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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回 望仙楼,嘈嘈切切错声弹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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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又至。

江南的寒秋带着些湿意, 不比北边呼啸如野兽、刮面似凛刃的冷风, 每一阵风来时都能钻进骨头里, 一阵凉意覆体。不过未至冬日,尚不觉穿身刺骨, 门窗一闭, 也仿佛能将冷意关在外头, 再添几杯烈酒下肚, 更是暖了身。谁也不知目不能及的阴暗处正抱着寒风结下三尺冰冻。

望仙楼中宾主尽欢、笑语久不散, 不知秋风叩窗响, 唯有酒香数里去。

且听酒过三巡, 夜又更深, 少年哈哈高声道:“好酒!”二字出,气息绵长豪爽, 尽显少年郎意气风发。

“原来这小子是二位螟蛉之子,我说他怎么两个爹爹呢!”他啄着美酒烧喉,搁下酒杯,好似嫌弃小杯饮酒太过文雅、不够爽快,但赞叹确是真心实意又不好意思,几乎就坦坦白白写在脸上,“如此好酒, 小子孤陋寡闻、从未有幸一尝, 今日这点小事, 白捡了便宜, 叫二位侠士看笑话了。”

白玉堂提壶倒茶, 淡淡一笑,甚给面子:“英雄好美酒,自古如此,少侠海量合该叫人敬仰了。”

“说来惭愧,尚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展昭伤势未痊,只薄酒两杯便作罢了,一边给白云瑞碗里夹了几筷子菜,一边抬眉笑问。

白玉堂搁下茶壶,手背轻推茶盏至展昭手边,将酒杯换走,才接着这话先一步插嘴道:“我上回观少侠封穴手法不一般,那女子肩膀被咬伤,伤口颇深,当是血流不止。少侠似能移穴强锁可是?”

少年人原是要答,闻言先一惊:“阁下认得?”

“闻说此乃北侠独门绝技,少侠莫非师承北侠?”展昭乍然一闻,也诧异道。

点穴这门功夫虽不是什么独门秘笈,但在江湖上并非人人都会。须知点穴容易、识穴难,此外还要讲究眼疾手快,欲要精绝便要往死里磨时间、少了天赋只怕学的不过皮毛。自然,习内功心法者要运转周天、打通奇经八脉,多少能学得些灌气于穴,只看熟不熟那经络各穴之位,点何处是何种效果罢了。好比有的人点中定穴、僵硬至天明不解穴就不能动弹,有的人两柱香就自然松了。

且灌气于穴,多不敢一试脉门,否则一旦传功破体,那就是非死即废。

而这其中,封穴疗伤又比点穴制敌更难,因辨血疗伤须得有些医理,否则岂不害人性命。

点穴的功夫白玉堂、展昭自然也熟悉,只是平日鲜用。

这江湖上,以一技点穴扬名天下的,唯有北侠欧阳春。他那口七宝刀的威名倒在其次,手中点穴之功承自少林,传闻制敌时只管轻轻一点,那定是想经络闭塞、呼吸不通,便手脚不听使唤、犹如木雕泥塑。且被他点中之人多半被移了穴,只觉脑中嗡嗡、心口作呕,哪还有半分神志去冲穴解穴。

这便是北侠移穴强锁,治伤时也能凭此能将可怖伤口止住,以养气血,救人一命。

当日封穴救人的手段粗浅,白玉堂搭脉时,仍见精髓,便知说他鲁莽,倒不如说这少年人当真胆气足、自信过人。

“小子姓艾,单名虎。”少年人抓着后脑,面上神采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倒也不多炫耀,只谦虚谨慎道:“非是师承,北侠热肠,见小子父母双亡、漂泊孤苦,得师父引荐,大发善心收小子做了个义子,这才指点了一二武艺。只小子学艺不精,那日无可奈何,班门弄斧了!如此说来,阁下与义父乃是旧交?”

艾虎?

这名讳,那可是早有耳闻,江湖上这两年也偶有少侠艾虎铲奸除恶之名。

这江湖风云变幻、代代出新秀,尤其是十六七岁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一旦成名最引人瞩目,如当年的展昭和白玉堂,今日的艾虎算得上其中名声最高的一个,可是了不得了。思及他乃北侠义子,行事作风若不是学了北侠几分,便是这豪侠本性叫北侠赏识了。

白玉堂一挑眉,意味不明地瞧了一眼展昭。

展昭含笑略略点头。

两年前京中马朝贤一案里,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门童上开封府状告,端的一身英雄胆气。此案本是草莽诬告官宦,办掉的那马朝贤确是个一等一的贪官污吏,但手段不大光彩,稍有差池,出头的这小门童那就是个死罪。因而敢在此时迎难而上的,也能得白玉堂一句另眼相看。

来者何人呢,正是眼前这位少侠艾虎。

思及那一案中北侠曾陷牢狱,艾虎顶着被杀头的危险前来,二人有些关系倒也不足为奇。

“北侠何等英雄人物,白五久仰,不敢与其攀旧交,”白玉堂客气道,“只有一面之缘罢了。”

展昭心下暗笑白五爷分明“小肚鸡肠”尚且介怀上回南无茶园一遇,可偏要装作若无其事,这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是不敢攀交情的客气了。他神色虽无甚变化,可白玉堂岂能不知这贼猫心思,懒斜一眼,叫他莫下他脸面,又令展昭忍俊不禁。展昭托起茶盏浅啄,掩了笑意,便从善如流地接了话道:“前些日子在常州偶遇北侠,艾少侠此番可是随其同行?”

“不是不是,我是和师父同行。”艾虎豪饮一口,连连摆手,“义父平日独来独往惯了,若无要紧事,鲜有与我们同道的。这回也是在扬州因探查一桩不平事偶遇,一并前来常州。义父有心拜访故友,师父又叫我给他朋友送样东西,这几日便分了道。”说到这儿,他的面容还有些古怪,只大抵因着私事,未有与展昭、白玉堂轻易吐露,只敬一杯酒、转了话锋道:“说来惭愧,前几日,我也是和义父约好城中相会,这才匆匆拜别,今日想来失礼了。”

白玉堂神色微动,反应极快道:“你师父是黑妖狐智化?”

“……???”艾虎懵懵地眨眼,“阁下怎……怎又知?”

展昭轻咳一声,笑道:“亦有一面之缘。”

艾虎摸不着头脑,像是在困惑怎都有这缘分,他却从未听师长义父提起眼前这般英雄人物。

他捏着酒杯接了展昭与白玉堂一杯酒,目光瞥过圆桌前埋头苦吃的小孩儿,还有成双并列、搁在二人之间一刀一剑,本要此时提起的话,溜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这二位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不说,手中刀剑亦是非凡神兵,武艺更是不俗……艾虎心头翻来覆去的琢磨,总觉他从招贤馆拜了黑妖狐为师之后,所遇种种英雄人物,鲜有能与眼前二人一比的。

武功高的,不比二人年轻、气宇轩昂;年纪轻的,又比不得他们武艺高强。

算来算去,好似也只有那茉花村丁氏华亭双侠,其富贵气象、仗义慷慨能与之相较。

艾虎自负也是见过世面,否则焉有胆气提刀独闯天下,可那日县衙数刀比试,说他是用不来那横刀、怕灌足了力劲把借来的刀折了,倒不如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这白衣刀客根本就是拿他当个小孩儿逗耍指教罢了,真动起手来,他一刀也躲不过。凭他眼力,说句不好听的,双侠二人乃是同胞兄弟,加起来那是难敌,可单论其中一人,怕是不能与这二人之中一人相较……

这般人物怎会江湖无名?

且艾虎思及二人提起义父与师父,言辞口吻虽是敬重,但仔细留心,便发觉傲气不掩、乃是平辈而交,绝不是寻常江湖人听得北侠大名的久仰之意。恐怕是他自个儿孤陋寡闻且眼拙,不知二位江湖高手是个什么人物了!他可真是糊涂,到了此时竟然还想不到这关节,未有请教二人尊姓大名,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丢了大脸了!

这江湖虽大,可当真称得上名扬天下,能与双侠比肩的屈指可数。

艾虎越是攥着酒杯往下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前后一串,犹如灵光乍闪,他望着一身象牙白的年轻刀客筷子划开鱼皮,夹了一块给小孩儿,恍然又震惊地扶着桌子夸张道:“阁下是陷空岛之人?闻说陷空岛五鼠结义,你自称白五……莫非阁下你就是传闻中凶神恶煞、文武双全但行事刻毒的锦毛鼠白玉堂!”

“咳——”展昭帮着白云瑞把碗推前了些去接鱼肉,闻言哑然失笑,笑得几乎不能自已。

“……”白玉堂眉毛一夹。

“……?”艾虎茫然,糊涂道,“我、我猜错了?”

“没错。”展昭侧头直笑。

白玉堂面无表情地还他一眼,正是玉面阎罗目中带煞,凶得很。

“只是有些时候不曾听闻这般郑重高声玉堂名讳。”展昭给面子忍声慢语,以茶代酒轻一碰白玉堂的酒杯,温温笑哄,“是展某之过,数年往来,竟是不将白五爷威名放在心上了,委实不长眼。”

“不敢!怎好比展大人南侠威名。”白玉堂酒杯往回一撞,不冷不热地还嘴道。

二人你来我往,语气听着还挺尖酸刻薄、讥诮戏谑,要不是顾及着今日宴客,已然拔了刀剑、又或赤手空拳的比划起来。他们自个儿不觉如何,把艾虎先听懵了。

他端着酒杯,搞不清自个儿这会儿可是该劝一劝、压压剑拔弩张的火气,还是别掺合人家神仙吵嘴。

只一个念头转过,艾虎又反应过来,脑子才转一半,惊愕之语先脱口而出:“你是南侠展昭!就是那个武艺高强却入朝为官,且眼光不太好、猫鼠一窝的南侠展昭?!”

“……”厢房内一时沉默。

白云瑞咬着鱼肉含糊地扭着眉毛学了一句:“猫鼠一窝?”

白玉堂拍桌大笑出声。

展昭扶住眉心,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

白玉堂笑止了声,慢悠悠道:“这些话,是丁兆蕙说的罢。”

“……”艾虎捂着嘴,涨红了脸,半晌才羞愧道,“我、我失言了,对、对不住!冒犯二位了,我、我我我自罚三杯!”说着,他拼命往嘴里灌酒,叫展昭一抬手拦了。

“今日饮酒,乃是摆宴作乐,焉有罚酒讨苦的道理。”展昭温声道。

白玉堂单手支着脸,唇角勾着笑,说不出是喜是怒,只笃定地翻了个白眼,坦坦荡荡地骂道:“你怕什么,丁家二子逮着人就要嘀咕白爷名头,也不叫人意外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总归丁兆蕙瞧他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图个口头上痛快,反正他又不是不还嘴。

展昭垂眉一笑。

且白玉堂清楚的很,那二人干此事称不上什么背后小人行径,是天下皆知的光明正大——且看他和展昭之事,不曾在江湖流传半句,便知华亭双侠从未试图借此事刻薄于人。那二人出身名门,那可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龙阳断袖违背天理伦常,通透此事传扬之害,未有丝毫作为,可观二人心性。

要不茉花村与陷空岛争了数年,白玉堂怎只做些口舌之辩,没提刀与人斗个不死不休。

艾虎不知其中根底,只觉白玉堂与展昭都是心性开阔之辈,竟是被编排名头至斯也不恼,好声好气的。

这绿林侠客那个不爱惜羽毛、不好面子?声名叫人败坏,比要人性命也相差无几了,甚至还要更令人难堪。怪只怪他旧日与丁家双侠来往过深,与丁兆蕙也投缘,时不时听那跳脱活泼的丁兆蕙口出狂言,听得多了、竟是一时不过脑子!艾虎恨不能给自己一大嘴巴子,又是自责自己这张把不住门的破嘴,又是感佩展昭与白玉堂品性过人。

尤其是白玉堂,与他想象中那张牙舞爪的凶恶之徒全然不同……

嗯……虽然那日县衙之中,刀进刀出那削肉断骨、势杀山河的狠厉劲儿,确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白玉堂一刀断了假山时,艾虎一时兴奋追问,满脑子却觉得差点被削断了头颅!由此可见,锦毛鼠名不虚传,又是个手持神兵的年轻高手、又盛名天下、还有南侠这般品貌非凡之人为友……

这般一想,往日自负也有些支离破碎。

他不是什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之辈,只是意外气运来了,得了江湖之中两大高手的青睐,又生性胆气过人——这才从一无所知的门童小子学成了个少年侠客模样。此时被眼前之人方方面面的优越一激,虽说年纪尚小,这六七年鸿沟不是一时就能追上的,但仍是百味陈杂,又不甘、又好胜、又挫败、又敬佩……艾虎咬着一口气,只觉该以二人为榜样前辈了!

既如此,他敬重不已,又何来的脸面去提心中挂怀之事。

不说讨教刀法,光是那刀……他丢了,是他输人一筹,来日还是自个儿寻去……

艾虎闷饮一杯,还没想完,没想到白玉堂先与他说起了那把漆黑长刀。

“……艾少侠那日的刀,还在白五手中,可是愁于讨回?”白玉堂何等聪明,一双利眼窥出旁人面色心思也不是头回,遑论艾虎本也不是擅于遮掩、心思深沉之人,这便一语戳中。

“啊?”艾虎愣愣应话。

白玉堂笑笑,不提那黑刀本就是从他手流落,只问道:“那日少侠欲讨教横刀刀法,白五曾道三桩事,不知艾少侠可有印象?”

“是,”艾虎应答,弄不清白玉堂的打算,又赧然道,“但那日是小子见猎心喜,草率胡言了,白侠士莫要当真,小子给白侠士赔个罪。”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玉堂却说。

他提起酒壶,悠悠然倒了酒,“艾少侠于我二人有恩,于情于理,这番讨教都称不上过分。只是刀法是兄长所传,虽非独门秘笈,也不好轻易告知。如此,”白玉堂端起酒杯一敬,十分周全道,“白五有意折中一二。若少侠能再应两桩事,不仅刀法传于少侠,那刀也奉还,如何?”

展昭饮茶不语,只淡淡瞄了呆滞的艾虎,暗笑白玉堂又给人下套。

艾虎想了想,许是觉得不亏,便迟疑道:“白侠士可否说来,小子一听?”

“好说,”白玉堂一饮而尽,眉梢张扬带笑,“第二桩事,便是问问艾少侠,那长刀是如何落到少侠手中?”他微微一顿,语气不变,眸光凛冽,“艾少侠曾道刀是从旁人手中借来的,艾少侠可是识得妙手空空楚宵文?”

“……?”艾虎一愣,虽是个实诚人,却也留了几分心神警惕,隐觉不对,一时没有作声。

“若是不便告知,倒也无事。”白玉堂也不急着追问,紧着这点缄默就跟上了话,丝毫不见尴尬,“不过艾少侠刀法大开大合,当用刀刃宽且厚重的大刀。”他把玩着手中酒杯,锋利敛于眉,“说来,这第三桩事,白五绝无戏弄之意,那日原是见少侠中意横刀刀法,轻狂一句,有意收少侠为徒。不过如今知晓少侠已有名师,北侠与黑妖狐珠玉在前,白五此言倒是布鼓雷门、不自量力了。”

收、收徒拜师……?!

他这年纪就要收徒了?!

艾虎愕然于白玉堂之言,心思一转,又觉锦毛鼠白玉堂不愧是江湖人称一句白五爷。他心说自个儿已然是个胆大包天的自负之徒,江湖人又哪个不是心性傲慢?可张狂如斯,又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还不叫人生厌的,恐是只有眼前的白玉堂。

他心往江湖、拜师学艺,本就是热衷英雄本色,此时焉能叫不折服于如此惊艳风采。

白玉堂全然不知艾虎心头转了多少圈,捻着酒杯又轻轻松松闲聊起旁的,仿佛全然不在意此事:“……若不学横刀刀法,仅凭一点儿技巧,长刀像是受不住少侠这一身刚纯的真气。我观少侠并无趁手兵刃,巧了,白五有一友,乃是刀匠出身。不若来日白五寻来天材地宝,请他为少侠打造一柄好刀以谢今日之恩如何?”

展昭亦接过话来,“不知少侠刀法可是也承自北侠?七宝刀这般短柄大刀,可合艾少侠心意?”

艾虎杯说了个懵,“呃……诶……?这……”他张口哑然了好半晌,突然醒神,“不是,这等小恩,岂能用宝刀为换?且二位赠小子十坛美酒,已然是,已然是——”艾虎约是词穷,半天憋不出后话,只能词不达意道,“已然是重金酬谢了!小子岂是贪得无厌之辈,说出去都嫌丢人。不成不成,要是师父和义父知晓,岂能饶我!”

倒是个心性坚定的知足人。白玉堂扬眉一笑。

偏你考量于人,叫人拆穿有你好果子吃。展昭并无意外,亦是一笑。

二人默不作声地换了眼神。

“这倒无碍,不过是宝刀赠英雄,白五见艾少侠英雄气概,有几分相惜之意。”白玉堂客气道,手边又是倒酒。

“这、这……不成的……”艾虎再精明也经不住这般花言巧语,只顾着摇头喝酒,显然屡次劝说又添美酒醉心肠,渐有动摇之意。

白玉堂又得意地挑回展昭一眼:贪杯之徒,难免因酒误事。

展昭没有理会,低头续茶。

二人虽未商议此事,但到了此时,他还能不知白玉堂的打算?

那把长刀白玉堂是定要拿回的,但艾虎意外救回白云瑞,与他二人有恩……碍于情面,夺刀之举都唐突失礼。

况且艾虎并非带走长刀的楚宵文。

因是借的刀,艾虎用时才束手束脚,怕用坏了对不住真正的刀主,宁肯输了招式受伤,也不肯将全身真气胡乱灌入横刀之中。此乃刀客惜刀之举。

若没猜错,刀就是从楚宵文手中借来的——原还有旁的疑心,见艾虎答不上来时,白玉堂与展昭心头皆是有数。妙手空空打的什么主意暂且不论,艾虎丢了刀,到时自然无法向借刀人交代。虽说言明刀就是白玉堂拿走,想必楚宵文也没话说。但那二人观来,妙手空空可谓是一顶一的斤斤计较,让心思纯善的艾虎无辜牵扯其中,非白玉堂所愿。

既如此,不如再还艾虎一把刀,再将事情说个明白。

自然,妙手空空楚宵文那头,白玉堂岂会休了寻他麻烦的打算。

二人说话来回,艾虎已经招架不住。

又是数杯美酒下肚,窗外夜色深沉,一桌人已然酒足饭饱,就连白云瑞都吃撑了小肚皮,径自玩儿去了。艾虎才头昏脑胀之中拣出一点儿神志,琢磨出白玉堂言下之意——根本不在于赠刀,而在于留了那把漆黑长刀。他冷不丁想起,那日醉酒闲谈时,楚宵文曾道刀主是个天纵奇才的横刀刀客,且是个麻烦人物。

他机敏地问了一句:“小子冒昧一问,那刀……可是,本就是白侠士的?”

白玉堂只约莫猜着楚宵文与艾虎有些交情,未有拆穿楚宵文的作为,不疾不徐道:“倒也不是,刀乃白五之友、刀匠之物。艾少侠帮着寻回此刀,白五便又是欠了艾少侠一份人情。”

话虽未点透,艾虎却心下一咯噔。

楚小气!他搁心头骂了一句,犹未忘记黑刀入手之时的猜测。

他又不傻。

这刀哪怕不是白玉堂的,也与白玉堂脱不了干系,难怪那日楚宵文跟他甩锅呢!分明是那小贼偷了刀心虚,怕有阎罗名头的锦毛鼠找上门来——可巧这几日楚宵文在常州,白玉堂也在常州。只是刀是他自己应下要借,说来怪不到甩锅的楚宵文头上,艾虎骂完,也就罢了,念着回头寻着他定要将此事问个明白。

这刀讨不讨,还是有了定论再说!

艾虎心中有了决断,便推脱道:“若是物换失主,本就是一桩好事,不必讲求回报。只是二位也知,我无权处置此刀来去,可否宽限小子几日……”

话未毕,外头忽闻些许呼声。

几人皆是停语侧耳,不必细看,便知外头有人吵吵嚷嚷,该是哪家酒楼里有江湖人起了争执,又一言不合动了手。有人在快言快语地说着什么,又或是相互间的议论纷纷,隔着骂声起伏、叫好拱火和口哨起哄的各种嘈杂声音,楼上纵是白玉堂也一时听不出一众人争端的缘由。

酒坛碎裂,再往后是金铁磕碰、拳脚相撞。

若此时探头窗外,还能见酒肆坊间数人打的不可开交。大抵是功夫相差无几,片刻里分不出胜负,便你一拳我一脚的来往,远远看着纠缠在一起的场面还有些好笑。

不知什么缘故,好似有人混杂其中低低地说了一声“展昭”,白玉堂拧眉抬起头。

同桌一侧,展昭未有察觉,仍捧着茶盏低头哄着发困的白云瑞低语。展昭耳目伤了,还要几日尚能恢复,当是不能如常敏锐……白玉堂轻轻一扫艾虎,见他神色糊涂,不动声色地一推酒杯应道:“艾少侠所言甚是,此事不急。总归来日赠刀,须得些时日筹备,且少侠江湖漂泊自在,恐要叨饶,还望海涵。”

艾虎张嘴还要推拒,却是被白玉堂一杯敬酒堵了回来。

也罢,刀既讨不回,回头再论便是。

二人又淡淡言语几句,因着时候不早,白云瑞靠着展昭睡了去,又同桌共饮了少说三坛陈酿,白玉堂有意散宴、只道来日再约。艾虎心里挂着寻楚宵文好了结长刀的恩怨,便要干脆拜别。只是今日贪杯,他方起身抱拳,竟是身型微晃。人未倒,倒是白玉堂蹙起眉头、侧头望去,紧接着厢房大门打开,窜了一道人影来。

“展昭!”

那一身金灿,迎着满屋灯火闪烁,可把人看瞎了眼,正是从遇杰村匆匆赶来的花调。

也亏他本事,隔了几个时辰竟还赶在宴散之际,寻至这望仙楼中。花调来势如风,眉梢微挑,深邃的眼眸闪烁着幽幽碧色,仿佛还带着一身脂粉花香、混进了满屋酒味里,“好哇,你躲在此处喝酒,却把与我约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展昭抬眸,闻着高声不由发笑,和和气气道:“花兄今日可未曾约了展某。”

花调抱着胸,目光敏锐地落在展昭略显迷蒙的眼睛上,不快道:“你眼睛怎么了?”

“一些轻伤,不要紧,过两日便好。”展昭道。因被药粉伤眼、未免残留的粉末遇水溶了,遵照郎中之意,他这两日都得用油清洗。伤后的眼睛有些迷蒙,但不必敷药也能无事、且尚能模糊看清,便没有蒙眼。

花调一时不答,眯起眼扫过白玉堂,语气有些微妙,“那日绑走小孩儿的人所为?”

“是寻仇展某之人。”展昭平静道。

花调沉默片刻,“……行。”他冷下去的脸又卷起笑来,悠悠然走到桌边一弹袖子,寒意震得艾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花调对艾虎吃惊的目光不以为意,嫌弃地瞧了一眼桌上的杯盘狼藉,再腿一勾,圆凳轻轻一骨碌转到他一侧。不必东道主招呼,他自己就反客为主地坐了下来,架着腿,单手托腮道:“那喝酒?”

展昭瞧着自己的茶盏想了想,单手扶着睡着的白云瑞,顺手挪了白玉堂的酒杯,倒了一杯饮了,“伤势未愈,便薄酒一杯赔罪了,来日再同花兄举杯共饮。”

白玉堂早就从桌旁起了身,没有拦展昭,只轻一挥袖,将歪歪向后退步的艾虎不知如何捉了回来,按坐在他的圆凳上。他则懒懒往窗台边一靠。

酒楼的窗子叫他这一靠推开了,夜深了,坊间打斗吵嚷之声紧跟传入耳中。

花调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勉强,只伸出瘦长的手指敲敲桌面,讨价还价道:“不喝梨花白。”

白玉堂一挑眉,没有说话,紧接着便听展昭道:“十年酿的女贞陈绍,如何?”他无声一笑,全无意外之色,只斜坐着窗台,目光遥遥落在窗外漆黑的街道上。

“……”花调托着腮的手指又敲了敲自己的面颊,神色有些说不出的稀奇,“古怪。”

“如何古怪?”展昭反问。

花调幽幽盯着展昭,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你古怪。”

展昭笑而不语。

“罢了,没兴致。”见他不肯多言,花调又失了探究之意,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笑眯眯道,“上回你说你在蜀中没招惹峨嵋派的弟子?旁的时候可有认识峨嵋派的姑娘?”

“未曾,怎了?”展昭诧异道,想起那日花调信口一问,此时方回神那日恐怕话中有话。

“那你可招过眼盲的闺秀?”花调又道。

瞧展昭一脸茫然神色,他竟是笑了一下,“该不会是何时撞了什么桃花,招了什么债却不知罢。那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叫人恨呢。”

似是出神的白玉堂忽而转过头来,半阖着眼、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你碰上何人寻展昭,不如有话直说。”

花调呵了一声,似是冲白玉堂翻了个白眼,可话却如实:“有两个娇俏美人儿寻你,不知从何处打听来萧山门花调与南侠展昭有些交情,便寻上门来。我查了几日,常州如今鱼龙混杂,摸不出结果。”若非如此,他不至于一无所知就寻上门来问话,没影儿的事,犯不着他为此费心,美人多娇他还顾不过来呢!

“峨嵋派,游听白?”白玉堂想想问道。

展昭沉吟片刻,敏锐道:“那日酒楼与你同席之人,是峨嵋派弟子?是她寻我?”

那个姑娘身形利落犹如一把端肃的剑,却能薅起袖子在客栈门前与人对骂、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确想不着这竟是峨嵋派的弟子。须知正如花调所言,峨嵋派弟子大多个个性子古板,拔剑比动嘴快。且前一夜里,展昭与白玉堂碰上她扯着人对骂时,那满口方言听着也不是蜀地的,二人着实不曾有此猜测。

且峨嵋派的弟子寻他作甚?

展昭与峨嵋派素无旧交……莫非与近日寻上门来之人一样,都是为父亲二十七年前的旧怨?

但那姑娘瞧着太年轻了,恐是比展昭年纪还小些……

“她不认得你,也不知你长相,自然,那日之后也便知晓了。”花调不置可否,只接着说。

“与她同行的盲女何人?”白玉堂又道。

“已然年过及笄的闺秀。”花调好似在沉思回忆,慢悠悠答道,“不通武艺,但独自来去行动自如,不是突然瞎的,当是习惯多年……”他顿了顿,又打量了展昭一眼,满口不着调地调侃,“她这十五六岁,要是情窦初开,也该是这两年的事。说来你这两年时常没了下落,除却渝州与开封,还有上个月太原,好似数月不在江湖走动。莫不是趁机惹的姑娘?”

展昭哭笑不得,只得认真问道:“二位姑娘都不曾提过寻展某何事?”

“美人儿脾气大,不肯说。”花调轻笑,理直气壮地怜香惜玉,“我总不好为这点小事,伤了个娇俏姑娘不是?嗑着哪儿得多伤心。”

“……”展昭也顺着此话,想了一想,直白道,“恐怕伤心的是花兄。”

花调耸了耸肩,“你果真想不起哪儿招的姑娘?”

展昭还未摇头,白玉堂突然道:“你说那不通武艺的闺秀,瞎了数年,且年过及笄?”

花调挑眉,亦是敏锐道:“……她寻的人是你,不是展昭?”

“猫儿,”白玉堂下了窗台,神色难辨,“长顺镖局。”

展昭一怔:“……天盲的,杨姑娘?”

※※※※※※※※※※※※※※※※※※※※

啊,我来更新了。

写这么长我竟然还没搞完这一章的剧情。

迷茫。

行吧。明天继续。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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