侄快被你捏死了。”云烨仿佛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在响。
“不放,你现在就回答,要敢骗老夫,老夫生撕了你!”老牛陷入一种癫狂状态,云烨只要说一个不字,恐怕这老匹夫真的会撕了自己,他可不敢学宇文成都的下场。
云烨连忙说:“牛叔,小侄从水里爬上来,把老师收集的珍贵字画都扔了,就抱着几个土豆,荒野上饿得半死都没舍得吃,您觉得小侄会胡说八道?”
“为什么,为什么三十年前你不把这东西拿出来?你可知我爹、娘、哥哥、小妹是怎么死的?是活活饿死的!这样的宝贝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高人,高人又怎么样?高人就可以看别人爹娘兄弟姐妹活活饿死吗?有好东西只顾自己发财,不顾别人死活,凭什么?”牛进达口沫横飞,老泪纵横,抓着云烨前后摇摆,仿佛云烨就是害死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云烨反而不紧张了,他看到牛进达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在听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庄稼可以让人轻易地获得温饱,患得患失的心绪激荡之下竟想起自己活活饿死的爹娘兄妹死时的惨状,所以狂性大发。感情需要发泄,云烨不介意通过自己让他的感情宣泄出来,当然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他正琢磨怎么让老牛松手,一只巨掌砍在牛进达颈侧,老牛软软地倒在地上。程咬金黑着脸出现了,刚才这掌是他砍的,他也看出老牛陷入癫狂,怕云烨受伤,就果断地打晕了牛进达。云烨软软地坐在地上,两条胳膊垂在身侧,一点劲儿也使不上。程咬金扯开云烨衣服察看,倒吸一口气,只见两个乌青的手印在云烨白皙的肩膀上清晰可见。
“小侄没事,伯伯无须担心,只是肩膀疼得厉害,手上使不上力,休息两日就会无碍。牛叔心神激荡,大悲伤心,需要好生调养,不得大意。”云烨笑着对老程说。
“你小子心大,生死瞬间还能如此平静,疼成这样还关心老牛,将来不出人头地那可真是天理不容。”老程很欣慰云烨有这样的表现,转头对旁边围着的军官训斥,“老牛脾气暴躁,怒火上头就按捺不住自己,你们常年搭伙,竟不知劝阻吗?这些年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若不是老夫到来,恐怕云小子死活难料,身为统军将领不知机变,每人权记下二十军棍,下次若犯,二罪并罚。”
众军官躬身领命,又向云烨抱拳示歉。云烨苦笑着对众人说:“本来是个高兴事,小子这一胡闹累诸位受罚,待云烨伤好,好好煮一锅肉向诸位叔伯兄长赔罪。”
亲兵背着云烨回到营帐,老程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身子刚一挨床,云烨就大声惨叫起来,老程急得直搓手。他很清楚牛进达手上有多大力气,四十二斤的铁马槊在手上轻如稻草。别人的马槊多是藤条马鬃胶漆混合而成,他的马槊却用纯钢打造,用于破阵勇不可挡,无不破者。他刚才在心神激荡之下,手上不知轻重,只看云烨肩上两个乌青的手印就知道伤得不轻,这小子若万一留下残疾,程咬金就觉得自己罪无可恕。这又不能怨牛进达,和自己搭档多年,他很清楚幼年亲人的亡故给这个铁打的汉子留下了怎样的阴影。
正在束手无策之时,军医背着药箱匆匆走进来,见大将军在此,赶忙施礼,程咬金烦躁地挥手阻止:“休要多礼,快看看小烨伤的轻重。”
军医掀开云烨衣襟,在两个乌青手印上轻轻一按,云烨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双脚胡乱踢腾。程咬金瞪了军医一眼,军医连忙拱手说:“禀大将军,云爵爷并无大碍,只是双肩筋络有些移位,在下施针放出瘀血,修养一句即可痊愈。”
听军医如此说,老程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留下后患,这小子还小,将养几日又可活蹦乱跳,老牛擒他时到底手上留了几分气力。军医手拿三棱针在云烨肩上轻刺几下,几股殷红的瘀血自针孔流出,云烨也觉得胀痛之感在缓慢减轻,不由得放松眉头,向军医点头致谢。军医擦干他身上的血迹,说是要去熬药,退出营帐。
老程坐在床前,替云烨掩上衣襟,为难地看着他。云烨见老程为难,向他做一个大大的鬼脸,开口说:“伯伯在为难什么?牛伯伯一向对小侄照顾有加,前些日子还教小侄骑马来着,他老人家已经五十几岁了,还在疆场厮杀,这一辈子就没离开战场,所为何来?升官发财,封妻萌子?听说他家中只有老妻和一个残废的儿子,再显赫的官位恐怕对牛伯伯也不会有多大的诱惑。今日听到土豆的神奇之处竟狂性大发,可见平日他硬生生压下心中愤懑,却不知心中怨愤就像洪水一样一味地压制,迟早有一天会冲垮堤坝,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现今他的怨气想必已消泄几分,只是小侄不明白,听闻牛伯伯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怎么会有全家饿死的惨剧?”
“还不是征高句丽带来的惨事,三十万大军葬身高句丽,天下破家者无数,你以为出身官宦就高枕无忧了?笑话!隋末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股烟尘祸乱天下,人世间哪还有桃源之地?老牛父亲是县令,高句丽回来的溃兵,再加上土匪、乱民来回扫荡,家中没有一粒粮食,饿死也就是应有之事了。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我们还要把土豆种好卖给陛下,此事不可迁延,老夫还等着见一见亩产十五石的粮食呢!处默再有一日就会从长孙大人处回来,到时让他照顾你吧。好好休息,老夫去看看老牛。”说完挑开帐子大步走了出去。云烨吩咐亲兵从罐子里捞出一些冰,用油布包好敷在肩膀上,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才算止住。灌了一大碗不明液体,他靠着被子睡着了。
初秋的阴雨绵绵,似乎在告知所有人夏天的离去。旺财已经有些日子没去河边喝水了,它很不喜欢井水的咸涩味,可咆哮的河水在眼前奔流更让它感到恐惧,所以它试图张大嘴,让雨水流进口中,多做几次就觉得无趣。主人的帐篷就在旁边,里面那个凶恶的老头拿着一把刀扎一块肉往主人嘴里塞。见主人无可奈何地求饶,旺财觉得很没面子,甩着尾巴溜达回马厩。
云烨实在受不了了,老牛醒过来后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提了一把刀找云烨,他打算当着云烨的面砍自己一刀表示赔罪。在他正要这么干时,云烨一口咬住老牛的手腕,不让他下这种狠手。军中之人向来干脆,老牛认为云烨咬自己手腕完全是身体缺肉的表现。没说的,一整只羊就放在棚子里烧烤,老牛亲自操刀,金黄色的羊肉惹得云烨口水四溢,可惜双手使不上劲,干着急。老牛把云烨按在条凳上,掏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小刀,扎一块半斤重的肉块硬塞进云烨嘴里。羊肉被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并排坐着的程处默张大嘴想混一块,结果被一脚踹出棚子。老牛还在嚷嚷:“打算让老子伺候你呢?小烨是老子弄伤的,俩胳膊用不上力,老夫降尊纡贵,给他喂食倒也无妨,你小子也来占老夫便宜,”
程处默腆着脸嘿嘿直笑。云烨好不容易吞下肉块,眼泪都憋出来了,他在心里朝老牛怒吼:“有这样照顾人的吗?”
老牛见他吞下肉,随手把刀子扎在羊腿上,用手揉揉脸,郑重地问云烨:“小子,老夫一生从未向人低头,今日你是第一遭,现在你肉也吃了,老夫要捅自己一刀你也拦了,现在老夫伤你一事就此作罢,如何?”
云烨吃惊地抬头看着老牛那张严肃的脸,半天才张口说:“牛伯伯,你要小子折寿吗?您一时被往事蒙蔽了心智,意外抓伤小子,这也是小子身子过于单薄所致,怎能怪到伯父身上?听处默说您昨夜在帐外徘徊一夜,小侄就已心下不安,原打算今天就去给伯父请安,不料您先来看小侄,小侄已是失礼之至,您不怪罪小侄已感激莫名,焉敢受伯父致歉?此事请伯父休要再提,否则小侄就羞愧死了。”
“嘿嘿,小子你当然受不起老夫歉意,老夫一生纵横天下,手下亡魂无数,纵然做错也不低头,了不起一命相抵就是,生死还未被老夫放在眼里。”说到这儿老牛顿了一下,顷刻间眼中又有恨色,双拳紧握,须发虬张,嘶声道,“人可以老死,病死,淹死,烧死,被刀砍死,被马踏死,就是不能被饿死,这是天下间最痛苦的死法,是苍天降给人世间最大的惩罚。老夫戎马一生,每战争先,历九死而心未悔,就是希望世间早日安泰,再无饿死之人。你说这土豆在贫瘠土地都可盛产,良田更可产出十五石,就凭这老夫愿望就有望达成。为世间再无饿死之人,休说赔罪,就是让老夫下跪,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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