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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徐步走进内阁。
巨大的圆形会议厅中没有往日的喧哗，所有人都很安静，不发一言。
桌上，公文整齐的摞着，上面详细地书写着批文，显然，都已经处理完毕，无一遗漏。唯一不协调的，是桌旁巨大的王座上，坐着一只笑容憨态可掬的补丁熊。
卓王孙走向王座，所有人都离席，跪倒迎接。
这一跪，便说明卓王孙的威权日重，他已经真正的成为一位皇帝了。已没有人能再跟他平起平坐。
卓王孙不为所动，走到王座前，拿起补丁熊，坐下。
“都处理完了？很好。”
他抬头，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兰斯洛特与晏执政，伸手指了指：“兰斯洛特，这里的位子，你随便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窒！
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位子”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的，尤其是在内阁中。这个会议室是圆的，座位本不分主次高低，但，现在摆了只王座后，主次高低自然就分出来了。“位子”代表的是身份，是地位，是内阁大臣之职！难道，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兰斯洛特要什么样的职位，都可以？可内阁席位是固定的，谁会被取代？
这一想，不由得所有人的心不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会为暴君效命。”兰斯洛特淡淡回答。
在跪倒的群臣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震惊的不仅仅是兰斯洛特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更震惊的是他那种丝毫不将卓王孙当成是皇帝的口吻。
时至今日，敢这样与卓王孙说话的人，已是绝无仅有了。
暴君一怒，将会如何？
然而，卓王孙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轻轻拍出零落的掌声。
“说得好，找人把这句话记到史书里去。”
他回头，看着群臣。
“起来吧。第三十九号、七十二号、一百四十三号法令，议的怎么样了？”
内阁大臣们全都谢恩起立重新落座，之前那位白发老臣站起来，他的位置在晏之后，是内阁辅政官。
“第三十九号法令，陛下您要在半个月内荡平所有叛乱，这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靠大军清扫。如果出动大天使机体，会顺利些。但这需要陛下决定哪些大天使能参战。第七十二号法令，陛下要取消休假、征调所有有劳动能力的人参与生产，不管是否有工作，这引起了巨大的反弹。臣等讨论来讨论去，现有警力及工作人员可能不足应付此事。至于第一百四十三号法令，全民进行军事化管理——”
老辅政官重重叹了口气：“恐怕，需要军队介入才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臣等已拟好了具体章程，都已写在法令了。但几个重大关节，却要陛下决断。”
卓王孙：“预计死亡人数多少？”
老辅政官：“根据模拟作战的结果，平叛之战，我双方大概损失上百万人。七十二号与一百四十三号法令都涉及全国，陛下给的限期又急，双管齐下，臣等预测会引发多处激烈反抗，伤亡大概会加倍。”
卓王孙：“数百万人啊……”
他沉吟着，转首望向兰斯洛特。“听到没有？你可以继续那句‘我不会为暴君效命’，但，这些法令若是由你重新起草，我相信会大幅降低死亡人数。现在，是跟我再说一遍这句话，还是坐下来，跟他们一起，重新起草这摞法案？”
他将补丁熊放在了桌子上摞放整齐的公文上。补丁熊咧开嘴憨笑着，望着鸦雀无声的内阁群臣，以及眉头紧皱的兰斯洛特。
卓王孙站起来，向外走去。他路过兰斯洛特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再说一遍：这里的位子，你随便坐。”
私人影院。
那天过后，这里就被封存起来。没有人敢进入这里，包括仆人。这里被完全封闭起来。
如今，剧场再度亮起了灯光。
卓王孙坐在那张造型夸张的王座上，手上拿着一台相机。
妮可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那一天，她走得太急了，把相机忘在了剧场里。之后她不止一次潜入搜寻，却什么也没找到。
看到相机出现在卓王孙手上时，她就知道，一切都暴露了。
卓王孙一言不发，查看照片内容。
轻微的按键声在妮可耳中，简直是不断炸响的惊雷。
她清晰地感受到，卓王孙如山般的愤怒在累积，在酝酿，随时可能爆发。她不敢抬头，只好把恐惧埋在深深的跪伏中。
卓王孙查看完毕，起身走到壁炉旁，将相机扔入其中。
“你是想羞辱我吗？”
妮可身子一颤，恐惧全面爆发，她嘶声说：“我没有！我不敢！我只是……”
卓王孙冷冷打断她的话：“你只是迁怒。你只是认为那些大臣们之所以反对你，归根结底是因为芙瑞雅，你恨她，是不是？”
妮可脸色苍白，不敢说话。
卓王孙：“你知道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吗？”
妮可本能地摇头，当她目光触到卓王孙时，突然冷静下来。她知道，抵赖、狡辩都只能让他更加愤怒。
她咬了咬牙：“我错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我愿意接受同样的伤害，作为惩罚。”她用了抓住领口，向两边撕开，上衣的纽扣纷纷落地，露出白色的胸衣。
那是初中少女们常用的款式，一角还装饰着卡通图案。
妮可：“陛下，您拍我吧，怎么拍都可以。”
她干净利落地脱下胸衣，扔到一旁。苍白而纤细的身体暴露在灯光下，几乎还是一个孩子。
“如果这样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脱，直到您满意。”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解开腰间的裙带。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脸上，将她击倒在地。
卓王孙：“马上就要做女王的人了，要记得自重！”
妮可从地上撑起身子，顾不得全身疼痛，惊喜抬头：“你还会立我做女王吗？”
卓王孙：“对你的惩罚不会少。西西里岛的叛乱，你去平吧。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在五日后，看到一个安宁的西西里岛。”
妮可的脸色骤然苍白。
“这不可能，那里可是集结了十几万的叛军！我……我没打过仗……”
卓王孙蹲下来，凝视着她的脸，一字一字说：“那你就是没用了？”
妮可所有的推辞与申辩都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只剩下颤抖。
这时，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只有两个，安宁的西西里岛，或者死的自己。
此外别无选择。
五日后，妮可受帝国皇帝亲手册封，成为EUK联合王国的国王。册封仪式，使用了合众国建立之前的君主加冕的全套仪式。既是为了尊重前第一区的传统，也出于新任女王的要求。
妮可终于成为了女王。虽然这一称号，只是遥领。即位后的妮可仍然留在了帝都，留在皇帝陛下身边，她的实际权力也因此大为缩水，但毕竟名分定了下来。王国的重臣们无一反对。
西西里岛，安宁了。
没有人知道妮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相关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只是，再严密的封锁，都会有只言片语漏出。
西西里岛上的十几万叛军，没有一人活下来。整个岛以及旁边的一大片海域，都没有一个活人。再没有比这更安宁的了。
据传，让第一大区的重臣们不再反对的，不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而是西西里岛的一张战后的卫星照片。
那张照片，让他们时常惊栗自己面对的是不是个恶魔。
妮可向内阁走去。
她身着拖尾礼服，手上握着嵌满宝石的权杖。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装束过于夸张。再怎样委曲求全，试图融入“传统”，那些守旧派大臣们也不会接受，只会暗中抓住她每一次微小的失仪，嘲笑她是沐猴而冠的乡巴佬。与其这样，她不如彻底抛开这些繁文缛节，做几件出格的事，让这些人知道她的手段。
不能让人敬，那就让人畏。
这是妮可的为君之道。
大门紧闭，妮可等了片刻，一脚将内阁的门踹开。
内阁中，所有重臣正在议事。晏执政与老辅政官分坐于左右首席。
皇帝陛下没有列席，只有补丁熊仰面躺在王座上。这让群臣们感到压力稍减。
兰斯洛特没有落座，他是唯一站着的人。他仍然坚持着心底最后一丝信念，有坐任何位子。这几日他绞尽脑汁将所有的法令都处理了一遍，尽可能的让伤亡及对民众的伤害减到最低。
他不眠不休，因为他知道，卓王孙定下的目标，不会改变。卓王孙要平叛，就一定要平叛，要全民军事化就全民军事化。唯一能变的，是方法。他不觉得自己在为卓王孙服务，他真正要做的，是拯救民众。
门被踢开的声音传来。所有人回头看向门口。
他们看到，新加冕女王妮可姿态傲慢，一步步向他们走来。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权杖，被她像棒球棍一样架在肩上。
毫无女王仪态，简直像穿着礼服的哈莉·奎茵。（Harley Quinn，DC漫画中的小丑女）
几乎所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这可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景。
妮可丝毫不在意，径直走到老辅政官面前，将权杖挥出半个弧，指向他的额头。
“走开，这是我的位置。”
所有人震惊。
老辅政官气的脸色苍白，胡须抖动。
妮可：“怎么，不想答应？看到这只权杖了吗？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64年，是为查理二世加冕典礼制造的。最顶上这颗钻石，是举世闻名的非洲之星，足有530克拉。我得到它的时候，第一个疑问就是，这么重的钻石，如果砸在人的头上会怎样？能砸开头骨，血溅五步吗？”
她举起权杖，拿它比量着老辅政官的头，似乎在找合适的地方下手。
“如果你再不让开，这个疑惑，就会得到解答。”
她要用权杖敲老辅政官的头？
重臣们全都没想过这样荒唐的事会出现。但他们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清楚知道一件事：妮可真的拿着它去敲老辅政官，老辅政官连招架都不敢招架。
老辅政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尽管气得全身发抖，还是无奈的让开了座位。
妮可坐了上去，用最舒服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然后她做了一件更出格的事——将双脚架在了庄重严肃的圆形会议桌上。
裙摆自然下滑，她笔直纤细的小腿裸露出来。
这种程度的裸露并不算什么，却与她的身份、她所处的场合完全不符。所有人都惊慌失色，甚至不知是不是应该转开目光。
妮可满不在乎，将权杖在另一只手掌心轻轻敲击，目光转向一边站着的兰斯洛特。
“皇帝陛下对你说过‘这里的位子，你随便坐’，你没听，我听了。我随便坐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只要你敢离开半步，我就会立即把你定下的这些东西全都推翻，用我的方法来做！知道我的方法是什么吗？”
兰斯洛特没有回答。他当然知道，她的方法，就是西西里岛屠杀。
妮可笑了：“我猜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看看你们的脸，你们在怕我！这让我想到一句话：邪恶使人强大。我迫不及待的想再做一次。”
内阁中，没有人敢说话，任由妮可的狂言振响。
“如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拟好这些法令，然后监督它们一个一个的去执行。皇帝陛下有任何新的指示，你都要立即不折不扣的去规划、去执行！想明白了吗？”
她猛然站了起来，迈着轻佻的步伐，走到兰斯洛特身边，低低在他耳边加上一句。
“我聪明的哥哥？”
兰斯洛特眉头紧皱，似乎在极力忍耐。
晏站起身，将王座另一边的位子向他轻轻推了推。
兰斯洛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不管他多么不情愿，他都必须得坐下，不折不扣的执行着卓王孙的指示。
为他扫平逆叛，定鼎乾坤。
为一位暴君效命。
看着他在位子上坐下，看着他不情愿但不得不接受的无奈，内阁的重臣们，突然有种感觉，这个帝国一直缺失的一环，补上了。
从此，三个大区，真正的，从骨子里，接受了卓王孙的君临。
再没有所谓的中立。
雪原上的风，更加凌冽。
芙瑞雅思索着路的条件。她非常清楚，一旦自己答应，她的记忆就会慢慢与路融合，最终，她的记忆将会成为自己的记忆与路的记忆的融合体。
不仅是记忆，还有思维。
那时，将无法再分辨，她是芙瑞雅，还是路。这也意味着，她将有二分之一变为路，甚或更多。
这是个巨大的代价，是芙瑞雅无法承受的代价，她必须得付出自身。
不知为何，芙瑞雅突然想到了曾读过的苏美尔长诗《伊什塔尔去往冥府》，居住在最高天上的女神伊什塔尔，用七种神性装扮自己，纯洁而高贵，但当她来到冥府时，冥府的守门人要剥离她的神性换取开门，每进一道门，就要剥夺她的一重神性。
“她一进第一道门
素色的王冠什伽拉就从她头上摘去
当伊什塔尔抗议时
守门人涅蒂对她说
这是冥府的规矩
所有通过者 都必须将既往所拥有的摈弃”
是的，也到了她摈弃的时候了。她也踏入她的冥府，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她必须得像伊什塔尔那样，每过一道门，便付出一重神性。
她接受了路的同步。
更多的记忆与知识的碎片涌进她的脑海，拼凑在一起，让她对这颗路西法之心了解的越来越多。
每次同步，她都陷入沉睡。醒来时，她发现路会用拥抱的姿态，从身后将她搂入怀中。路的形态很多变，有时是玩具熊，有时女王，有时是陌生人。当路化为人形时，芙瑞雅会本能地感到抗拒。但她渐渐发现，路对她的身体没有欲望，他真的是把她的身体当成是自己的，与其说是呵护她，不如说是呵护自己。
她能感受到，路正与那些碎片一起，缓慢的侵入自己。他仿佛把自己磨碎了，变成无数的光尘，与自己嵌合，密不可分。这一过程并不痛苦，反而异常温暖，光尘善解人意地将她灵魂中痛苦的部分包裹、暂时封存，并释放出一些温暖的记忆，让她看到他所处的世界的柔软与瑰丽，让她忘记曾受过的伤。
她并未抗拒这一侵入。如今，路成了唯一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背叛她的生命。与路相处是一件简单而愉悦的事，不需要去猜对方想什么，也不需要做任何遮掩。
同样，路也无保留地接受她。她记忆中光明的与黑暗，都让他新奇。哪怕她对别人的爱，他也坦然接受。
路与自己的关系，不是爱，他就是自己。
这是她最需要的抚慰。然而芙瑞雅并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对卓王孙的仇恨，像是毒蛇咬噬着她的灵魂，路的怀抱虽然温暖，但她并不留恋。路只会让她鼓起更多的勇气，面对毒蛇。
她要将路西法之心制成能诛杀暴君的武器。
未必真的要杀死他，但芙瑞雅很清楚，和所有暴君一样，只有反抗者掌握了能杀死他的力量，他才会坦白全部的真相，才会真正考虑反抗者的诉求，才会反思自己犯下的过错。
这个计划中，路提供了最重要的技术支持。
他让芙瑞雅能了解路西法之心的原理，能量运行的方式及它化成炸弹时的应有形态，但这些还不够，因为，这些科技超越人类太多，也就无法在地球上制造出来。难点就在于，如何将其相关的科技难度降低到与现有材料匹配，使其有能制造出的可能。
路的模拟能力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当然，他的模拟也不是万能的，他只能模拟出芙瑞雅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也就是说，需要从芙瑞雅的记忆中搜寻到AI模拟所需的必要信息。幸好，芙瑞雅曾作为王储受过严格的训练，结交过很多顶级的人才。这些人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这些记忆让路大显身手。
路化身为建筑大师、数学家、物理学家……他模拟出来的，不仅仅是语言、思维，连神态、小动作都惟妙惟肖。这得益于构成路的那些固态的光——路称之为“光尘”——那是一种极其微小的颗粒，可以根据路的意愿组合成任何形态。
只要信息足够多，与真人的相似程度能接近100%，芙瑞雅与之交谈，可完全视之为与他们真人交谈。
在这些人的襄助下，难点被依次攻破。
最终，路恢复为芙瑞雅的形态：“现在只剩下一个难题，工具。”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难题。雪原上什么都没有，路能贡献的是思维与知识，他也无法变出工具来。
芙瑞雅沉默良久：“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回到海底据点。那里虽然炸毁了，但基本的工具都在，打捞上来，应该够我们用的了。”
路：“可是，怎么打捞？这个工程量可不小。”
芙瑞雅：“我可以找一个人帮忙，莱斯利夫人。”
路：“可是，你恨她，恨她辜负了女王的信任，毁去了你最后的希望，你更恨她摧毁了你对温情的最后一丝信赖。”
芙瑞雅没有说话。是的，路说的没错，她很恨莱斯利夫人。她在自己最信任、最期盼的时候背叛。
这样的背叛，不会被原谅。
芙瑞雅深吸一口气，路微微吃了一惊，他发现芙瑞雅的心中，对于莱斯利夫人的恨正在消淡，由感性变为理智。
“如果要宽恕她才能赢得这场胜利，那么，我宽恕她。这只是一场战斗，只不过格外艰难而已。”
这是，女王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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