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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方流怡

作品: 醒来时的一记阳光 |作者:无处可逃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1-12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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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窗外的景色十分模糊,又或许是因为隔着大片的雾气,依稀是一幅落笔时化开的水墨图。方流怡指了指小桌上那件精致的珐琅彩的瓷杯,微笑着说:“刚下飞机?先喝口热茶。”

瓷器的胎质轻薄,握在手里,精致得仿佛蔷薇在手中绽开,红茶的口感亦是醇厚而香气扑鼻。

“我把你接到这里来,是想在你和泽诚见面之前,先和你谈一谈。”

方流怡的语气十分平静,她慢慢地抬起眸子,看着白洛遥,微笑着说:“白小姐,我年纪有些大了,又刚刚动完手术,精力很差,如果有些地方说得不好,也请不要见怪。”

他们母子的神情依稀是有些相似的,都是从容不迫,又有着少许清俊的骄傲。

洛遥放下瓷杯:“您要对我说什么?”

“白小姐,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在椅子上微微调整了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慢慢地说,“一直以来,泽诚对你的感情,我都是反对的。并不是因为家世出身,这一点上,我比任何人都开明,只是因为,我不愿他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也许这句话有些双关的含义,方流怡沉默了一下,又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唇上轻抚。她忽然想起自己手术后的这半个多月,自己的儿子住在另一处房子里,每天赶来陪着自己,可是往往只是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这样的陌生和隔阂,让她觉得黯然。

“自从他认识了你,我知道他一直在改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仿佛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这一点,我无法接受……”

门重重地被推开了。

那人的声音十分低沉,隔了大半个房间传来,仿佛是星星被遮住了的冬夜,寒气逼人:“就这样把她带走,我也很难接受。”

展泽诚只穿了一件衬衣,手里还挽着风衣,风尘仆仆地赶来,而脸色似乎比这样的天气更加暗沉,语调在拂过“她”的时候,微微抬起黑沉的眸子,不经意地掠过白洛遥:“你出去,到外边等我。”

白洛遥站起来,走过展泽诚身侧的时候,忽然顿了顿。她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在他身上停了数秒,直到他侧过脸,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出去等我,就一会儿。”

比起之前已经柔和许多了,可还是清冷的语调,又有些勉强。

洛遥无声地点点头,掩上了门,屋子里就剩下方流怡和展泽诚。

方流怡看了一眼展泽诚,他的侧脸依然有着明晰的英俊和沉着的气度,可这样的表情下,她也知道,他是在刻意掩藏心中对那个女孩子的在意,否则,又怎么会回避她的眼神?

这样望过去,他和他的父亲多么相像,连神态都几乎一样。

窗外的雾景似乎还带着湿意,又渐渐地洇湿了眼角。望出去的景象,大片大片的回忆,如同影像,回照起自己的前半生。

那时自己的年纪,或许比白洛遥、比何孟欣还要小得多。

彼时还在国外的女校寄读,如花嫣然的年纪,烂漫天真,因为初见了一张展景荣的照片,少女怀春的一腔心思,便辗转地落在那个人身上。

照片里的年轻男人,身长玉立,英俊得像是画报上按着哪个明星的样子拓下来的一般。可是方家的小姐,又怎么会看得上徒有外貌的明星?

只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她听父亲提起过……展景荣……他不一样。

气度疏朗,并不见世家少年的清贵,眉宇间却有着铮铮的傲气和才情,只让人觉得向往。

他们两家向来关系熟稔,因为两家的孩子都送到外边求学,下一辈之间倒还有些陌生。她小小的、矜持的心思里,一直在想着,他的真人,该是怎么样?

直到假期的初见,才觉得,原来真人,竟比照片上还优秀得多。她不可遏止地想要接近他,即便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始终淡淡的,仿佛在看一个妹妹。

后来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她将话挑明了,带了羞涩,更多的却是勇气和无畏。

母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叹口气说:“那个孩子是不错,可是现在展家出了事,你不是不知道。你父亲那边不知道会怎么考虑……”

那时自己是真的小,以初生牛犊的勇气,继续对父亲说:“难道……我喜欢的人,你也不愿意帮帮他家吗?”

父亲含笑看着自己很久,才说:“我女儿看中的,我怎么能不帮?”

展家在焦头烂额中,接到了方家这样隐约的示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的,于是这门婚事,顺顺当当地订了下来。半年之后,她便嫁到了展家,而展景荣甚至没有完成国外的学业,便直接回国继承了危机四伏的家族事业。

因为得到了方家的帮助,而展景荣本身亦是能力出众,那些危机逐一化开。展家上下,对待方流怡,也是客气非常。

可她却惶恐,又困惑……她的丈夫自然是人品端正的,又待她很好,可却不是她想的那种好……他们之间,始终有一段距离。

方流怡也想过,是因为两人的学历和背景吗?他们一样在西方求学,甚至出身的家庭也是类似……又怎会隔阂至此呢?

最后是怎样得知了来龙去脉,其实方流怡也不大记得了。许是旁人的只言片语,又许是因为自己的敏感和揣测,但终究还是知道了,展景荣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结婚的,甚至隐约地了解到,他曾在求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女子,为了她,甚至不惜和家庭闹翻。

说到底,这场婚姻于他而言,不过是被迫的。

她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向他求证。展景荣只是淡淡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是的,他在道德上十分自律,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这些她都相信——可是她也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刻意掩饰的那丝黯然和无力。那是最好的证据,告诉自己,原来他的心底,真的还有另一个人。

原来,这才是真相。

到了后来,习惯了彼此之间的相敬如宾。也幸而有了儿子,她带着孩子,常住在英国,而他事务繁忙,并不常来和妻儿同住。生活的重心,已经渐渐地由一心一意地爱着丈夫,转到了儿子身上。

她的儿子,足以让自己骄傲,又让自己觉得,即便难以得到丈夫的全部,可是只要有了孩子,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她用全部的精力爱着他,看着他成长,并不拘束他,让他按自己的意志生活——或许她的残生,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直到丈夫病重,自己陪在他的身边,弥留的时刻,他拉着自己的手,很慢很慢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他在对自己说“对不起”——可是她这一辈子,她从来不需要展景荣对自己说对不起,她想像寻常的女人一样,听到另外的三个字。

可他不会对她说,她要听到的那句话,从来只是奢望。

悲怆无力,泪流满面。

儿子已经长大,他的肩膀宽阔,揽着自己,一遍遍地抚慰。这茫然的下半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什么,或许唯一能再做的,是易钦的重担落在儿子身上的时候,她可以帮着分担一些。

她回国,在展泽诚正式接手易钦之前,暂时主管易钦。

展家在文岛有一座极大的宅子,她去过数次,这一次,是为了整理丈夫的遗物。

她看见了那本黑色缎面的本子,极厚的一本,翻开的时候,仿佛窥见了那个向来对自己疏离又不失礼貌的男子的全部心事。

他那么爱那个叫作喻惠茹的女子,笔记的第一页,便是他们的合影。彼时他穿着黑呢大衣,将那个纤长而高挑的女孩子揽在怀里,两人的笑容羞涩而明朗。

略微发黄的照片背面,那个日期,原来正是自己一心一意单恋着他的时刻。

那些隐痛,又一次翻上来,这一次,排山倒海地将自己淹没。

她无力地坐在桌前,仿佛自虐一般,一页页地翻下去,仔细地读他的心事。

他没有骗自己,在和自己结婚之后,他们之间也断绝了联系,可他越发执着地爱那个女人,爱他们过往的那段时光。一言一语中,不难读出浅浅的后悔,大约是在后悔当时自己的让步和懦弱。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错过了爱情,错过了青春,到了最后,连仇恨也无处发泄,真是讽刺得不可思议。

这些隐忍的情绪,是在收到了那份信之后,被彻底地引燃的。

是那个女人写来的,想来那时她并不知道展景荣已经去世,信里的语气并不逾矩,只是老朋友之间惯常的问候和来往,却提及了那个寺庙。

自己在丈夫的日记中读到过那一段,他们年轻时共同的志愿,是携手在中国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寻找出唐时的建筑,彼时豪情勃发,情绪热烈。

那种热情,在她嫁给他后,从未感受过。

她边读,嘴角的冷笑便愈盛。

仇恨之心,越来越强烈——她方流怡发誓,就算是倾尽全力,也不会让那个女人和……自己丈夫的愿望可以在自己活着、还看得到的时候实现。

展泽诚刚入主易钦,很多事还需要她的扶持和帮助,她不动声色,西山的开发照常进行。

倒是意料不到,展泽诚很快地带了一个女孩子回家。虽然自己一直十分中意世交何家的女孩子,可是那个叫白洛遥的女孩子看上去娴静、漂亮。那时候她在心里想,自己喜欢与否并不重要,只要展泽诚喜欢就好。

直到回到公司,展泽诚向自己提出了修改西山开发的方案,理由亦是为了保护那座寺庙,并且提出了替代的方案。

那时自己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眉眼英俊而气度沉着,依稀是展景荣年轻时的模样,让自己有片刻的恍惚。

“替代方案我让人连夜赶出来了。妈妈,洛遥的老师是极有名的宗教学教授,你可以看看她的建议。”他将那叠文件递给自己,黑眸中亦全是期待,“高尔夫球场可以另外选址,我觉得可以将西山的一部分开发成宗教旅游场所……”

那个名字让她的手顿在那里,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原来自己没有眼花。

呼吸在瞬间紊乱了,那个女孩子,是她的学生?而自己的儿子,又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才一意地要促成方案改变?

表情在瞬间冷淡下来,方流怡在片刻之后做了决定:“一期的投入有多大,我希望你衡量清楚。这个方案在我看来就已经是胡闹,你还真打算拿到董事会去讨论?”语气越来越严厉,“展泽诚,现在已经不是你在学校念商科的时候了。这也不是模拟案例,可以让你们一改再改、一玩再玩。决策有一点点不慎,就是十亿百亿的偏差,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没有再听他的解释,便让他出去了。方流怡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只觉得精疲力竭……又或许,是什么,已经开始让自己变了……

那个女人还要影响自己的儿子么?嘴角浮起了冷笑……她的儿子,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数日之后,她急匆匆地开完会出来,从电梯出来,却意料之外地看见了一个人。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毁了自己一辈子。

所以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喻惠茹坐在展泽诚的办公室外边,大约是在等他。

端详了一会儿,其实她和照片相比,变化并不大。即便老去了,却依然从容而有着淡淡的韵味。

这……就是展景荣一直爱着的人吗?

自己的脚步不可控制地走向她:“喻教授,是为了西山的开发方案来的吗?”

喻惠茹看了一眼眼前贵气而美丽的妇人,似乎并未注意到那些不善,只是点头说:“是,我约了……”

“你可以跟我来,看看现在那边工程的进程。”她示意助手备车,轻轻浅浅地说,“对了,我叫方流怡,展泽诚的母亲,也是展景荣的妻子。”

她将喻惠茹带到了西山的一角,从那里看得到云初寺的全貌。推土机在轰鸣,片刻之后,烟雾缭绕,尘土满山。

方流怡回头嫣然一笑,似是感到无限的快意:“喻教授,你看,来不及了,你和……他的愿望,恐怕是没办法在这里实现了。景荣他,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心痛呢?”

展泽诚一言不发地赶来,匆匆将两人隔开,目光望向喻惠茹的时候,亦有着关切。他让助手将摇摇欲坠的教授带上车,才沉声对母亲说:“我送她回去之后再来找您。”

那天很晚的时候,展泽诚在老宅子里找到了母亲。

其实知道他要问些什么,而自己并不打算再瞒着他,于是将展景荣的日记翻开,一行行地指给他看,间或插些自己这数十年来的心事,激动,却又奇迹般有些平静。

展泽诚一直抿着唇,听母亲述说,不发一言,直到最后,她说:“泽诚,这就是我的想法,这么多年过来,你想让我毫无芥蒂,是不可能的。这件事上,谁也不用想要劝动我。那座寺庙,非拆不可。”她淡淡地笑了笑,仿佛是掌控了一切的女王,声音残酷而冷厉,“至于你和那个女孩子的事,我也反对,我想我没有办法对一个和喻惠茹有关的人产生哪怕一点点的好感。”

他看着母亲憔悴的侧脸,又回想着她坚决的语气,只是无声地站起来,将她拢在怀里,慢慢地说:“妈妈,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她靠着儿子的肩膀,仿佛孩子一般,忍不住号啕大哭。

而他耐心地抚慰:“妈妈,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回想起三年前的一切,自己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越来越僵?

越来越患得患失,即便喻惠茹死了,即便他和那个女孩断了联系,可自己总是不放心。

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在变?

方流怡缓缓地叹了口气,最后低低地说:“泽诚,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把要说的话说完。”

“生了这场大病,倒是看开了一些东西,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你是对的,你不是你的父亲。至于小欣,我一直很疼她……又怎么舍得让她的一辈子像我这样呢?”

这些感慨,依稀是对过往的恨意,不知不觉间,就浸润了自己的一生。如同屋外的青藤枝蔓,又好像眼角的皱纹,一点点地弥漫吞噬光阴。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人生的末梢,回望的时候,没有了悔和恨,只是无尽的荒凉。

这才惊觉,原来漫漫的一生,已经这么过去了吗?

展泽诚终于微微地动容,他凝视着母亲很久,语气平缓:“刚才你对她说的,我都听到了。妈妈,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是那么尊重你,三年前,我不会让她一再误会我。那个时侯,我就在想,我宁愿她恨我,以为这些事都是我的错,也不希望她恨你……”

许是不习惯说出这样的话,他顿了顿,嘴角带着苦笑:“我爱她,可是你是我的母亲。”

他不再等待母亲的反应,转身出门。

而在他的身后,方流怡听到他的话,愕然得屏住了呼吸……是啊,自己一心一意的,是怕儿子离开……可是泽诚他,又何曾离开过自己?

他做着他能做到的一切,陪自己来手术,给自己时间化解那些仇恨……

而不知何时,自己心里的恨意却诡谲而令人不解地落在了儿子身上。她看着他在自己和那个女孩子之间挣扎,看着那个女孩一次次地伤害他,而自己也毫不留情地逼他,仿佛只要他们不在一起,自己便无限地舒心和畅快。

自己的儿子,她曾经发誓要让他幸福……如今,是自己在一步步地推开他,要他承受起本不是他的错……

不可控制地,视线迷蒙起来,方流怡怔怔地看着窗外,眼角缓缓地滑下了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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