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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作品: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 |作者:高阳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3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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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九门都关了。我怎么知道的呢?”刘把总自问自答,“因为有人在西直门外哭,说他家有个要紧人得了急病,他急于进城探望,从朝阳门往南转过来,每个城门都关了。”

“这是什么道理呢?”李煦的眉心拧成一个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啊!一定是出了事。”沈宜士问刘把总,“你听说了没有?”

“没有。”

“打听了没有呢?”

“没法儿打听。大家连京里关城门这件事都不知道,还能告诉我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李煦,刘把总带来的消息,是最新最快也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关照李鼎,取廿两银子,酬谢刘把总,同时问他,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

“我敢说,全苏州就我一个人知道。只跟抚台衙门的王巡捕略为说过两句,紧接着就赶到这儿来禀报。”

“费你的心!你请回去休息吧。这个消息很机密,可是也很有关系,老刘,你也稍微谨慎一点儿。”

“是,是!”刘把总急忙表明,“这是什么事?能到处去乱说!除非大人这里,别的地方我不会说。”

“那才是!”李煦又说,“你把你府上的地址,告诉我门房,明儿也许还要请你来,有话问你。”

刘把总答应着,又请安谢了赏,方始退了出去。这一来,酒兴自然都一扫而尽了,李煦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感觉,说话的声音神态都变过了。

“你们说,”他用抖颤的手指着在座的三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关城门?”

事情太大,李煦的态度又太严重,大家都不敢轻易作答,但内心的想法都差不多,必是宫中发生了极大的冲突,大局未定,所以紧闭城门,隔绝内外,使得局势易于控制。

“说啊!”李煦催问,“是不是有人造反?”

“若说有人造反,必是隆科多!”沈宜士脱口答说,“他是九门提督,只有他才能下令闭城。”

“隆科多为什么要造反?”李果比较平静,“消息如石破天惊,万想不到,咱们只有静下心来,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剥下来看。我觉得有一点是毫无可疑的,皇上已经殡天了!”

“这,”李煦越发惊慌,“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如果皇上只是病势增加,自然仍旧在畅春园养病,不过多召御医会诊。”李果问道,“请问,天下哪里有个重病的人,而可以随便挪动的?”

这一点破,无不恍然大悟。“照这么说,坐在黄轿里的是大行皇帝?”沈宜士说,“龙驭已经上宾,并不宣示,照生前那样启跸回宫,然后关了城门,这不就是‘秘不发丧’吗?”

“不错!”沈宜士矍然而起,“由隆科多身上去推想,一团混沌、莫测高深的局势,或者可以窥知端倪。九门紧闭,自然非九门提督下令不可。但是,隆科多是不是仍旧掌权,会不会已为他人取而代之,不能不说是一个疑问。”

“不会!”李煦噙着眼泪说,“他的兵权是他人所夺不去的。”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疑问就多了!”沈宜士屈着手指说,“第一,是他自作主张,下令闭城的呢,还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第二,倘系奉命行事,又是奉了何人之命?第三,最要紧的是,闭城的原因何在?是不是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消息不宜外泄,所以先把城门关起来再说。”

“宫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我看是一定的。”李果用极有把握的语气说,“我看多半是夺位之争!”

此言一出,举座默然。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在心里思索,夺位之争的一方是恂郡主,另一方是谁?

“唉!”李煦叹口气说,“康熙四十七年冬天,为了八爷想当太子,皇上很生气,特为召集大臣,亲自面谕,不准结党,那时我正好在京里,随班听宣,清清楚楚记得皇上的话:‘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将来等我一咽了气,一定把我丢在乾清宫里不管,先束甲相攻,争夺皇位。’看起来,皇上的话,怕是不幸而言中了!”说着泪流不止。

“决不至于如此!不过,”李鼎忽然问道,“隆尚书对皇上,到底是不是忠心耿耿?”

“这——”李煦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那就坏了!如果隆尚书对皇上忠贞不贰,当然秉承皇上的意旨,力保十四爷登基。倘或有了二心,投到另一位阿哥那里,十四爷怕要落空了。”

“这‘另一位阿哥’,照世兄看,会是谁?”沈宜士问说。

“自然是八阿哥!”

“不会!”李煦断然否定,“决不会,八阿哥很有自知之明,早不存这个妄想了!再说,有四爷在那里,他自然护着同母的弟弟,岂有坐视之理?”

“那么会是谁呢?”

谁会与恂郡王争夺皇位,除了“四爷”雍亲王以外,皇长子胤禔、皇二子也是废太子胤礽,禁锢已久,都不足论。皇三子诚亲王胤祉雅慕文事,平时与隆科多不甚接近,想夺皇位,亦无力量;皇五子恒亲王胤祺,秉性平和,决非阋墙之人;皇六子早夭;皇七子淳郡王胤祐,身有残疾,绝无大志;至于皇九子贝勒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一直是“八爷”胤禩的死党,只要胤禩不争皇位,支持恂郡王,胤禟与胤一定也会站在恂郡王这面,而况他们与恂郡王的兄弟情分,本就极厚,照常情而论,也不会违逆父命,争夺本该属于恂郡王的皇位。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倒是‘四爷’雍亲王夺了同母之弟的天下?”

李果这两句话,在李煦听来,岂止晴天一个霹雳,不过震倒而已,真是当胸挨了重拳,顿觉天旋地转,喉头微甜发腥,一张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见此突发之症,在座之人,无不大惊失色。倒是李煦自己很镇静,“不要紧!”他说,“我一时震惊,脾不统血,不要紧!”

话虽如此,还是乱作一团,听差闻声而集。总管杨立升亦急急忙忙地赶了来,他略通医道,一面派人延医,一面叫人去取来现成的人参固本丸,亲手在天平上称了五钱,用温开水让李煦吞了下去,才向李鼎询问得病的经过。

李鼎心里明白,父亲是因为雍亲王可能已取得皇位,大受刺激,才有这“脾不统血”的急症发生。但他不明白,他父亲所受的究竟是什么大刺激,是为恂郡王失去皇位而痛惜,还是以为宫中在“束甲相攻”而着急。老皇驾崩,新君接位,而况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故,是件无可再大的国家大事。再则消息尚未外露,局势亦在混沌之中,非谨守机密不可,所以含含糊糊地答说:“老爷是一时心境不好。”

杨立升察言观色,心知必有蹊跷,一时不宜多问,只是建议:“我看把老爷先送回上房去吧?”

“对了!”沈宜士接口说道,“应该赶紧回上房休养,吉人天相,必是一场虚惊。”

最后一句话是双关语,李煦自能意会,他不止是安慰他的吐血,意思也是京中的变故,必无大碍,所谓“吉人”是指恂郡王,终必仍能入承大统。

话是懂了,李煦却没有能听得进去,“奉屈两位今晚上多待一会儿。”他说,“我的病不要紧,让我稍微息一会儿,还有话要跟两位细谈。”

两幕宾对看了一眼,仍旧由沈宜士作答:“旭公请安心静养。果然有事,请随时招呼,今晚上我们都不回去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小鼎,你叫人好好伺候。”

02

三更已过,在客房中的沈宜士与李果,都已有了倦意,正待解衣归寝时,李鼎奉父之命,亲自来请他们到上房相见。

所谓“上房”是四姨娘的卧室。沈、李二人,相从李煦多年,进入内寝,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而李煦一向倾心结客,此时隐然有大祸临头之感,期望沈、李能够出死力相助,自然更要表现得亲如家人,所以特地关照四姨娘,不必回避。这一来,使得沈、李二人,越发局促不安了。

四姨娘却真不愧为李煦得力的“内助”,落落大方地含笑招呼:“两位请这面坐,暖和些,说话也方便。”

四姨娘是在床前白铜大火盆旁边,设下两张椅子,一张大茶几上,除了茶以外,还摆着两干两湿四个果盘。虽是寒夜,待客之礼,丝毫未忽。

等坐定下来,李果望着拥被而坐、脸色憔悴、双眼犹肿的李煦,向李鼎问道:“张大夫怎么说?”

他指的是张琴斋,“不要紧,”当着父亲的面,李鼎自然说些令人宽心的话,“一时的心火,也亏得老人家的体气壮,张大夫用的是六味地黄丸。”

“实在是要多休息。”四姨娘接口说道,“不过心里有事,不说出来,反而睡不安稳。夜这么深了,还打搅两位,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沈宜士与李果,同时欠身相答。

“你预备吃的去吧!”李煦向四姨娘说,“这里有小鼎招呼,你就不必管了。”

于是,四姨娘叫锦葵为李鼎端了张小板凳,让他在火盆旁边也坐了下来,然后向客人道声“宽坐”,才到她自己的小厨房中,督促丫头,预备消夜的点心。

“唉!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事情是很清楚的了!只不过,皇上是怎么去的,还不知道。”说着,李煦又泫然欲涕了。

“爹!”李鼎着急地说,“又要伤心了!这会儿不是伤心的时候。”

李煦顺从地点点头,取起枕旁一块白绸大手巾,擦一擦眼泪说道:“除了大阿哥脑筋不清楚,二阿哥后来性情变了,暴躁乖僻以外,在皇上跟前的阿哥们,没有一个敢不听皇上的话。倘或皇上的遗命是传位给四阿哥,这话又是当着各位阿哥的面,亲口说的,就绝不会有争执,更用不着关城。所以,我心里很疑惑——唉!”他痛心得一张脸几乎扭曲变形了,“我真想都不敢想!”

他的神态与声音,使得听的人都震动了。“旭公,”沈宜士吃力地问说,“你的意思是皇上被、被——”

他那个“弒”字未曾说出来,大家却都领会了。“这句话不好轻易出口!”李果神色严重地说,“最好从此不提。”

“是的!”李煦用嘶哑的声音说,“两位请过来。”

于是沈、李二人起身绕过火盆,到了床前,一个坐在床沿上,一个拖了张凳子,面对李煦而坐,都是倾身向前,等待李煦开口。

“这个,”他伸开左掌,屈起拇指,做了个“四”的手势,“虚伪阴险是有名的,一定不知道怎么拿隆科多勾结上了,假传遗命。八、九两位,大概还有三阿哥,自然不会心服,此刻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局面。不过,我想,隆科多有两万人马在手里,京里谁都闹不起来。如今要关城,为的是怕走漏消息,有一个人必得瞒着,你们倒想!”

“是在西宁的那位?”李果问说。

“对了!防他会起兵。可是,难!”李煦摇摇头,一连说了三个“难”字。

这难处只有深和亲藩家事的李煦,才能体察得到,不过沈宜士因为跟李绅长谈过几次,对西南的局面,颇有了解,所以亦能约略意会,便即问道:“旭公,难在有人钳制,是不是?”

李煦点点头,反问一句:“你知道能钳制恂郡王的是谁?”

“自然是四川总督年羹尧。”

一听这话,李煦面现惊诧之色,“原来你亦明白!”他又感慨了,“果然如此,可真是人心难测了!”

“我是听缙之兄谈过,说年制军原是雍亲王门下,因为这个缘故,恂郡王亦拿他当心腹看待。而年制军不免跋扈擅专,所以这年把以来,宠信大不如前了。不过,据缙之兄说,年制军对恂郡王倒是很恭顺的。”

“表面恭顺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又是一回事。如今我可以断言,如果有了争执,年某人一定站在雍亲王这面,而且会出死力。因为他不但是雍亲王的门下,而且是雍亲王的至亲。他的胞妹,就是雍亲王的侧福晋。”

“原来还有这么深的关系!”李果问道,“照此说来,年制军能久于其位,自然有雍亲王的维护之力在内?”

“岂止于维护?雍亲王曾经力保过。”李煦双眼望着帐顶,落入沉思之中,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谈得差不多了吧!”四姨娘悄然出现,“快四更天了,吃点什么都安置吧!”

“先消夜吧!”李煦接口说道,“一面吃,一面谈。”

四姨娘无法劝阻,只有让丫头在李煦床前支一张活腿桌子,把消夜的酒菜点心,端了上来,却悄悄向李鼎使个眼色,把他调出去有话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大不了得的事?我问他,他只说:你不懂!什么事我不懂?”

“听说皇上驾崩了!”

刚只说得这一句,发觉四姨娘的神色已变。李鼎能够体会得到她的心情。皇帝虽远隔万里,深在九重,而且她亦只是在乘舆最后一次南巡时,悄悄偷觐过天颜,但以受恩太深太厚,在感觉上皇帝便是慈祥恺悌,荫庇晚辈无微不至的尊亲。一闻哀音,岂有不悲从中来之理?

只是这一来,必然又触动父亲的伤感,所以他急忙阻止:“四姨,别哭,别哭!”

“唔!唔!”四姨娘捂着自己的嘴,尽力忍住自己的哭声,然后又问,“那么,十四爷不就要登基了吗?”

“不!情形大变了!恐怕是雍亲王当皇上。”

听这一说,四姨娘如遽然失足一般,遍体冷汗淋漓,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都落空了吗!”

李鼎恍然大悟,父亲为何吐血?正就是为此!于是他也像四姨娘一样,透骨冰凉,也想哭了。

“消息到底真不真呢?又是‘听说’,又是‘恐怕’,为什么没有准信儿?应该赶快想法子去打听啊!”

李鼎觉得,大家谈论了半天,还不抵四姨娘这句话实在,便定定神说:“对!我跟爹去说。”

回到原处,只见沈、李二人皆停箸不食,在倾听李煦低语,等他一进去,做父亲的问道:“好像听得你四姨在哭,怎么回事?”

“我把京城里的消息告诉四姨了。”李鼎紧接着说,“四姨说得不错,如今应该赶紧先打听消息究竟确不确。”

“我们也正在谈这件事。”李煦望着两幕宾说道,“连小妾都是这么说,真是事不宜迟了。”

“是的!”沈宜士点点头说,“我想除了驿站以外,浒墅关商贩云集,也是消息灵通之地,不妨跟那里的监督打个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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